可这并不是我的过错啊。
纯静抬起了头,见夜色已浓,路径边的灯光柔弱而缺少光彩。
路上走来三三两两的行人,一些衣服不整,手拿凉席、毯子的人也走了上来,在青山的凉亭里铺展。这些多是一些外来的民工,他们白天四处漂流地找工作,晚上四处漂流地寻找着栖身之地。
纯静走上半山腰的仿建长城上。这条长约两百米的墙垛上,白天展现着许多某某到此一游的浅陋的文字,只有晚上的寂寥和昏暗才显出它庄严深沉的本质。在这南海之滨的青山上有着这么一段只有在北方的崇山峻岭间才耸立的长城伟岸的城墙是很让纯静激动的。每到这里,她都要抚摸着墙垛,遥想着历史的变迁。
路上的行人渐渐稀少,上面更是形单影只了。
这时一个结实的身影跨上前去,喊道:
“纯静!”
“小谢?你怎么来了!”
“那你又怎么来了呢,小姐?”
“今晚你不值班吗?”
“十二点接班。”小谢是工地上两名保安人员之一。
“那你不呆在工棚里好好休息?”
“我必须到这里来!”
“有心思?”
“因为有人有心思!”
小谢看到纯静一个人孤单单地走向这行人稀少的青山,很是放心不下,便悄悄地跟了上来。
纯静看了小谢一眼,便径直向前走去。
登上山顶,两座雕栏画栋的仙楼玉阁如寂寞之山之魂矗立山顶上。站在阁楼上,山下景色尽收眼底!山脚下三面环海的防港市象一只巨贝展现在眼前,那无数美幻的灯光就似贝壳里缀满了的珍珠在熠熠生辉。
“这里的世界好迷人啊!”
“再迷人也是属于别人的。”小谢显得无奈。
“你看,那每一个闪烁的灯光里一定都藏着一个动人的故事。每晚,这里有多少美妙的故事在发生啊!”纯静遐想着。
“可那些都是别人的故事。对我们这些打工仔来说,最大的事就是为了家人而保证自己的平安和健康。”
“你说得对。可生命是神秘的。是需要不断地拓展和更新的。只懂得让生命维持一种健康和平安那也是一种悲哀。”
小谢不解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子。
“我就觉得你与她们不一样。她们中是没有人敢这样一个人夜上青山的。”
“可我并不是一个人呀。”纯静看了一下小谢,又面向那浩繁的灯光。黎总会在哪一盏灯光下呢?
“可你这样一个人是很危险的。你看那些随地而卧的外流人员中什么人都有,这里已发生过多起恶性案件了。”
“我知道你是为什么才来的,谢谢你!”
纯静想握住那双结实的手表示谢意,只是觉得在这种环境中与一个男子握手显得不太合适,只好作罢。
第五章 身影
回到工地,寂静依旧。
纯静第一次发现工地的夜晚是这么冷寂,一种浸入心灵的寂静。
回宿舍时,发现办公室里亮着灯光,一个魁伟的身影坐在桌前一口一口地吸着烟,缕缕青烟中一张严肃的面孔有点落寞。纯静认出那是若副总,她在北海时见过他一面。现在这张面孔更显冷峻。
“若副总!”出于礼貌,纯静走进了办公室。“您过来时也不打个招呼,好让我们派人去接您。吃过晚饭了吗?”
若有志拿眼瞧了前面的这个女子,很快认出了是谁。他放下烟头,说了句“坐!”露出了一个艰难的笑脸,就好像脸上有着伤痛,笑一下,肌肉的运动会增加新的痛楚似的。
但就是这样的笑脸,也已显得十分地难得。纯静坐了下来。她记得在北海见到他的那天,他就没有露过笑脸。
“黎总他们上街去了。”
“你没同他们一起去?”
“有时,我喜欢一个人呆在一起。”
“是吗?”若有志似笑非笑地歪了歪嘴,“工地的进度怎么这么慢!”
“前一段雨水太多,不能开工,把老板急坏了。现在好了,基础打好了,以后每十天就可以上去一层楼。”
“老板这人怎样?”
“他很朴实,很吃苦耐劳,同我们一道搬砖头,扎钢筋。这样的老板我还是头一回见到。”
若有志又是一阵猛吸烟,说道,“对你的话我并不感到意外,他给人的印象就象一个无所不能的人。吃苦、耐劳、实干、懂人情、为人慷慨、举止洒脱,是个风度翩翩,充满智慧的人。”
“确实如此!”纯静毫不隐瞒自己的观点。
“我也曾经这样地信赖过他。”
“听说你们是好兄弟!”
“曾经是的。”
“曾经?!”
“不错,曾经!正因为曾经把他看成兄弟,便将我的五十万资金拱手相让,让他当老板,其实他身无分文!”
“这的确需要勇气。”
“我们这样一起出来打天下,就因为我们曾经是好兄弟,就因为他对我说过的一句话:我做任何事都会与你商量的。我就将公司都交给了他。但没过多久,他就觉得我是个多余的人,事事都将我避开。”
“也许您误会了,我想黎总不是这样的人,您还是我们的副总嘛,公司依然有你的存在。”
“我现在只想回来取回我的钱,你能帮我办理一下吗?”
“这是不现实的,若副总。公司的钱大部分已投入到工程中去了,就是有钱,也得黎总批准才行,他是公司的法人代表。”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的。公司里现在都是他的人,从一开始我就变成了孤家寡人。现在要取回我自己的钱却要别人来批准,真不知道这是什么规矩!好了,不谈这些了,我有点饿了,可以陪我去外面吃点东西吗?”
纯静只好答应。一路上,她想,为什么若副总在北海时对我那般冷漠呢,一定是因为我是黎总要来的人的原故。听说在用会计这件事上,若副总还同黎总发生过争执。
若有志了解了公司户头还有多少钱,纯静告诉他不足十万,这些钱目前还远远不够应付日常开支。工程带资进场,公司垫资工程量的30;,在到达从甲方也就是防港区政府拨付工程款之前,至少还需要一百万。若有志不再作声。
他俩再回到工地时,黎涛他们已经回来了,看到纯静与若有志双双而归,黎涛目光一惊,重重地落在了纯静的身上。但他很快握住若有志的手:“老若回来了!”顺便转过脸对纯静说:“纯静你准备一下,明天我们去北海取钱,百惠子和汪副区长已等得不耐烦了。”
“你与小格去不就行了吗?去这么多人干吗?”
白莲忙用眼盯着黎涛。
“纯静是会计嘛!”黎涛说罢又补充道:“顺便让她去见见赵老师。”
白莲一听赵英来了,便放下心来,走开了。
若有志瞧着这三人的表情,露出了一种意味深长的笑来。
防港市的气候一天多变。刚刚还是繁星点点,一下子起风了,阴霾蔽日,雨滴随之而来。大家只得纷纷散去。
雨下得疯狂,那一排排横扫而来的雨链仿佛是天公因愤怒而挥舞的皮鞭在狠狠地抽打着大地。透过玻璃窗,外面一片白花花的雨的世界。
躺在床上,纯静的心情宁静了许多。想到明天要到北海市去,心里不禁有点兴奋。离开那里不知不觉就半年了,而这半年发生了多少让人难忘的事情啊,白莲将我看成眼中钉,这是一件最令我难过的事,我一定要找机会好好同她谈一次,纯静想。我可不愿意让自己认为的过去那段最真挚的友情从此蒙上阴影。
正这样想着,一滴冰凉的水滴在了她的脸上。她一惊,忙用手擦去。第二滴水马上又滴了下来!她坐了起来,查看滴水的原因,发现被头已经湿了一大片。
拉亮日光灯,见头顶上的一根横梁上正挂着两滴晶莹欲落的雨点,其中一点很快坠落,另一点则是从同一个落水的地方分岔过来的,大而透亮,落在脸上凉悠悠的。
纯静忙行动起来,将枕头移向另一头,蚊帐和被褥也挪到一边,然后卷着身体躺下。雨水滴在裸露的床板上有节奏地“哒、哒……”地响了起来。
为了不影响室内其她人的休息,纯静又爬了起来,找来两个杯子接住滴水。为防止水声,她又在两个杯子里放上餐巾纸,这才又躺下。
迷糊中,有人在拍打着房门,“懒虫们,还不起床!”
门很快地打开了,白莲和菲姐已经起了床。
黎涛推开门,看到纯静卷缩在床的一头像一只贪睡的小花猫一动不动。走近一看,再抬头看了看房顶,似乎明白了什么。
天已大晴。早饭后,白莲去了设计院,纯静也已准备好了去北海。出门看看车来了没有。
见屋顶上,有一个人赤着背,弯着腰,小心翼翼地走在瓦片上。他一手提着一个小灰桶,一手握着一把泥刀在寻找和补塞着房顶的漏洞。
这个人正是黎总!他补漏的地方正是纯静床头上的横梁上!
纯静心一动,忙走开了。
坐在开往北海市的小车上,纯静忍不住,轻声对黎涛说道,“补漏的事,随便叫个小工干就是了。那样多不安全呀!”
“我愿意!”
黎涛悄悄地握住了她的手。
第六章 羞愧
纯静很快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对老板的这种亲热不敢接受。想到白莲的目光,想到北海的赵老师,无论哪一方都在限制着她的行动。何况一个打工妹同老板的关系是不宜过密的。
这是纯静的行为准则。她不会像别的女子那样用尽心计去讨好老板,她凭借的是自己的工作能力和真诚的为人去谋取一席之地。但老板的关心是让她感到温暖的,她只能感激在心。车子里陷入了沉默。
开车的小格是不愿意沉默的,他边放音乐边向老板说道。
“老若清早就回海南去了?”
“他要走只好由他。我这里也不缺少他这样的打工仔。”
纯静有些不明白,若副总不也是公司的老板之一吗?怎么就变成了个打工仔?但她没有打听,她也不便打听。
“黎总,可丽给我来了个电话,她说想来这边看看,我没答应。”
“她想来就让她来嘛。”
“工地现在正忙着呢,哪有时间陪她?还是以后再说吧。她不好意思一个人上来,想与戴晓艳一起来,戴晓艳连行李都准备好了,只等老若一句话,但老若没开口,戴晓艳就没敢上来。”
“老若也是,只顾新人笑哪管旧人哭!你可要好好对待可丽。”
“可丽是谁?戴晓艳又是谁?”纯静好奇地问。
“可丽是小格的小情人罗,戴晓艳嘛,自然是若副总的老相好,这个你没想到吧!”
纯静皱了皱眉头,“你们这些外面的老板开口闭口地是情人,难道就没有一个例外的吗?
“当然有!”黎涛马上答道。
“这可真难得!”
“我就是这难得的一个!”
“是吗?!”纯静大笑起来,心想如果你没有情妇,那白莲又算你的什么人!
“真的,我可以证明黎总没有情人!”小格忙为老板分辩。
“我可是个对爱情特别专一的人!”黎涛神情庄重地说道。
“这么说.你是一个很可靠的人罗?”纯静依然笑着。
车子快速地行驰着。车内终于安静了下来。黎涛在车子的颠簸中睡着了,头无力地倒向纯静的肩头。
纯静没有移开,她坐正身体支撑着老板倾斜过来的重量,让他睡得舒适一些。
其实公司里最辛劳的还是老板!因天气持续下雨,工程进度被拖延,上百个人在工地要吃饭,工程又是垫资进场,作为一个独立经营靠自筹资金的老板,所承担的风险和压力是外人无法想象的。他还每天与员工一起下工地劳作,从没见过他说过累,似有一股超人的力量在支撑他。有时他还与员工们一道唱唱歌,跳跳舞,给人一种年轻的感觉!
车子终于驶进了北海市徐屋南一座精美的楼房前停下,迎出来一位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见了黎总便亲热地为他拉拉衣服,理理他有点蓬乱的头发。小格笑道,“大嫂想大哥了吧。”
“相思是你们年轻人的事哟,都老夫老妻了,有什么好想的!”赵英笑笑。
纯静从车里走出来,黎涛立即介绍着:“这是公司的会计师林纯静,这是赵老师。”
“哦,你就是林纯静?”赵英点点头,微笑地打量起纯静来。
“您好!老板娘。”纯静有点腼腆。
黎涛原来是不让赵英南下的。一来,家有双亲需要照顾;二来,夫人在身边,人生自由必会受到诸多限制。但赵英早有耳闻,在外当老板的人没有不养“老二”的,对即将成为大款的丈夫甚是担心,便执意留职停薪奔南而来。黎涛妇命难违,又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只好作罢。
达到北海已是傍晚了,吃过晚饭,黎涛便带着他们往李总的家走去。
李总比黎涛年长几岁,人显得消瘦,一副弱不禁风的样,但却是生意场中的高手。他在三亚有一座豪华酒家,每年进项上百万,现在又想投资房地产。在一次同乡会上,他与刚来北海的黎涛相识了,两人谈得非常投机,成了莫逆之交。所以这次黎涛相求,他很慷慨地一下就答应了一百万元人民币。
办好了借款手续,一行人兴致勃勃地坐车来到北海银滩,租用一张沙滩上的圆桌坐下。李总说,“你们都去下海吧,我在这里给你们看东西,去冲浪,我还真没有这个体力。”
黎涛也不推辞,就与小格、纯静换上泳装下海了。
一踏上这细腻如肌肤的银白的细沙,纯静的身心就涌上一股激情,欢笑着向前跑去。一个巨浪打过来,将她掀入水底,她不由得喝了一口又咸又涩的海水。她爬起来,又向另一排波涛扑去!
记得第一次来到这里时,她简直被这里的美丽迷住了,浑身在一种莫名的兴奋中颤粟着。
只见一片浩瀚的海面上,湛蓝的海水在微风中如绸缎般铺展、绵延,仿佛蓝天融化在水中;无数欢快的男女在沙滩上、海水中嘻戏、追逐;岸上,人影接踵,一圈圈彩色的胶椅环绕着一张张小圆桌,人们可随意租用一个地方坐下来休息、畅谈或观赏,体会着这由浩渺的碧波、清爽的海风、洁白的沙滩和曲线分明的男男女女所组成的绝妙风情。
纯静轻盈得如一条美人鱼,很快地融汇到大海中去了。
今天的银滩上游人仍然多得无法统计。海风在放肆地喧哗着,一排排起伏的海浪在煽动着游人的激情和热望。
纯静孩子般地欢叫着,扑打着。一见大海,她就忘记了所有的烦恼和不快。一个巨浪将她高高地举起,又狠狠地抛了下去,她落人了一个厚实的怀中,被人紧紧地抱住了!
“啊,黎总!”
纯静抬头一看,吓了一跳,忙挣脱开来,迅速地游向另一边。
“纯静,你过来!不能再往深处钻了!”
“我会照顾自己的,海水淹不了我!”纯静大声地回答。
黎涛游过去,一把将她拖了回来。
“你就是想躲开我,也不要往深处去呀!”
“对不起,黎总,我喜欢一个人在一起。”
“你讨厌我?”
“没有!”
“那你为什么总躲着我?”
“我没有!”
“没有干吗要跑开!”黎涛抓着纯静的手,俩人随波涛的起伏而起伏。
“昨天晚上你怎么陪若副总去逛街了?”
“这对您有什么影响吗?”
“我只是希望你不要轻易相信别人。”
“可世上总还有许多值得相信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