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三军会合,兵营中虽重重防卫,但难免鱼龙混杂,搅有叵测之人。
这几个月来,李世绩大军的伤兵营里,是没人不知道太子爷身边有个小胖子异士,特喜欢来他们西营帮忙,大家混的熟了,渐渐也敢跟这太子爷身边的人物开玩笑。
遗玉一走进伤兵营,就有人热情地同她打招呼:“哟,小胖哥来了。”
“小胖哥,今天晚上怎么没来同我们一起开伙啊?”
“饿的早就先吃了,萧大哥呢,我找他商量点事,”遗玉一脸和气地同这群缺胳膊断tuǐ的战士们点头问好,打听到萧汉在哪里,便带着阿生过去找人。
萧汉正窝在一座凉棚下头,对照遗玉昨日给他的一张药草改进的方子,埋头配药,听见守在外头的士兵喊了一声通报,头也不回地冲遗玉摆摆手,道:“你先随便坐,我忙完这点儿再同你说。”
“你先别忙,我有要紧事和你商量,这药草待会儿再配也不迟。”遗玉就在凉棚里挑了一张长凳坐下,示意阿生将凉棚周围的人都驱赶到了别处。
萧汉不情不愿地停下捣药的动作,将方子用一块鹅卵石压好,扭头疑huò道:“什么要紧事?”
遗玉见四处安静了,才问道:“从辽阳城收来的唛草还有多少?”
萧汉面lù可惜,“用的差不多了,最多再能撑上一场仗。”
遗玉承认萧汉人品,就通过李泰,将调配唛草汁这样重要的任务,交给了萧汉去做,故而那些唛草的剩余,就连看守的都不如萧汉一个人清楚。
遗玉估mō了数量,身体向前倾斜了一些,放低了声音:“萧大哥,太子殿下命我来吩咐你,明天你上午去配两缸唛草汁,将剩下的唛草都用掉,一缸就按照原先的分量放唛草,一缸用颜sè相近的黄连汁替代,真的听令发放,假的留作备用,只要让将士们信那是唛草汁,关键时候还可鼓气一战。”
萧汉听着遗玉把话说完,脸sè从不解到惊讶,最后停留在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上,也凑了些上前,小声道:“这不是坑人么!”
“这怎么能叫坑人呢?”遗玉一脸正气,从袖子里mō出一方腰牌丢给萧汉,“你干是不干,不干就是违抗军令,我现在就让人把你给抓起来,吊到外头树上。”
萧汉呲牙接下那块腰牌,辨识过后,当即就摆出一张严肃无比的面孔,“大督军的命令,我岂敢不从。”
遗玉点点头,站起来抽走了他手里的腰牌,“那我走了,你务必把这件事办好,事成后我向太子殿下给你讨赏,往后让你在宫里做个太医,后半生过安稳日子。”
萧汉摆手,敬谢不敏,“免了,我乃粗人一个,就是懂得两手医术,到了宫中,还不知怎么束手束脚不得劲。”
“那就赏你些金银,让你回去好吃大鱼大肉。”
“哈哈,这还差不离。”
遗玉一走,萧汉便又垮下脸来,抓着下巴上新生出的胡子郁闷道:“要我做这缺德事,唉。”
张亮李道宗带来的十万大军,在盖牟城休整了一日一夜,第二天早晨便启程上路,前往安市城。
李泰派了卢俊带着八千精兵先行,前方开路,剿杀埋伏在路上的虏人兵马。
四天过后,气势汹汹的唐军直接围困安市城,十万兵马排布三里。
安市城地理位置特殊,悬于土崖之上,易守难攻,并且据说高句丽人最强大的守城军队,就是聚集在此。
抵达当日,唐军就在安市城门前叫阵。
安市城建在土坡之上,离地将有三层楼高,站在城墙上的高句丽人一看到唐军来人,便大声辱骂,却不应战,亦将城门紧闭。
临近城下的唐军大怒,然而安市城有道天然屏障的保护,一道高达三层楼的土坡难以逾越,人尚且不易攀爬,更别论将攻城器械运送上去。
李泰早就听说过这座城市的格局,亲眼所见,才知这场攻坚战之不易,便命大军先在城外三里处安营,召集了众将重新商讨攻城策略。
第三七零章 是帮忙的还是来添乱的?
李泰和几名大将密议过后,当天晚上就命全军上下炊火做饭,入帐休息,一夜过后,饱足睡满的唐军一扫旅途疲惫,重振士气。
第二天早晨,李泰派人到安市城下的土坡上叫阵,八百精兵同声一气,不理城上高句丽人的谩骂,只有反复重复两句虏语——
“懦夫!”
“可敢出城一战!”
虏人在城上观望,被这声势滔天的骂声盖过去,气的不能行,却还是没有出城迎敌。
第三天早晨,李泰派一百重弓手,爬上土坡半腰,将百支系有书信的羽箭从城墙射入安市城中。
这些是昨日营中几名谋士连夜抄写出来的讨书,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高句丽人若不投降,等唐军攻克安市城后,定会将城中百姓全部坑埋,不留一个活口。
遭此威胁,可想而知接到这些声明书的高句丽人会气成什么样子,但即便这样,他们依旧没有派兵出城迎敌。
这种避而不战的状况,一直维持到了第三天晚上,月上中天时候,正在好眠中的唐军营地,迎来了一群乌云般悄悄逼近的黑影——
安市城守备军夜袭离安市城最近的李世绩大军营地。
遗玉看着桌上的蜡烛晃了晃,询问正坐在床上擦拭着一把长剑的李泰:
“你说安市会派多少人来夜袭?”
对于李泰对人心的掌握,遗玉有种盲目的信任,他说高句丽人今晚会夜袭,那必是会来。
“五千,至多不过八千。”
遗玉道:“若能把这群人全部留下,那城中还有五万多人,他们吃一堑长一智,不敢再出来,死等援军怎么办?”
李泰将长剑插入鞘中,“铮”地一声锐响,“无妨,先让他们多几日安生。”
遗玉有听没懂,虽跟在李泰身边行军这么多时日,可在军事上的敏感程度,并没有所提高,只知道李泰有他自己的打算。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忽然听到外面起了骚动声,不多久就听见阿生在帐外禀报:
“主子,安市城派兵夜袭。”
遗玉站起身,走到李泰身边坐下,高句丽人果然来夜袭了,唐军早有防备,此番必是瓮中捉鳖。
半个时辰都不到,这场夜袭便结束了,消息从李世绩那里传到了帅营中:
“启禀大督军,安市城派来八千兵马夜袭,已在前营被伏诛,从俘虏口中探得,安市城中还有五万兵马,正有大量援军在来途中。”
李泰沉声命道:“阿生,传我令去给李世绩和李道宗,让他们即刻整兵!”
“是!”
遗玉不明所以,转头用目光询问李泰。
“高句丽南北两部首领手中握有重兵,不下二十万之数,我军中只有十五万兵马,不先派人将其狙于途中,待他们抵达安市,两军会合,我军危矣。安阳城东南八里之外有一处高地,我欲派兵埋伏于此,用一千虏人首级引援军入峡谷,介时四面夹击,将其虏获。”
遗玉听说李泰要用敌军尸首去引兵,脸上只是闪过了一些不自在,想到会有那么多战败的异族被斩首用作诱饵,心里就觉得不舒服。
她一遍遍暗暗告诉自己,这是你死我活的战场,面对敌人就不能心软。
“你打算派多少人去?”
“四万。”
“只派四万?”对方可有二十万兵马啊!
李泰摇头,“占地势之利,毒草之便,四万足够,况且,”他将手中长剑紧握了一下,俊美的五官在阴影中显得格外迫人:
“我会亲自带兵前往。”
“什么?”遗玉瞪着李泰,试图从他脸上寻出开玩笑的迹象。
四万兵马对上二十万,她已经觉得悬了,这样危险的一战,李泰还要亲自带兵,这不是开玩笑吗!
李泰看着她慌张的脸色,将佩剑放在身后,伸手去将她揽到胸前,摸了摸她披散的头发,低声道:
“这一仗我有十足把握。”
这世上哪有十足把握的事情,遗玉嘴里发苦,知道李泰是在安抚他,想要劝他派别人带兵,可话到嘴边,就是说不出来,只能搂紧了他,将脸埋在他胸前,借此传达自己的担忧和害怕。
“别怕,我会平安回来。”
一夜过去,天还未亮,李泰便同张亮和李道宗两名行军大总管带着四万大军,还有一千颗虏人首级赶往安市城东南方向,李世绩则被命留守在安市城外坐镇。
遗玉担心着李泰的安危,就没心情往伤兵营去了,一整日都待在帐中,睡睡醒醒。
就这么又过去一夜,第二天早上,她刚刚起床,就听阿生禀报了一则让她大皱眉头的消息——长孙无忌带着五万援兵抵达,正在召集留守城外的将士们议事。
“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长孙无忌比李泰预计的要早到了五天,一来就急匆匆地召集将士们议事。遗玉从最坏的角度出发考虑,他是想要趁着李泰带兵在前方力敌援军的时候独揽兵权。
“您别急,属下已让人前去打探了,差不多他们该谈完,一会儿就会有人来报。”
遗玉点点头,翻了本书坐在桌边打发时间,一盏茶后,帐外就有人传报,阿生出去听取,进来时候,脸色并不好看。
遗玉一瞧就知道是有了麻烦,急忙合上书问道:
“长孙无忌召集他们议了什么?”
“长孙大人要李大将军整兵,明天早上带五万兵马绕到从东面攻城。”
遗玉气急,“太子刚刚带人去阻截虏人援军,他不等太子回来,在这个时候攻城,倘若太子未能压制援军,退回西北,他难道不打算支援吗,还是他以为自己能两头兼顾,以十五万兵力力敌对方二十万兵力加上城中那五万守备军!”
她真没想到长孙无忌会做出这么不厚道的事!
说白了,长孙无忌完全没考虑过前去拦截高句丽援军的四万将士的安全!这就是捡了个现成的便宜,趁着李泰将大部队拦截在路上的时候,同兵力相对薄弱的安市城作战,真是好大的便宜!
“那李世绩听他的了吗?”遗玉又问。
“李大将军原本是反对现在攻城的,可是在长孙大人的劝说下,还是松了口,已经传令下去,让各军整备了。”
遗玉一口气又提上来:“李世绩耳根子有这么软吗?劝他几句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谁是大帅,军令在谁手上,他这是要罔顾太子的军令吗?”
说着,她便将书本摔倒了桌上,去褥子下取出李泰临走前交给她的那块军令,黑着脸准备出去找李世绩质问。
“您别冲动,李大将军这样做是有原因的,”阿生急忙拦在门口不叫她出去。
遗玉狠刮他一眼,“有什么原因,多等半个月都不行!”
阿生一咬牙,低头恨声道:
“因北方灾旱,长孙大人带来的五万大军没能在路上收获粮草,现在只能靠着营中剩下的军粮养活,算上主子走前带走的四万粮草,二十万大军,最多只能在这里待上三十天。”
遗玉愣住,半晌才咬起了牙,愤愤骂了一声:
“该死!”
遗玉最终没有去找李世绩算账,她知道李泰对这场战争看的多重,更清楚假若是李泰知道这里的情况,一定会像李世绩一样同意尽快对安市城动兵。
她现在所能做的,也只有祈求李泰能够成功将二十万援军阻拦在峡谷之中,平安归来。
就在这样的担忧中,唐军展开了对安市城的攻击,遗玉每天都能从阿生口中听闻第一手的战报。
接连三日,唐军的进攻都以失败告终,安市城的地理优势实在是太难打破,不管是投石,还是弓箭,都无法翻越那座土坡。
第四天下午,遗玉正在听阿生禀报时候,帅营中却突然来了人,直接说要见她:
“长孙大人昨夜病了,我们将军听闻大督军营中有一位神医在,故而特来相请。”
遗玉站在帐中,听着外头的人与阿生说话,顿时是被气乐了。
不带粮草,一来就生病,他这到底是来援助,还是来添乱的?
阿生不用询问里面的遗玉,就直接婉拒了:“唐小哥只是太子身边一名异士,医术并没有军中谣传的那样了得,营中大夫不少,还是请长孙大人另外找人吧。”
那人又在门边纠缠了一会儿,见阿生实在不松口,才悻悻离开了。
遗玉原本以为这事了了,没想到了晚上,李世绩竟然亲自找了过来。
这回阿生不好拦在门口不让他见,遗玉不得已出面相迎。
“这位便是在辽阳城一役中寻出克制唛草的小兄弟吧,在下这里先替诸多将士谢过你,”李世绩人在中年,比寻常武将为人要圆滑一些,上来便对遗玉客客气气的,并未因为她的貌不惊人就轻慢。
遗玉猜到他也是为长孙无忌而来,想要给个笑脸都难拿出来,只好表面客套道:
“将军客气了,我不过是凑巧发现了猫腻,并非是多大本事。”
“小兄弟就别再谦虚了,大督军身边的人又怎可能是等闲之辈,”李世绩先是恭维了她几句,不等她再推回来,便直奔了主题:
“我这趟来,还是想请小兄弟过去给长孙大人诊治诊治,要是普通的小毛病,那也劳烦不到你,可是长孙大人的情况现在的确不好,说句不当讲的,万一他在这里病故,传到长安城,皇上一定会怪罪我等,到那时太子怕也不能免责。”
第三七一章 暗箭能躲明枪未防
面对李世绩的劝说,遗玉犹豫了一番,最终还是面露难色地揖手道:
“将军高抬小的了,长孙大人果真病的这样厉害,那小的就更不敢去了,若是侥幸救治了长孙大人,那算是小的福气,可若是大人在小的手里有个差池,那不是叫人怀疑到我们太子殿下头上吗,小人是太子殿下的部下,不识大体,但忠心护主还是懂的,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恕小的无能为力。”
李世绩没想这小大夫会直接驳了自己的面子,尴尬之余,又没法否认对方的言辞,毕竟长孙国舅同太子爷的关系确是不好,真让长孙国舅被太子的人治出个三长两短,那两边人岂不都要怨恨自己。
罢了,得罪一边也比得罪两边要好。
李世绩这么一想,便放弃了当说客,敷衍了遗玉几句,便回去向长孙无忌那边的人回话了。
他们一走,遗玉便将阿生叫到帐中,一脸思索地在他面前来回走动,阿生见她神色严肃,就试探问道:
“您可是觉出什么不对?”
遗玉停下步子,皱着眉对他道:
“长孙无忌这病来的太巧,我想他是对我的身份起了怀疑,我避不见他,定会自曝古怪,更惹他疑心。”
阿生“啊”了一声,不解道:“那您刚才还推拒了李将军?”
遗玉摇头,“长孙无忌老奸巨猾,我没信心不在他面前露出破绽,换而言之,去与不去,都会惹他怀疑,既是这样,还是不去为妙,他怀疑就让他怀疑吧,反正我现在身在帅营,只要不露面,他抓不到我现行,也没办法拿我做文章。”
阿生听罢她分析,放了心,转又去安慰她:“您也别太担心,女子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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