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将我松开了一些,我终于可以顺畅地呼吸。他低沉的声音轻柔了两分,“方才我看到了一幅世上最美的画面,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见,我想抱一抱那画中的人。”
画中人?我无奈地苦笑。
他仍在我耳边轻声道:“我也一直想知道,这样柔弱的身子,怎么装载了那么惊人的勇气?可以一切都不惧。”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轻轻推他,“那你现在知道为什么了?”
他缓缓松开手,我退了一步看着他,他清澈的眼眸忽然变得深邃起来,先前烦躁迷乱的情绪也在一瞬安定了,嘴角浮上一抹淡淡的微笑,像那寒风中摇曳、欲开未开的花苞,“你病倒那日,我就问过八哥,他说皇祖母的后花园里有一片很漂亮的梅林,让我在大雪之后去看一看就会明白。我现在果然明白了,有些花生来就是盛开在严冬里的,严寒只能磨炼它的意志,让它更美更香,却夺不走它的志节。”
他在将我与那情清志高的寒梅作比,我怎么敢当?装傻笑道:“那是争春争不过,才瞅这个时机独自开啊。”
他摇了摇头,轻声道:“八哥说,寒梅不与百花争春,不是争不过,只是不屑不愿而已。因为静静看过它在落雪中如火绽放的人就会知道,它的美,又岂是牡丹芍药能够相比的?”
我嘿嘿干笑道:“似乎八爷是很懂花的人了?”我服了这两兄弟了,真是情深似海啊,八阿哥三句不离十四弟,胤祯就句句都是八哥。但是他提八阿哥我却很高兴,胤禩,从前总是带着莫测高深的眼光,不动声色的样子,他还真有一双看穿一切的眼睛,竟是比我自己还先了解我。
但是胤祯今日的举动却令我有些心慌,不管他到底是不是喜欢我,我今日都一定要表明清楚,我就先随便找着话题,“你已向太后请过安了?”
他摇了摇头,还是定定地看着我,“我来的时候皇祖母还未出来,今日这雪下得这么大,我想着八哥说的话,就先到梅林来看看。”
我笑道:“太后现在该出来了,你快去请安吧,奴婢也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他“嗯”了一声,忽然伸出手来,“雪地不好走,我牵着你。”
我怔了怔,看着他那已经恢复清澈的眼眸里满是真诚,我又不忍拒绝,只好将手放到他手心,他脸上立刻就绽出阳光般灿烂的笑容来,拉着我慢慢地往回走。
我想着他额娘的担心和教诲他总要理会,就还是从他额娘入手吧,我就笑道:“奴婢听八爷说,德妃娘娘近日将你看得很紧,你是不是闯了祸犯了错呀?”
他脸色一沉看着我,皱眉道:“陌儿,现在只得我们两人,你就别奴婢奴婢地叫了,我听着别扭。”
我笑道:“芷陌就是奴婢啊,谁叫芷陌那么死心眼儿,就只想做一个奴才呀。”
“为什么?”他满眼疑问地看着我,“陌儿,你能告诉我进宫是为什么吗?”
我忽然灵机一动,太直白地拒绝他似乎太伤他面子,那就想办法暗示,让他明白我是不会喜欢上他的那就对了。打定这主意,我就一本正经地道:“芷陌旗籍在身,就算什么也不为,也是要进宫的呀。”
他沉默着往前走了几步,苦笑道:“如果只是因为旗籍在身被逼无奈的话,那我曾经劝你落选出宫,你为何又不愿意?”
那么远久的事他都还记得,我暗叹口气,又道:“进宫后觉得宫里很好玩,那就多玩几年再出去了。所以才要做宫女了,不用一辈子呆在在红墙里,年限一到,差不多也玩够了,就可以出去了。”
“宫里有什么好玩?”他睁大了眼看着我,“你就是来玩玩的?”
我嘻嘻笑道:“芷陌没进过宫,当然想来见识一下了。没来怎知没好玩的?”
“我不信,”他摇着头,“当个奴才连命都难以自保,怎会好玩?”
我轻叹口气,看着他笑道:“要成为皇上的宠妃有何难的?难的是独占他的心。要和那么多女人去分享一个夫君,那有夫君跟没夫君有什么区别?寂寞深闺,将青春和幸福都葬送了,连一眼回顾也换不回,做皇妃做到无限风光又如何?反不如做一个奴才,就算地位卑微,人人轻之,只要不自轻,就还是可以活得开心自在,只要不犯错不惹事,也是性命无忧。没身份的人,也不用担心被指婚,将来出宫可以物色个好人嫁了,过点平淡的日子,那样多好。”
他停下了脚,满脸震惊地看着我,我今日要说的话对他平日里接受的思想肯定是一种巨大的冲击。
我继续笑道:“实话跟你说了吧,芷陌进宫是躲亲事来着,若是落选出宫,父亲马上就要找人家将芷陌嫁了,芷陌却不愿嫁给一个从未谋面毫无感情的人,所以才要进宫躲几年。”
他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奇怪,“你想在宫里自己找一个夫君?”
“当然不是了,”我立刻断绝他所有念想,脱口说道,“宫里没好男人,全都是三妻四妾。”
他又惊又气地瞪着我,“哪里的男人又不是三妻四妾了?”
“有的,”我一脸肯定地看着他,“芷陌相信这世上一定有这样一个男人,会一心一意只娶一个人。”
他神色一黯,眼里闪过一丝失落之色,长叹了口气,“陌儿,你的想法真是奇怪。”
我这想法很正常的吧?在我们现代,谁不是这想法才奇怪了。
我淡淡一笑,“就是奇怪,所以才自讨苦吃了。但是一份完整的爱那么珍贵,当然是要付出代价才可能得到了。”
他低垂了头,一言不发,拉起我继续往前走去。我觉得我终于说清楚了,也像是放下了心头一件大事,顿时觉得轻松了。
这一路他都很沉默,出了花园,他忽然淡淡说了一句,“难怪你喜欢八哥吧。”
我吃了一惊,转脸看到他嘴角一抹自嘲的苦笑,我心想反正八阿哥现在也不在,我一定要将眼前的事彻底解决,永绝后患,我就一本正经地道:“对啊,芷陌就是喜欢八爷那样的人。”
他松开我的手,嘴角抽动了一下,“我去给皇祖母请安了。”说完他就快步走了。
我也不敢跟他说帮忙找木工的事了,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之中,我才慢慢去找思雯,准备努力忘我地工作,借此就把什么不安、自责都忽略掉。
走过东院石阶,忽然就看到青鸢送四阿哥出来,小静在一边打扫积雪,看到他们就上前行礼,我就瞧着四阿哥一脸阴霾,似乎在问小静什么,小静诚惶诚恐地答着,而他的脸色越来越沉,眼神比风雪还冷。
我本还想悄悄溜过,但他却已经看到我了。
第24章 第○二二章 备礼
四阿哥只冷冷看了我一眼,我就觉得全身血液都像是要冻结了,脚也有些僵硬,忐忑不安地上前行礼道:“奴婢见过四爷,四爷吉祥。”
他的眼神凌厉得像要刮破脸颊的寒风,瞪了我许久,我大气都不敢出一口。良久,他也没说一句话,冷冷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杀气啊,好可怕的杀气,他走后许久我都还觉得腿发软,一屁股在石阶上坐下来。小静也吓得不轻,但是比我要好,她也在旁边坐下,深深喘了几口气。
刚才心跳太快了,严重超出了负荷,我觉得心口好痛,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他,那么凶神恶煞的样子,像要把人生吞了。我虚弱地靠在小静身上,轻声问,“四爷方才是怎么了?”
“不知道啊,”小静一脸无辜的样子,“我都快被吓死了。”
我继续问,“他不是和你说了几句话么?都说些什么?”我想从他们的谈话中找点线索出来,不然实在想不通啊,我只是从那里路过,他怎么会对我有那么大的怒气?
小静又深吸了口气,“四爷问我戴的这耳环是哪里来的,我就说是小陌姐送的。”她又有些不安地问,“我可以这样说吗?”
“当然可以了,这有什么问题?”我拍着她的手道,“本来就是我送给你的。他连这都要管?”
“就是奇怪啊,”她面上还残留着一丝惊恐之色,“四爷还问你为什么要送给我,我就说你不喜欢,所以送给我了。”
我听着这句话,我将自己不喜欢的东西拿来送人,好像是有些别扭,但是也没什么十恶不赦的大错,应该不至于为这个事就要用目光杀死我吧?问题应该出在后面的话上,我继续问,“然后呢?”
她吐了吐舌头,“然后你就来了。”
我无语了,他疯了,他肯定是疯了。我觉得好无力的感觉,坐了许久心情都不得平静。小静继续去扫地了,我还在那坐着。
忽然身后响起胤祯的声音,“你坐这干什么?”
我心头一惊,赫然站起转身,方才被四阿哥那一吓,脑袋严重缺氧,这又站得太急,顿时觉得头晕眼花,就要向石阶下摔去。忽然手腕一紧,我已被他拉进了怀里,他的声音又急又沉,“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哪里不舒服?方才不是都还好好的么?”
我这才看到八阿哥还站在他旁边,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慌忙推开他,福礼道:“奴婢见过八爷,十四爷。”小静也立刻过来行礼。
八阿哥神色平淡,只是眼中闪过一丝惊疑紧张之色,胤祯却一脸气闷,一把拉起我,急道:“你怎么了?”
我心想肯定不能说被你哥给气着了,那还是编天冷又病了吧。我正准备开口,小静却小声接了一句,“想是被四爷吓着了吧。”
“胡说什么?”我瞪了小静一眼,赶紧圆她这漏子,“奴婢只是旧病未愈,在外面太久有些受凉。”
“四哥他对你做了什么?”胤祯果然又没信我的话。
我无奈地叹了一声,“四爷只是瞪了奴婢一眼,然后就走了,没什么事。”
胤祯脸色一沉,“你怎么惹着他了?”
我哪有惹他?我只是路过打酱油的,我哪知怎么就触了他的霉头了?我还觉得委屈,忍着气道:“奴婢只是从这里经过而已。”
胤祯还要追问,八阿哥却开口了,“外面天冷,你受了凉就回房休息吧。”他又向送他们出来的紫芸道,“你送她回去。”
紫芸道:“那奴婢去叫秋月来送二位爷出去。”
“不用了,”他向小静看了一眼,淡淡道,“就她送我们好了。”
八爷果然就是要比胤祯精明多了,我心想让小静说还不如我来说,我就轻咳了一声道:“其实是这样的,昨日太子送了一批东西到宁寿宫,太后让奴婢挑几样喜欢的,小静就看上了她此刻戴着的这对耳环,但因为是二等品,所以奴婢就要了来送给她。今日四爷见了就问她耳环哪里来的,她说是奴婢送的,四爷又问她奴婢为什么要送给她,她就回答奴婢不喜欢,所以送给她了。然后奴婢就正好从这里经过了,可能是四爷觉得奴婢将自己不喜欢的东西拿来送礼,做人太差劲,所以奴婢去向他行礼时,他就好像很生气的样子,但是也没怎样就走了。”
胤祯还是不相信地问,“就这样?”
我点头道:“就是这样,青鸢送了四爷就要回来了,十四爷若是不信,可以问她。”
“这有什么问题?”他忽然看着八阿哥,叫道,“他是不是疯了,胡乱找人发气?”
八阿哥却笑了起来,“行了,没什么事,走吧。”
瞧着他一副万事了然成竹在胸的表情,我忽然想起他说过会为我补救的话来,那好,就让他去摆平四阿哥吧。
我目送着他们远去,然后找思雯要来这一年里仓房所有物品的登记记录,那厚厚的一摞簿子,有十多本,堆了约半米高。我暗暗心惊,初步估算了一下,每页十条记录,一本簿子一百页,十多本簿子那就是记了上万件东西了,看来真是要加班了。
思雯一边帮着我将簿子抱去书房,一边惊奇地问,“小陌真的可以三天做完这件事?”
我笑道:“有你们那么多人帮忙,怎会完不成?雯姐就等着太后赏赐吧。”
在几百年后的社会,哪还有什么事是一个人做的?团队协作才是王道,当然必要的物质激励是少不了的,这我倒是不担心,太后是个赏罚分明的人,到时一定会论功行赏。
思雯一听有赏,本就明亮的眼眸又亮了两分,急切地道:“小陌要我做什么?”
做事之前当然要先组建团队了,汪公公已经向我推荐了小酉子和小安子,还需两名小宫女,未免将来谁说我厚此薄彼,选人这不讨好的事我就不揽了,反正要她们做的事也没什么技术含量,谁都可以做。我就笑道:“总之这两日大家会辛苦一些,雯姐去看看小宫女中有谁愿意帮忙的,便挑两人吧。”
她扬眉笑道:“这个简单,等下我就叫两人过来找你。”
然后我去太后那里请了懿旨,向内务府取一份东西六宫妃嫔的名单,这个不用很具体,只需列出每一宫有妃几人、嫔几人、贵人几人、庶妃的大致人数,以及每一宫的宫主是谁。要让我办送礼的事,当然得让我清楚送礼的对象。太后也没问什么,还怕我找不到路耽误时间,让汪公公和青鸢去内务府了。
回到书房,我就一头扎入到那厚厚的簿子中,但是翻了十多页,就发现了几个很严重的问题,每件物品就只记了个名称和等次,以及分配给谁了,连个唯一标识都没有,单是“白玉镯”都出现了好几处,而且“白玉指环”和“玉指环”这两种记法也难以看出实物的区别,到时怎么能在仓库找到相应的东西?物品没有分类,入库时间也没有记录。还不说那上面好多错别字,有些还可以根据上下文猜测,有些就完全不知道写的什么了。看着这样的仓库管理,我感觉我杯具了,难怪没人相信我能在三天内完成那么艰巨的任务,我此刻才知道那有多么的艰巨,思雯啊,你要害死我了。
我心里骂死自己了,连状况都还没搞清楚,那么急着逞能干什么?这下怎么办?心里正气闷得紧,思雯带着影儿和锦儿过来了,这两个小宫女做事很仔细,我还是比较放心,让她们在书房等着我,我就拿起本簿子叫思雯陪我去仓库。
西仓房有两间,我让她随便开了一间,屋子其实很大,在外面我就暗暗估计了下,长约十米,宽约八米,八十平方有个小户型那么大了,但是尽管屋子很大,还是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里面横七竖八重满了大大小小的箱子、盒子,我已经感到心凉凉的了。
果然,我让她随便找件什么东西她都找不出来。我懂了,我是彻底杯具了。我简直欲哭无泪了,拿着一堆半米高的簿子一点用处都没有,看着她,心里有些悲凉,能有打理仓库这么好挣表现的差事,干了几年,还是一个小宫女,她真的应该自我反省。
我揉了揉太阳穴,轻叹口气,勉强笑道:“行了,不用急,我现在去书房,雯姐帮我找一下小酉子和小安子吧。”
她点头笑道:“好嘞,我这就去。”
我走回去的时候已经做了最悲壮的决定,与其照着这含糊不清毫无用处的簿子翻箱倒柜地找东西,不如全部推翻重做,而且这也是一劳永逸的事,省得以后又痛苦,只是工作量太大了,这里上万件东西,除开已分配了的,少说也还是有个六七千件剩着,重新入库的时间最多只能安排一天半,后面还要留时间整理礼品清单以及礼品装箱。
想起来都头痛,匆匆走回书房,先是对影儿她们鼓舞了下士气,然后才说正题,“你们将西仓房里的东西整理一下,按分类放在一起,午时我再过来和你们一起做。”
她们满脸带笑,都道明白了,然后便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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