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兴医一个一个地说着自己曾遇到过的病人,一直到陈氏煎好了药回头,才住了口,起身告辞。
陈氏看见南乔精神好了很多,十分感激地拉着陈兴医谢了又谢。
“夫人,我后天一早会再来看看南乔小姐,若是有事儿,您使人叫我。”陈兴医道。
“这里又不是别人家,你有空就来玩儿。”陈氏将滚烫的药碗放在桌上,叮嘱了栀子看着,亲自送陈兴医出了门。
不用喝,但闻着那药汁就觉得格外的苦。南乔靠在一堆靠枕上,苦笑扶额。
这药汁里面,也许还被陈兴医惩罚性地加了些特别苦的药材,自己还真是自作自受。明明她只是想睡一觉,怎么就病了?
不待她多想,陈氏很快回头,身边也跟着一个小小少年,竟是十七。
“乔乔,十七阿哥他来看你。”陈氏温柔地笑道。
有了陈兴医“开解”南乔的效果在前,陈氏很欣慰地看见南乔又有了个同龄伙伴交流。而且,十七阿哥更不一样,他们曾经在一起闯到了江南呢在陈氏面前,十七一如既往地乖顺柔和,只要是见识过的,无不印象深刻,燕宁就是其中最为突出的代表……
南乔还在欣赏着十七难得的柔和表情七想八想,却没注意陈氏已经退了出去,在十七脸色绷紧板起之时,很自然地愣住了。
“我给你的那把匕首呢?”十七探身直视南乔,目光很是愤怒凶狠。
“呃?”
这是哪儿跟哪儿?南乔闻言更愣了,下意识地以为十七找那把匕首有用,于是指了指书架顶端,道:“还放在你当时的那个盒子里。”
“原来你还记得有把匕首”十七似乎更加愤怒,沿着南乔床边来回地走,低吼道:“我不是说过吗?有什么不痛快的,就用匕首你南乔就是个野小子,也想着装娇小姐做派还是怎地爷说过的话,你到底有没有记住过”
203 探病的十七
听的十七这一通低吼,南乔愕然之余,不禁哑然失笑。
她承认,陈氏用对了策略:让这个崇尚暴力的小正太来“开解”她果然是十分有用的,至少,看见十七明明顶了张粉嫩漂亮的脸却非要眉头纠结,目露怒火,然后嘴巴不住的喘着气,想要严厉却偏偏让人生出一种喜感让她如何能不笑?
“笑你既然还会笑,那就是没有病了?”十七见南乔面上露出了笑意,更加愤怒,他冲南乔挥舞着自己的紧握的拳头,低声吼道:“看看你你有什么必要装作病泱泱的样子你这是给谁看来着你既然没有病,又何必喝药”
说着,他竟然冲到桌前端起药碗四处望望,然后冲着墙角摆着的一盆常青树快步而去,在南乔和栀子讶然的目光中,将一碗药汤整个倒了个干净“那个……”南乔再次扶额,很想告诉还端着药碗的十七说她真的生了点小病,但想着这位小爷有时候的脾气实在是让人很莫名其妙,想一想还是算了,吩咐栀子道:“栀子,愣着做什么?将药碗收拾了若是额娘问起,就说是我喝光了。”反正,她身上那点儿小病她大概也清楚,用不用药的,都没多大关系,很快就会好的。
“哎”栀子回了神,冲十七行了个礼,小心地将他手中的药碗接了过去,快步走出了门,然后很快转了回来,手中药碗已经不见,而是换上了抹布,蹲下来小心地清理起溅在地上的药汁。
十七见状冷哼一声,别过了头。就算是他心中明白自己冲动了,也坚决不会承认的。
南乔也没有揭他的短,指了指陈兴医做过的椅子,道:“十七,坐。”
“我之所以生病了,只是因为燕宁她们都想让我一起去草原,”南乔想了想,还是给自己的这般行为找了个说的过去的借口,道:“我不想去草原,又不好直接跟燕宁她们说,所以病一病最好了。听哥哥说你们明早要走是不是?你放心,过了明早,我一准好了。”
“不是因为那姓李的走了?”十七瞟了南乔一眼,狐疑地道。
额,现在的小孩都这样的敏感吗?先前那陈兴医有所察觉也就不说了,这十七也这么说?
南乔吃惊地摇摇头,道:“怎么可能李大哥走了我是很难过很舍不得,但是因为难过就装病,这说不过去吧?就算我病的再厉害,李大哥他还能不顾朝廷命令,回来陪我不成”
十七想了想,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去草原?你又不是不会骑马。”
“你们是什么身份,我又是什么身份?”南乔想起李言的不得不离开,小脸黯淡下来,失意地道:“她们是福晋,是格格,都是贵人,我跟着去,难道去做丫鬟吗?我不想跟去让人瞧不起,也不想不停地给那些不认识的人行礼请安,对她们谦卑的笑。”
“谁说你必须理会她们”十七抢白道。
“不理会?”南乔失声而笑,道:“十七,你让我不理会?如果我没记错,见到有品秩的贵人们不行礼,那是一个‘藐视朝廷’的大罪吧?你让我不行礼,难道是想让我将自己的小命也丢掉吗?”
十七闻言面色红了红,憋了许久才说出一句话来,“爷就被让你行过礼”
南乔笑了笑,道:“这不是你让不让的问题,这是规矩体统的问题……私下见到的时候我是常常不跟你客气,那是因为咱们两个有点儿交情不是?但是,在外人面前,我哪次少了你的礼了?十七,你来看我,我很高兴,但我们能不能不说这些无趣的了?”
你十七是从没坚持让我给你行礼,但你说话的时候那是什么自称?爷?这不也是提醒着我,你身份不同,高我一等吗?
南乔心中翻着白眼腹诽,面上却愉快地转变了话题,道:“对了,你知道吗?额娘有给你做过几件衣裳呢”
提起陈氏,十七果然不再纠结别的,紧绷着的小脸也稍微松了松,向前探了探身,道:“衣裳?”
“是呀,衣裳。”南乔招手让栀子给自己端了杯水抿了一口,道:“我看额娘做过好几次,肯定不止一套。我有一次问额娘说,十七你皇宫中什么没有,衣服也肯定不缺,她为什么还要做?”
“为什么?”十七紧跟着问道。
“额娘说,她妹妹,也就是你母妃小时候没学过针线,肯定不曾给你做过什么。你有的穿是没错,但那都是奴才做的,和亲人做的不一样。”南乔轻声道。
这不是她瞎扯,陈氏确实有给十七做了衣裳,当时她见陈氏在做一件宝蓝色的长马褂,看尺寸既不是合着宝柱穿的、也不是李言、南英甚至陈兴医能穿的。她比来比去,倒像是她自己能穿的。但南乔绝不认为陈氏会给她做男装,因而就缠着问了问,才知道是做给十七的……
“我……我没有收到过。”十七似乎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整理了下自己身上的衣裳。
“你当然没有收到。”想起自己曾经硬磨来了一套以备“不时之需”地女扮男装用,南乔心中一乐,面上也笑了很开心,道:“额娘又说了,正因为你皇宫中什么都有,不论是布料还是手艺,她做的都比不上你现在穿的,所以都悄悄收了,连提也没有向旁人提过,你当然没收到了。”
“我不知道。”十七突然很无措,两手不停地顺着自己衣服下摆的褶皱,仿佛南乔提到的不是几件平常的衣裳,而是什么让他万分恐慌的东西一般。只听他喃喃道:“我不知道……衣裳……母妃从未给我做过什么衣裳……”
虽然南乔从未想过对十七打什么亲情牌,但看见如今十七这种茫然失措的样子,心中突然觉得这个脾气古怪的小正太实在是有那么一点点可怜,于是叹息一声,道:“一会儿我额娘来了,你找她问问就是。你不知道,她最爱给别人做衣裳了。”
“哦。”十七下意识地应了下来,只是看起来还是没有完全回神的样子。
衣裳而已,怎么会造成这种效果?南乔觉得难以理解,心中也不想总是应付这个小孩子,于是给栀子使了个眼色,让她去请陈氏来。
看见栀子出去之后,十七也在出神,南乔也不理会他,听着外面淅淅沥沥地秋雨声,心想,李言他此时走到哪里了呢?这一场秋雨有没有给他行路照成麻烦?他会不会如自己这般,突然生了点儿小病?
“乔乔,你真的不去秋弥?”十七突然出声,打破了房间中的安静。
“不是说过了吗?不去。”南乔心中有些厌烦,这怎么话题又饶回来了?
“我想过了,你所说的理由虽然充分,但并不算什么。每个人所在的帐篷都不一样,只要你不是特意去拜访,根本就不会碰见多少有身份的人。”十七望着南乔认真地道:“乔乔,在草原上骑马,跟你在小小的跑马场上骑马是不样的。而且,打猎也很有趣。”
南乔还是摇头。如今的她,对于草原啊打猎啊的,都没有兴趣——李言又不在那里。
“那你还是因为那个姓李的。”十七的目光犀利起来,紧盯着南乔道:“我知道他是因为什么被贬的,因为他拒绝娶五哥家的大格格是不是?”
他是怎么知道的?南乔张了张嘴,下意识地就想反驳,但却被十七挥手阻止。
只见他鄙夷地看着南乔,道:“爷还是那句话,谁让你不好过,你就不能让她痛快了瞧你这一副好欺负又认命的样子,爷真后悔来这一趟”
十七说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也不看南乔,道:“那格格不是因为不想嫁到蒙古才选上姓李的的?那就就想法子让她嫁去蒙古多了不起的事儿”
恩?似乎有道理?
不过南乔还是奇怪地道:“你说的……她是你侄女吧?”
“你管我……”十七看了一眼门外,烦躁地道:“爷我跟她不熟。”然后他回头道:“就这样定下了,你今晚收拾点儿厚衣裳打包,今年秋弥定的时间太晚了,草原上说不定会很冷。姨母那里,我去说。”说着急冲冲地走了出去。
“哎,你……”这怎么就帮她决定了?南乔急切间掀开毯子下了床,往门口追了几步,看见十七迎着陈氏走了过去,她突然停了下来静瑜也是为了交好她,以便换取关于李言的情报才邀请她去草原的,那她为什么不去?她在京城闷着,李言也不可能回来。与其如此,她为什么不找点儿事做呢?
将静瑜嫁去蒙古?还真是个好注意呢。
南乔抓过一件外套披上,往十七坐过的那张椅子上坐了下来,开始仔细想这件事情成功的可能性。
康熙热衷于秋弥,除了弘扬大清以武立国的精神,保持八旗贵族们的血性外,还有更重要的两点目的:一是为了炫耀武力,震慑蒙古王爷,一是为了加强与他们的感情联系。所以,秋弥上自然少不了蒙古贵族。
听闻秋弥上时常有少年男女配对成功的,那么,众多的蒙古公子哥儿中,出现一个看上静瑜的,也不是不可能的吧?
而且,就算不成功,她南乔也没有什么损失不是?就当去散心好了……
204 信
“乔乔,你怎么起来了?”南乔低头思索间,陈氏进了门,看见南乔坐在椅子上,忙上前去查看,试探了下南乔的额头。
“额娘,躺久了有点儿累。”南乔扯了扯自己的外套,笑道:“而且,我有加穿衣服的。”
陈氏见状,还是将南乔身上的外套紧了紧,问道:“听十七阿哥说,你是又想去草原了?你这会儿不能受风雨吧?”
南乔瞥了站在门边的十七一眼,低头道:“额娘,不是今年,我明年想去。听说草原上一望无际,很不一样,我想去见识见识。但是今年的话,一来我有点儿病了,这样出门额娘您肯定不放心;二来的话,我已经给燕宁她们回过帖子说不去了,她们明早就要出发,现在再添上我一个,实在太麻烦了。”
南乔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要刻意出发地好。将静瑜嫁给蒙古人的目标虽然听起来很不错,若让她顺带着推波助澜一番她不会拒绝,但真让她报复性地去策划、去执行,她就觉得有点儿太慎重,将这个静瑜看的太重要了——李言又不会爱上她。
说起来,有没有静瑜,李言离开,都是最好的选择。
“恩,明年去就明年去。”陈氏没有多想,乐呵呵地答应了南乔的要求。
而十七闻言,似乎小小地不高兴了一下,对着道:“姨母,时间不早,我也要回宫了。”
然后很是犹豫了下,才低声道:“姨母,若是我行猎中得了好皮子,能不能请您做些衣物?”
“当然,我平日闲的很,做多少都成”陈氏愣了下,立即很高兴地应承下来。
“那谢谢姨母,我这就回了”十七激动地说完,由陈氏送出了门不提。
再说南乔,任由自己肆意地软弱了一回后,也很快掩饰了的情绪,恢复了正常的行止。只是走在街道上的时候,会突然觉得街上空荡荡的;夜晚无人的时候,会忍不住出神看着天空……
“亲爱的乔乔,见信安。我已经顺利到达了上海县,见到了格外干净蔚蓝的大海,干净的让人心生敬畏,待我们成婚后,我们一定要在一起看一看。……这里的渔民们都很淳朴热情,有人认出我曾在淮安大坝那里监理工程,既然往衙门里送了鸡蛋,呵呵……注意了吗,这信是我用英文和法文写成了,一般人绝对看不懂,这样,这些信件就能够保存下来了。恩,如今英国人在东方的影响很小,通译也很少懂英文的,加上这个时候用的还是古语法,所以,我们的信件还是很安全的,至少不怕路上丢失。不过,你若是想要留着,还是要小心一些保管。亲爱的,快点儿长大,晚安,吻你。李言。”
“……听闻你生病了,我很心疼。乔乔,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请你不要软弱。……你说她们一起邀请你去草原?这我倒没有看出点什么,不过既然推掉了,也就算了。那位格格的话,只要不让你自己被怀疑,你玩耍一下也好。……我这里很好,我这个小县官十分清闲。而且,你的那个钱多多很不错,当个奴才可惜了,我给他落了户籍,准备让他去科举试试,可是被他拒绝了,说是要报恩……”
“亲爱的,天气渐渐冷了,京城一定更冷吧?你一定要注意保暖才行。……”
“你说那个教堂的老约翰能看懂我们的信?那,是我天真了。想来这英文就和中文差不多,让现代人看文言文很难,但是让受惯文言文教育的人看白话人,那是肯定能看懂的……新年快乐我的乔乔又长大了一岁,欢呼”
南乔坐在竹椅上,烧的旺旺的炭火烤的她的小脸微微发红。她一遍又一遍地用指尖在手中的信纸上摸索,很快,纸上用细炭笔写就的密密麻麻的花纹体字母渐渐模糊,直至看不清晰。才不舍地将这看不清晰的一页丢进面前的炭盆里,看火舌一瞬间卷没信纸,仅仅在炭盆中留下一丁点的灰烬,她忍不住微微叹息。
李言已经离开一二三四,四个多月了呢,走的时候才过完中秋,如今却是新年完毕,到元宵节了啊……
望着炭盆中的灰烬微微出了神,南乔开始仔细阅读下一页纸。
“小姐,晴兰小姐的帖子。”栀子小心翼翼地道。
她们几个丫鬟都清楚的很,每当小姐在看那些天书一样的信纸时,最好一点声响都不要弄出来,不然,小姐虽然不会明着惩罚她们,但却会一整天阴沉着脸,那种压抑的感觉更加吓人……
但好在有栀子。
南乔从沉思中被惊醒,脸色瞬间阴下来,待抬头看见栀子手中的浅蓝色信笺,脸色稍微缓和了些,道:“念。”
栀子见南乔脸色缓了下来,也不敢怠慢,抽出信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