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乔再次回到铺子中没有多久,就见十七再次黑着脸出现在她的面前,闷坐了下来。
“四爷没说什么?”南乔试探地问道。
“四哥说要查实,并像你说的,在那些犯人身上试试看。”十七闷声道。
“那就好。”南乔高兴地点点头。鸦片这东西,只要看过那些上瘾的人,就不怕他们不重视。
十七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抬头道:“四哥让我提前转告你,李言的调令这两天就会下达。”
“真的?”突如其来的惊喜让南乔有些失态地惊呼出声,她压抑住自己心中的激动,抓住十七的胳膊问道:“是哪里?”
十七“啪”的一声拍掉南乔手,将头撇到一边,吐出几个字:“保定府,知府。”
“保定,保定……”南乔顾不上细想十七的态度,转头对栀子道:“快去,拿那个大地图来”
“保定府,隶属于直隶省,距离京城总路程约一百五十公里,马车最多四个行四个时辰,骑马只需四个时辰能走个来回……”十七仰头对着空气,缓缓地道。
“十七,谢谢你”南乔才不管十七看不看的见,自顾自地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从栀子手上拿过地图,在北京和保定之间划过一道印痕原来还不到一根小拇指的距离啊……南乔抱着地图,将自己摔在了沙发里,乐呵呵地傻笑。
216 不妙的苗头
“我走了”
看见南乔傻乎乎地笑容,十七嚯的一下站起身,厌恶地瞪了南乔一眼,甩手冲出了铺子,一路碰掉了好几个布偶,很快消失在街道上不见了踪影。
待十七远的看不见了,南乔这才收起傻兮兮的笑,身体向前探身,一只手支住下巴,一只手轻轻瞧打着桌子。
李言会被调到京畿,这一点她已经得到了四阿哥的允诺,因此今日听到确切的消息,虽然很高兴,但也不至于高兴到失态,高兴到傻兮兮的。她之所以表现的如此夸张,只是因为就在刚刚,就在十七对于李言表露出的那种连他都不清楚的敌意之时,南乔突然意识到十七似乎对她产生了不好的感情苗头……
难怪他虽一直对自己厌恶,一直却愿意冒着被燕宁欺骗的几率,听到是自己约他的时候出来……
这样的感情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南乔郁闷地揪了揪自己的头发,喃喃道:“我一直都当他是个小鬼来着……”
但愿自己表露出的对李言的感情,能让十七及时后退。他和燕宁,才会是门当户对的一对儿……
“燕宁,你看看,怎么样?”南乔将自己答应过给十七所作的画展开铺在桌面上,给燕宁观看。
“哇这是给我的吗?”燕宁十分惊喜,看着画儿激动的小脸蛋通红。
“不,这是给十七阿哥的。”这一副画作,南乔自己也很满意。
她画的是去年十七同她们一起在草原上的行猎图。画面上,十七一如既往地穿一身黑衣,站在飞驰向前的马鞍上,手中弓箭刚好离线而去,目标直指草丛中一只凶恶的灰狼。在落他身后几步的棕红色骏马上,是一个一身火红骑装的小姑娘,目光中混合着害怕与兴奋,鲜活动人。正是燕宁。而南乔她自己,则出现在画面一角,优哉游哉地骑着马徜徉。更角落的地方,则是几个护卫随从,警惕的神色依稀可见。
“给他的啊……”燕宁闻言有些失落,十分不舍地摩挲着画面。
“嘘,别沮丧啊……”南乔指了指裱糊之时特意留出来的空白,嬉笑道:“请问尊贵的燕宁小姐,您愿意在这上面留下您的墨宝吗?”
“愿意我愿意”燕宁一听就来了精神,立即挽起袖子开始研磨。一边研磨,一边嘀咕道:“可是,题什么呢?”
“喏,这个我可帮不上你。”南乔手一摊,表示自己无能为力。她连文言文都写不好了,还能整诗词不成?总不能如后世的毕业纪念册上一般,题上“友谊长存”?
南乔微笑着坐在一边,看着燕宁努力皱起眉头绞着脑汁。今日是她与十七上次约好的日子,自打意识到那点儿苗头,南乔本着尽量避免与十七独处,并顺便撮合他和燕宁的原则,将燕宁一同请了来。
说实在的,她原本甚至想画燕宁多次提到的“十七英雄救美勇斗饿狼”的画面,但最后还是生怕玩的过分了,收拾不了可能有的后果,这才悻悻作罢,转而画了这样一幅各方面都不会引人闲话的画面。
“还是算了,”燕宁提笔想了很久,失意地丢下笔,道:“我实在想不好要写什么。万一十七阿哥不喜欢我的字,连累着连这张画也不喜欢了,那才是过失呢。”
“怎么会……”南乔将蘸满墨汁的毛笔小心翼翼地在笔洗中放好,轻轻搂了搂燕宁的肩膀,亲昵地道:“这三六九城的,谁不知道咱燕宁写的一手了不起的小楷……”
这倒不是南乔安慰她,就像表面上温婉贵气的兰儿马术很好一样,明明性格活泼爱热闹的燕宁在书法这种需要静心的技艺上有很不错的天赋,连成了一手让人称赞的小楷……很不可思议。
“那是”燕宁骄傲微微抬起下巴,然后自己崩不住嬉笑出声。
见燕宁真不打算题字了,南乔看了下怀表,建议道:“咱们楼下去坐吧,一会儿十七阿哥该来了。”
两个人嬉笑着下了楼,让人将角落上的纱屏围起,一边喝茶闲聊,一边透过屏风,观察着外面。
没用多久,就见十七背着手走进铺子,见屏风围着,径直走了过来。
南乔起身相迎之时,见十七不大好看的脸色在看见燕宁在座之时,赫然更暗了几分,心中感觉十分不妙。
“小小年纪的,别阴着个脸,跟四贝勒爷似地。”南乔行了礼,脱口打趣道:“四贝勒爷人家是为了户部的差事忧虑,你这是为什么?”
“是呀,是呀。”燕宁附和道:“高兴点儿嘛越是长大越是不笑,小心以后都不会笑了……”
“我一个没权没势没本事的阿哥,自然不如四哥”十七跟燕宁微一点头,冲着南乔冷哼道:“你的事情办成了,我要的东西呢?”
“在这……”南乔也暗恨自己情急之间说错了话,忙歉意地道:“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十七抿了抿嘴,没有说话,只是很认真地看了南乔一会儿,再次与燕宁点了点头,带着画轴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唉——你——”燕宁不甘地跺了跺脚,转身抓住了南乔的手臂,急切地问道:“唉,乔乔,他这是怎么了?”
南乔歉意地笑了笑,道:“都怪我说错了话。”
她缓缓坐下,深吸一口气,解释道:“他也学的一身文韬武略,却因为年纪小,上面有那么多出色的哥哥们,没有表现的机会……所以,我那句玩笑话,会让他误会了,觉得我的意思是他不如四贝勒爷,所以才恼了。”或许单纯地因为这个原因,或许还有其他不能说的原因……
头痛啊……南乔懊恼地揉了揉太阳穴。
“这样啊……”燕宁也有些闷地坐了下来,嘀咕道:“乔乔你又不是故意的……唉,乔乔,你说他是不是因为其他事心情不好?比如说,宫里的琐事?”
“宫里?或许吧……”南乔随口应了一声。
“那你找他做什么事情?”燕宁又有了兴致,挽住南乔的手臂好奇地问道。
“是这样的……”南乔将拜托十七所做的事情没有隐瞒地向燕宁说了一遍,最后叮嘱道:“燕宁,这事儿你得保密,不能让人知道是我特别安排的,不然,我会觉得自己很恶毒的……”
“切……”燕宁不屑地撇撇嘴,道:“那样背主的奴才,合该直接打死了事大家都说你很聪明,我怎么觉得你一碰到关于奴才的事情就犯糊涂呢?”
“啊?”南乔有些惊讶了
原来如此单纯的燕宁也能随口说出“打死”这两个字……她到底知不知道打死是多么残忍多么血淋淋的一件事“啊什么啊”燕宁以一副教训的口吻说道:“奴才就是奴才,你就不能一味地对他们好。对他们好的同时,也要让他们害怕你……我记得你不是有画过吗?《喜羊羊》中,那个红太狼不是说:‘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吗?就是这个道理你看秋儿她……”
燕宁放低了声音,道:“她如今就算是脱籍出来了,也从不敢议论关于我们家,我姐姐或者我的任何事情吧?喏,就是这样你那个什么粉黛,就该教训”说罢还捋了捋胳膊,一副要上去揍人的模样。
“好啦,好啦。”南乔啼笑皆非地拉住燕宁,道:“我的燕宁大小姐,我这不是没放过她吗?咦?”
南乔不经意地看了一眼铺子,突然看见粉黛跟在一个男人身后走进了铺子,忙捅了捅燕宁道:“看,那奴才来了会不会是十七阿哥特意安排给大家看的?”
“在哪?在哪?我要看”燕宁也转过了头。
透过屏风,可以将铺子中看的个清清楚楚。
只见一个红光满面志得意满的男人大摇大摆地走进铺子东看西看,粉黛红肿着双眼,苍白的脸颊上拍着两朵鲜红突兀的胭脂,头挽着一个妇人常见的坠髻,上面蘸一朵粉红色的芍药花,低着头畏畏缩缩地跟在男人身后,又时不时因为走的慢了惹的男人不耐烦而拉扯她一把,将她拉的几个趔趄。
这个时辰,铺子中并没有太多在逛的人,因而两人一进来,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这个时候,秋儿含笑迎上前去,惊异地看着粉黛道:“粉黛?你是粉黛吧?我这差点儿没认出来……你不是跟着九爷走了吗?看这打扮……这是成亲了?倒是不说一声,让我们这些姐妹也凑个热闹。”
粉黛咬着唇没有说话。
倒是那男人扬眉接话道:“九爷?掌柜你笑话了不是?九爷怎么能够看上她?嗤……也就是我这个替主子管着江南生意的奴才,才能看上她主子爷大方,看我辛苦,也就将她赏了我,呵呵,昨晚过了头一夜不错不错”
“那您是九爷府上的管事大人了?”秋儿看了粉黛一眼,真诚地道:“粉黛能跟着您这样有前途有身份的,很让人羡慕呢。我代表姐妹们,恭喜你们新婚大吉”
217 老太太没了
“咳咳……”那男人挠了挠脑门,呵呵笑道:“算不上新婚,这还有个麻烦没有解决呢。哎……”男人稍微探身凑近了秋儿,做出一副要说秘密的架势,却丝毫没有压低声音:“我听说女人都喜欢你们这里的布偶是不是?你看,我这带了个小回去……我们家中的那位脾气本来就不太好,掌柜的,给支个招,想想办法?”
原来还不过是个小,以为她自己多了不得呢……一时间,所有人看向粉黛的目光都意味莫名。
秋儿也是略作惊讶地笑了笑,道:“这位管事大人说的可是夸张了。女人嘛,还是最爱珠宝首饰,咱们这些子布偶只能斗个趣,能锦上添花就不错了……”
“这样?”男人装模作样地摸着下巴想了想,大笑道:“掌柜的你是实在人得挑最新的布偶来两个,然后咱再去选几件好首饰哄好了内当家的,好享几日齐人之福”
“大人您这才是明白人……”
“……”
燕宁趴在沙发背上,饶有兴致地看了半天,待那男人再次拉扯着粉黛大摇大摆地离去,她这才转过身来坐好,盯着南乔道:“乔乔,你果然是恶毒,唉亏我刚刚还说你心软来着,我一定是看错了人”
“这是怎么说的?”看到粉黛白了又红,红了又白的脸色,南乔突然觉得心中舒顺了许多——人的郁闷果然是要转嫁出去的——“比起你动不动就血淋淋地要人性命,你不觉得我待她算是很宽容的吗?至少她如今活的也算滋润不是?”
“切……”燕宁没好气地白了南乔一眼,道:“我敢打赌,她一定活不了多久的,肯定得自杀”
“为什么?”南乔好奇地问道。
“你自己使人打听着看戏好了。”燕宁抿了一口茶,抬眼道:“你瞧那男的的表现,他根本就没把那奴婢当做一回事,分明就是在炫耀自己的得到了一样东西……要知道,这没有名分的侍妾转来让去绝对正常,那奴婢说不定过两日她的主子又得换上一个,然后这么换下去,但凡还有点羞耻心的,都活不下去……”
“这样……”
南乔突然想起很多年前死掉的李秀,有些意兴阑珊。她其实没有想过要她的命……不过,管它呢……她总不能跑去跟十七说让他放过粉黛不是?十七这个时候可是一点儿都不能沾惹她顾忌的没错。
十七回宫之后,打开画轴一看,顿时二话不说黑着脸将画卷愤怒地撕成十几片,散落在整个书房的地板……只是,待到他呆呆地跌坐在椅子中半晌之后,又跳了起来,慌忙捡起碎片,珍惜地一片一片重新拼了起来……
话说回来,有关粉黛,事实正如燕宁所预料到的那样,接下来的半年中,粉黛几乎每隔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就会被不同的男人带进铺子中一次,向众人宣布对她的所有权……终于,在最后被一个刷马的跛脚老头所拥有之后,她投了井……
但南乔早已懒得关注这个。
她所关注的是,有关李言的调任文书什么时候下达,李言什么时候才能到保定府上任,以及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够相见……
然而,在这之前,一个消息突如其来——老太太没了。
“没……没了?”
陈氏惊讶地站起身,筷子掉落在地也不自知。
南乔喝粥的动作顿了一顿,这才有些艰难地吞咽下去。她记得当日去探病的日期是三月十二,今日才不过是三月二十——这就是陈老所断定的“少则一个月,多则半年”?
“夫人,报丧的人就在厅外等着,说是昨晚正子时走的。”杏花低声道。
“让他进来。”宝柱起身离开了餐桌,到正堂上坐了下来。
……
随风舞动的白幡将满府的春色遮掩了下去,大朵的白色绢花插在发髻上,身上披的,腰间缠的,都是浆染成刺目的白色的僵硬到格人的麻布……
南乔跪在灵前,听着僧侣们的唱经声从四面八方压迫着她,看着周围跳动的油灯,感受着膝盖下透过蒲团依然冰凉的地板,眼泪不停地流了下来。
“老太太活着的时候待你可是不咋地,乔乔,没想到你倒是哭的真切。”南黎在南乔旁边的蒲团上跪下,往前面炭盆中添了一把纸钱。
哭的真切?她当然哭的真切。
当陈老预言老太太死期的之后,明明知道陈老不会出错,南乔心中还是存着侥幸——万一老太太活过了整一年呢?她那日晒着太阳沉浸在虚幻的世界中神游的时候,精神看着真是不错……也许会因为鸦片的特殊性,老太太会多活些时日呢?
可是她竟然就这么没了,连带着南乔心中所有可能的侥幸,没了有这个可以光明正大流泪的机会,她如何能不哭?
“我只是觉得,老太太走的太突然了,与大夫估计的日子相差远了些。”南乔也跟着丢了几枚纸钱,看那苍白的纸张一燃而尽,瞬间只剩下些许灰烬,低声解释道:“南黎姐姐你也知道,这是我第一次意识到人会死亡。”
“吓着了吧?”南黎轻笑一声,叹息道:“到底还是小姑娘。”
说着,她理了理发丝,改跪为坐,抱着膝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突然道:“其实那大夫料的没错,老太太不应该那么快的上路……大伯前日一整天都拒绝给老太太鸦片,我下午经过老太太院子的时候,还能听见老太太疯狂沙哑的咒骂声……”
南乔抿了抿嘴,没有接话。
对于一个毒瘾深厚、年近七旬的老太太,用脚趾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