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乔抿了抿嘴,没有接话。
对于一个毒瘾深厚、年近七旬的老太太,用脚趾头也能够想象到她不可能熬过哪怕一次瘾发……不过,再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人都已经躺进面前这暗红色的棺木中了……
“你一定觉得大伯很冷血吧?”见南乔沉默,南黎伸手扒拉一下火盆,顿时有几粒火星溅起,道:“我有时候会觉得很奇怪,这个家中,从老太太,到大伯、二伯、三叔,再看南诚大哥、哥哥、你哥哥、南俊,一直数到我,可都没有一个善于经营的,怎么能出你这样一个挺会赚钱的人呢?”
“看起来这宅院不小,我告诉你,这不过是一个空壳子南诚大哥的婚事东拼西凑才办的还算体面,但我哥哥下了聘之后就一直不够钱筹办婚礼,南俊的婚事至今还没有提上日程,而我的嫁妆……”南黎自嘲地笑了笑,道:“我的嫁妆单子基本上还是一片空白……可笑的是,额娘居然决定将她本就不多的嫁妆分一半给南笑……”
“总会有办法的,南黎姐姐。”听到这里,南乔出声安慰道。
“什么办法?”南黎转过头,目光甚至带点儿尖锐,讥笑道:“有什么办法?他们只会卖铺面老太太走了也好,至少能让我有借口不用那么快嫁进王府,像两手空空地嫁进王府,让人笑话看不起……”
南乔不再说话了,探身一枚一枚地往炭盆中丢着纸钱。
宝良迫不得已做出了选择,南黎她有理由讥讽嘲笑,她南乔也有她说不出口的伤悲……
四七二十八日。
老太太的棺木仅仅在府上停了四七,法事也仅仅做了三日,就热热闹闹地下了葬,很快竞相绽放的鲜花盖过了残存的白色,将人们的生活重又点缀的鲜活起来。
“你李大哥在保定府安顿下来了?”陈氏停下手中的针线,问道。
“恩。”南乔高兴地道:“董虎一点一滴地都说了,说是三月二十五日接到的调令,将上海县交给了他的主簿,三日后也就是二十八号开始返程往保定走,四月五号到了保定,没费多少工夫就安顿了下来,就连保定府的政务也都有了妥善的料理呢”
“说到他的主簿,”南乔乐呵呵地献宝道:“额娘您一定不敢相信,那主簿还曾是我收留过的奴才呢李大哥说,他如今当了主簿,暂代知县,但这个‘暂’字绝对能够去掉,成为真正的七品官儿”
“真的?”陈氏闻言有些惊讶了,道:“你的奴才?乔乔,你倒是不得了啊……连奴才都比别人家的不一般……”但她对于这样一个人的存在不是很有兴趣,心想,既然是南乔将他送给了李言,李言再做何安排她才懒得操心。
“保定府……保定府……”陈氏凝神想了一想,道:“保定府我知道,离京城不远,很多人家都是在保定置的产业买的地……”
“要不,额娘,咱们也在保定买些田产?”南乔挽住陈氏的手臂,积极建议道:“您不是说过嘛,有田产攥在手里才踏实,什么时候都睡的香,而且,咱家若是什么产业都不添,只靠着干巴巴的分红,总有些不妥不是?啊?额娘?”
还有一点,南乔没有说出口的是,如果十三的政治生涯在今年终结了,他名下的产业会不会受些影响?太子失势,在一定程度上九意味着四阿哥一伙和八阿哥一伙将直接对上……在这样的情况下,做为四阿哥手中重要的经济来源之一,吉祥铺子会不会变成斗争的焦点?
218 林中再相遇
在这样的情况下,做为四阿哥手中重要的经济来源之一,吉祥铺子会不会变成斗争的焦点?
想到这里,南乔心中真有些庆幸那钟表厂的建立的很及时,使得吉祥铺子让位于钟表厂,不再是四阿哥一伙最重要的经济来源,然后会少一些关注度……这么胡乱一想,南乔不由自主的陷进自己的发散思维中,发起呆来。
“得,你这丫头鬼精的,当是额娘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不成?这田庄有了,你是不是也就有理由去小住呢?”陈氏伸出手指,一点南乔的额头,将南乔戳醒,嗔道:“在保定府买地的事情,尚需要跟你阿玛说明一声。有你李大哥在,咱们也不怕被人欺压了。”
“就是就是。”南乔脸色一红,转而一想她的心思两个大人估计早就知晓,也就光棍起来,挽住陈氏积极地道:“额娘您看,我们现在的小田庄乘马车不也是要走一两个时辰的?跟去保定的距离没差多少嘛。”
陈氏笑了笑,温柔地替南乔理了理鬓角,转而语重心长地道:“乔乔,看看你,不知不觉也长成一个大姑娘了,快的让额娘都有点儿反应不来……你和李言……额娘只有一句话,万万不能丢了体面,懂了吗?”
“额娘,我知道。”南乔慎重地点头。如果不是照顾这一家人的情绪,如果不是为了所谓的体面,她和李言何必费这么大的周折?直接待到了年纪,私奔或直接“苟合”了照成了既定事实就是……
找到宝柱一说,宝柱没作考虑就应了下来,笑道:“既然子默那边能有接应,乔乔你早点出去散散心也好。”
在宝柱面前,南乔不好意思如在陈氏面前那样腻着撒娇,只得郑重地给宝柱行了礼,神采飞扬地道:“谢谢阿玛”
“咱家就你一个宝贝闺女,哪个不是盼着你高高兴兴的?”陈氏抿嘴笑道:“别看你阿玛不会说,但他才是最疼你的那一个……”
“我去给子默去信。”宝柱别过头没有理会陈氏,施施然起身去了书房。
陈氏看着宝柱的背影摇头笑了笑,对兴奋不已的南乔道:“得,你也别在这杵着了,赶紧给你那几个好朋友写通知的帖子去……”
“好咧”南乔一看心心念念的事情转眼就将成为现实,高兴的嘴合不拢,也不管礼行的合不合规矩,飞快地别了陈氏往自己小院去了。
事实上,南乔的这一次出行,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快,还要好。
因为宝柱将出行的时间就订在了五月初一,也就是三天后。行程上,只从工坊那些学过些拳脚的人们挑了几个当护卫随同保护,并两个预定要做田庄管事的下人一起。宝柱自己也好,陈氏或者南英也好,都没有陪同着,美其名曰是“让那个管事先看着选择几处土地,顺便护送大小姐外出散心”……
这样的安排南乔当然是求之不得。她也不让宝柱和陈氏送行,趁着天光微亮的时候,愉快地告别了来送的南英出了京城。
五月的田野一片碧绿,春小麦已经结了青涩的麦穗,迎着东南风阵阵起伏,如绿色大海上翻滚着的美丽浪花。
南乔掀开车窗,深深地吸入了一口芬芳的气息,陶醉地微微叹息。
想到宝柱的信中已经将她所走的确定路线标了出来,想着李言有可能出现在前面的任何一个时间的任何一个地点,南乔心脏不争气地砰砰跳动的厉害,嘴角弯起一个大大的笑容。
两年不见,不知道李言有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呢?肯定不及自己的变化大,自己可是长高了近十厘米呢……
有点儿享受这紧张期待的甜蜜,南乔并没有催促马车疾行,只是不仅不慢地向前走。
“走了多久了?”五月明媚的阳光已经高过了官道边上的树梢,南乔唤过前日前去保定送信的大广,笑眯眯地问道。
不着急,她其实一点都不着急,她只是想要问一问。
“回主子,”大广应道:“咱们出京之后已经走了约一个半时辰,只是主子您吩咐让大伙行的慢些,这才走过了一半的路程。但是,以这样的速度,再走大半个时辰就能到达保定府的地界了。”
“恩,吩咐下去,稍微提点儿速,”南乔笑眯眯地点点头,道:“不然日头晒起来,也有够热的。”
“好咧,主子。”大广答应着行礼而去。
“小姐,我听说当官的不能随意离开属地,那么,小姐,您说,”栀子歪着头笑道:“李少爷是不是就在那保定地界的边上等着您呢?”
“去去去……”南乔利索地冲栀子的额头弹了一个爆栗,笑着警告道:“我可是警告你,嘴巴给我闭严实点儿,说话的时候,先在脑子里多饶几个圈儿……”
“晓得呢。”栀子委屈地揉了揉额头,道:“这车厢里就咱主仆两个,奴婢这才稍微放肆了点儿不是?有人在的时候,奴婢的嘴巴一向最牢靠不过了……”
对于这一点,南乔倒是很相信,于是放心地点了点头。
说实在的,南乔确切地说只有栀子一个贴身丫鬟,虽说没见识过别的贴身丫鬟该如何,但栀子伴着她的这几年,除了每年清明的时候会请半天假去给其娘亲扫墓,和偶尔会把玩一个烟青色的玉佩出神外,从没有想过任何私事,有过任何私心。
忠诚上不用提,其他无论哪一方面都做的很不错,聪明有眼力,甚至会为了以防万一,还向香叶学习过做饭……退一步说,刚刚她的那句问话,不明原因的人也听不出什么来不是?
“咦,小姐,我刚刚好像看到了红绫。”栀子手指窗外道:“就在那边的树林中。”
“红绫?”南乔忙顺着栀子所指的方向一瞧,果然看到一个大红色的绸带在树林中一闪而过,虽然看不真切面容,但她基本能够肯定,那就是消失的红绫。只是,奇怪的是,四阿哥说留下了她另有委任,她怎么在这里出现了?
“停车”
南乔叫停了马车,和栀子一起下来,略微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去瞧个清楚,于是点了两个护卫,道:“我好像在树林里瞧到了奇怪的东西,你们陪我进去看一看。”
小树林并不浓密,只稀稀拉拉地长着些多不过两人高的各式杂乱树木。
南乔一行四人很容易地往内走了进去,只走过了半刻钟依然不见有什么人的迹象,回头望去已经隐约间看不见外面的马车,南乔停下了脚步,踌躇了一会儿,道:“我们回去吧,别耽搁了行程。”
“恩啊,小姐。”栀子闻言赞同地点点头,一边还警惕地四处张望。她对于红绫的身手很是忌惮,也曾经很卖力地缠着其学过一阵子,无奈一来天资不够优秀,二来练习的时间也不足,只学会了几招皮毛。如果树林中真是那个背主而逃的红绫,她这藏着一直不出现,万一是要对小姐不利怎么办?
然而就在她话音刚落,几个人才一背过身,一道凌厉的剑气从斜后方直直朝着南乔刺了过来。南乔正要心中警觉,正要躲闪,只听栀子大叫一声“小姐快闪”,紧接着就觉得自己被她努力地推到一边。
“该死”
耳听“叮”的一下利剑刺中什么的声音,南乔心头一跳,来不及检查栀子的状况,向头顶一瞧,只见红绫一手持利剑,一手跩着一道红绫正要荡漾开去。“砍断她的绫带”
两个护卫这才反应过来,脚蹬树干甩出手中的刀,绫带应声短成两截,红绫立即跌落在地,,再次持剑恶狠狠地向南乔刺来。
“小姐小心”栀子失声痛呼。
她要杀我
南乔不及多想,就地一个打滚闪过红绫的剑尖,反手拔出藏在靴子中的匕首,反身甩向红绫,竟然正中红绫的胸口而此时,另一个护卫也一刀刺中红绫的右肩,一脚将她的利剑踢飞出去。
“栀子栀子你有没有怎么样?”
看见红绫终于萎顿在地,两个护卫已经将刀放在其脖子上制住,南乔一时不想其他,立即跑到栀子身边,查看她的伤势。
竟然刺中了左胸口
南乔伸手摸了摸不断涌出的血液,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她一边撩起自己的内衬裙用力撕下几道,一边不断第自责道:“都是我不好栀子,你坚持住,我这就给你敷药,咱们很快就有大夫了”
“还不去叫人来”南乔愤怒地冲那两个押住红绫的护卫吼了一声:“我的马车上左边车座下有一个用红纸贴成的叉叉的盒子,快点送过来”
“是,马上就来”一个护卫劈手挫开红绫的两个手肘后,这才风风火火地向树林外跑去。
“小姐,您别担心,我没有什么事。”栀子含泪笑着在胸口摸出沾血的半块玉佩拿了起来示意了一下,道:“幸好娘亲保佑,刺在了玉佩上,奴婢没有伤到什么。只是,这块玉佩带不成了。”
219 她杀了人
南乔接过玉佩,含泪地道:“你别说话。我带了急救箱,里面有陈爷爷特配的金疮药,有酒精有绷带什么都有,咱们一定很快就会好的,啊?”
“奴婢知道,奴婢要一直陪着小姐呢。”栀子笑着点了点头,羞涩地道:“我其实相信小姐能躲过去的,但是我还是不放心,于是就这样了。”
“傻瓜。”南乔噙泪责怪道。
这个时候,护卫终于拿来了急救箱,香兰体贴地端来了热水。
几个丫鬟展开一匹布将栀子所在地方围起,南乔小心地剪开栀子的衣裳:正中左胸口之处,赫然是一块玉佩形状的癒痕,但万幸的是,插去血污之后,栀子的伤口真的不深。用热水和烈酒先后消了毒,敷上厚厚的一层金疮药后,取过纱布给栀子包好,见血液不再流出,这才松了一口气。
“呼——”南乔深吸了一口气,丢掉从自己身上慌忙撕下的无用布条,吩咐几个丫鬟将栀子扶回去之后,这才轮到了这次刺杀的凶手红绫怎么会突然袭击她?
南乔十分肯定的是,在红绫跟着她的几年中,她绝对没有得罪过红绫……而若说红绫是她的主子四阿哥派来的,那就显得更为荒谬了——四阿哥会无聊到特意来杀死她这样一个无甚意义的人?
“你果然有两下子。”不待南乔发问,红绫嘲讽地低头瞧了瞧胸口的匕首,道:“这一下甩的可真准小姐您有特意练过吧?谁会想到呢?一个大家小姐,不仅身手不错,而且还随身带着把匕首……呵呵。”
南乔闻言抿了抿嘴唇。
红绫再次直视南乔,认真地道:“如果我的身手没有被废,你一定会死的。你那个奴婢挡不住我,那两个护卫,对了,好像叫做董忠和董义?名字起的真傻……当然,他们也挡不住我。您总该不会忘了,他们会的,还都是我教的呢。”
“为什么?”南乔冷冷地问出了声。
“为什么?”红绫闻声大笑,笑声又引起了一阵激烈的咳嗽,鲜血顿时顺着嘴角涌了出来。
她的眼中落下泪水,嘲笑道:“您问为什么?您当然不知道为什么……让我想想,那是很久一年的冬天,我躺在雪地中,又冷又饿,是他将我救了起来,给我馒头吃,给我衣服穿……就算前面的事情全部都不记得了,就算不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不记得自己有没有亲人又怎么样呢?他叫我红绫,于是我就是红绫;他留下了我,于是他就是我的主子……”
红绫举起手臂,用袖子抹了一把嘴角,低下头,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我那么努力地学,那么拼命地学,就是为了有一日能够有资格跟在他身边,做他吩咐的任何事情……只是没想到,我红绫这辈子得到的唯一一个任务竟然就是监视您,做您的奴婢”
红绫再次抬头,嘲讽地道:“这是什么任务我红绫竟然只配有这样的任务您不过是一个小丫头片子,就算你会画画的好,字写的好,会做生意也好,又会洋文也好……你会这些子东西,不也还是个小丫头片子?你不会对他有任何帮助是不是?你得承认,他是做大事的人,你对他没用……”
南乔皱了皱眉头,道:“你既然不想伺候我,就应该向你的主子去说,袭击我算做什么?”
“哈哈……咳……咳……”红绫闻言用力大笑,道:“您说的对我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