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拿四个城给敌军,借敌方之手除掉自己的大将这种荒唐事不太像是康熙能做的,胤禩和胤祯都已安排了最快的信使和信鸽,要将消息传到前线去,但我始终担心这事和康熙有关,怕信使会被收买被监视,现在只有周之南是最信得过的人,我沉思良久,说道:“周将军,你乔装出将军府,尽快将消息亲自带去给晨风。”
他立刻点头,但随即又犹豫道:“可是末将答应将军一定要照顾好夫人。”
“将军府还有那么多人,我能出什么事?”我脸色一沉,严肃地看着他道,“但是晨风现在却还不知道巴尔思是敌人,随时可能遭受暗算,你快些去……”我顿了顿,想到说康熙的不是是要掉头的,但此时形势危急,必须要说得明白,迟疑片刻接着道,“事关重大,你要小心行藏,不要被皇上的人盯上了。”
他微微一惊,随即似已领悟,咬牙道:“末将这就动身,无论如何,也要将消息送到将军那里,夫人自己也要多加小心。”
我点了点头,看着他急匆匆地走了。
此后,我整日整日地在佛堂诵经祈祷,一切能做的都做了,现在只能指望老天能开一次眼了。
临近良妃的祭日,我让白柔去准备香烛元宝等祭祀的东西,她半晌未动,为难地看着我,“夫人怀着孩子,办这事恐不太吉利,文伯不会允许的,夫人还有半月就要生了,这时千万不能出什么岔子,奴婢担当不起啊。”
“你去准备吧,文伯那里我会去说。”我有些疲倦地看了她一眼,笑了笑道,“不就是生个孩子,别看得多大不了个事,该做的还是要做。”
我借一个梦将死鹰事件向胤禩透露了,可那又如何?他还是会在那一天去祭拜良妃,纵然不会再有死鹰,但他始终没有随侍康熙身边,还是会被想害他的人有机可趁,可那又能怎么办?人伦孝道,该做的还是要做。
大祭那日,漫天飘着雪,星星点点挡着灰蒙的天空。
我跪坐在佛堂前焚香祭拜,一张一张烧着纸钱,看着灰烬被风吹散,喃喃祷告,“良妃娘娘,如果你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胤禩度过这次劫难,也请保佑晨风,让他平安归来。”
“夫人,天太冷了,进屋去吧。”白柔见我烧完纸钱,上前扶我起来,文素整理着祭祀的东西。
我冻得浑身僵硬,使不上力,刚站起脚下一软,白柔一个人扶不住我,惊叫了一声,我已跌坐在地上。她一直拉着我,这一下跌得并不重,文素惊慌地几步上前帮她扶我。
我刚一站起,便感觉下身有什么缓缓流出,心中一惊,担心是破水了,不免紧张地道:“去叫稳婆,我可能快要生了。”
“啊?”她们都大惊失色,文素慌忙将自己的披风取下铺在地上,向白柔叫道:“快扶夫人躺着,我马上去叫人来。”
我也担心羊水很快流尽宝宝会有危险,小心躺到地上,文素很快叫来人将我抬到躺椅上,急匆匆地抬回屋里,两个稳婆早已等在那里,将我弄上床,一人七手八脚地脱我衣服,一人检查了片刻道:“没事,离生还早,拿软垫来将夫人臀下垫高,保着羊水。”
听她这么说了,我悬着的心才稍稍落下半分,身子垫高了极不舒服,我又不敢乱动,保持着一个姿势,这样焦急不安地等待着,肚子隐隐作痛,但不厉害,想着其他的事就忽略了。到午时,白柔端来吃的,这时阵痛加剧了,频率不高,大概几分钟一次,但痛的时候很要命,稳婆叫我多吃些东西,照我这情形,还要撑到半夜去。
我一听要这样痛到半夜,想死的心都有了,只能趁着那不痛的间隙吃东西。越到后来阵痛越频繁,差不多一分钟一次,还好宝宝心疼我,没有折磨我到半夜,子时的时候,宫口终于开了,稳婆固定住我的身子,沉声道:“夫人可以生了,痛的时候就用力,用力的时候尽量不要大叫,那样会浪费力气。”
但我哪还顾得了那么多?那样痛法哪还能忍得住不叫?不知道为什么,我已经尽力了,都快要痛死了,可宝宝还是不肯出来,渐渐地,我被疼痛折磨了近十个时辰的神智不是那么清醒了,人影在我面前晃动都似带着残影,我就看着人端着水盆慌慌张张地跑进跑出,稳婆的话语也带着嗡嗡的重音,“不行了,生不出来。夫人,你快用力!”
我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眼前的东西渐渐模糊,稳婆的声音也渐渐小了,“生得太久,失血过多,恐怕早就没力气了。”
身体已经痛得麻木了,可心还在痛,宝宝为什么不肯出来?是不是他也在怕一出生就会没有了爹?
所有的声音都像是被风吹得远去,没有什么知觉,眼皮沉沉地阖上,忽然头顶一个清晰的声音唤着我,“清清……”
我用最后一点力气睁开眼,一定是幻觉,我怎么会看到仇诺了?他心疼忧伤的眼眸近在咫尺,白得透明的脸色带着不真实的浮光。
我身子一瞬变得轻了,也完全不痛了,轻盈地跳下床,回头却见我仍是脸色苍白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白柔和文素扑在我身上痛哭。
我怔住了,我又死了?
“清清,我不能再在你身边了。”仇诺眼里的忧伤更甚,“你要好好活下去。”
仇诺?为什么是仇诺的样子?他也是魂魄?已经离开了晨风的身子?那晨风……
我不敢再想下去,拼命摇着头,不是的,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一定是我的幻觉。
“清清,不要难过,我很快就可以回现代去了?”
“什么?”我冲过去抱住他,大叫道,“怎么回事?你不是在打仗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清清,我要走了。”他伸出手,手心中缓缓蓄积起一道蓝光,光线越来越强,刺得我睁不开眼,只听见他柔声道:“我会留下一魂陪着你。”
我猛地睁眼,眼前的强光绕作一道弧线,在我手腕上缠绕一圈,光芒消失,手上已多了一个镯子,玉质般润泽,透着淡蓝的幽光。
“不!”我摇着头,不敢相信这一切,想要取下镯子,他的灵魂却紧紧在我手上咬合,触手生温。
“人有三魂七魄,命魂常在身,天地二魂可以离体。”他平静地看着我,眼眸的光却在一瞬黯淡,声音里满是痛苦,“清清,我舍不得你……”
“不!”我还是摇头,紧紧抱着他,痛哭失声,“不要走……不要走……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他轻轻推开我,走向床边,手伸向我的身体,在我肚子上缓缓压过,我又有了痛的感觉,一声婴儿的啼哭将我唤醒,睁开眼却已回到床上,他的魂魄化作九道玄光四处消散,沉重低缓的声音在空气中渐渐隐去,“对不起,我无法再守着你……”
第156章 第一五四章 合魂
“恭喜夫人,是个儿子。”稳婆喜气的声音似厉针刺痛我的耳膜,我茫然地盯着床顶纱帐,一动不动地任由她对我撕裂的伤口进行清洗上药。
我没有死,孩子也出生了,方才只是做了一场梦吗?只是梦,不是真的。
我颤抖的指尖移向手腕,摸到那个镯子,触手生温,再也忍不住大哭起来,不是梦,真的不是梦,晨风真的走了,再也没有人像他那样守护着我了。
“夫人怎么了?”白柔惊慌地握紧我的手,急道,“是太痛了吗?”
我只是哭,不理会所有的人,她们将宝宝抱到我面前,我也没有心思看上一眼,眼前只有最后仇诺魂飞魄散的景象。他骗我的,天魂抽出,他却魂飞魄散了,再也无法投胎重生,他都是骗我的,他根本无法再回现代去。最后那句话,我听得出他很难过,可在那一刻,他难过的都不是自己如何了,而是难过无法再守着我了。
我几度哭得晕了过去,但最后还是醒来,睁开眼又是那让人心碎的一幕浮现。
晨风有后了,所有人都是开心的,所有人都无法理解我要死要活是为什么,看来他去世的消息还没有传回来。我挣扎着坐起,呆呆地盯着手腕上淡蓝的镯子,眼泪一颗一颗掉在上面,那镯子渐渐炽热起来,我惊喜得大叫,“晨风,你感觉得到吗?”
“夫人,将军很快就会知道你为他生下儿子了。”白柔一脸担忧地看着我,“文伯已经让人送信去了。”
我怔了怔,大笑起来,他当然知道,最后是他帮了我一把,宝宝才平安出世,他还要我好好活下去,但是他,却不能再陪着我们母子了。
文素瞪了白柔一眼,低声道:“由着夫人吧,别说话了。”
“孩子呢?”我目光仍定在那漂亮的镯子上,哑着嗓子问。
白柔吃了一惊,向文素看去,不敢再答话。文素小心翼翼地道:“奶娘抱去了,现在睡得正香呢,夫人不要担心。”
“孩子名叫思诺,是爱新觉罗家的人,你们都记着,如果我不在了……”
“按照家谱,孩子不是云字辈吗?将军之前也说过如果是儿子,就叫云翔,夫人忘了吗?”白柔奇怪地看着我。
文素皱眉道:“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吧,你这么多嘴干什么?”她又转向我,小心地道:“夫人母子平安,别说那样的话了。”
“我若不在了……”我看了她一眼,接着道,“你们要好好照顾他。”
“夫人……”她们都脸色大变,惊得跪下。
“起来。”我淡淡道,“去请一个神婆来。”
“夫人想做什么……”白柔问出一半,文素使眼色制止了她,低声道,“你看着夫人,我这就去请。”
许久过去,文素终于带了一个神婆来,我吩咐她和白柔去外面守着,只留下那老妇在屋内。
老妇人看着我笑了笑,满脸的皱纹更深了。我轻轻摸着手上的镯子,看了她一眼,低声道:“听说你们这一类人可以请魂招神,也能出入冥界。”
“是的。”她笑着点头,“老身正是为夫人而来,老身已经知道夫人的事。”
“你知道?”我微微一惊。
“知道。”她又点了点头,“夫人见过一个大明的老鬼吧?他对老身说过夫人想去地府。”
“那你可以帮我吗?”我轻抚着手下的镯子,心间一阵揪紧的疼痛,紧张地等着她回答。
她未再说话,只是在地上跪下,向着四方叩了头,口中念念有词。许久过去,屋内忽然刮起一阵大风,吹得床帐猎猎作响,我有气无力地倒下,感觉身子又轻了,缓缓飘于空中,她仍是闭着眼,摇头晃脑喃喃自语,不多时在她前方的墙面上忽然出现一个黑漆漆的大洞,洞里往外冒着丝丝白气,片刻屋内已是水雾弥漫。
“可以了吗?”我问她道。
她睁开眼,长声一叹,“老身将活人灵魂招出,已违天道,不敢再入冥界,不能陪夫人走这一遭。生人的魂魄无接引侍者带领,会被沿途的游魂瓜分干净的,夫人三思,现在还魂还来得及,但夫人执意进去,一切就看夫人造化了。”
我见过那些凶狠的恶灵,但无论如何,我也要再入冥界,低声道:“多谢你了。”
我头也不回地冲入漆黑的洞口,越往里走光线越强,到了闪着七彩光的门前,穿过去真的是熟悉的冥界了,可奇怪的是,沿途的恶灵竟似很害怕我,纷纷避让。我绕着忘川河一直不停地往前跑,忽然青光闪现,面前多了三名鬼差,当中一人冷喝道:“站住!没有接引侍者带领,任何鬼魂不得靠近森罗殿。”
我吓了一跳,不禁退了一步,左侧一人奇怪地打量着我,低声道:“那是活人的魂魄,怎会出现在这里?”
右侧的人听他这样说了,也仔细地盯着我看,奇道:“生人的魂魄竟能走到这里?竟没被那些恶鬼游魂瓜分?”
“看她手上!”当中的鬼差惊叫了一声,拉着身旁两人猛退了一步,声音带着一丝惊惧,“那……那是……心宿帝星的天魂!”
“什么?”我吃了一惊,这明明是仇诺的天魂,怎么又成了心宿帝星的天魂了?上一次老鬼说胤禩才是心宿下凡,鬼差的话顿时将我弄糊涂了,但从他们害怕的神情,我又隐隐觉得他们所言不假,连鬼差都怕我手上的镯子,更别说沿途的怨灵了,那仇诺的魂魄真是有所特别的?
为首的鬼差很快恢复了镇定,向其中两人道:“你们在这看着她,我去禀报阎君。”
我焦急地等在那里,心中越来越多疑问,只想立刻见到阎王问个清楚。许久过后,那名鬼差才和接引侍者一起来了。
接引侍者看了我一眼,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淡,“走吧,随我去见阎君。”
我跟在他身后,走入了森罗殿,一见阎王就迫不及待地问,“仇诺去了哪里?”
阎王面上青光一闪,目光定在我手腕的镯子上,高深莫测地一笑,“原来他将天魂给了你,这真是天意。”
“什么?”我急问道,“什么天意?”
他没有回答我,而是朝着青灰的墙上挥了挥手,墙面顿时出现了一团水纹,漫漫泱泱扩散,水纹中心出现了仇诺魂飞魄散的那一幕景象,我吓得捂紧眼,尖叫道:“不要。”
“你不是想知道他魂归何处么?”他低沉的声音在空阔的大殿里传来回声。
我拿下手睁眼一看,仇诺的两魂七魄化作九道玄光消散,却在另一处汇聚,进入了另一个人的身体,而那个人,竟是胤禩。
“怎……怎会这样?”我的声音抖得厉害,睁大眼想看得再清楚些,那个人却真是胤禩。
“天魂抽出化作神器,可以挡灾避煞,逢凶化吉。但借尸还魂,需得三魂七魄完整,缺一不可。”他沉声道,“他将天魂给了你,保你平安,却无法再借尸还魂,只能回本体合魂。”
“什么?”我越发不明白,惊道,“他与胤禩合魂?什么意思?”
他的手一挥,水纹中又换了另一番景象:胤禩伸出手,在一面写满符文的墙上按下指印。
“你现在看到的,是十世前的雍正四年,他与本王签订契约,遵照契约,本王送你十世轮回,再将你送回大清,与他重逢。”
我已经完全懵了,真有老鬼所说的契约?还是胤禩为我签下的?我怔怔看着水纹中他黯然模糊的身影,泪流不止,颤声问道:“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契约的内容是什么?”
阎王的声音冷淡无情,“本王不能透露。”
他这样说,我心里的恐惧更加剧了,瞪着他大声道:“那你为什么要与他签契约?”
他诡异地笑了笑,“他是心宿帝星下凡,他的灵魂很特别,本王想得到,但那契约也绝对公平。”
我惊恐地看着他,他却盯着我手上的镯子,目中隐隐闪现一丝贪婪。我害怕地将手背到身后,退了一步。
他接着道:“天上仙星下凡,其灵魂可以一分为二,化作两份完全一样的三魂七魄,胤禩与本王签订契约,之后魂分为二,其一陪你十世轮回,最后一世投身为仇诺,而另一半魂魄就留在本体内,在此等你十世归来。现在你都明白了?”
“不明白。”我越来越不明白,猛摇着头,“如果仇诺的魂魄只是胤禩一分为二的,为什么重新回来的时候你不让他合魂?为什么要让他投身在晨风身上?你说他们的魂魄是一模一样的,可他们却完全不一样。”
“十世尽头,你与仇诺重回大清,本王本是要让你们合魂重生的,但合魂比较复杂,需要本王亲自施法,但就在那时,天帝急召本王,所以只好让接引侍者随便找了两具刚刚气绝的尸体,令你们借尸还魂,他找的两人正好是沐晨风和孟菁。”
随便找的?我看向接引侍者,他眼里终于有了一丝情感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