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提这个,李泰在拿到五院艺比请函的时候,头一个想起来的,却是遗玉还在国子监挂着个学籍的事。这么一想,便又记起当初卢智死后,她是怎么给人撵出来的——五院学子联名呈上要挟信,一副誓不与她共存之态。
当时遗玉正被李泰圈在魏王府里养着,正是刚哄到手的娇惯时候,遗玉压根不知道,事发后那天中午她跟李泰提起国子监让她病休暂退的事,嘴上说着“那种地方,不去也罢”的魏王爷,早在前一天就使了些手段对东方佑等人施压,这才折腾出个病休暂退的名目,既保住了她学籍,又不用让她继续待在学里受气,当然这还是看在她当初对国子监那学生身份还有些不舍的份上,非是这样,凭着李泰的性子,那学籍不要也罢。
时隔两年,再想起来这茬,捏着手里片儿大的五院艺比请函,李泰心里想的却半点挨不上五院艺比的边,就是寻思着大婚将至,提早让人去把遗玉的学籍给结了,这忘记是一回事,想起来又是一回事,就是遗玉人不在那里,单个名字在那里多待一天他也不耐。
前来送请函的典学和谢偃两人站在一旁都不大自在,一个是因头回来见魏王而拘谨,一个则是担心这几天心情不怎么地的李泰会不卖国子监这个面子。
就见李泰站在那想了半天,才将手里的请函递给随拜的下人拿着,态度是一贯地冷淡:
“回去秉说,本王会到。”
“是。”俩人同时松一口气,该干嘛的去干嘛,李泰一扭头又继续朝风伫阁走,上楼没多久,阿生就从龙泉镇快马赶回来。
看见原封不动退回来的赏花帖子,不得不说李泰是有点儿郁闷了,阿生干咽一嗓子唾沫,小声道:
“小姐说她明日有事,不便应邀。”
“哈哈!”刚从楼下晒太阳又沿着原路爬上二楼窗子的沈剑堂,忍不住笑了两声,被李泰横眼扫过来,噎了下,赶紧板正脸,干咳两声,道:
“要不,我帮你出出主意?”
阿生偷偷地、使劲儿地瞪了他一眼,暗示他不要瞎搅合,被沈剑堂曲解了意思,得到“鼓励”,更是来劲,剩下那条腿也迈过窗子,走到李泰身边,伸出一根手指,道:
“真想见人家就亲自跑一趟去,顶多是拉下脸赔个不是,本来就是你对人家小姑娘发脾气,才把人吓走了。”
亲自去找人不是什么大事,可让李泰拉下脸向遗玉赔不是——他要真会赔,早就赔了,不会来来回回一天两三封书信,只字未提那天对她发火的事。
说是拉不下面子也好,低头认错这种事,对李泰来说不是难,是非常难。
沈剑堂看李泰脸色,就知道这一条行不通,晃晃手指,又伸出来一根,剑眉挑得老高,语调一变,哼道:
“那就别管她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一没骂她二没打她,不过就捏碎个杯子,小姑娘脾气倒不小,这么点小事就敢给你脸色瞧,女人啊,你给她几回好脸,她就想往你头上爬。我说,咱们可是大老爷们,怎好让这几个小女子爬到头上去,说不见就不见,说跑就跑,说……”
阿生狐疑地看着嘴巴一张一合,愈发愤慨的沈剑堂,怎么听怎么觉得他说的是李泰的遗玉的事,指的却另有其人。
“所以啊,就不该管她,凉着、放着,怎么都好,总之是要让她们脑子醒一醒,别以为咱们离不了她们,哼!”
再瞧李泰,面无表情地把沈剑堂的教唆听完,端起茶盏缀了一口,道:“你不急着找萧蜓了?”
“谁说我急着找她?她爱上哪就上哪去。”沈剑堂老脸一红,脱口而出。
“这是你说的,”李泰掀了下眼皮,放下茶盏,点头道:“那好。”
沈剑堂一愣,下意识觉得不妙,问道:“好什么好?”
阿生满脸不忍地低了头,就听李泰道:“你可以走了。”
“走?”沈剑堂学舌。
“怎么,你还想再留几日?”李泰话里话外是有那么一点儿不待见的味道,看着沈剑堂一脸迷茫,难得耐着性子多说了两句:
“我这里巳没事要你做了,你留着做什么。”
“我,”总觉得是忘了点儿什么不能现在就走,沈剑堂抓着乱发,半晌蹦出一句,“我还要等着参加你大婚。”
李泰瞥他一眼,“不必,我又没邀你。”
试问哪个人在大喜之日,会喜欢留个爱好听墙角和偷窥,又让人防不胜防的客人在场。
“你、你——”沈剑堂就是反应再迟钝,也知道被人嫌弃了,抬抬手本想去指李泰鼻子,对上那双渗人的绿眼,半道上就缩了回去,底气不足地丢了句狠话,就住门外冲:
“要下回再帮你忙,我就改性当女人!”
“等等。”
“干什么?”沈剑堂听见李泰叫他,只当是狠话起了作用,又故意往前走了两步才刹住脚,慢腾腾转过身,摆出一脸不耐烦的模样,就见李泰伸手指了丈远外大开的窗子,个中意味,不言而喻。
“你这讨人厌的性子,活该人家躲着不想见你!”
“咕咚”一声,阿生又咽了一口唾沫,看着李泰陡然拉黑的脸,再看看窗子边一跃不见的白影,他该庆幸沈剑堂溜的快吗。
作为一个合格的属下,便是要替主子排忧解难,阿生跟了李泰十几年,自认是从没一日忘记过这点,屋里沉默了一会儿,便顶着对面强压,小声道:
“主子,不如就等个几日,让小姐得空想想。”
他私心是不希望李泰太过迁就遗玉,对沈剑堂的话,还是有一些赞成的,女人嘛,可以宠,但是绝对不能惯。
李泰看了眼案头的赏花帖子,抿了下唇,“下去忙吧。”
“是。”阿生知道他是听进去了,暗舒一口气,总算是不用再当信差,可以干正事去了。
殊不知已被人搁在一旁的遗玉,就在阿生去干正事的时候,接到了一封从京中特别送来的信函,来自国子监。
卢氏针线稍停,抬头看着对面坐的遗玉,想了想,道,“这么说,他们又复了你的学?”
遗玉一边将信再看过一遍,一边轻点了下头,道:“晋博士让人捎来的信上是这么说的。”
卢氏皱眉,“他们是痴了不成,你下个月初就要出嫁,难道还要回去念书。”
“不是要我回去念书,”遗玉抬起头,面色复杂的很,犹豫着开口,“他们是要我回去、回去参加五院艺比。”
“嘶——”一针扎在指头上,卢氏连忙放了针捏住指头,一脸的惊讶,遗玉赶紧探身挪开她手边针线。
“写封信去拒了吧,多的是事忙不过来,哪有工夫去干那个。”
遗玉若有所思了一阵,眼珠子晃晃,支支吾吾道:“其实也没什么事,我做快的话。几日就能把绣活结了,我……”
卢氏一时没听出来她话里意思,还在叼念:“晋博士是通情达理之人,怎就会这时候叫你去一一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遗玉清了清嗓子,冲卢氏眨巴了下水亮的眼睛,尽量放慢了声音,“我有点儿想去。”
卢氏提了口气,忍住没扯开嗓子训她,神色僵硬道,“你这孩子,马上就要嫁人了,凑这热闹做什么。”
“京里又不讲究在家中待嫁,”遗玉屁股往后挪了挪,移到卢氏伸手也够不着她脑门的地方,“上回小凤姐同我说,封小姐嫁人前几天还去学里上课呢。”
“那你说她是嫁了哪位王爷?”卢氏咬牙。
“不是王爷,是世子,”遗玉躲开目光,“也是皇家人。”
“是不是闲的你!”卢氏算是搓火了。
“不是。”遗玉摸着桌角,她知道卢氏是为她好,不想在大婚前见她出什么岔子,但她心中另有所想,念头一起,就怎么也压不住。
“不是就老老实实地在家待着,哪都不许去。”
“娘,”遗玉冒着脑门被戳的危险,跪坐起来,磨磨唧唧地挨到卢氏身边,一手挽了她的胳膊,被她甩开,又去挽上,抢在她再次甩开之前抱紧。
“您还记不记我跟你讲过那五院木刻的事,我、我有两块儿了,还差一块。”
第92章 倒回去三年(加更)
三月初九这天中午,璞真园来了位稀客,遗玉没想她早上才让人捎信进京,程小凤这就跑了过来,还是一人骑马来的。
“亏得没有摸丢了你。”遗玉让家丁牵着马去喂,拉了程小凤进门。
“瞧你说的,又不是不认路。”程小凤挑眉接了一句,抬手拉在遗玉肩头亲热地揽着,眼神却黯了黯,巡游一年回京之后,她没少一个人往龙泉镇上跑,却不是来璞真园,而是山后那片小林。
遗玉心里有事,没把她话多想,领着她先去周夫人那见了卢氏,让她将裴翠云带话学了一回,才带人回书房去说话。没聊几句,程小凤就把话头扯到了三月三宫里的击鞠比试上, 她一边为那天没能進宫叫着可惜.一边仔仔细细地将那天发生的事向遗玉询问了个遍。
李谙被贬一事.已是为人所知.程小风还记着当初在马场这厮同长孙娴狼狈为奸侮辱卢智的事.对他落得这么个下场,当是大呼爽快。
“先不说这个,我找你来另有别的事””遗玉一岔开話题.当即就将晋启德来信要她参加五院艺比的事和程小风讲了一遍,不出她所料,比起卢氏一开始的反对.程小风就差没举起双手双脚来赞同了。
“好啊.有这机会当然是要去了.”程小风斩钉截铁地道.“不过.我同你讲”
这是遗玉找程小风过来的主要目的.晋启德给她的信很简单.只是通知了她三月十一要按时来学里代表书学院参加艺比.因为她刚刚复学.今早去宣楼听讲这一项特给免了。
有关五院艺比的流程,遗玉都还记得一清二楚.只是两年过去是否有变动.还要再问个详细.程小风已从园子监毕业考罢.程小虎却还在国子监念书.姐弟俩关系好.有什么消息都是一手的。
果然.除了五院艺比本身一些轻微的改动.更让遗玉感兴趣的不是事.而是人--长孙夕在遗玉和李泰离京之后,就从书学院转回了太学院.又在去年一回五院艺比上同时斩获两块木刻.太学院在五院艺比上依旧强劲十足.书学院又被打回原形.四门学院维持着万年老二的地位.再者.就是卢书晴这个意外了。
当初和遗玉同时在一场艺比上拿了两抉木刻的卢家大小姐.那以后再没得到过参加五院艺比的机会。
遗玉不用想也知道是因为什么缘故.苦笑道:“是连累她了 ”
尽管程小风和卢书晴互相为不顺眼,听见遗玉的话.还是点了点头.随口又有些困惑地开口道:“我听人说.过了年后.卢书晴就再没往学里去了.好像是休了学.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
“有这事?“遗玉是头一次听说.难怪那天不是沐休时候.她在卢家见着卢书晴.原来不是学里放假.而是她压根没再去了。
“我回去让小虎打听打听。“程小凤道.“先不说她们.你是怎么打算的.别跟我说你不打算赢木刻。”
遗玉暗咐.她就是奔着那木刻去的.这没什么不好同程小风讲,只是说多了又要解释,要让程小风知道她想法.没准是会被惊吓到.便笑了两声,含糊道: “是准备再得一块书艺的”
“嘿.这个把握还大些。”程小风在家里就是做什么是什么的主.神经又粗.不然也不个熬到现在都没成亲.于是没想过遗玉在大婚前还去干这个有什么不妥
两人又聊了会儿.卢氏便差人过来喊她们去吃饭.在饭桌上头回见到韩拾玉,程小风忍住惊讶没吭声.饭后被遗玉带着在院子里晃荡消食.才直呼两人神似.遗玉不置可否.她同韩适玉长相看起来是没哪里似的.但是一笑起来就有三分像.要不怎么当初离开普沙罗前.韩拾玉还能易容成她的模样去骗卢氏呢”
程小风在卢家待到黄昏才走.婉拒了卢氏的留宿.出门上马前盯送她的遗玉看了会儿.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遗玉仰头瞧着她道:
“还忘了什么要说的?”
程小凤摸摸马脖子,小声一句.“看来你还不知道东……“
“什么?”
.“啊,没.那我走了啊.后天早上我在学里等你.可别来迟了。”说着.不等遗玉再问.一夹马肚子就朝前走.三两下消失在宅前那片山楂林子里”
遗玉直觉她是有事瞒者自己、立在门口想了会儿.没有头绪.转而又被其他事转移了注意力--从昨天拒了李泰赏花的邀约.到现在一整天又过去了.再没收着他半封信.这同头两天一日两三封信的落差,让遗玉不多想都难。
“这才几天啊.就没耐性了、”遗玉边琢磨.边背者手往回走.过花厅时候逮着了正卧在台阶上晒太阳的狸猫.弯腰提着后颈抱起来.本来要跑的狸子,敏锐地察觉主人的心情不好.仅是在她怀里挣扎了两下,便老老实实的待在她怀里.还讨好地用尾巴扫了扫她脖子。
按着卢氏的要求.遗玉不管心里怎么想.还是回书房去写了封短信.把她要去五院艺比的事讲了.让陈曲去找了于通过来.去京里送信.算是“请示”他一下。
只是信送出去后,直到第二天下午也没见回音.遗玉愈发觉得李泰是拿起了架子.又担心没得他许可卢氏不让她去参加艺比.一时脑热.便肥着胆子伪造了一封李泰的同意书,拿去给她娘者.卢氏没见端倪,挥手由她了。
于是那头一时抽不出空去解决遗玉学籍一事的李泰,临了都还不知道她被复学选去参加艺比的事.这便是阴差阳错了一回。 真不知等那天两人在君子楼碰上.会是个什么场面。
三月十一,前头接连七八日的表光明媚.今早起不见了踪影.许是老天闷着了.今日是个阴天。
遗玉天不亮就起床收拾好,坐在镜子前头换上昨天才被人送来的常服.看着那一身墨灰.便勾起许多往事来.非是平彤在一旁催着.许能发呆误了时辰。
早饭吃的早了,韩拾玉和韩厉都没见人影,卢氏瞧着遗玉这久不见的打扮,也是愣了愣,随即笑开.“这身衣裳看着是比当初穿的合身。不是衣棠合身.是人长开 才对.遗玉梳着单塈挂簪、未饰朱钗,额发蓄的长了.直接梳理上去、露出一张白净的脸来.扫了浅黛的眉.让她看起来秀秀气气的,透着一股子斯文派头.很衬这身素的墨。早饭后卢氏送遗玉出门.到门口又问一遍,“真不用娘跟去?”
“不用,您不是还有事要忙么。我中午在程家吃饭.您别等我啊.下午就回来了”。卢氏不喜同人应酬,可遗玉知道凭着她那准魏王妃的头衔,一到人堆里,便少不了被攀搭、与其叫卢氏去心烦,不如在家里待着。
“那就早去早回、”卢氏又扭头交待随行的平彤和驾车的于通几句.就送她上了马车。
有话说一回生二回熟.比起第一次好像赶考一样参加五院艺比.这回遗玉要轻松许多。就是路上才迟迟开始担心起李泰知道这事后.会怎么处理她。不过事到临头,她也没什么好退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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