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大人,乃是这西华县全县百姓。”
四周百姓顿时一阵不安骚动。
“你说的是何段子?”
“回大人,乃是大人陈州放赈的事迹。”
“哦?他们不信你何事?”
金虔猛一抬头,目光凛凛道:“他们不信那作恶多端的安乐侯庞昱乃是死于大人铡刀之下。大人,你可要为小人伸冤啊!”
包大人黑面上掠过一丝迅不可捉惊异,但双眼一转,瞬间又恢复正色,抬首望了望四周,高声道:“这位少年所说,句句实情,那安乐侯的确是死在龙头铡之下!”
抽气惊叹之声霎时此起彼伏。
包大人顿了顿,又肃然道:“还有何不明之事,不妨就在此向本府问个清楚好了。”
周围又是一片寂静。
半晌,才听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人群中飘出道:“敢、敢问大人,状告那安乐侯爷的是何人?”
“何人?”包大人向前迈出两步道,“安乐侯鱼肉百姓,为害四方,令陈州百姓苦不堪言,陈州百姓皆其受他迫害,所以陈州百姓皆是原告!”
又是一片死寂。
包大人身形笔直,双目如炬,一一扫过下跪百姓,提声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无论是皇亲国戚,还是朝官乡绅,只要触犯大宋律法,本府定会将其依法治罪,绝不姑息!”
威沉声音,好似钟鼓笙磬,余音绕响,直震魄魂。
突然,不知是何人发出一声哽咽泣声,竟好似信号一般,顿时激起千层呼喊,万层鸣咽。
“包大人、包大人,我们苦啊!”
“包大人,包青天啊,您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
“包大人……您一定要治那个郭爷的罪啊,他可把我们西华县的百姓给害苦了啊……呜呜……”
谢天谢地!
听到百姓此言此语,金虔这才松了一口气,但又见周围百姓如此痛哭模样,心头又不由有些发堵。
包大人站在人群中央,双目环视四周百姓,双眉紧锁,脸色沉凝,许久才沉声道:“你们的案子,本府理了。”
“谢包大人!”
“包大人,包青天啊——”
“咚!”
一声巨响在百姓呼喊声中分外刺耳,金虔回首一看,只见那西华县令吴量两眼翻白,直挺挺躺倒在地,感情是昏死过去。
抬眼再看包大人,眼中隐隐透出赞赏之色,大人身侧四大金刚也是朝自己微微颔首。
嗯?
怎么好像少了一位重量级人物?
金虔正在纳闷,突觉眼前红影一闪,一个清朗嗓音划过晴空:
“哪里走?!”
朗朗声线,若润玉击盘,竟是生生盖过众人呼声。
只见一抹红影疾驰而去,落在远处正欲逃逸几人面前。
霎时间,就见那红衣翻飞,巨阙影闪,不消片刻,便见几个男子鬼哭狼嚎连滚带爬自己跑到钦差队伍之前,跪地猛磕头道:“小的知罪,小的知罪,大人饶命啊!”
竟是那几个收保护费的黑社会混混。
“大人,这几人是那郭广威的手下,正打算回去报告他们的主子,属下将其擒来,请大人发落。”
红衫翻飞,落地无声,眼前人一身大红官袍,杏黄剑穗,松柏身形,玉容俊逸,剑眉飞鬓,星眸寒星,真是风神清皎,翩翩英姿。
呼声渐弱,喊声逐消,四周渐渐静了下来,愈来愈静,愈来愈静,静的连包大人都有些诧异,半晌才道出一句平时说惯的话语:
“有劳展护卫了。”
却不料这句习以为常的话此时却掀起了轩然□。
就听人群中有人一声惊呼:
“御猫展昭、是、是御猫展昭!”
紧接着便是片片女子惊叫声四起,然后又是阵阵惊叹之声呼应,呼呼啦啦,好不热闹。
哗然中,就听几句惊呼愈发清晰可辨:
“喂喂,那个说书小哥咋说来着?”
“那个……应该是——折扇这么一打呀,别的咱不夸,夸一夸这个江湖南侠御猫展昭呀……”
“……敢问那个展南侠啊,他究竟好在哪?他是英俊、潇洒、武艺高强、好比一朵花……”
“人前这么一站啊,是天然的侠气,自然的傲骨,谁人能不夸?”
“话说那个鼻子、那个眼、那个腰身、那个身材……”
“哎呦,俺的姥姥,那说书的小子果然句句都是大实话啊!”
类似如此云云。
金虔此时十分欣慰,深感自己几天的辛劳不仅没有白费,而且收获颇丰。
听听这些可敬可爱的西华百姓——把咱的开场白记得多牢靠啊!
看看威武四大校尉以及众多护卫的彤红脸孔——忍笑忍的多辛苦啊!
瞅瞅公孙先生捏轿帘的手指——抖动的多有节奏感啊!
瞧瞧包大人的酱紫脸色——憋得多难受啊!
感受一下咱周身的刺骨冷风、渗肉寒气——咱好冷啊啊啊啊啊……
缩缩脖子,环视一圈周围前一刻还挂着泪珠、这一刻却满面笑意的百姓笑脸,金虔不由感慨:
炎黄子孙、中华儿女,果然不论在何时何地,都是异常强大的!
第四回 御猫一怒万事难 范氏花厅诉密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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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华县县衙,临街南向,红柱青瓦,石础木撑,门前场地宽敞,可容百人,平日里自是人迹鲜至,可今日,这县衙内外,大堂之上,衙门之外,却是里三层、外三层,密密麻麻、人山人海,几乎全县百姓都聚集于此。
这众多百姓,不是听审,也绝非看热闹,而全为当堂原告,状告那内宫大太监郭槐的义子郭广威。
就听大堂之上堂鼓擂响,堂威呼喝,钦差包大人包青天升堂问案,堂审西华一霸郭广威。
进入大堂百姓,自需谨守大堂规矩,齐排跪地,神色紧张。
而被挤在县衙大门外的百姓,可就没这么多的规矩,摆什么姿势的都有,站着的,蹲着的,因为实在是看不清堂内境况,所以都像兔子似的支棱着两只耳朵探听。站在最外层的一些百姓,连听也听不真切,索性盘膝就地一坐,直等堂审结果出来。
还有几个百姓干脆在旁边跪地祷告,嘴里还嘟嘟囔囔挺有说辞:
“玉皇大帝啊,王母娘娘啊,可千万保佑包大人把这郭爷给审了,让咱这西华县的百姓也过几天好日子。”
“老天爷啊,可千万别让那郭爷再出来祸害百姓了!”
“苍天啊、大地啊、如来佛祖、观音菩萨、玉皇大帝、王母娘娘、耶稣大人、圣诞老人,无论那一个都成,您可千万保佑这案子一定要审个三天三夜,最好审得昏天暗地、累得人疲软神乏,让人无暇顾及其它才好啊!”
嗯?!
几个求神的百姓顿时一愣,转头一看,只见几人身侧躬身跪有一人,消瘦身材,细眼紧闭,一会儿双手合十,一会儿胸划十字,嘴里嘀嘀咕咕,忙得不亦乐乎,正是充当说书人的金虔。
几人顿时就不高兴嚷嚷起来:
“哎哎,我说说书的小哥,你来这凑的是啥热闹?!”
“咱们都盼着这案子能早点审完,你在这儿添的是什么乱啊!”
“快走、快走!”
“吵吵什么,没看咱这正忙着呢吗?!”
金虔细目猛然开启,精光四射,顿时把这几个百姓给吓了一跳。
可下一瞬,就见金虔神色一转,如遭了霜的茄子一般,蔫在一处,抱着头又继续自顾自嘀咕起来。
那几个百姓竖起耳朵一听,更是纳闷。
隐约能听懂几个词,但大多都是听不明白。
“宣传造势、名人效应、偶像效应……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哪条都没错啊……”
“好容易捧红一个偶像,多不易啊……”
“再说那大众偶像,是个多么风光无限、百倍威风的行当,想当初,在咱那时代,可是多少人挤破头都当不上呢……”
“可那猫儿临走之时眼角抛过来的一记寒光,咋就那么恐怖……”
“啧啧,咱是不是该先避避风头,先趁乱逃回开封,等猫儿的火气消了再从长计议……”
说到这,忽见金虔细眸一亮,又频频点头自语道:
“金蝉脱壳,暗度陈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几个百姓摇了摇头。
这说书的小哥八成是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一时吓傻了。
就在此时,忽听里圈人群一阵哗然骚动,外圈百姓顿时来了精神,呼呼啦啦就围上前去。
金虔已然谋好退路,此时一见,自是不甘错过,也颠儿颠儿凑了过去。
待金虔瞅空钻进人群,就听有好几个声音此起彼伏呼喊,一句接一句,有条有理,绘声绘色,可媲美现代职业记者的现场直播。
“来了来了,郭爷被压上堂了!哎呦,头发也乱了,衣服也歪了,想不到这郭爷也有这么一天。”
“你瞧那个上堂作证的,哎哎?!这不是咱们的县太爷吗?咋灰头土脸的?”
“小声、小声,包大人说话了……”
片刻安静。
“哎呦,俺的姥姥哎,狗头铡!抬出狗头铡了!”
“压上去了,压上去了!包大人扔签子了、扔签子了!铡了!铡了!哎呦,我的娘啊!”
“我的乖乖,这血啊……”
人群中顿时一阵喧哗,又渐渐变作一片寂静,忽然,也不知是谁起了个头,就见县衙内外百余名百姓同时“扑通、扑通”跪倒在地,弯腰就叩。
“谢青天包大人!”
“谢青天包大人啊!”
“谢包大人啊!”
县衙内外,百姓齐跪,叩首呼谢,感激涕零,呼声震天,泪湿砖阶,场面感人至深。
金虔也是深受感染,跪地呼喊了几句。
半晌,百姓呼谢之声才渐渐消弱。
百姓叩谢完毕,这才欢天喜地一一散去,不多时,就只剩金虔一人站在县衙门口,左瞅瞅、右看看,心里犯了愁:
此时就回开封?
不辞而别,与旷工等罪,这开封府的铁饭碗岂不是不保?
况且,囊中羞涩,孑然一身,这一路上总不能喝西北风吧。
嗯——
回县衙,避开某位四品护卫,向老包辞行,声情并茂宣称有急事要先行一步,再向公孙竹子贷点款……就冲咱这几日在西华县的不俗表现,怎么说也算立了个首功,老包怎么着也点给咱几分面子不是!?
啧啧,如此甚好!
想到这,金虔打定主意,抬步就要迈进县衙大门,可刚一抬脚,又觉不妥,心里又犯起了嘀咕:
应从后门走,还是该从前门进?
依常理,每次结案,都是公孙先生在府衙大堂吩咐善后,包大人回后衙休息,御前护卫随行贴身保护。
如此推断,从县衙后门而入,风险极高;而从前门直至府衙大堂,则可见公孙、贷路费、避御猫,此所谓“一石三鸟”也!
想到这,金虔细眼一眯,双眉一挑,抬脚就迈进县衙大门。
可脚尖刚触地面青砖,就觉浑身汗毛嗖的一下全数倒立。
金虔心头一颤,刚想缩脚偷溜,却已是回天乏术。
“金捕快,还不进来?”
清朗嗓音顺风而至,不高、不低、不急、不缓,宛若润玉,好似清泉,真是好听得紧。
可听在金虔耳中却如阎罗催魂。
金虔顿时一个激灵,霎时手脚冰凉,哪里还迈得出半步。
“金捕快?”
悦耳嗓音再次响起,依然不高、不低、不急、不缓,但却隐隐透出冰凉寒意,明明是从远处传来,却如同响在耳畔,明明声音不大,却震得耳膜微微发疼。
足见发话之人内功深厚,可位列江湖前五排名。
额的神哪!
金虔艰辛咽下一口唾沫,只能硬着头皮举步向县衙大堂走去。
不过数丈之远,却如万里长征,每迈一步,都重逾千斤。
待金虔来到大堂之上,已是汗透襟衫。
森严大堂之上直直站有五人。
左侧两人,一方脸,一长脸,脸色蜡黄,正是王朝、马汉二人;右侧两人,一黑脸,一白脸,目光闪烁,乃是张龙、赵虎两大校尉。
而那正中之人,玉带红服,抱剑而立,英眉寒眸,薄唇微抿,似笑非笑,似怒非怒,只是静静站在那处,却觉其身周侧龙腾虎啸,暗潮汹涌。直衬得大堂之上,冷风萧萧,愁云惨惨,一片“阴风萧起寒彻骨,黑云笼罩万事哀”之景。
金虔只觉胸闷气短,头晕目眩,浑身僵硬,大有突发脑梗之先兆。
怎、怎么回事?!为啥堂堂钦差大人的贴身御前护卫不安分守在钦差大人身侧,反倒一副秋后算账的架势出现在大堂之上?!
可亲可爱的公孙竹子呢?!
满脸晦气的四大金刚立在此处作甚?
难道要摆出一个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方阵把咱劈了?
“金虔,站在这儿做什么?还不上前见礼?”
憨厚声音响在耳侧,抬眼一看,只见赵虎不知何时已来到身侧,正满面急色向自己低声提醒道。
金虔猛然回神,赶忙抱拳躬身,提声道:“属下见过几位大人!”
“金捕快不必多礼。”清朗嗓音再次响起,和平日一般的悦耳声线,好似春风拂柳,蔚空浮云,听得金虔一愣。
“此次西华县一行,金捕快身先士卒,劳苦功高,也是辛苦了。”
诶?
金虔不敢抬头,依旧抱拳躬身,赶忙答道:“展大人过奖,此乃属下分内之事。”
“说得是——”朗朗声线突如其来急转直下,一字沉似一字、一声紧似一声,满室温度骤降,“包大人适才还对金捕快赞不绝口,说金捕快心思敏捷、口才犀利,颇有大将之风;公孙先生也赞道:听金捕快一段书,胜似服补品十载,令人心境开阔,心旷神怡,满心欢喜也!”
霎时间,春风变寒流,拂柳成割冰,蔚空破闪电,浮云残裂痕。真是“一声肠一断,能有几多肠”。
听得四大校尉同时倒抽一口凉气。
数道冷汗从金虔头顶淌流滑下。
“过、过过过奖了,此、此此乃属、属下分内之事……”
“分内之事?”沉冷声线猛然上挑,化作一记森冷冰刀,刀锋锐利,寒光闪烁,冷嗖嗖在大堂内转了个圈,最后直刺金虔心房。
金虔只觉眼前一黑,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语无伦次呼天抢地道:“展大人您大人大量、肚可载船、心胸宽阔、堪比神仙,属下一时胡言乱语,您就权当属下臭狗乱吠、如同放屁、根本不必放在心上!属下对展大人敬仰,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
……满堂皆静。
许久,也不知金虔是已被吓得大脑缺氧还是神经错乱,竟隐约听见某人不合时宜轻咳了两声,其间好似还夹杂一丝笑意。
“金捕快,何故行此大礼,展某如何担待的起?”话锋一转,声线一变,春风依旧拂柳,蔚空仍旧浮云,听得金虔浑身一震,直觉抬首望去。
只见眼前之人,一双黑烁眼眸,如秋水、若寒星,清澈无杂,皎洁华灿,只是在眼眸深处隐隐透出点点精光,竟似乎渗出一丝黠意。
“展某唤金捕快前来,只是想告知金捕快。包大人打算在西华县放告三日,望有冤之人都可平冤。只是这西华县毕竟地处偏远,多有不尽人意之处。还劳烦金捕快将这县衙上下清扫干净,规理齐整,日后包大人升堂问案,也不至污了开封府之名。”
顿了顿,还颇有礼貌地添了一句,“金捕快以为如何?”
嗯哈?!
只是如此?
“属下定然竭尽全力!”
金虔身形一板,双目一绷,急声抱拳呼喊道,生怕眼前人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