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丫头,玩笑归玩笑,你别插手进来。”他拿过我手里的碗,一口将药喝了,把碗放到一边,抱着我道:“这一年你一定担惊受怕很辛苦……”
“没有。”我打断他,急着道:“从前我是有点怕,不过现在真的一点都不怕了,只要还能和你在一起,管那外面狂风暴雨,我都不怕。”
“陌儿……”他轻叹了一声,将我更紧地抱在怀里。
我也满足地靠在他怀里,只要还能抓着他的手,任风雨飘摇,人生无惧。
第189章 第一八七章 相煎
一场大雪迎来了新年,雍正三年终于还是来了。
和往年一样,我仍是随胤禩去寺里祈福,我并不信神佛,尤其是这许多年的经历,让我觉得老天根本没有开眼,求它也是枉然。倒是那个送子观音,我觉得还很灵,那一次我拜过他之后,立刻就有了安安。
胤禩似也在想那个送子观音,若有所思地笑道:“怎么这几年你都没再给我添个一儿半女?不如你再去求一求。”
我怔了怔,现在去求?我都即将要被挫骨扬灰了,难道还多搭一条命进去?
他不知道我心里所想,见我愣在那里,牵起我往那供着送子观音的殿堂走去,笑道:“你要是害羞不想我听到你求他的话,我便在外面等着。”
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由他拉着一步一步往后殿而去,他还催促道:“好陌儿,再给我生个儿子,快去求求。”
我暗叹口气,无奈迈过门槛,心里犹豫着,已往里面走去。走过前面两间供着罗汉的小殿,最里面就是观音神像了。此刻那神像前正跪着一人,虔心叩拜,我站在她后面不远的地方,耐心等着。
那人叩拜完,由身旁的丫鬟扶了起来,我缓缓走过去,她一转身,我们两人都是一愣。
“原来是廉亲王福晋。”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目光在我面上定下来,“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原来是年贵妃。”我语声带着冷笑,此刻不是在宫里,周围也没什么人,犯不着对她谦恭客气。我可是记得她在雍亲王府如何欺负我来着,孟琳还是被她害死,我才借尸还了魂。
她却不知道孟琳已死,还以为我命大活了过来,这时仍带着一丝惋惜道:“真是没想到你命这么硬,不过本宫觉得再硬也硬不了多久了,廉亲王已经命不久矣……”
“我至少死在你之后,这一点我还是很肯定的。”我打断她笑道:“你来求子啊?是想求个儿子来保住自己,还是保你哥哥年羹尧?”
她脸色立刻变了,愤怒地瞪着我。
本不想理她,她竟敢说胤禩命不久矣,我当然不能和她算了,继续笑着说道:“当初你仗着自己得宠,还让四福晋受了许多气,人都会有起有落,今日得宠明日失宠,只有那身份实实在在摆着变不了,谁叫她是嫡妻,你只是侧室?现在她是皇后,你只是一个贵妃,如今知道日子难过了?以为有了儿子就能自保了?你若为自己求,倒也不必,你又活不到明年去,何苦一尸两命?若是为年羹尧求,那就更不必了,你们都是聪明人,不会不懂得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本来没了利用价值就该安分些,竟还如此骄横跋扈不知进退,那才是命不久矣,求什么都无用。”
“你……你……区区一个王爷福晋,竟敢如此对本宫讲话,你……”她气得脸色发白,指着我顿足大叫,“本宫一定要处置你。”
“你还以为我是那个随随便便被你欺负的孟琳呀?”我看着她怒火中烧的样子,微微冷笑,“你不觉得我和她一点都不一样么?”
“你……你说什么?”她看着我的眼里闪过一丝惊恐。
我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孟琳走的时候很不甘心,我这个做姐姐的……”
她不待我说完,忽然往后退了两步,跌坐在地上,满脸惊恐之色,“你……你是……”
“你怕什么?我现在是活生生的人呢。”我看着她那惨白的脸色,实在忍不住笑,“你要是觉得有那本事处置我,你就尽管试试,我等着你。”
说完,我也懒得再理她,转身往殿外走去。
胤禩等我许久,还以为我真是在里面拜神,笑道:“你又拜了那么久,菩萨见你如此诚意,一定会再送个儿子给我们,我们这就回去……”他忽然顿住口不说了,眼神却变得炽热起来,将我拉进怀里。
“好啊,那我们快回去。”我也怕他知道我在里面只是和年氏斗了场嘴,根本没拜神求子,比他还急着离开这里。
其实我和那年氏,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年羹尧倒台,也就意味着雍正有全部精力要对我们赶尽杀绝了。
三月里,胤禩退了总理事务的职,不再管上驷院的事,只隶属于工部。
我在书房帮他收拾从前和总理事务有关的那些公文文书,一箱一箱地整理好,他笑道:“那些东西没用了,烧了吧,还留着做什么?”
“怎能烧了?这是证据。”我白了他一眼,继续整理。
“什么证据?”他奇怪地问。
“皇上不是说你总理事务三年,没有功,只有过么?留着这些东西,让后人来评功过。”我将最后一箱文书也装好密封起来。
“傻陌儿,你想干什么呢?正式的文书翰林院和内阁都有保存。”他走过来,抱着我轻笑道:“难不成你还想将这些东西藏起来?”
“当然要藏起来。”我点点头,一本正经地道:“说不定翰林院和内阁哪天一把大火,许多东西就烧没了,这里的虽然不是正式的,总是真的,你就当是为那些心疼你的后人着想,为他们留下点什么。”
他怔了怔,顿时沉默了。
我忽然意识到不应该那样说,这无疑就是在说他会被历史抹去了,但想着后世那些岁月里,我总是想从残碎的历史寻找蛛丝马迹,想拼凑他的一生却无法拼凑得完整,我就无法控制沉痛的心情。
不知他最后是不是体会了我那样的心情,柔声笑道:“随你吧。”
我让贺总管找人在我们后院院角大树旁挖了一个深深的大坑,砌了石壁,再将那些东西埋进去。他只当我是小孩子玩心来了,一切都由着我。
七月,年羹尧的势力被瓦解了。
紧接着胤禟被革去贝子。我瞧了他给胤禩的信,话也不多,倒是和胤俄当时差不多的心情,成王败寇,暮晚苍凉,结局都已经心知肚明。
入秋后,我特别小心照顾安安,但她还是病了,往日就已是小魔女,这下更是天下第一了。胤禩整日陪着她,到晚上哄她睡下才去书房办朝政上的事。
我专门沏了百花茶端去书房,胤禩正埋头写着折子,见我进来,立刻起身向我走来,笑道:“你早些睡吧,我还有一会儿。”
“睡不着。”我将托盘放到桌上,倒了茶递给他。
他放下茶碗,眼里闪过一丝心疼之色,“这几日你都睡得不好,又想着什么心事?”
“还不就是弘时了。”我叹了口气,见砚台里的墨不多了,为他研着墨道:“皇上要将他逐出宫,把他过继给你做儿子,你说怎么办?”
他脸色一暗,微微冷笑,“那是他的亲生儿子,他如此狠绝不管不顾,我能有何话说?”
“倒也是,所以我才觉得烦心。”我又叹了一声,“我也不想忽然多个儿子。”
“不用烦。”他笑着安慰我,“弘时来了府上,让他仍是叫你八婶就行了,我只要自己的儿子,你赶紧给我生一个。”
“过两年再生吧。”我不想答应他让他空欢喜,也不忍拒绝他,只好拖延。
他果然不高兴了,眼里顿涌上一团阴影,带着一丝怒气看着我。
我有些心虚,垂了眼低声道:“年羹尧被降为闲散章京,软禁在杭州,隆科多被永久禁锢在畅春园的几间小屋里,这两人还是为皇上夺下江山的人,尚且如此下场,我们……”
“你就是说我保护不了你了?”他不知为何忽然发起火来,声音冷得吓人。
“我没有那个意思。”我慌忙解释,“我只是觉得现在时局不稳,也难免心情不好,会影响宝宝,以后他出世,就可能不理人、脾气坏。”
“哪来的谬论?”他轻哼了一声,回到座上写折子,似不想再理我了。
我瞧着他写的东西,故意找话缓和气氛,“增减披甲不是属于上驷院管辖的事么?你都没在其位了,还管那事做什么?”
他本还生着气,但见我主动和好,沉默了片刻终是温言答道:“这事确实和我无关,不过皇上已经三番四次问我,要我给个建议,又无法不理会。”
“在他眼里,你不是做什么都错么?他还问你意见?”我有些奇怪地道。
“他想裁减披甲,又知会损害很多人的利益,定有人会闹,便想我来应承着。”他微微冷笑,“当初我在上驷院,让他裁减马畜,节约开支,他说我用心不良,现在他知道国库空虚得厉害了,倒要我出面来给他省银子了。”
“他这主意真是打得好,让你做恶人,要闹都找你闹来着。”我轻嘲道:“不过这又不属于你的事,你也就随便敷衍得了。”
“是啊,陌儿最知我心意。”他笑了笑,落笔如飞,很快写完了折子。
不知是不是这事触怒了胤禛,或是他对我们积怨已久,又是在那黑色十一月,胤禩被带去了宗人府,列数了他的罪状,要将他革爵,最后议而未定。
未过多久,胤祯被降爵,拘禁在景陵附近。
就在那一日,宫里来人,说皇后听闻我喜欢梅花,邀我去御花园。不过此时是初冬,并无梅花,我也知道她并不是叫我去赏花的。
昔日四福晋如今成了皇后,更加冷然端庄,有着一统后宫的气势。
我随着她走入御花园,一眼便看到胤禛负手而立,正对着一株梅树出神。他见到我,先有一瞬诧异,随即又很开心的样子。
一时走不掉,只好心不在焉地陪着他们赏梅树,一直到傍晚,我瞅着时机告退,胤禛却忽然诗兴大发,让人备了笔墨,写起诗来,末了问我,“如何?”
我挤出一丝笑容,敷衍答道:“很好。”
“你们也作首诗来瞧瞧。”他不知何事那么兴奋,声调也高了几分。
皇后谦虚地道:“臣妾愚笨,不敢献丑,不过听闻廉亲王福晋才思过人,臣妾倒想一睹风采。”
胤禛向我看来,沉声道:“对你来说,应该不是难事。”
我这日一直想着刚被降爵的胤祯,不知他被囚禁起来日子怎样,又想起前后被革爵的胤俄和胤禟,只觉我和胤禩的大劫也不远了,哪有心思和他们风花雪月?
他看着我的眼神冷了,“朕要你写首诗这么简单的事,你也不从?”
我走上前去,垂了头道:“奴才现在想不出什么优美的词句,若皇上一定要奴才写,奴才此刻脑子里也只有一位前人的诗作。”
他有些奇怪地问:“何人?”
“曹植。”我淡淡道。
“哦?”他声音一沉,“朕一时倒没想起曹植哪一首咏梅咏雪的诗,你写来看看。”
我提起笔,在那雪白的纸绢上缓缓写下: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第190章 第一八八章 杖刑
我刚写完曹植的《七步诗》,忽然“啪”的一声,皇后已经一个耳光打在我脸上,怒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借曹植讽喻曹丕弑杀亲弟一诗来讥讽皇上?”
我只觉脸上火辣辣的疼,放下笔,抬起眼看着他们,淡淡道:“奴才怎敢讥讽皇上?皇上要奴才作诗,但对一个日日夜夜都在担心人头不保的人来说,又怎么可能有皇上、皇后这般恬然畅怀的心情风花雪月?诗是寄情的东西,若不赋以真情,空有华丽不如不作,眼下除了这首诗,没其他的能表达奴才此刻真实的心情,奴才只是以真心对皇上,不想欺君……”
“你还狡辩?”皇后又扬起了手。
“住手。”胤禛向她怒目一瞪,轻声冷喝。
她似怔住了,手尴尬地悬在空中微微轻颤,良久才放下来道:“皇上,廉亲王福晋一向放肆惯了,这都是廉亲王一直纵容的错,依臣妾之见,一定要重罚廉亲王。”
我知道自己只有数月可活,早已豁出去了,冷冷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是奴才做错事,皇上不必迁怒于他人。”
胤禛抓起案上我写的诗,撕得粉碎,用力扔向空中,愤怒地瞪着我,近乎咆哮,“你快些滚,朕不想再看到你。”
我也根本不想看到他,巴不得他让我滚,他话音未落,我已转身快步向御花园外奔去。
出了宫,压抑了整日的心情才稍稍好些,但想到胤祯被囚禁起来,心里又说不出的难受。至今还是能想起初见他时的情景,那时我是多想把他当做弟弟,保护他,照顾他。我默默地想要改变他囚禁半生的命运,可到最后,我还是什么也没能改变。我还答应了德太妃要照顾他,那些逝去的人对我的重托,我一件也完成不了。
我只想蒙着头睡死过去,那样就什么都不用想了,忧虑、内疚、不甘、忿恨、恐惧,统统无关。
胤禩处理完公事,回房见我早已熄灯睡了,以为我是身体不舒服,让蔻儿请了李大夫来给我把脉。我也不想让他知道我是担心胤祯、担心我们即将大祸临头心情烦闷,便装作身体不好,随口应付着李大夫。
李大夫皱着眉头替我把脉良久,又换了只手反复斟酌,最后点了点头,似已十分肯定,眉头一展,向胤禩恭声道:“恭喜王爷,福晋并未生病,只是有喜了。”
那“有喜”两个字从他口里冒出来,胤禩竟兴奋得从椅子上跳起来,连声追问,“真的吗?你可看准了?”
李大夫谨慎地道:“王爷放心,错不了。”
我软软地靠在床头,竟一点也开心不起来,除了绝望,只有绝望。
李大夫去一旁写安胎药的方子,胤禩走到床边坐下,激动地抓着我的手,面上满是兴奋之色,但眼神却是一黯,似带着一抹伤,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了。
我猛的一惊,他眸子里那抹转瞬即逝的阴影,刺得我的心微微一痛,终是我这反常的表情伤害到他了?
但他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将我紧紧抱进怀里。那坚实温暖的怀抱,曾一度为我遮风挡雨,这一次,我是不是也应该相信他可以保护我们的孩子?
这一夜,我一直做着噩梦,最后胤禛拿剑尖挑起我刚出世孩儿的画面,让我猛然惊醒。睁开眼,天已大亮,胤禩已经不在身边。
娟儿伺候着我梳洗,蔻儿端了安胎药缓步进来,我只看了一眼,让她放下,问道:“爷在哪里?”
她似乎也在为我怀了孩子高兴,一脸喜色微笑道:“爷进宫去了,福晋放心,爷现在定是一下朝便要回来陪着福晋和宝宝了。”
我仍是半点也高兴不起来,向她道:“你去请李大夫过来。”
她立刻紧张起来,“福晋是觉得哪里不舒服?”
我摇了摇头,淡淡道:“我没什么,你去吧。”
她将药放在桌上,转身出去了。片刻后,李大夫跟着她走了进来。
我让她和娟儿都出去,向李大夫急着道:“你昨日可真的看准了?你再替我看看,我怎么可能会有孩子的?”
他叹了一声,垂首道:“小人昨日已反复确认,福晋确实有喜了。”
我跌坐在椅上,仍不相信地道:“怎么可能?这一年我一直有服你开给我避孕的汤药,一直都没事,怎么会忽然就有了?”
他头埋得更低,忽然跪下了,吞吞吐吐道:“其实……其实从上两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