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趁机问他,“是哪里着火了?”
“戏班后台起火。”他深深吸了口气,“火势好大,一下就全燃起来了。”
我顿时一呆,大惊失色,要是胤禩那时正去后台找我可怎么办?想到这里我就已经不敢再往下想了,慌忙紧贴着墙,逆着人群奋力往回挤。
转过墙头,只见冲天大火熊熊燃烧。我心中更急,一边大叫,“让一让。”一边用力推开挡在身前的人。
终于挤到了戏台前,戏台也烧了起来,将军府的人正在提水扑火,戏班的人在搬着还未烧起来的东西,一片混乱。
此时还留在这里的人已经不多,我到处也未看到胤禩和沐晨风,急着拉住一个提起水桶往我身边冲过的人,“沐将军在哪里?”
“不知道。”他声音极大,生怕周围太吵我听不见。
“八爷呢?”我急得都快哭出来。
他还是摇头,“没看到。”
我松开他,绕到戏台后面,一阵一阵的热风迎面扑来。
“林姑娘,你怎么在这里?”戏班里专管戏服的马大叔朝我惊叫道,“我还以为你在后台房间,方才八爷问我你在哪,我还给他说你在里面了。”
我心中一凉,他肯定是进去找我了。我什么都无法多想,飞快地跑入通往后台那长长的甬道。
甬道里还没有燃起来,但浓烟却已涌了出来,我不停咳嗽,眼睛也睁不开,摸索着往里跑,大叫道:“胤禩……胤禩……”
空空的甬道里只听到我带着哭声的绝望的回音,我忽然好害怕,害怕还没有拥有过就要失去。
甬道尽头是一个圆厅,周围四道门内都是火光冲天,我冲入离我最近的道具间,所有东西都在燃烧,一道道的火光挡在眼前,什么也看不见。我找了一条厚厚的毯子一边用力扑打身边的火焰,一边向着里面跑去,吸入了太多烟尘,我嗓子都咳哑了,但还是用尽全力一声一声大叫道:“胤禩……”
“陌儿……”终于有了一声回应,远远的,嘶哑的。
他焦急的声音从外面化妆间那个方向传来,我喜出望外,转身回跑,“胤禩,你怎么样?”
“陌儿……你不要乱跑,我过来找你。”他沙哑的声音离我比之前近了。
我站着不动,这才发现手中的毯子已经完全燃了起来,火都烧到了我手上,我慌忙扑着衣袖上的火苗,未注意到身边一根木柱已经燃断,向我倒了过来。等我看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躲,刚迈出一步,那木柱已经重重砸在我另一只脚上,一阵剧痛直透骨心,我摔倒在地,不禁失声惨叫。
“陌儿,怎么了?”他焦急的声音离我越来越近。
“胤禩……”我忍着痛,不想他太担心,“没……没什么。”
火光中终于出现了一条人影,他一看到我,就飞快地扑了过来,一边将他身上浸透了水的湿漉漉的毯子罩在我身上,一边紧张地问道:“方才怎么了?”
“被柱子倒下来砸到脚了。”我伸手搂上他的脖子,“胤禩……”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完全不受控制地哭了起来,终于确定,不会再失去,不会再分开,更多的是喜极而泣,是经历了很多很多,生死一线才会有的豁然明白。终于明白,我就是想要他在身边,只要有他在,就没有什么可畏惧。
“陌儿乖,不要怕,没事的。”他柔声安慰着我,抱起我穿入火中。
冲出那间屋子的时候,他身上衣服和头发都燃了起来,我急着用手去拍,他放下我,轻责道:“傻丫头,别管我。”
我微微一怔,他已裹着那湿漉漉的毯子在地上一滚,身上的火苗就熄灭了,他又抱起我,往那长长的甬道奔去。
我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咳嗽道:“你知道里面起火了还跑进来,你就不怕……”
“我只怕没有女主角和我共度此生了。”他也咳嗽了一声,轻笑道,“你剧里也说了,清清要和云升一生相守,你可不能反悔。”
“胤禩……”甬道里巨大的浓烟熏得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别说话。”他压低声音,又轻咳了一声。
我搂紧他,将脸埋进他怀里呼吸,那里有我最向往的气息。
这场火基本上将满堂红烧了个干净,沐晨风暗中查了十多天,也未查出原因,九阿哥很气愤,直接就要找人去烧了金玉翠,还好胤禩劝服了他不要轻举妄动。钱财事小,流动资金还在,而且百里曦从舞千阙又拿了八百两银子给我,最大的问题是周老板被烧死在账房里了,少了一个最得力的人来打理戏班,我想结束掉满堂红,可是胤禩不同意,他说满堂红有我的心血在里面。九阿哥要找人接手,我坚决不让他出面,眼下还不知道这事是针对满堂红,还是针对八爷党的。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又信任的人,我只好让百里曦暂时代理下满堂红的生意,具体唱戏排戏的事有马大叔一些人帮忙,满堂红勉勉强强维持着,我也没太花心思在上面。
有策划太后寿宴的特许,我让百里曦暂时进了内务府掌礼司,帮着排练宫廷舞。她到长春宫帮良妃编排霓裳羽衣舞,我也到长春宫去,将《霓裳羽衣》琴谱残缺的部分补完整。皇上不在京中,胤禩也没太多事忙,几乎整日整日呆在长春宫。
这日他去陪良妃说话了,我呆在院中一边抚琴一边补写琴谱,弹来弹去,总觉得哪里不对,不能琢磨到唐明皇当时谱这一段曲的心情,补上去的与原曲总有不协调的感觉,正心情烦乱,他的身影闯入我眼帘。
“我只是想来看看你,你介意我听到你弹琴,那我等一下再过来。”他说完转身要走。
“胤禩……”我叫住他,微微笑道:“忽然想弹琴唱歌给你听,你想不想听?”
他怔了怔,似有些不敢相信,又惊又喜,“陌儿,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了?”
我微微垂眸,手指滑上琴弦,开口轻唱:
谁走过你的身边
留住往事一一浮现
梦的尽头谁逗留
谁挥手抹去你眉间哀愁
牵手 放手停留回眸擦肩而过
千年时空里谁为谁蹉跎
如果注定我们悲剧地走一路
谁为我们拉开序幕
我不知道我们会不会悲剧地走一路,我只知道,就算结局是悲剧,我也不悔。不悔与他牵手,不悔为他停留。
他认真地看着我,眼中深情,似要将我融化。
我看向他深沉的眸子,嫣然一笑,继续唱到:
梦中是谁的身影
谁唤醒尘封中的心灵
梦中看到你微笑
咸咸的思念还挂在眼角
双手交错合十紧握不想错过
没有你谁能读懂我寂寞
只要此刻能够留住你的拥抱
谁还在乎天荒地老
他向我走了过来,“陌儿……”不需要言语,只要能听懂我的心,此时无语胜过千言万语。
我站起身,他紧紧抱住我,我也紧紧抱住他,闭上眼,幸福的泪水就滑落在他肩头,只有幸福,没有其他。
我不要天荒地老,我只要有他的每一天。
如果做尽一切,还是不能改变结局,我也只要陪他到那个尽头。
即使只到雍正四年,那也是我们的天荒地老。
第96章 晨风番外一 记忆
即将是大婚的日子,即将与那个认识了十多年、我不爱她、她也不爱我的珍格格成亲。
府上张灯结彩,每日都有人来道贺,我却知道,这一场婚礼一定不会举行。没有人能勉强茗珍做她不愿意的事,她一定不会嫁给我,一定会有事情要发生了。
果然,她疯了。
城外十里,她还在等着我,背后冲天火光映照着她苍白的脸,她满手都是鲜血,滴落一地,脖子上也有一道道血痕。
我的心不由得一紧,她的神色却平静得好似那无风的湖面,淡淡悠悠地微笑,“晨风,我可以不用嫁给你了。”
“我知道。”我轻叹了一声。
她也并不惊奇,她了解我正如同我了解她。她看了一眼还在流血的手,神色还是平淡如水,“郭络罗沭敏躲在那片坟地,小陌那丫头跑错方向了,去救她们吧。”
我站着没动,她没有打算伤害她们,那她们一定是安全的,我担心的却是她。“你不想嫁给我,可以让我再昏睡几年。”
“不。”她摇了摇头,眼里是对着另一个人才会有的温柔,“胤禩现在需要你。”
我心中苦笑,她做一切都是为了那个男人,那个和我一样只是心疼怜惜她,对她根本没有男女之爱的男人。看着她坚定的眼神,我还是忍不住轻叹,“你想过后果的。”
“永远被关禁在王府小院。”她淡淡一笑,“我不在乎。无论什么后果,我都不能嫁给你,你也不能娶我。你等的那个人不是我,我知道你一直都在等着她的。”
我在等着她,等着那个叫孟菁的女子回来。
孟府的那个千金,从小就已名动京城,她六岁写的词赋就已让翰林院大学士赞不绝口。但那还并不是让我动心的原因。
我甚至没有见过她的面,只是隔着那重重纱幔,看到她影影绰绰的风姿。没有听过她琴声的人,永远不会知道,那琴声对一个内心浮躁,随时都在生死边缘游走的人,是怎样一剂定心的良药。
虚幻的盛名荣光,浮华的人世百态,令我迷失,我厌倦那无休止的拉帮结派,但我又享受那万人景仰的荣耀。唯有在听着她琴声的时候,我才能清楚地知道什么是我所想要。
只是一次意外,我循着琴声,误入她抚琴的小院,她惊得匆匆离去,只留给我一个美丽的背影。此后我常常以军政要务为由,出入孟府,但我只是站在那院外,隔着亭心那一层一层飘飞的白纱,远远地看着在亭中抚琴的她。
她没有再躲开,只是安静地弹完一曲,再转身离去。我知道她是为我而弹,她能懂我所有的心情,化解我心中的郁结和戾气。
透过那层层轻纱,我能感觉她温柔的目光,也能感觉她的心,能弹出那么空灵的琴音的人,一定有一颗莹透无暇的心。
我从未见过她的样子,但她在我心中,已经留下了一个永远无法忘记的影子。
我令人在将军府弄了一片荷塘,唯有出尘不染的荷莲,方能配她。我时常站在荷塘边,远远看着那塘中的竹亭,想象她在那里抚琴的样子,连天荷叶翻动,红莲在她身边绽放。
她没有成为我将军府的女主人,却被指婚给了八贝勒。
我知道八爷没有理由拒绝的,他本来也该纳侧福晋了,孟家小姐的才情他也听说过,虽无喜爱之心,却也并不讨厌,何况那是皇上之命。
但是他却拒绝了。
我永远记得那日他在皇上那里跪了一夜,出来的时候拍着我的肩头,只是淡淡一笑,“君子不夺人所爱。”
他是君子,是那朝里朝外我见过的最君子的人了。
只是我们都忽略了,被拒婚对一个女子是怎样的奇耻大辱,而且她还是那样一个心高气傲的女子。
太想得到,才会失去。如果我不是表现得太想得到,八爷也不会拒婚,我虽不能得到她,但她至少是平安的。是我害得她生死不明。
我疯了一样到处找她,却再也找不到,我只是相信她还活着,希望有一天她能原谅我,能再回来,那时,我不会再想着占有,只要她开心幸福,我愿意只是在远处,默默地看着她,守护她一生一世。
我没有见过她,我的梦里永远只是一个影子,看不清面目的影子。在我昏睡的三年里,在我醒来的日子里,始终有一个影子。
大梦三年,所有的人都说我记忆很好,但我总觉得有什么很重要的事被我遗忘了。我常常在书房画一种梦里才见过的花,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我常常对着墙上那幅画,看着花海中沉睡的女子,她空白的面目让我确定,有很重要的人被我遗忘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雕了那种花送给林芷陌,只是鬼使神差的一瞬,我觉得那种花是属于她的。她怔怔地看着我,叫我仇诺,她的眼神令我迷惑,但是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和我一样,也是在找寻什么,找寻我们自己也不知道是谁的人。
我总是很冷淡地对她,因为我知道,她是八爷看上的人。八爷是我的恩人,也是我敬重的人。我还劝她忘了仇诺,好好和八爷在一起。我隐隐有些害怕她看我的眼神,害怕我和她的记忆真是遗落在对方那里。
不想注意她,却偏偏更注意,不知何时,她也常常出现在我梦里,与原本那个影子时而重合,时而分离。她的眼神,时常让我有一种幻觉,觉得就是隔在那层层纱幔之后孟菁温柔的眼神。
开始只觉得是一种很可怕的念头,我心中的孟菁温柔清雅,而她却总是行为古怪,张扬冒失。她不会是孟菁。
我没有想过在我假装重伤的时候,她会为我哭得死去活来。她是真的以为我要死了,她说她是孟清。有那么一瞬,我真的以为她回来了,孟菁回来了,清清回来了。可是当她叫我仇诺的时候,我知道这只是一场梦,梦醒了。我不是她的仇诺,她也不是我的孟菁。
但我还是忍不住问她仇诺是什么人。
她回答,一个故人。
故人。我心中竟似有一点疼痛,不明所以的疼痛。
我还是常常对着书房墙上的画,想那画中女子的面容。原来那种花叫“郁金香”,我从未听说过,或许只是林芷陌信口胡说,她本就是假话说得跟真的一样。
我对她更加冷淡,刻意的冷淡。不看她,不与她说话。对她那可怕的似曾相识的感觉,常让我感到力不从心。想着她,觉得对不起孟菁,对不起八爷,却又不受控制地想着她,她在一点一点与我心底那个人的影子靠近,我甚至已分不清那个影子,是孟菁,还是另一个被我遗忘的人。
她被林紫寞挟持,从马背上摔下去的时候,我冲上去接住她,那是我第一次抱她,但却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不是气息,不是味道,是一种很深很深,深到骨子里的熟悉的东西,仿似心底的烙印,一刀一刀刻上去。
我微微皱眉,她看向我的眼里似有一丝疼痛闪过,那样的眼神,再次让我迷惑。我总是面无表情地看她,几乎没有对她笑过,只是用那刻意的冷漠来保持与她的距离,我不知道她于我到底有什么特别的意义,我只知道,靠近一定是错。但是,我还是忍不住要想,如果她真是孟菁。
如果她真是孟菁,那她也是已经喜欢上八爷的孟菁了,而我,又能怎么做?她回来了,却是为八爷而来,只是不知道她心底的那个人,到底是谁,会是我吗?会不会她流离在外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她也遗忘了一些什么。
看到她与八爷睡在一起的时候,看着地上散落的衣服,我不知道心里是怎样酸楚的感受,我不明白为什么会心痛,好像知道有什么会离我而去了,虽然还未等到我清楚那是什么,就要离我而去了。
她紧搂着八爷熟睡,我站在床边,看着她熟睡中的脸,她清晰的面目忽然变得模糊起来,我眼中竟然有泪。越模糊,她越与我书房墙上画中人的样子贴合,不是样子,是那深到灵魂里的印记,是刻在灵魂上的记号。
我在那里站了许久,想起了一点什么,也许记忆里被我遗忘了的那个人真的是她。可是我想不起我们有什么经过,想不起她到底是什么人。
小路子一声“沐将军”令我回过神来,她也被惊醒,在她睁眼的一瞬,我狼狈地转身,匆匆走了出去。
我总是提醒自己,她是八爷的。
三月二十,那日是我的生日,文伯要为我大肆庆祝,但我只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