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抽了口凉气,听她提到这些人,我才想起这就是史上有名的结党会饮,我只知太子党在这次事件中受到重挫,齐世武还死得很惨,却不知道胤禩还被牵连了。她哭得说不下去,我却急了,这经希实在是太可恶了,只是因为他的一点私人恩怨,想借收拾迓图向玛尔珲家报复,却将事情弄成了这局面,康熙已认定了这是政党间的斗争,就算他这时交代实话康熙也不可能相信了。
我深吸了口气忍着咳嗽,向蔻儿微一示意,她扬起手轻叩了门,高声道:“福晋,将军夫人来了。”
“快请。”福晋立刻说道。
蔻儿推开了门,扶着我跨入门槛。经希神色有些尴尬,看了我一眼,向福晋低声道:“我先走了。”
福晋背转身擦着眼泪,片刻才转身道:“舅舅慢走。”
经希走了以后,她拉着我坐下,眼眶儿哭得红了,又有些不好意思让我看到,微微侧过头向蔻儿道:“快上茶。”
蔻儿端茶上来,我酒茶都不能沾,只能放到一边,颔首微笑表示了谢意。
她挥手让蔻儿退下,又拭了拭眼角,才向我看来,勉强笑道:“方才你都听到了?”
敢情她也知道自己说话声音很大,我点了点头,她有些急切地道:“胤禩什么事都瞒着我,九弟十弟也听他的话,什么都不对我说,上一次太子被废他就险些被锁拿,还革了爵,这次皇上又说他结党营私针对太子,别有居心,不知道又要怎么对他了,我现在都不知道怎么办了,只好找你来,你一直主意挺多的,又在皇上身边呆过两年,你帮我想想办法,我要见皇上解释清楚。”
我吃了一惊,她恨声道:“经希就是胆小,惹出事来又不敢向皇上解释。”
她都直呼经希名字了,肯定对这舅舅气恨交加,但是以她的身份立场,又是妇人干政,去向康熙解释,只会适得其反,我摇了摇头,让她不要冲动。
她见我不答应她,顿时急了,又大声道:“胤禩往日对你不好吗?就算你嫁给沐将军,他都还是……还是……,现在他有事了,你都不肯帮他……”
我还是摇头,心有万千言语却无法说出口。她转过头不看我,沉默了一阵,声音也小了,“我知道怨不得人,都是我不好,什么都是我连累他,上一次太子被废,皇上说他这也不好那也不好,又没有子嗣,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但是怎么没有子嗣了?不是还有一子一女吗?我知道皇上就是责他没有嫡子,是我不好,这么多年都没有给他生个孩子。皇上又说他畏妻,还将我十五舅舅也拉出来指责,意在说他还与我娘家的人结党了,其实根本就没有的事,我知道外面的人都怎么说我,说我霸道、善妒……”她越说越委屈难过,又忍不住哭了起来,“我是不喜欢茗珍,可我也没说不让她进门,是胤禩自己要拒婚,那孟家小姐,我就更是没说一句反对的话,我怎么就霸道了?他在外面和你的那些事,我都知道,心里是不舒服,可我也没干涉过,那年你们塞外归来,他说要娶你,我是假装怀孕流产,但那是良妃不想你进门,才让我那么做阻止他向太后要你,又不是我的主意,我怎么就成了妒妇了?”
我暗暗叹息,胤禩和我在一起,她心里不高兴,看我不顺眼,那是最正常的反应,她也从不掩饰,比起四福晋句句虚伪若无其事地帮胤禛制造机会见我,我倒觉得这样舒服得多。
这些话好似在她心中积压已久,此刻再也不能佯装骄傲,越哭越伤心,“我总是连累他……如果我劝他纳妾,能给他生个孩子,不和娘家的人往来……皇上也许就不会对他那么多意见了……”
我也无法开口安慰,只能静静陪着她。
傍晚回府,写了封信,让人送去裕亲王府给格格的亲信克塔。
第141章 第一三九章 探视
此后,我住回了孟府,主要是方便向孟轲了解朝里的动静,他好像真将我当做了他的女儿,百般疼爱。
这几个月,有坏消息,也有不太坏的消息。最坏的事,莫过于托合齐被革了职,由隆科多顶了他步军统领的位置。耿额、齐世武等人因会饮一事,陆陆续续被判了罪,太子党就快要退出历史的舞台了。
我还是没能说服巴尔思休战,康熙五十一年的新年,晨风仍在和漠西蒙古的军队交战,没能赶回来。不过这个新年有我那再生父母和小妹在身边,终于让我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格格常通过克塔与我通宫里的消息,上次我将经希告发太子结党会饮的内幕告诉了她,她想办法让太后知道了,有太后出面,康熙这次没有将胤禩革爵锁拿什么的,只不过心里还是有根刺,一直耿耿于怀,许多事都不再交给他,又时有责骂,但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好在这一年半载有格格陪在太后身边,老太太的病有些起色,神智还算清明,没让康熙弄出什么父子悲剧。
二月末的一天,我正在屋子里教孟琳弹琴,宫里忽然来了人,太后召我进宫。
去到熟悉的宁寿宫,紫芸来领我进去,再见时已是凝眸无语。临近太后寝宫,她忽然停下了,转过头看着我片刻,眼眶一红,轻叹道:“你可都改好了吧?”
我微微一怔,一时激动,也泪湿眼眶,喜欢她这种当我还是小宫女时的口气,那时她总是责怪我太招摇太卖弄,总是在我得意洋洋的时候泼冷水糗我,可那都是为我好,只是到今日我才体会到责有多切,关心就有多深。
我认真地看着她,点了点头,我都改了,就算我不愿意,康熙也让我不能再不知死活地说话了。
她苦笑了一下,“对你来说,不能说话或许是福不是祸吧。”说完她又叹了口气,转身道:“走吧。”
我随她去见了太后,上前跪下。
太后迟迟没有叫我起来,一直盯着我看,气恨爱怜各种情愫在眼里变换交织,良久拍着大腿长叹,“你这孩子……唉……让哀家说你什么好呢?”
我微垂了头,她又连叹了几声,“你起来吧。”
我站起身,她揉了揉太阳穴,摇着头道:“这一年,哀家一想起你就生气,你怎么就那么大胆子,竟敢做那些欺君罔上的事?哀家和皇帝都是白疼你一场。”
即使我现在能说话也只有听着,她又继续说着,语声里仍带着气怨,“这宁寿宫里到处都有你的影子,哀家一看到你从前抄的佛经就气得头疼,本都叫人一把火烧了,又舍不得,让人锁起来,可这大冷天的还遭了虫蚁鼠害,哀家觉得是不是上天在暗示你出了什么事,这几日都不得安心,只好召你进宫来瞧瞧。”
我心中暗叹,那虫蚁鼠害定是格格的手笔了,前几日听说良妃病重,我想入宫看看她,便让格格想办法。
太后长叹了一声,“你是把哀家气得没有法子了,可得知皇帝赐你哑药,哀家就更是气得要命,只有你那张嘴最能讨哀家欢心了,他竟然让你不能再说话,哀家足足半月没有理他。”
我一瞬错愕地看着她,心中却有一股暖流流过,我犯下那样的滔天大错,难得她还会为了我生康熙的气,我也没白伺候她那么多年了。
“不过你也不能怪皇帝。”她从软塌上站起,向我走来,轻叹道,“他若是不处罚你,他的威严何在?”
他对我所做的事,天知道是为了他的威严,还是为了对付晨风。我心下不以为然,但还是忙着点头,表示我一点也不敢怪他。
太后走到我面前,仔细地看着我,目中带着慈爱柔和的光,“果然瘦了,哀家知道你这一年一直生着大病,真是教人心疼,你现在可好些了?”
我点了点头,她拉着我的手轻轻拍了拍,叹道:“哀家心里一直有气,不想见到你,可今日见着,气好似全消了,许你以后时常进宫来吧,哀家想看着你。”
我扶她走回软塌前坐下,像从前那样给她捶着肩背,她满意地闭着眼,良久长叹,“还是只有你最贴心啊,可惜……你不能再给哀家讲故事了,唉……”
我已经习惯了,真能说话我现在也不想说话。
就这样过了一会儿,伺候她用了午膳,格格来陪着她说了片刻话,她仍是有午睡的习惯,我们正准备告退,她看着格格道:“你可是又要去看良妃?”
格格微微笑道:“太后午睡醒来,茗珍定已回来了。”
“她近日如何?”太后微微皱眉,“还是不肯服药?”
格格神色一黯,半晌才点了点头。
“她那心性,哀家明白。”太后冷哼了一声,忽又向我看来,叹了口气,“小陌,你也去看看吧。”
这正是我的目的,有时我真的无法分辨只是巧合,还是精明的老太太什么都看穿了故意成全。但无论是什么,我对她都还是满怀感激。
长春宫比从前更冷清,好似头顶上的天都要比别处更低更昏暗,万物都沉默,死一般的寂静,一走入那里心里就莫名地压抑。
良妃倚靠在床头,一脸苍白,未施脂粉,目光无神地不知散落在何处,但即便带着这样的病容,还是美得那么动人心魄,倾国倾城。
我暗叹一声,随着绿衣走过去,绿衣小心翼翼地轻声道:“娘娘,镇国将军夫人来看您了。”
她半晌才转过头看了我一眼,目光很久才有了焦点,眼神淡漠,语气似惊非惊,“是你啊?你来做什么?”
我将专门带来的药枕呈给她,之前听格格说她睡得不好,总是整夜失眠,我就让人做了这药枕,两边的竹方上镶嵌了上好的软玉,可以吸湿活血,枕内装有一些宁神镇静的香花和药材,很能帮助睡眠。
她只是瞟了一眼,让绿衣收起来,似乎也不打算用,漠然地道:“你可以走了。”
我呆呆站着,不甘心就这么走了,可又不知道如何可以不走,就在这时,格格忽然走了进来,温柔一笑道:“娘娘,小陌好不容易才进宫来看你,让她多坐一会儿吧,八爷这个时候不会来,不会遇着她的。”
我暗暗苦笑,良妃对我定还是有着怨恨的,觉得从前都是我连累了胤禩。
她未再说什么,将头转向床里,这时另一个宫女红萼走了进来,手中端着一个紫檀托盘,上前道:“娘娘,之前的药凉了,奴婢换了热的来,皇上还让御膳房炖了莲子汤,益气清肺,娘娘先服药,然后再……”
“倒掉!”良妃仍是将脸对着床里,也不向任何人看上一眼,冷冷道,“全都倒掉。”
绿衣有些惊愕,接过汤碗,端上前道:“娘娘觉得药苦了,不如先喝莲子汤吧,这是皇上……”
“叫你倒掉,听不见么?”良妃转头斜睨着她,“还是如今我说的话,已经不起作用了?”
“奴婢不敢,娘娘息怒。”绿衣脸色发白,吓得跪下道,“只是难得皇上一番心意……”
“他的心意?”良妃冷笑着打断她,“她对我母子倒真是有心了,我这将死之人受不起。”
绿衣端着汤碗的手不停颤抖,格格忽然接了过去,递向红萼,假愠道:“这汤都凉了,怎么能喝?先端下去。”
红萼惶恐地上前接过,格格又端了托盘上的药碗,沉声道:“你们先出去。”
两个小宫女埋着头退下了,格格端着药走向床边,轻叹道:“娘娘对皇上不满,可何必在下人面前发作出来?后宫是非多……”
“我这一生,盛宠失落都经过,什么荣辱早看淡了,皇上又如何?所有人都争相讨好他,可我不稀罕,这世上,只有胤禩对我最重要。”良妃恨声道,“他都那样对胤禩了,我还怕他做什么?大不了赐我三尺白绫。”
“皇上还是念着娘娘的,娘娘快别说这样的话。”格格在床沿坐下,舀了一匙药递向她口边,低声道,“娘娘心里怨着皇上,可何必跟自己身体过不去?娘娘不服药,病情加重,心疼的不是皇上,是八爷。”
“死不过是刹那一时的事。”良妃扭转头,仍是不喝药,忽然冷笑了一声,“我若真撒手去了,倒也好了,皇上再不必因为曾经宠幸了一个辛者库的罪人而感到丢脸,从此他也没什么好轻贱胤禩了。”
她这话里没有半点自轻,只是带着无尽愤恨。虽是一句讥讽,可我还是听出来了,心高气傲的她不会说什么服软的话,可她还是觉得因为自己低贱的出身,连累了胤禩,她觉得自己死了,康熙就不会再因为她的出身而对胤禩不公了。
“死的确只是刹那一时的事。”格格收回药匙,轻叹道,“可娘娘真去了,留给八爷的遗憾却是一世,娘娘又怎么忍心?”
良妃似有动容,双肩一颤,手指紧握,良久轻笑了一声,“是不忍心,但那也好过看着他永世受我连累。”
指甲扎进掌心,有一丝疼痛,可更心痛。或许我不该来,我只能看着这一切,却什么都做不了,改变不了。
格格无奈起身,将药碗放在床边的案几上,看着我微微苦笑。
绿衣又走了进来,低声道:“娘娘,八爷来看您了。”
“让他走。”良妃一直淡漠的语声里忽然多了两分激动,“我不见他。”
绿衣不敢多言,退了出去。
格格眉头紧皱,终是忍不住道:“八爷每日来,娘娘为何都不见?既然他于你是最重要的人,为何还要这般折磨他?”
“我不见他……”良妃摇着头,神情恍惚,喃喃道,“我累他如此,还有何面目见他……我不见他……”忽然一声大咳,吐出一口鲜血。
格格惊得疾扑过去,大叫道:“来人!快去请太医。”
我转身拉开门,冲了出去,胤禩已不在外厅,我一直追出长春宫,正好看到他远去的背影。
第142章 第一四〇章 二废
有了太后的允许,我偶尔也进宫去,一半时间陪她,一半时间去探望良妃。
听格格说,胤禩还是每日都去长春宫,但良妃始终不见他,有几次我去长春宫遇着胤禟和胤祯,他们都是胤禩叫来照顾良妃的,胤禟看上去话不多,总是待人冷冷的,但良妃还很是听他的话,开始间或地服药,病未好转,但一直控制着没有加重了。
五月的时候,晨风终于回来了。
巴尔思联合了漠西蒙古十几个部落,皇上却只让他带了三万兵马,赶往边境的时候,舒穆禄率的大军已经损失惨重,溃不成军,还好他及时赶到,就这三万人马,和巴尔思的十万大军交战大半年,最后没有胜,也没有败,巴尔思提出休战,因为是战和,都没有任何附加条件,康熙对此很不满意,认为和即是败,他一回京,就将他由一等镇国将军降为三等,没过几日,又以他汇报不详为由,将他再降为辅国将军。
他称病呆在府上闭门不出,我也不敢再进宫,就这样提心吊胆地过了几个月。
九月,太子再次被废,良妃的病忽然加重了,我猜想是太子被废康熙多少迁怒到胤禩,良妃这一气又不肯服药只求一死。顾不得想那么多,匆匆入宫去见太后。
太后将我单独留在屋子里,看了我几眼,柔和的神色忽然一冷,“哀家许你可以进宫,你来陪着哀家,哀家很高兴。但你若是有其他想法,趁早绝了念头。”
我在她面前跪下,定定地看着她,她知道我有什么想法,知道我想求她再帮胤禩一次。
“你……”她皱眉看着我,良久道,“起来,死了这条心。”
我跪着不起,仍是用恳求的眼神看着她,她脸色威严得可怕,沉声道:“哀家也觉得沐将军冤枉,换了谁,恐怕都早已溃败,但作为国之大将,被授予兵权委以重任,不能凯旋,皇帝要做这样的处置也不能说是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