菡瑾咬住嘴唇,忍住了被妹妹打出的晕眩感,一把收回自己的手臂,把莲二的手一块扯了过来,对着莲二的手就咬了下去。
死命地咬着,直到嘴里传来腥甜的味道,也没有松开。
耳边隐隐能听见莲二疼痛的抽气声。
“住手,你们都当我死了是吧!”混乱中,爷爷愤怒的声音显得格外遥远。
不过,显然还是很有威慑力的。
互相厮打着的几个人停了下来。
趁着芸姨愣神的当口,爸爸一把把茗雅扯了起来,菡瑾觉得身上一松,牙齿慢慢松开了。
好不容易分开了两个人,菡瑾晕晕乎乎地从地上爬起来,还没站稳,芸姨一个巴掌朝她甩了过来。
爸爸被吓了一跳,脸色惨白,连忙握住了芸姨的手腕。
“你干什么?我要打死这个小杂种……”芸姨的叫声已经接近凄厉了。
“芸子……你……父亲在你后面……”爸爸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你还想不想要钱啦……”
“父亲在又怎么样……我就是要打这个口没遮拦的小杂种……”
“你住手……”
于是,在推推搡搡之间,爸爸推了芸姨一把,芸姨没注意,往后踉跄几步,站在她后面的妹妹下意识地往后躲……
她的身后,是楼梯。
然后,妹妹……从楼上滚了下去……
一瞬间,哭声,叫声汇聚成一片……
菡瑾默默地看着这一家人的闹剧,心里无比平静。
这一切,只是开始而已。
每一个侮辱妈妈的人,都应该付出代价。
沙漏(三)
……》
菡瑾撑着楼梯的扶手,怔怔地看着楼梯下乱成一团的一家人。
从她这个角度,可以清楚地看见每一个人的表情,心疼的,愤怒的,紧张的,悔恨的……
明明离得很近,却又好似隔了很远。
居高临下,每一个人,都变得遥远而又渺小。
他们的痛苦,她感觉不到。
她开始有点体会到父亲和幸村的心情,可能,对于不重要的人的性命,每个人,都会残忍。
茗雅刚开始似乎被摔晕了,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的时候,她开始干嚎起来:“呜哇……妈妈……好疼啊……”
一时间,家人又忙活起来了。
芸姨搂住了茗雅,哭喊着:“我的孩子……茗雅,你不要吓妈妈……”
爸爸抬起头,朝还愣在那里旁观的人咆哮着:“快,你们快叫救护车……”
混乱之中,菡瑾的视线和下面那群本应该被称作她的家人的人撞在了一起。
每一个人的眼中,都带着深深地厌恶,以及浓浓地恨意……
即使亲如她的生父,也是掩不住地责备。
这是她的错吗?
人群里跑出来一个人,像是学校老师的样子,看见这个场面,忍不住大叫起来。
这声叫,打破了寂静的场面。
菡瑾身后的人群开始骚动起来,有人不断地从她身边经过。
轻轻地,一只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
她抬起头,看见了爷爷一如既往慈祥的面孔。
她想对着他笑,却发现自己怎么也笑不出来。
然后,一阵晕眩袭来,她的眼睛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
直至,什么也看不见了。
菡瑾正在做一个很甜很甜的梦。
梦里,妈妈带她去了很漂亮的游乐园,给她买了冰淇淋。
她开心地笑着,跳着,硬拉着妈妈撒娇,要她帮她买一个毛茸茸的熊宝宝玩偶。
妈妈被她缠得受不了了,点了点她的鼻子,拉着她的手带她走进了那家店里。
菡瑾如愿以偿地接过了售货员阿姨递给她的熊宝宝玩偶,抬起头,正想对着妈妈笑,却发现,刚刚还拉着她的手的妈妈不见了。
“妈妈,妈妈,你在哪里?不要吓小瑾啊……”
周围的景物变得模糊起来,满是玩偶的商店突然间变成了爸爸和芸姨居住的那个家。
然后,那个微笑着的售货员阿姨的脸,慢慢地变成了芸姨狰狞的模样。
芸姨抬起了手,眼看就要一个巴掌打下来,菡瑾连忙后退,匆忙之中,手上的熊宝宝“啪”地一声掉到了地上。
菡瑾蹲到地上,手忙脚乱地去捡。
她刚拉到熊宝宝的手,那只手就开始变大,变成了一个女人的手臂。
菡瑾顺着手臂望去,发现原来熊宝宝躺着的地方,变成了妈妈……
妈妈,此时正浑身是血的躺在那里。
菡瑾感觉自己嘴巴里涩涩的,虽然是在做梦,但是她还是觉得很真实。
她抬起头,看见爸爸正站在楼梯上,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们母女两个。
芸姨尖叫起来,一把扯过旁边的哥哥妹妹,嘴里絮絮叨叨说着难听的话,把两个人往里面的房间带。
没有人愿意帮助她们。
救护车……救护车……
为什么没人叫救护车……为什么……
“救护车……救护车……妈妈,救护车就要来了……你这次不会死了……”
白色的病房里,菡瑾小小的身子缩在病床上,嘴巴里不停地念叨着。
柳爷爷探下身子,侧耳听完孙女讲话的内容,在好友的注视下,直起身子,不由得长叹一声。
柳生爷爷知道柳家的情况,听见好友的叹息,也不觉蹙起了眉头,柳家这个儿子,败家也就算了,娶了个那样的女人,居然虐待丈夫前妻的女儿。
敲门声响起,门被轻轻地推开了,进来一个年轻的医生。
柳生爷爷对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他点点头,对着病房里的两个老人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出去。
柳爷爷向柳生爷爷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昏迷的孙女,觉得她暂时不会有醒来的可能,于是就跟在后面出了门。
房门外的走道里,柳爷爷第一眼看见了他那个不争气的儿子,火气立刻起来了:“哼,你还有脸来?”
“父亲大人……不管怎么样……”柳景洪见到自己父亲的时候,永远都是一副窝囊样,不管他预先练习过几遍,他总是没办法控制自己吐出结结巴巴的话,“不……不管怎么样……茗雅都是您的孙女……您……您好歹也应该去看看她……她从那么高的楼上……滚……滚下来……”
“我可没福气,有这样的孙女,”柳爷爷斜了他一眼,扬起了下巴,“我只有一个孙女,就是菡瑾。”
“父亲大人!”面对父亲的坚持,柳景洪感到万分不满和不公平,明明都是孙女,为什么他的茗雅宝贝就要受到如此不公正地对待,越想越难过,越想越不服气,不知不觉中,他就提高了声音,“茗雅从楼梯上滚下来了,她现在伤的很重……孩子是无辜的,一切都是我的错,您有什么事就冲着我来……茗雅和莲二还都是孩子,他们需要长辈的疼爱……您不能这么不公平……”
“我不公平?哼……”柳爷爷怒极反笑,“那我问你,都是孩子,你对菡瑾又什么时候公平过呢?”
“父亲……”提到大女儿的时候,柳景洪多少有点顾忌,不过,一想到躺在病床上的小女儿,他马上就硬气起来,“父亲,就算你包庇菡瑾,有些您不爱听的话我还是要说……菡瑾这个孩子太没教养了,今天要不是她故意惹是生非得罪芸子,芸子就不会为了打她和我争执起来,害的茗雅滚下楼梯……你都不知道,茗雅脸上到处都是抓伤,莲二一只手被她咬得血肉模糊的……她简直和她那个妈妈一样不可理喻……”
“啪——”柳爷爷甩了儿子一个巴掌,已经气得浑身发抖,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这就是他的儿子!
他的儿子!
居然可以是非不分到这种地步,要不是他当时在场,真的会被他的话骗得团团转。
“你给我滚!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滚——”
柳景洪惧怕自己的父亲,因为他太严肃,对谁都是一副刻板的样子,但是,他却没有见过父亲如此暴怒的样子,一时,竟被吓傻了。
柳生爷爷连忙扶住老友,看着面前老友的儿子,摇了摇头:“景洪,你一直在强调你家小女儿伤得多么严重,那你知不知道菡瑾伤得怎么样?”
柳景洪愣了片刻,呐呐道:“她伤在哪里了……滚下楼的又不是她……茗雅是她的妹妹,她居然这么对她……”
柳生爷爷瞟了他一眼,示意身后的年轻医生递过来一本病历报告,直接丢到了他的手里:“柳菡瑾,6岁,初步检查,营养不良,胃病,身上有多处被人恶意殴打的新旧不一的伤痕。这次入院是因为轻微脑震荡……啧啧,不知道什么样的妹妹这么能耐,能把自己姐姐打成这个样子,听说还只是一个6岁的小女孩……”
“柳生叔叔……茗雅她……她只是一时气愤……”柳景洪有些语塞,“茗雅从楼梯上滚下来了……伤得更重……还有莲二……被她咬得……”
柳生爷爷朝旁边站着的年轻医生使了个眼色,那个医生清了清嗓子,道:“柳先生,您的女儿柳茗雅只是身上有点擦伤,再加上小孩子扭打时被抓伤……而已……您的儿子柳莲二,伤口已经包扎过了。您的一双儿女,随时可以出院。”
柳景洪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能用的理由已经用完了,在其他人轻视地眼神下,脸慢慢地红起来了。
柳爷爷站直身子,疲倦地叹息着:“罢了罢了,反正现在菡瑾也和我住一起了,以后,让你老婆不要再来招惹她了……我不想再看见你们夫妻了,走吧……”
菡瑾睁开眼睛的时候,没看到爷爷,倒是看见了忍足侑士。
她正想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扭过头,脖子处的酸疼让她眼泪都出来了。
“呜……”
忍足正在看书,听见女孩子轻轻地呜咽声,连忙放下了手里的书:“菡瑾,你没事吧?”
躺在床上的女孩明明疼得不得了,却还是装出一副不疼的样子,牙齿咬住下嘴唇:“没事……呜……侑士哥哥……你怎么在这里……”
“我啊……妈妈听说你出事了,带我来看你的……”忍足把手里的书放到一边,笑着回答道,“妈妈说你醒来或许会想吃水果,她和姐姐去买水果了。”
“哦……”
“菡瑾,刚刚妈妈走之前说,你醒了就要叫医生来看一看,”忍足从椅子上跳下来,“我们按铃叫医生吧。”
“嗯……”
菡瑾伸出了自己小小的手,不过,这里不是儿童病房,而铃的距离刚好是按照成年人的手臂长度设置的。
菡瑾身上到处都是伤,轻轻一动,扯到伤口,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我来吧。”
忍足看不过去了,搬过凳子,准备垫着凳子伸手去按铃。
无奈身高不够。
在几次都够不到的情况下,忍足不知不觉中,蹭到了菡瑾的病床上。
总算够到了,忍足按下红色的按钮,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对看着他的菡瑾笑了笑,正要下去,却被一声怒吼吓了一跳。
“你们在干什么?”
门口处一个小男孩正瞪着眼睛,一脸气愤地看着他们。
……》
房间里的气氛很糟糕。
迹部和忍足一左一右坐在床的两侧,眼神在菡瑾上方厮杀着。
刚刚迹部一脸铁青地从门口冲进来,劈头盖脸第一句话就很不客气地质问菡瑾为什么会和一个男生姿势如此暧昧,然后没等菡瑾开口解释,就被很火大妹妹“受欺负”的忍足侑士哥哥一句不咸不淡地“干你何事”给顶了回去。
其实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无奈两人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在家里都是被宝贝惯了的,双方说话都不对胃口,于是,就这么杠上了。
在这种大家族里,特别是闻名日本的迹部家和忍足家之间,爷爷辈的时候,两家就已经交往甚密了。迹部和忍足虽然只有7岁的年纪,但是,长年跟随在自家爷爷身边参加大小宴会的两人,对对方还是有印象的。只不过,由于两家社交圈子并不一致,迹部爷爷和忍足爷爷虽为好友,但无奈大阪和东京相距甚远,并不常见面。在这几次并不常见面的场合,两家小孙孙同时到场的几率更是少的可怜,故两人并非熟到了成为好友的地步。
在为数不多的见面中,碍于身份限制,两个人从未有过一次像这样近距离地真心对话。
不过,这次“真心对话”的结果显然是比较不尽人意的。
迹部不齿忍足“欺负”小女生,借按铃叫医生的名号爬到了病床上,忍足则不齿迹部“欺负”他妹妹,对着菡瑾大小声。
菡瑾刚开始还对两个人冒出的敌意有些莫名其妙。
如果这个时候大家都是15、6岁或者是25、6岁的成年人,菡瑾还会猜测双方是在情敌见面吃醋什么的,但是,现在他们都是两个7岁的小毛孩,纵使再早熟,也有点夸张了。她不是什么人见人爱的可爱的不得了的萝莉娃娃,以两个男孩子的条件,应该在同龄人之间也是极受欢迎的,实在没必要为了她这样一个黄毛丫头给互瞪眼睛。
到后来,关注的时间长了,菡瑾也就没有了什么奇怪的感觉。小孩子嘛,占有欲比较强,一旦发现和自己要好的人和别人成了朋友,闹闹别扭也是常有的事儿。
医生来了又走,可能是因为都是小孩子,倒是没有出现菡瑾所想的交代一堆注意事项的琐事。
护士小姐喂她吃完药,看了一眼病房里两个怒目而视的小男孩,窃笑着离开了。
菡瑾假装没看见她调侃地眼神,闭着眼睛装睡。
一会儿,传来衣服摩擦的声音,菡瑾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被轻轻地握住了。
一惊,急忙睁开眼睛,发现忍足正一脸温柔地看着她,把她的手往被子里放。
似乎没想到她会突然睁眼,忍足愣了一愣,随即又笑了起来:“菡瑾,吵醒你了?我怕你手放在被子外面会着凉。”
菡瑾眨了眨眼睛:“没有,侑士哥哥,我本来就睡不着。”
“忍足,把你的手给本大爷放开。”原本坐在床另外一侧的迹部跳了起来,“谁允许你抓住小不点丫头的手的。”
忍足本来要放开的手此时握得更紧了,朝迹部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反正不是大爷你允许的。”
“你这个家伙……”
“我这个家伙怎么了……”
“你们两个……”菡瑾翻了个白眼,不是她无聊,但是这种小孩子之间幼稚的互动,实在是太考验她这个成年人的神经了,要是再不出声阻止,她怕自己会受不了了。
正在这时,房门被“啪”地一声推开了,三个人的眼睛同时看向了门口的方向。
门口处,一个手上缠着厚厚绷带的小男孩正站在那里,脸色很难看,程度却又不同于迹部,可以很清晰地分辨出,他身上散发出的那浓浓地敌意。
他的眼睛在菡瑾被忍足握住的手上掠过,露出了鄙夷地神色。
比起那个家里的其他人,菡瑾对于柳莲二这个哥哥,谈不上多大的恨意。
虽然他不是一个很不合格的哥哥,但是不可否认,他也是那个家里少数比较正直的人了。即使再厌恶她的存在,也从未打骂过她,除了有时候表现出来的若有似无的厌恶,其实他并没有干过什么实质上伤害她的事。有时候事情牵涉到他“柔弱可爱的”茗雅妹妹时,他最多也只是警告警告她。
当初求爷爷把他写进族谱时,她也是考虑到了这个因素的,并没有盲目地听从幸村精市和真田透的话,劝爷爷同时把柳茗雅也写进族谱。
现在看来,把爷爷交给这个一根经到底的柳莲二,也不是多么坏的事情,至少,那一家人无法让自己的儿子或哥哥甩掉“责任感”和“同情心”,对一个老人下手。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