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了起来,但泪水却止不住地滴落,这个地方太无情,太险恶,我的良心,我的灵魂,根本抵挡不过,终会被它吞没。
我好想家,想视我如宝的父母了,想真心待我的朋友了,想仇诺了,若他能在这里,那该多好。
第16章 第○一四章 凝视
还有几日就是点选之期了,秀女营中还是像往常那样,乏味的训练,无聊的八卦,说小话,道是非,只是有人兴奋有人忧愁的表情更明显了。
我在众目睽睽下生了一场大病,所以又有了偷懒的理由,李嬷嬷讨好我还来不及,哪还敢惹我,王公公也是极尽献媚之能事,得月阵营的人对我望而生畏,见了我都绕道走,生怕我打击报复,也有一部分人来给我赔不是,说自己有眼无珠,一定痛改前非。往日中立的人,有继续中立的,也有见风使舵来巴结我的。不管是怕我的,讨好我的,我都是一视同仁,因为她们都只是路人。
得月和樱秀决裂的内幕无人知道,众人只看到我在最后那一出闹剧中犀利的表现,只看到得月要向贵妃告发我却反被贵妃处死这一结果,都以为我是最终的赢家,但其实,我怎么可能是赢家?这场事件,将我最不愿牵连的胤祯卷了进来,将我太多弱点暴露了出来,我想要救得月一命,借此来拯救我那快被冷漠无情所吞噬的灵魂,拯救我已经奄奄一息快要泯灭的良心,但终究无济于事,我其实是仅次于得月输得最惨的那个人。贵妃也是输家,虽然得月的死活对她毫无影响,但她也算是被迫处死得月,称了对手的心意。德妃,站出来逼死了得月又如何?流言会不攻自破,但这样一来,反倒要被不安好心的人说成是在掩盖儿子的丑事了,她只想保护胤祯,实际却为胤祯抹了黑,她也是个悲剧。荣妃,是无奈丢掉得月这粒弃子,得月自作自受也罢,罪有应得也罢,终是被樱秀累的,不然她还是荣妃最寄予厚望,最可信任的棋子,荣妃忍痛失了她,也是输了。
整个事件中,只有唯一一个真正的大赢家,佟佳静璃。她一步一步不动声色地策划推进了整件事,除掉了得月了,取代了她,成功成为荣妃阵营的头号种子选手,而且还始终隐身暗处,不曾暴露自己半分,赢都赢得无人知道那么低调,她才是最高明的人,贵妃将我想得神乎其神,我与佟佳静璃比起来,能算个什么?
将所有事从头到尾整理了一遍,我忽然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恐惧,见识了静璃翻脸无情、阴险狠辣的手段,我觉得我根本没法和她斗,和她修善关系也是徒劳,我和她选择了不同的阵营,除掉我只是迟早的事。我根本不该有想要压制她的念头,应该指望她不要来打击我就谢天谢地了。斗不过她,只好为自己寻一道护身符,求她放过我吧。
正在冥思苦想,王公公忽然来了。
他还是一脸谄媚,“太医说小主幽思过多,郁积成结,病才不见痊愈,贵妃娘娘时刻担心小主的病情,知小主思亲情切,是以令奴才将林夫人接进宫来见小主一面,希望小主开心一些病就好得快了。”
我怔了怔,随即想起那日太医来为我复诊的时候,我正想着我现代的亲人朋友,哭得唏哩哗啦,被他瞧见了,他问我怎么回事,我就随口说了句想家了,不料他竟然将这事也向贵妃回报了。我心中狂笑,娘娘你对我还真是好,老天爷你也太爱我了,我还正为见不着我那“母亲”发愁呢。我赶紧收拾了一下,跟着王公公去见叶氏。
出了储秀宫,我也不知道是去哪里,只紧紧跟在他后面,他没话找话讨好我,“小主如此出众,连贵妃娘娘也对您喜爱有加,这秀女进了宫没册封前还能见自己的亲人,那可是从无先例。”
我也知道贵妃是下了血本要收买我的,故意受宠若惊地道:“这都是娘娘仁慈心善,待人宽厚。”他还继续来夸赞我,我便不再接他的话了,只是淡淡一笑。
在那一道道宫墙之中穿梭,我已经完全晕了,打不着方向,不知到了哪里,在一间不大的庭院前停下,他忽然指着前面一个房间,一脸谄笑地道:“林夫人就在里面,奴才在这里等着小主,小主也别去得太久,到底这也于理不合。”
我知道他的意思,我比他更怕惹麻烦,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推开了门。叶氏在房中正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脸色苍白,这没见过世面的妇人,叫她进宫怕是着实吓到她了。她一看到我,忽然激动地跑过来一把抱住了我,“陌儿啊,你没事吧?你可吓死娘了。”
我生一场病能吓死她?还是她真有那敏锐觉察到了其他的危险?我也无暇多想,安慰她去一边坐下,赶紧关上了门,将王公公张望的目光隔断。
叶氏还是很惊慌的样子,“陌儿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贵妃娘娘为何要我进宫啊?”
我对她这失魂落魄的反应也有些吃惊,“王公公没有对你说我得了一场大病,贵妃娘娘让你进宫探病的么?”
“真是这样?”她还是一脸紧张地小声问道,“不是你的身份败露了吧?”
她果然不是在担心我,我心中冷笑,却不动声色地道:“放心吧,我不是比你们还怕事情败露嘛。”不待她松口气,我又话锋一转,“不过,还真遇到一些麻烦,若是处理不好,可能真要满门处斩。”
她的脸瞬间比纸还要白,哆嗦着嘴唇,“怎……怎会这样?”
反正我和她也只是利用关系,毫无亲情可言,将她吓成这样也没什么于心不忍,为了我的大计,我还要说得更严重点,“我一心想为你们争光,却不料太过抢眼反遭陷害,多亏装了这一场病才逃过大劫,但是也卷入到一场后宫的阴谋中,已有人在怀疑我的身份暗中查我了,随时都可能有杀生之祸,我死不要紧,就怕身份败露要连累二老呢。”
这一吓,她果然没了主意,只喃喃道:“那怎么办?怎么办?”
我淡淡一笑,“不过也不用太担心,只要你与老爷照我说的办,我们都会没事。”
她连连点头,“好,好,你说,都听你的。”
我低声在她耳边说了要他们配合的事,也难得解释用意,反正她不想出事照办就是了。我也不理她满脸惊诧的神色,转身走到一边的书桌前,写了三封书信交给她,“按这顺序,回苏州了每月寄一封给我。放心吧,没事的。”
她满眼难以置信的神色,可能做梦也不会想到小红有这份泰山崩于眼前也不色变的镇定。我看着她笑了笑,“再过几日就要点选了,我会留在宫里,以后就见不着你们了,天气要转凉了,你们回苏州的路上要注意加衣服。”
她怔怔地看着我,目中竟有一些泪光,她该不会是为将我送进那个生死难料的红墙感到内疚了?我也不能让他们大富大贵,其实大家不拖不欠吧,而且是我自己要走入这个战场,我还应该感谢他们给了我这个机会。不想太伤感,我也不再和她多说,我的心肠果然越来越硬了。
出了庭院,王公公有些惊讶地看着我,似乎我出来得太快了,他嘿嘿笑着,“其实小主不用太急,还可以与夫人再多聊一会儿。”
有什么好聊?从前在林家那几个月,她也不待见我,若不是后来见我写得一手好字,她到现在都还看不起我,我看透了自己于她的意义,说也只是说一些利益相关的话罢了,那些虚伪的客套还是能免就免了。我笑了笑道,“芷陌能见母亲一面就已经心满意足了,公公整日那么忙,芷陌也不能耽误公公太久了。”
他满脸堆笑,摇着手道:“奴才不就是要为主子忙活着的么,小主您也是主子啊。”
我很奇怪他是怎么做到整日说这样恶心的话还面不改色的,我听着都要想吐了,只回了一句,“还是快回去的好,别给娘娘惹什么麻烦。”然后我就加快了步子,只想快些回去摆脱他。还好这一路弯来拐去都是一条独路,我也不需要问他路,几乎是一路小跑,将他甩开了一大段距离,他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远远跟着。
我还真有些怕出来久了让那干无聊的秀女借此说事,越想越觉不对,心里一慌,跑得更快了,拐角也未停一停,忽然就撞上了一个人去,因为跑得太急,我被弹得向后一退,高跷没踩稳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正是气不打一处来,抬起头就狠狠瞪去,想看看是哪块钢铁板板将我撞得那么痛。
忽然就傻眼了,三双满含惊诧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我撞上的那个人,沐晨风!我这还是在那日游湖之后第一次看到他,他还是一副无精打采丢了魂似的样子。但他果然也是皇宫里的人,他又是哪一个阿哥?看他这年纪,应是介于八阿哥和十四阿哥之间,九、十、十三我都见过了,十一好像是夭折了的,莫非他是十二阿哥?
我一边死盯着他看一边猜想,倒忘了先站起来,这时一只手已经伸了过来,胤祯眼中带着一抹打趣的笑容,“你怎跑到这里来了?”
我心头一慌,流言蜚语才刚被德妃压了下去,哪敢让他扶我起来,赶紧自己摸着地抓着墙费力地爬了起来,那样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他的手尴尬地悬停在空中,看着我的眼神一黯,笑容瞬地僵住,半晌冷冷哼了一声,收回手去。
我硬着头皮上前一步,福了一礼道:“芷陌见过八爷、十四爷。”我又向沐晨风看了一眼,心想着该叫他什么。八阿哥已经和蔼可亲地叫我起来了,若沐晨风真是十二阿哥,那他也应该帮着介绍一下让我给他行礼才对,但他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满眼带笑地向胤祯看了一眼。
胤祯却是一副小孩子使气的样子,想是方才我没让他扶我起来有些不给他面子,他没好气地瞪着我,语气也冷冰冰的,“问你呢,你怎会在这里?”
八阿哥莫测高深的眼光看得我心里发慌,我想着是说自己梦游了?迷路了?还是实情相告?迟疑着开了口:“我……我……”还是没决定说什么,回头向王公公看了一眼,想他来解围。这个死胖子,滚也该滚过来了。
胤祯两步走过拐角,一眼看到正气喘吁吁跑来的王公公,脸色又沉了两分,眼中竟还有一丝怒气,“王德海,还不快滚过来。”
我暗叹口气,拿出阿哥的架子来了,该不会是我给了他气受,他要发泄在王公公身上吧?
王公公加快了速度一溜烟跑过来,满头大汗,也不知是跑出来的热汗,还是被吓出来的冷汗,顾不得喘气,上前打千儿道:“十四爷吉祥。”
胤祯脸上怒气更盛,喝道:“王德海,你追着陌儿想干什么?”
我忍不住扑哧一笑,还以为他在气什么,原来他以为我在被王公公追杀。他这想象力倒也算丰富,我当时是跑得很急还撞上了沐晨风,而后他就看到王公公气喘如牛地跑在我后面,竟有此联想,我可真被他逗乐了。
王公公哭丧着脸,小心翼翼地道:“回十四爷话,贵妃娘娘令奴才接了林夫人进宫与芷陌小主相见,之后小主说出来太久要快些赶回储秀宫,奴才将魂儿都跑掉了也跟不上她,之后就是十四爷你看到的了。”
胤祯怔住了,显然这与他所猜想的相去甚远,一时还反应不过来,看王公公那诚惶诚恐的样子又不像在说谎,转脸向我看来,“真是这样?”
我快要笑死了,拼命忍住,反问他,“不然是怎样?”
八阿哥眼里的笑意更浓了,胤祯神色却有些尴尬,笑也不是,气也不是,向王公公看了一眼,半晌道:“你起来吧。”
王公公如释重负,赶紧谢恩,又慌忙向八阿哥行礼。
八阿哥淡淡笑道:“起来吧,公公你在宫里服侍一向把细,多年来都毫无差错,早该升调了,正好近日御药房那里有缺儿,待你忙过了储秀宫选秀的事,便去那里当差吧。”
王公公面上闪过一丝惊诧,接着便一张脸都要笑烂了,料想去御药房那里比他现在这差事油水多得多,他定也未想到好事从天而降,才会有那一瞬诧异。
我向八阿哥看了一眼,王公公这种除了拍马屁一无是处的人,有什么资格升调?他这不着痕迹的贿赂,是为了封口吧?就算王公公不加油添醋,只将今日这事随口一说,后宫这些心眼忒多的人又会如何想?会说胤祯紧张我,不问青红皂白就将王公公教训一顿,那就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八阿哥这都是在保护胤祯吧,他随处逢源,贤名远播,在哪里都吃得开,他要升王公公的职,那一定是信手拈来的事,但那王公公可不是什么懂得知恩图报好东西,就算做得多么不留痕迹,终是落下受制于人的把柄,现在无人敢来冒犯他,但墙倒万人推的那一天会怎样呢?说不定就今日这一件小事也可以成为滔天大罪,想到这里,不觉叹了口气。
我这不合时宜的一声叹息,惹得几人都诧异地向我看来,我还浑然不觉,只是怔怔地看着他,这还是我知道他的身份以后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凝视他,近得可以感觉到他温柔的笑容如春风般拂过脸庞的温度。
越是见他丰神俊朗,温润如玉,我就越悲惋痛惜,漫漫清史长卷中,只有“胤禩”二字,令我双目刺痛,我忽然想到了他最后悲惨的结局,他一没有像李世民那样残杀兄弟,二没有像李隆基那样逼父夺位,他就只是太锋芒毕露了,若只错在功败垂成,那又有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过?有什么理由该那样惨?以他的才干,未必就不能成为一代明君,不过是天不授他时不予他罢了。
这个满清王朝中我唯一想要了解的人,每当我从单薄苍白、只言片语的历史中,努力拼凑他完整的人生时,心口总是隐隐作痛,但是却没有我此刻站在他面前看着他,想着他的结局那样心痛。我不求他能称王称霸,只是想永远留住他温柔如春风的笑容,哪怕那春风遥远飘忽得不可触摸。
但我要怎么做,才能改变他的命运?
那一瞬间,我心里竟像针扎一般疼痛,只觉眼睛一湿,他立刻变得模糊起来,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表情有多糟,怎就想哭了呢?我怕一垂眼,泪水就要从眼眶滴落,只得努力睁大眼睛,慌忙对王公公说:“我们快回去吧。”
王公公还在那慢吞吞地打千儿告退,我却哪里敢停,更不敢看他们的眼光,埋着头就飞快地往前走,王公公在我身后大叫:“小主,你走错路了,储秀宫不是那个方向。”
我猛地顿住脚,回身一看,这才注意到那拐角果然分了两条岔路,除了我此时走的这条路,还有他们来的那条路,我一心只想快些逃离他们的眼目,哪还分得清方向?这时只能硬着头皮走回去。
快经过胤祯身边时,只是眼角余光瞅到他晦暗不明的神色,八阿哥我是再没勇气去看一眼了。我在心中默默祈祷,千万别问我话,我这时心乱如麻,怎么也平静不下来,他们要是问我方才怎么了,打死我也想不出来什么说法。
就在要与胤祯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忽然沉声道:“陌儿,你跟我过来。”说着转身便走,我只好跟了他去,心中虽忐忑,但对着他还是要比对着那个高深莫测的八阿哥安心多了,脑筋也渐渐开始恢复运转。
走出很远以后,他才停下来,我回头瞧见八阿哥正与王公公说着什么,沐晨风始终还是一个有也似无的人。
胤祯终于还是开口了,“你方才为何要那样看着八哥?”
他果然还是一点都憋不住疑问,幸好这话不是八阿哥问我。我暗叹口气,轻咳了一声,“他忽然要升王公公的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