惯得自己都制不住了。
待她向几个皇兄请了安,我也硬着头皮走上前去,福了一礼,“奴婢见过公主,公主吉祥。”
她“哼”了一声,也不理我,就径直走到右侧首位上坐下了,我也不是圣人,她今日要给我难堪,我也不可能毫不生气,但想到我是在代紫芸当值,也不能给她添乱,还是忍吧,何况公主她亲哥哥还在这里,十三阿哥也从没留难过我,我也要照顾下他的情绪。
我去里面给她倒茶,双喜凑了过来,苦着脸问,“公主来了?”
我点了点头,她忽然来端我的茶碗道:“还是我去吧。”
我迟疑了一下,心想我连八阿哥都不怕见了,我还怕你个公主?当下抢过茶碗,坚决地道:“你也拿她没辙,还是我去。”
我又在逞强了,烦恼果然都是自找的。
就进去端茶这一会儿,公主已经等得不耐烦,一见我出来,脸就沉了下来。我神色自若地向她走去,将茶碗放在她旁边的案几上,轻声道:“公主请用茶。”
她冷冷斜了我一眼,哼了一声道:“还以为你不敢出来了。宁寿宫有多大?你还能躲到哪去了?”
我低垂了头退到一边,默不作声。今天不管她说什么,让她说,我不开口就对了。打定了这一主意,我就开始构想我那剧本的下一场情节,直接无视她了。
但她那尖锐的声音还是传入我耳中,“不就是你初来宁寿宫那天我摔了你端的茶么?你就一直躲着我避着我,每日早晨该你出来伺候你也不出来,青鸢紫芸那两个奴才也帮着你,今日她们死哪去了?”
她不说那事我都还忘了,就是到宁寿宫第一天,见过太后以后,青鸢带我去见她,不知她为什么就看我不顺眼,百般刁难,还要我去端茶,后来她说太烫就摔了茶杯,青鸢马上陪笑赔罪,勉强熄了她的怒火,之后青鸢、紫芸便不再让我单独面对她,她想找麻烦也总是被她们挡了去,而且虽然同在宁寿宫,但她住在另外的院落,也有自己的一干奴仆服侍,所以我们撞着的机会本也不多,可能就这样她对我的怨气越积越深,今日就要爆发出来了。竟然说我是躲着她,我躲她干什么?我不过是躲八阿哥和胤祯而已。但是转念一想,这样也好,就让胤祯他们也以为我是躲公主吧,总比知道是躲他们好。
我仍是不说话,低垂了头,摆出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她果然没那么容易息事宁人,冷冷道:“怎么不说话?你不是那么能言善道的么?凭什么太后说你是整个宁寿宫最知书达理的人?”
敢情太后赞了我,她还吃起醋来?我正在想是开口呢,还是不开口,她已经一拍桌子道:“我就是看你不顺眼怎么着?我就摔你的茶,今日我还摔!”接着就是哐当一声,茶碗被她拂在地上,摔得粉碎,茶水四溅,她还装得煞有介事,惊声尖叫,“这茶这么烫,怎么喝?你想烫死我?”
当日一幕再次重现,我一点也不觉得惊奇,这是她最正常的举动。我不知道那四人看在眼里作何想法,我也不去看他们的表情,只是轻声道:“奴婢该死,请公主息怒,奴婢再去换一碗茶来。”
然后我就又去端了一碗茶出来,她仍是碰都未碰一下就掀在地上,冷冷道:“太凉了。”
我正要退下再去换,忽听八阿哥的声音淡淡道:“十五皇妹,皇兄这碗茶冷热合适,还未喝过,不如你喝这一碗吧。”
我没想到他竟会帮我解围,一怔之下不觉抬头向他看去,此时他面上没有春风般温柔的笑容,也未带着我所畏惧的高深的表情,只是深黑的眸子里却闪烁着淡淡寒光,落在公主的面上。
这一瞥我也不忘向胤祯看了一眼,他又是一脸怒容,估计要不是八阿哥先开口,他已经拍案而起了。我心中感叹,傻小子,我上次不是已经将你气得无语了么?怎么还在为我紧张,为我挂心?忽然觉得心口一阵疼痛,慌忙垂下眼去。
公主悠悠笑道:“八皇兄,馨儿怎能喝你的茶?还是让这奴才再去换一碗来就是。训奴才就跟训狗是一样的道理,你不教它,它就永远也不会做对事情。”
她还人身攻击我了,我心中冷笑,嬉笑怒骂,她还未必是我的对手,只不过我不想与她一般见识,更怕那傻胤祯又要挺身而出,当下赶紧接口道:“奴婢这就去换。”心中气闷得紧,不知太后何时才出来,更不知这公主要玩我到何时才肯罢手,指望她玩够就太难为自己了,还是要适当反击,最多不过是被太后处罚,那也比被她玩死好。
就当是训练演技,我又摆着一副笑脸走了出去。她见我那托盘中放了八碗茶,叫了起来,“谁叫你端这么多出来?我怎么喝得了?”
我将托盘在她身旁的案几上放下,看着她微微笑道:“这里八碗茶从温热到烫手温度依次增加,相信总有一碗适合公主,奴婢愚笨,不知公主喜好,只好请公主明示,公主教得一次,奴婢自然就记得日后要如何伺候公主了。”
“你——”她显然未料到我还会给她出题,顿时气得双颊绯红,撇过脸去,半晌才平复了激愤的情绪,忽向八阿哥笑道:“八皇兄,看到了吧,馨儿就说训奴才和训狗是一样的道理,要教,它才会。”
“训奴才与训狗怎会是一样的道理?”我神色平静地看着她,笑了起来,“在狗的眼中,主子与奴才一样,都是人,主子对它不好,它照样会咬,可不会像奴才那样,明知主子无理取闹,还要舍命相陪。”
“你——”她的脸忽然就由红转白,又由白转红,拍着桌子大叫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说本公主无理取闹。”
看到她这气急败坏的样子,我心里还真有那么一丝痛快,浅笑道:“奴婢只是在说训狗与训奴才的不同,可没半句提到公主您啊。”
她这气得说不出话的样子与得月还真有两分相似,满脸通红,额头青筋都要冒了出来,“你……你……你就是那意思,你……你指桑骂槐。”
我垂眸一笑,不再理她,我就是这意思怎么了?难道不是你先指桑骂槐?
她咬着嘴唇瞪着我,冷冷哼了一声,“你就知道这些茶里有一碗能令本公主满意?本公主就说没有!”
我淡淡道:“没有就请公主一并摔了,奴婢再去换八碗出来,直到换到公主满意为止。”
她脸色发白,厉声喝道:“你以为本公主不敢摔?”
我看着她淡淡一笑,“奴婢怎会天真地以为这世上有公主不敢做的事?这不过是为了公主好,公主摔一碗茶,奴婢要收拾,公主摔十碗茶,奴婢还是要收拾,对奴婢来说,都是一样,但对公主而言,却是不同,公主摔一碗茶,就要气一次,摔十次就要气十次,生气伤身,那可多不好,不如一并摔了,公主也好快些消气。”
她赫然站起,眉毛都要竖了起来,跺着脚道:“我不爱消气,就不消气。”
我轻叹口气,“那公主想怎样?”看着她气成那样,我又有些心软,我都是二十多岁的人了,何必去跟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一般见识,她要骂就让她骂呗,我又不会少块肉。
她忽然向着对面娇声道:“皇兄,你们都是来看热闹的?”
我无意抬头看了一眼对面座上的人,他们何时都换上了一副看戏的表情?就连十三阿哥都笑吟吟地看着我们。忽听唏哩哗啦一阵响,那八碗茶已被公主掀在地上,同一时间,胤祯已拍案站起,冷声道:“十五皇妹,你……”
他面上罩着一层我从未见过的寒气,我暗叫糟了,正在想怎么阻止事态扩大,忽听汪公公说太后来了,不待我松口气,太后已由秋月扶着走了进来。
第20章 第○一八章 弄拙
四个阿哥和公主都纷纷起身,去向太后请安,然后又都回座上坐下。
太后瞧了一眼胤祯还有薄怒之色的脸,又瞧着满脸通红的公主,沉声道:“你们在吵什么呢?”
我瞧见十三阿哥悄悄扯了一下胤祯的袖子,胤祯脸色也未见好,只是低了头喝茶,也不说话。公主神色不自然地笑着,“皇祖母,没事呢,馨儿与十四皇兄闹着玩。”
“闹着玩?”太后的脸色还是很柔和,只是声音有些沉,“又不是小孩子了,别做些有失身份的事。”我揣摩不出她这话到底是在说谁,公主应该还是小孩子吧,那就是在说胤祯不对了,果然偏心,都将公主宠成这副德性了,还袒护她。
胤祯还是低头不语,我想着又给他添麻烦了,心里就难受,也垂着头生闷气。
太后又问,“这地上怎么摔碎了这么多只茶碗?谁摔的?”
我心头一紧,一抬头便对上了胤祯的目光,他那坚决灼热的目光,我一下读懂了,他是在说,他会保护我。十三阿哥却紧张地看着我,焦急地向我挤眉弄眼。八阿哥和四阿哥,一副中立的表情,神色淡淡如水。
我又向公主看了一眼,她低着头,红着脸,小嘴儿紧抿,依然骄傲,只是紧握拳头的手却在轻颤,今日她折腾我这事说出来,还有胤祯作证,她赖都赖不掉,太后虽对她宠爱,却也最不喜谁使骄横无理的性子,何况她这身份更应该谦和守礼才对,说不定她今日还要受顿责罚,看着她那楚楚可怜的样子,我也不免心生怜惜,本来也是我惹得她发气,我忍让她一下又怎么了?她一个小孩子还真能玩死我?
我暗叹口气,一点也未迟疑地走上前去,在太后面前跪下了,低垂着头道:“回禀太后,茶碗是奴婢摔的。奴婢见众阿哥和公主的茶凉了,就端了几碗出来准备一一换掉,不料脚下一滑摔了一跤,便打碎了茶碗,是奴婢鲁莽不小心,请太后责罚。”
我说了这番话,大厅里忽然静得连掉根针的声音都能听见,我仍是低着头,也不敢去看众人的表情,只希望胤祯千万别来揭穿。还好他始终未出声,太后良久才“嗯”了一声,缓缓道:“平日这些事本也不是你在做,念你也不是故意,哀家就罚你今日值午休,不许在外面玩乐。”
我微微一怔,这也叫罚?今日我本就要代紫芸轮值的,随即又明白了,太后虽老,却还未老糊涂,她瞧着公主那样子必也猜到了是怎么回事,知道我是无辜的,当然不会真罚我了,我慌忙道:“谢太后开恩。”
太后道:“你起来吧,香芩、金玉,去把碎碗收拾了。”
一场风波终于平息,我退到一边,心情也轻松起来,一抬头就看到胤祯满脸微笑地看着我,我也回以一笑。他竟还是那么维护我,怕我受委屈,看来上次的事他也没放在心上了,八阿哥对我也没什么异样,中途还出面帮我解围,看来我完全是在杞人忧天,他们根本就没在意我那日失常的行为,这下我就安心了,也不再怕他们了。
听着太后与她这些孙儿、孙女儿聊了几句家常,往日我也没出来伺候,不知道他们通常是怎样的,只在心中催促着,安已请了,天也聊了,该走了吧。
却见太后向我看来,一脸和蔼的笑容,“今日贵妃要来与哀家赏菊,等下你也不用来给哀家讲佛了,但一早不听你讲故事又觉得心里欠着,不如你就现在讲一个短一点的。”
我顿时就觉得悲壮了,唬太后好办,但在座还有几个读书人啊,一想到八阿哥那莫测高深的目光和四阿哥冷淡深沉的眼神,我就觉得背脊发凉,手心也冒出冷汗来,但太后的话就是命令,只能豁出去了,反正他们还是有礼貌的人,我编得差劲该也不会当众指出来。
我又看了公主一眼,她斜着眼冷冷地看我,一脸不屑和敌意,我顿时来了灵感,开口道:“那奴婢就讲一个寒山问拾得的故事。”
太后点点头,又补充问了一句,“不会太长吧?哀家想要听到结局。”
我微微笑道:“不长,只有两句话。”
“哦?”太后面上闪过一丝惊奇之色,“你说来听听。”
我开口讲道:“一日寒山问拾得,‘世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厌我、骗我者如何处治?’,拾得就回答,‘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我说完这个短小精悍又强大的故事,就发现众人面上都隐隐有深思的表情,太后含笑点头,“好,好。”
公主却忽然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对我怒目而视,“你什么意思?你故意编了故事影射我,你是在向我下战书是么?你要像拾得那样对付我?要跟我耗上了?再过几年?再过几年又怎么样?”
我淡淡道:“奴婢影射了什么?公主对奴婢关怀备至,绝非那谤我欺我的世人,奴婢又何须如何对公主?奴婢倒也很想有拾得那样的胸怀,可以笑看风云,宠辱俱忘,但到底修为尚浅,气量不够,所以才要以他自勉,但绝不敢以他自比。公主你多心了。”
公主满眼怒气地瞪了我一眼,转向太后道:“皇祖母,这哪是佛经上的故事?她分明是在编故事骗你。”
“这的确不是佛经上的故事,”我淡淡接道,“太后只让奴婢讲佛,并未说一定要讲佛经,寒山乃是一代高僧,且他与拾得的这番问答,无不包含了禅理,正是体现了佛法中宽大为怀、包容忍让的思想,奴婢并未欺骗太后。”
太后“嗯”了一声,看了我一眼,面上的笑容却消失了,我恍然明白,她虽知我说得有理,但我这样让公主下不了台,她还是对我不满了,毕竟那是她最宠的人。但我却也有自己的打算,只好再赌一次了,但愿我看准了公主争强好胜的个性。
公主见太后并未帮她说话,又跺脚瞪着我,“什么一代高僧,谁知道是不是你编的?你什么都能编。”
我看着她微微一笑,“寒山确有其人,绝非奴婢编造,他乃唐代长安人,出身官宦世家,三十岁后隐居于浙东天台山。《北史》、《隋书》皆有证可考,公主不信奴婢所说,大可亲自查证。”
“有什么了不起?”她哼了一声,冷冷道,“我就去查清楚,若是没有此人,定要你好看。”她随即就向太后道:“皇祖母,馨儿忽然身体不适,先行告退了。”
太后点了点头,吩咐秋月送她出去。然后向我看来,眼中弥漫着我从所未见的威严,我只觉一股凉意袭来,不禁心头一震。她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小陌啊,你太聪明了,哀家还真不知该如何办你?你自己说吧。”
我知道胤祯此刻一定又是满脸紧张之色,但我却不敢看他,只是走到太后面前跪下,低声道:“奴婢知错,请太后责罚。”
太后的声音还是又沉又缓,“你说你以拾得自勉,但在座的人只怕都要觉得你的修为还差得太远。目无尊卑,胆大妄为,哀家要罚你,你可服气?”
我低头小声道:“服气。”
“真的服气?”太后冷冷一笑,“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会不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不该说话?何况哀家先前已经用眼神警告了你,你还看不出来?你的容人之量,在男子当中也都是少见的了,当不会忍不了公主一点小性子?你更不会不知道后果吧?”
我垂头不语,她又继续道:“不错,那日哀家见公主在看史书是十分高兴,不过她没坚持两天哀家又十分失望,今日你这一激将法的确是很有效,哀家也领你的心意,但是你如此顶撞公主,就是以下犯上,不分尊卑,目无法纪,哀家若是轻饶你,也难向众人交代。”
我还是不说话,心想只要你领我的心意,明白我的忠心,让我留在宁寿宫中,别将我送去给贵妃了,那你要罚就罚好了,我既是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