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宽大的手搭在徐冽的肩膀上,似是在他耳边说了很多话,徐冽呆了很久才醒悟过来,是伽齐在同他说话。
伽齐斜睨着他,哼了声:“你这人根本不值得同情,我先声明啊,我一点都不同情你!我是恨不得你遭天遣!你知道蓝蓝当初有多惨吗?一日之间,你抛弃了她,孩子没了,眼睛也瞎了!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我当时真恨不得杀了你!”
徐冽闭目低头,紧紧握住双拳,咬住牙根,直到确信自己的声音不会带着哽咽,才哑声说:“对不起……”徐冽的骄傲不允许他哭,更不允许他低头。但他必须低着头说出这三个字。因为这三个字有着千钧的分量,代表着他所有的歉意和悔疚,以及对当初那个愚蠢懦弱的自己的挥别。
伽齐又冷哼了一声,不过神色总算好看了些,虽然语气别扭,却似把他当作亲近之人:“虽然我真的很讨厌你。不过有些事,还是告诉你的好。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徐冽看着他闪亮澄澈的眼睛,迟钝地问:“什……么?”
徐冽的问他,似是让伽齐一下想到了什么,眼神有些黯淡,叹了一口气才道:“蓝蓝在瑞士这半年几乎像完全变了一个人,看不见,她不急不躁;每天只能一个人呆在家里,也没有什么抱怨;很多时候说出的话,连阿姨都不得不动容,就像是一个历经沧桑的人说的。蓝蓝变得成熟稳重了,蓝蓝长大了。可是,她也越来越沉默寡言,面无表情,很多时候,我甚至完全不知道她在黑暗中想些什么。”
徐冽呆呆地抬头看着他,神色有几分傻气,却引得伽齐露出了笑容。
他拍了拍徐冽的肩膀,挑眉道:“明白了吗?所以说,蓝蓝刚刚会有那么大反应,激动的情绪任谁都看得出来,说明她其实还是在乎你的。”
徐冽唰地瞪大了眼,心底的希冀和愧疚的心疼纠缠在一起,让他本就没有松开的双拳握得更紧。
伽齐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些什么,直到最后语气有些愤愤的不甘:“所以说……只有你才能让她有……蓝……蓝蓝!”
伽齐的声音蓦然一顿,霎时由喟叹转为震惊以及尴尬,抬头看着徐冽后方,吱唔道:“你……你不是说上去了吗?”
“我来拿手机。”身后传来伽蓝平静宁和的声音,徐冽再控制不住沸腾的血脉一个转身冲到她身边。探出去的手在空中滞留了三秒,终究只是轻轻贴在她的背上。
“伽蓝……伽蓝……”徐冽小心翼翼地揽住她的肩,声音嘶哑,“你受了那么多苦,该死的我……竟然让你受了那么多苦!”
“可是,我不想放手!”徐冽猛地收紧手,让挣扎的瘦小身体紧紧贴在自己急促起伏的胸膛,“明知道没有资格爱你,明知道你不会原谅我,我却还是不想放手……放不了手……伽蓝!伽蓝!”
幸福的感觉也许只是刹那,刹那过后,却是长时间一个人的心伤。原来这就是爱情,噬心焚骨的爱情。他无法放手,如果没有做过任何努力就失去伽蓝,那么从今以后他的生活将只剩下无止境的寂寞。
也许将来,会有他不得不绝望的一天。徐冽紧紧抱着怀中慢慢停止挣扎的人这样想着: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知道失去的人再也找不回,丢掉的爱再也寻不回。那么他或许会寻找一个可以蜷缩在角落,独自等待伤口的平复,体会那种敢爱敢恨敢失去的洒脱,然后重新站起来……如果他还能站起来!
伽蓝的挣扎终于完全停止了,她安静地垂着微卷的轻轻颤抖的睫毛,把两手扶在他的手臂上,然后一寸一寸脱离了他的怀抱。徐冽被慢慢挣扎开的手僵硬着,却丝毫使不上力,当伽蓝拼命挣扎的时候,他可以不顾一切地把她拥在怀里;当伽蓝冷漠怒斥的时候,他可以抛却一切地赖在她身边。
可是唯有此刻,这般淡漠漫不经心,却决绝无回的表情,让他竟连抓住她的手也做不到。
伽蓝深吸了一口气,双颊微红的脸倾斜了个小小的弧度,那神情既像在对他说,更像自语:“有一个人,他从小就学会了克制自己的感情;有一个人,他不懂浪漫只会默默地守护;有一个人,对我承诺永远,然后用比他生命更珍贵的爱情来实践这个诺言。相守却不能相爱,咫尺却犹似天涯……”
她的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嘴角轻轻勾起,可是温柔中又夹杂着深沉的哀伤和酸楚。让徐冽一阵阵心冷震惊的同时,又止不住怜惜心痛:“伽蓝,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什么?”伽蓝微顿了顿,怔忪过后,原本只是温柔的笑容,变得如呵护着至宝般珍惜,然而无论多灿烂的笑容,都无法掩盖她眼底的伤痛,“我在说,我爱上了一个注定不能爱的人,可是,我甘之如饴,而且绝不后悔。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徐冽,我们都放手吧,放掉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去……”
徐冽,我们都放手吧……
那么轻易地说出放手,那么轻易地击碎他心中仅剩的信念和渴望。还用这样温柔的表情想着另一个人,用这样哀伤眷恋的口气说爱上了另一个人!一个自己甚至根本不知道,不认识的人!只是六个月,仅仅只是分开六个月啊!伽蓝,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怎么可以?!
“我不放!”徐冽是用近乎绝望和崩溃的声音在低吼,紧紧扣着她的肩膀,他深爱的妻子,“那些支撑我走到现在,支撑我找到你的回忆,那些已经成为我身体一部分的回忆,我怎么放手?!伽蓝你告诉我怎么放手?!”
徐冽正想将那瘦弱的身体再度抱进怀里,二楼过道却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阿姨激动的喊声:“蓝蓝……伽齐……蓝蓝……蓝蓝……!!”
曹阿姨仿佛丝毫没有发觉到屋里气氛的诡异,只是一把抱住徐冽身前的伽蓝,又哭又笑,无论从表情声音还是动作,都可以看出她的喜极而泣:“蓝蓝,醒了……醒了……呜呜……宇飞醒了!飞儿终于醒了,谢天谢地!!菩萨终于显灵了!上帝保佑我们了!呜呜……”
徐冽只觉心口咯噔跳了一下,他还没来得及理清自己的情绪,却见伽蓝的脸色骤然一变。虽然只是一瞬,狂喜的伽齐和曹阿姨都没有看见,可是徐冽却注意到了。
伽蓝那极端复杂的表情,与其说是惊喜,不如说是……惊惧!虽然夹杂着某些欣喜的期盼,却终究无法掩饰她眼中震惊到无法言语的恐惧。
恐惧?为什么会恐惧呢?徐冽难以理解地皱起了眉,曾经,最希望宇飞苏醒的人不就是伽蓝吗?一直细心照顾护理宇飞的人不就是伽蓝吗?既然如此,她为何还会恐惧?
徐冽只觉脑中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闪过,细枝末节地展现在他眼前,却又倏忽飞过,既弄不清,也抓不住……
——冽,我跟你说,如果,只是如果哦!我告诉你,我每晚在梦中都会进到一个异空古代世界,成为一个国家的丞相……
——我必须在天黑前入睡,是因为月亮一旦升起,那个世界的时间也会流动,亦寒他一个人……在沙漠中,会有危险。我绝对绝对不是厌恶你碰我,连一丝一毫也没有……
——亦寒,什么时辰了?”
房间里因为这骤然而来,无法承载的喜讯而喧闹沸腾着,徐冽看着楼下鱼贯涌进来的医生,随后望向身边抿紧双唇陷入沉思的伽蓝,心里忽然涌起一阵酸涩的痛,让他一时间只能茫茫然地站着,看着仿佛与他隔世相距的女子,却容不得他伸手抓住她……
好几个人挨着他们走上楼梯,伽蓝被撞得一个趔趄,恍忽中的徐冽猛然惊醒过来。他在害怕些什么?他在绝望些什么?现在最该做的不就是守护眼前这个女子,不让她受半点伤害吗?
无论伽蓝恐惧的是什么,无论他无法想明白的问题出在哪里,都无关紧要。徐冽深吸了一口气,扶住在宇飞房门前僵立着的女子,紧紧抓住她冰凉颤抖的手,柔声道:“伽蓝,放心吧,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保护你的。”
是的!保护她!照顾她!用他仅有的执着和力量,守护他深爱的妻子。哪怕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番外卷 山长水阔知何处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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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部卷三 天若有情天亦老
楔子 历史的轨迹
楔子 历史的轨迹
作者有话要说:
这段内容可能很多人都会看不下去,因为很枯燥,大家可以略过它,因为它是构造后面那场大战和反间计的背景,所以不得不留着。大家可以在以后后面看不懂的时候,回头来翻翻。话说这章其实是所有章节里写的最累的,因为涉及到很多地理,战术和古文……汗!
楔子 历史的轨迹
烽烟弥漫,熊熊战火漫天卷。沧海桑田,前尘往事已成空。
万历七百六十六至七百六十八年,无论是多久以后的岁月,当伊修大陆的人们想起那短暂而波澜起伏的三年,总忍不住唏嘘感慨。
对帝王们来说,那是祖宗百年基业败亡的开始;对权贵们来说,那是未知灾难的降临;对骁勇善战的将士们来说,那是建立不世功勋保家卫国的起点;对生活在乱世几百年的百姓们来说,那是黎明到来前的黑暗,是春暖花开前的严寒。
究竟何谓对?何谓错?何谓正?何谓邪?潇潇红尘,只叹铁马金戈入梦来,壮怀激烈;千帆过尽,只怨一将功成万古枯,空悲切。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注1】
万历766年7月
金耀国年仅十八岁的丞相秦洛向天应帝杨毅秘密上呈一道表章,言及:金耀占尽天时人和,独缺地利,故天下欲一统,风吟之地必先取之。如此精辟的言论却没有被杨毅所采纳,反因疑心他夺权而逐步提拔朝中新秀,一面加封韩宁为尚书左仆射,另一方面将秦洛手中兵权分封给宁贝小候爷杨潜和吕少俊副将凌楚。
这是一道百年之内都无人会记得的表章,这是一个胆大妄为冒举国之险的计策,所以没有人会相信,就是它,为沉寂数百年的伊修大陆揭开了全新的篇章。
臣洛言:
今天下四分,诸王割据。我金耀自陛下克承大统以来,国富民安,政事清明,上下齐心,鳏寡孤独者皆有所养,百姓无不彰陛下之圣德矣,此诚建盖世功业之机也。
天下无二主,壬业不偏安,此前晔所以王则矣;燕尔升平,弊天下而利一人,此穆嘉何以日益疲敝矣。今陛下雄韬伟略,臣下龙虎相从,百姓同气相求,可谓占尽天时人和。然金耀居中原之地,西有火翎之狼顾,东有风吟之环伺,独缺地利。今火翎、风吟势大,皆不可速取,若取风吟,则火翎来袭;若取火翎,必腹背受敌。
臣有一计,可以金耀重镇离阳、甘莫为饵,引火翎来攻,拖其数月,火翎国内必经济疲敝,人民厌战。臣趁此予以痛击,则火翎数年内再无东袭之力。纵观天下,而今风吟国主昏聩,君臣耽于安乐,无进取之心,既使火翎掣肘无暇进袭,则风吟实乃吾主囊中之物矣。若我金耀据风吟之地,则西征火翎,再无后顾之忧。
臣本寒儒,以庸碌之才,受知于陛下,委以腹心,资臣以当世之事,敢不尽心竭力以供驱驰。今国内富庶,兵甲充足,当率三军,东平风吟,西荡火翎,庶竭驽钝,归于一统,以成帝业。此臣所以报陛下之职分也。望陛下察恤臣躬,臣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矣!
凡用兵之道,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带甲十万,千里馈粮,则内外之费,宾客之用,胶漆之财,车甲之奉,日费千金,然后十万之师举矣。其用战贵胜,久则钝兵挫锐,攻城则力屈,久暴师则国用不足。【注2】
万历766年10月
火翎国元帅钱程率兵偷袭金耀边境离阳城,杨毅匆忙命吕少俊率兵相迎。但因钱程攻其不备,出其不意,吕少俊从湘西城匆忙赶来,应付不及,离阳被轻易攻克。吕少俊率三万大军退守甘莫城。
万历766年11月
眼看金耀边境势危,杨毅不得以加封秦洛为定天将军率五万大军,赶赴甘莫守城。钱程对秦洛前有杀兄大仇,后有兵败之耻,恨不能渴饮其血,生啖其肉。听闻秦洛赶来守城,又在趁胜之机,全军势气高涨,誓言必报前仇。
万历766年12月
钱程中秦洛疑兵之计,放任其在城墙上浇满水,冰天雪地,水遇空气便凝结成冰,城墙光滑无比,根本难以爬上。之后,钱程又听信金耀间谍秦雾之言,以烧热的马腿为踏板连夜攻城,却被秦洛突袭反击。不但失去了多匹精良战马,而且兵士在攻城战中伤亡惨重。
万历767年1月
钱程狼狈退守,秦洛却不趁胜追击。战事又拖过了月余,天气仍是寒冷异常,且粮草辎重的补给被断绝。钱程不得已只好退兵,秦洛却在此时下令开城出击,全灭钱程二十万大军,钱程被神秘人救走。火翎在数年之内,果然再无东袭之力。
疑中之疑。比之自内,不自失也。【注3】
万历767年3月
出云岛国皇族卡穆彼特家族的货船在风吟与出云岛国海岸线处遭流寇袭击,人货两失。卡穆彼特家族族长德比要求风吟赔偿损失,但风吟国权臣秦归坚决不肯,风吟大臣也多幸灾乐祸,认为这是他们狂妄地不肯信奉伊修爱尔女神的下场。两国关系开始僵化。
万历767年4月
金耀天应帝杨毅同邀风吟太子卓清及卡穆彼特家族族长之子索库赴洛南参加其寿宴,态度诚恳。两人到达金耀后,由秦洛负责接待。
秦洛对索库礼带有加,盛情款待,并言说:“洛最欣赏的便是出云岛国人的自由。谁说人人都必须以伊修爱尔女神为尊。信仰是自由的,是没有强行束缚的,信则有,不信则无,断不可因为信仰不同而互相攻击。洛私以为,即便是女神本尊,也是希望如此的。”索库听后大喜过望,恨不能引秦洛为知己。
而另一方面,卓清却被撂在一边无人理会,吃的是粗茶淡饭,睡得是硬木,盖的是薄被,从小娇生惯养的又被人捧在手心的卓清岂能习惯。
秦洛之妻楚云颜匆匆赶来,一面道歉,一面甚是为难地道:“太子也知我相公很想与索库公子交好,那索库几次在相公面前说看太子不顺眼。相公也是不得已,才只能冷落了太子。”卓清勃然大怒,不等寿宴之日到来,便拂袖回国。
索库见卓清独自离去很是奇怪,问了秦洛几次,秦洛才装作为难的样子道:“索库你有所不知,太子一直私恨洛偏待于你,昨日他定要求与你换住宿之所,洛不允,怕是因此触怒了他。”索库惊异,愤愤道:“我出云与他风吟只是合作关系,他却当我们是附属小国了吗?真是岂有此理。”
索库继卓清之后愤怒离去,两人均把对方的“恶行”在父亲面前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卓胜朝和德比果然大怒,誓言要断绝两国往来。风吟宰相木成英大力阻止,却被盛怒的卓胜朝驳回,风吟出云两国正式断交。
非圣智不能用间,非仁义不能使间,非微妙不能得间之实。微哉微哉,无所不用间也。【注4】
万历767年7月
秦洛终于说服杨毅,率领三十万大军分左右两路进击风吟国。左翼十万大军,由定天大将军秦洛率领,凌楚为副将,进攻风吟左侧边境濮城;右翼二十万大军,由宁贝小候爷杨潜率领,分兵两路,袭击阳平和平壤。杨潜带十五万大军亲自攻打边关要隘阳平,而由其得力手下胡杨率五万精兵牵制平壤守军。
从大军的分配很明显可以看出,杨毅在限制秦洛的军权,也不想让他在此战中有太大作为。但无论如何,这一场被后世之人称为“神迹”的破国之战,已浩浩荡荡拉开了序幕。
万历767年7月17日
秦洛率先锋部队三万轻骑抵达濮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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