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不必再争执了”
太子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突然出现的一声包含怒气的女声打断。众人寻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贵妃品服的贵妇人从屏风后面移步而出,向皇上施礼道:“臣妾恳请皇上立即下旨,让我儿用药江湖术士之言,怎能登大正之堂”
康熙抓了抓扶手,吐出一个字:“准”
这边众御医给十八阿哥服药,并彻夜监视其动静不提,只说李言随同内监安置完约翰和迪科尔的住处后,缓缓步行而出。
漆黑的天空,看不见半点星光。
太子啊太子……你有了药物,直接敬献上去,不是已经能够讨好康熙,洗去你“不爱兄弟”的坏印象了?为什么还要整出道士鬼怪这拙劣的一出呢?若不是你非要牵连到南乔,我真不想毁你的好事……李言喃喃道。
想必不用等到明日天亮,四阿哥和八阿哥那里,甚至康熙那里,怕已经查出三日前在迪科尔之处买药片的奴才是谁家的了吧?
验证药效的那一个时辰,他李言可没有白等。他既然知道了早日有人买了金鸡纳霜,自然要让“相关的人”都知道这个消息……
太子啊太子,你当南乔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丫头,便是你能牺牲就牺牲的么?你既然做出了不正确的判断,那么,就要做好承受后果的准备“……”
李言感觉到脑门一凉,伸出手掌,低声道:“这一场雨,终于下来了。”
没有一丝风。
雨滴直直地砸了下来,从稀稀疏疏到密密集集,打在廊檐屋顶,噼里啪啦噼里啪啦,犹如锣鼓,狠狠地敲击在人的心脏上。
御书房。
康熙手持一张白纸,越看脸色越是阴冷难看。
“混账东西混账东西”他怒吼着,将那张纸混怒地揉成一团,狠狠地丢在地上,滚出老远。
“皇上息怒……”李德全低声劝慰道。他小心翼翼地捡回纸团,再小心翼翼地放回御桌上。对于纸张的内容,他当然不敢存有半分好奇。
康熙不再怒骂,两眼中的怒火却是更加灼人。“来人将那道士秘密抓起来朕要亲自审问”
“是”一个黑衣人从暗处出现,很快又隐蔽了身影。
这一次,是真的要变天了啊……李德全小心地替康熙撑着伞往云轩方向而去,心中忍不住感叹。有人刚巧在前几日购买了洋药的消息,还是他传入康熙耳中的。作为皇上的奴才,他只能有一个立场……
暴雨一直下了整整一夜。
清晨,窗外响起啾啾鸟鸣,将南乔从睡梦中唤醒。
“小姐,您醒了”
南乔才一坐起,就听见栀子熟悉的声音中,满带着轻松欢喜。栀子怎么在这里?难道她还在做梦?
“小姐,咱们可要快一点儿,贵妃娘娘吩咐了,说你一醒来,就请去和她一起用早膳。而已啊,她特别嘱咐奴婢说,您最近熬夜累坏了,不准奴婢叫醒您……”栀子欢快地拿出一件银白色镶淡黄色碎花的旗袍走到南乔身边,却不曾被南乔一把抓住,在她胳膊上用力来了一下。
“痛小姐,奴婢做错什么了?”栀子吃痛娇呼,看向南乔的目光满是疑惑。
“没什么。小姐我看到你太开心了,所以试试看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南乔嘴角含笑,站起身抬起胳膊让栀子穿衣,问道:“栀子,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这几天你都在哪儿?”自打在路上南乔和燕宁被叫去伺候十八的时候,她就没有见过栀子了。
“奴婢和弄玉姐姐一直都和宫女姐姐们住在一起……今儿天还没亮的时候,贵妃娘娘身边一个叫白云的宫女姐姐找到奴婢,然后奴婢就被送到这里来了。”栀子高兴地道:“能伺候小姐真是太好了您不知道,看不见您,栀子心中总是一上一下的不安稳……”
“胆小的丫头……”南乔嗔怪一声,心中狠狠松了一口气。
虽然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但栀子能出现在这里,那差不多就说明她安全了。
果然,房门外的侍卫已经撤离。
“栀子,你知道昨晚……十八阿哥那里,发生了什么事吗?”待栀子替她梳洗完,又手脚麻利地开始收拾她的随身物品时,南乔忍不住地问道。
“啊,我见到小姐太高兴,怎么连好消息也忘记了说”栀子微微懊恼,然后又激动起来,眼睛中顿时亮闪闪的,手舞足蹈地道:“小姐,十八阿哥有救了而且是李少爷送来的药真的李少爷真了不起御医都治不好的病,他都能知道”
李言来了?
南乔愣了愣神,只觉得天空一片蔚蓝,心情彻底好了起来,嘴角弯出一个愉悦的幅度。
“那……我们不是到贵妃娘娘那里吃饭么?你收拾包裹做什么?”她疑惑地问。既然李言来了,她总会知道一夜之间发生了什么,到不是非要立即知道。再说,她从被囚到释放,这中间定有内幕,哪里是栀子能够知道的?
“搬家了?”栀子不满地环视了一眼此时的房间,道:“这里又简陋又偏僻,怎么能够住人。贵妃娘娘吩咐了,让您和燕宁小姐一起,跟她一块儿住呢。小姐,您住的院子可漂亮了……”
听着栀子难得会喋喋不休,南乔心中一片安宁。
这一日一夜,从突然被人诬陷,到十七的第一次探视,贵妃娘娘的安抚,以及静瑜诡异的表现和十七悲观的筹划……她焦虑过、乐观过、不安过……到现在,雨停了,天晴了。
“南乔给贵妃娘娘请安,娘娘吉祥。”南乔福身行礼。
“丫头,跟本宫客气什么,赶紧起来,来这里坐。”贵妃语带嗔怪,立即有宫女将南乔搀扶起身,引到一个桌位上。
“谢娘娘。”南乔规矩地坐下。
眼前的长桌上,摆着两排十几样看起来很是清淡的小菜,微微冒着热气。而再看坐在上座的贵妃,比起昨日来,她整个人的精神明显不同,眼角眉梢都带着喜意,看向南乔的目光更加喜爱。再看长桌对面,燕宁调皮地向她眨了眨眼。
看起来自己来的不算晚……南乔心道。
“娘娘,南乔听说,御医们已经找到能够治愈十八阿哥的药物?”南乔关切地问道。
“哪里是御医找到的”提起御医,贵妃有些不忿,道:“那些个老头子,就知道研究前人的东西,祖宗们没有办法,他们就只能干瞪眼……那药啊,可是小李大人找来的”
“是啊,乔乔,就是曾经借住在你家中的那个小李大人呢”燕宁笑嘻嘻地插了话,看起来她很得贵妃的喜爱,说起话来很是自在。只见她调皮地冲南乔挤挤眼,道:“娘娘还说了,若是她有个公主女儿,一定要将给小李大人赐婚呢。”
那多亏这贵妃没有生出女儿
南乔暗自庆幸,再次问道:“南乔瞧着娘娘您高兴的样子,是不是十八阿哥已经醒来了?”
“醒倒是没醒。”贵妃微笑道:“不过御医说了,他的病情已经明显被控制住,正在慢慢好转,随时都有可能醒来听燕宁说,十八很喜欢缠着你……这也是你真关心他,一来就问起……好了,丫头们,赶紧用饭,用了饭一起去看他去”
“是。”南乔正了正神色,开始吃早餐。她的礼仪课还没有学到如何与宫中贵人一同吃饭,但她学着对面燕宁的样子,这一顿饭倒也吃的安稳,没有闹出笑话来……
雨过天晴。
园中的鲜花一扫往日的无精打采,开的分外娇艳。
贵妃如今所住的白薇院离十八阿哥的病房很近,只需转过一条小路,也就到了。
她们三人抵达的时候,十八阿哥的病房明显是清了场,只留了两个宫女,和一个御医。御医是个熟人,南乔记得他姓庞,被称作庞大人,听说他一辈子的心愿便是找到治疗疟疾的药方。
“娘娘安……”
“都起吧。”贵妃轻轻摆了摆手,走到十八床边坐下,慈爱地摸了摸十八的消瘦却安静许多的小脸,面上忍不住露出丝丝欢喜。“庞大人,阿哥他可是退烧了?”
“正要恭喜娘娘。十八阿哥刚刚退烧,也没有表现出畏寒的症状,看脉象已经好了五分了。”严御医语气相当轻松。
“好了五分了?”贵妃闻言很是惊喜,然后又极为忧虑地道:“那你可知,他什么时候会醒?本宫听说,一个人高烧很久之后,极有可能会烧坏脑子……阿哥他会不会……会不会……”
“娘娘请稍安。”严御医赞许地看了南乔一眼,向贵妃施礼宽慰道:“严格说来,阿哥他并不曾真正高烧过。借着董鄂小姐冰敷并热浴的帮助,阿哥的体温一直都在控制之中,以臣多年的经验,他的体温尚不足以造成脑部的损伤。但毕竟是多日亏损,阿哥的身体尚需要细心调养,时间到了,自然会醒来。”
“真的?”贵妃爱怜地在十八耳边呢喃低语,过了好一阵子,才站了起来,突然冲南乔深深弯下腰,道:“丫头,我替十八多谢你了。”
南乔被她这一下弄愣了神,被燕宁狠狠扯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忙下跪道:“娘娘”
靠这年头皇室都是主子,旗人都是奴才,这位大婶你一个主子给奴才行礼,这不是要人小命嘛我好歹对你儿子有恩,大婶你别一惊一乍的吓唬人成不成南乔心中忍不住心中吐槽。下跪的有些急,磕的她膝盖有些疼。
239 归家
“唉,丫头……本宫说到底也只是个做人额娘的……”贵妃拉起南乔,有些感慨又有些自责。她轻拍南乔的手背,算做是歉意。
“南乔说过,十八阿哥是由皇上和您庇护的,南乔那一点儿的取巧的法子,微不足道的。”想着恐怕还要跟这位贵妃相处一段时间,南乔思索许久,最后觉得以自己名字自称是个不错的点子:既能避开奴婢啥的这种让她心中不舒服的自称,也不会失礼,同时听起来也显得人很乖巧。
吩咐了宫女给南乔和燕宁都安置了椅子,贵妃一边细心地用小漏斗给十八喂些流食,一边感慨地说起她的一些琐事,以及十八的一些趣事来,看样子是真的喜爱两人……
南乔本以为自己会在畅春园住不少时日,至少要等到十八阿哥醒来才会被获准离去,却没想到,她才从被关押之处出来,才吃了一顿早饭后不到一个时辰,只怕她收拾到白薇院中的包裹都还没有打开,就在贵妃等人的惊愕中接到皇上口谕:着她和燕宁即时出宫。
恩?这又是怎么了?南乔跪下谢恩,心中不免有些迷迷糊糊,觉得有些不合常理。
“李总管,这是怎么回事?”相较于南乔和燕宁两人只敢在心中纳闷,贵妃脸色有些不好看,当场就问出声来:“本宫不是曾说过要留两位小姐几日吗?皇上怎么突然改了主意?”
李德全头低的很低,让人看不到他面上的表情,道:“回娘娘话,奴才不知。”
贵妃皱眉,但心知李德全既然如此说了,她就不可能再从他口中问出前因后果来,只好不舍地一手一个,牵着南乔和燕宁,道:“本宫送送你们……待日后十八醒了,回京之后,本宫再请你们两个丫头到皇宫里玩耍……”
“多谢娘娘。”南乔面上装作一副很欢喜的样子,心中却在大叫着不要……她这才跟皇家搭上一点儿边,就弄的自己差点没命在了,若真去皇家大院里玩耍,还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事来她南乔只是个可怜的小人物啊,夹在你们贵人们中间,岂不是炮灰和牺牲品?她还不想找虐但是……但是……
她心中哀叹,若这贵妃大婶真宣她进宫,她还能说不吗?
小人物的悲哀
“乔乔”
“哥李大哥”
看见护卫她和燕宁返京的侍卫中,有一身甲胄的南英,以及一袭利索装扮的李言之时,南乔将心中的长吁短叹抛在脑后,高兴地向他们打了声招呼。几日没见,南英硬是瘦了很多,看来是为她担足了心。而李言……他的微笑,依然是那么让人安心。
“行了知道南英你想念你妹妹,但是公事公办,待你们回家,有的是时间叙旧”说话的是曹颙,他是这一次护送的领队。他说罢翻身上马,回头大手一挥,道:“兄弟们,出发”
当然是要有人护送的,怎么说她们两个也是贵族小姐不是?而且,回京的马车可不仅她们乘坐的这一辆。在后面,贵妃赏赐下来礼物整整装满四辆车厢……回想贵妃最后那种惋惜的表情,南乔绝对相信她的话:“这一次来的急……而这畅春园又都是些不值钱得东西,没有个好物件儿。待本宫回京,一定要在库房中好好挑一挑……”
此时正是夏末收获的时候,才离开畅春园所在的范围不久,就瞧见山间田野一片忙绿,空中着弥漫着植物成熟的馨香,让人在不知不觉间,心神就放松下来。
燕宁托腮瞧了一会儿,便觉得有些无趣,用胳膊肘轻轻碰了一下南乔,道:“哎,乔乔你说,皇上他怎么突然间就将我们赶出来了呢?虽然我不想一直伺候十八阿哥,但既然已经伺候那么久了,没等到他醒来叫姐姐感谢,真是可惜……”
“我哪里知道……”南乔好笑道:“别忘了我还被关起来过呢,这才出来不到两个时辰吧,哪里知道出了什么事?”
“也是……”燕宁遗憾地道:“本来弄玉打听消息最拿手了,但实在是太突然啊……那些宫女,直接就将我们的行李给收拾好了,根本不给我们反应的时间嘛……郁闷……真郁闷……”
“安啦……虽然有些稀里糊涂的,但我们这也算是满载而归了不是?”南乔向后努了努嘴,有些心满意足地说道:“我可是听见有不少稀罕绸缎,额娘看见了一定喜欢”
燕宁不停地琢磨,她却没有那么强烈的好奇心。或者说,待回京之后,问过了李言——李言就算不知道具体为何,但他凭着蛛丝马迹,差不多就能推断个一二三来。
“哦……”燕宁不满意地嘟囔一声,有些气馁地歪在了软垫上。后面那每人两马车的东西,用贵妃的话说,都真的不是稀罕东西,所以才以量取胜。以她燕宁的家世,还真不会觉得有多稀奇。
“乔乔,”燕宁才安静一会儿,又眨动着亮晶晶的眼睛,道:“你说,会不会因为那个老道士?你看,这会儿小李大人找来了药物,十八阿哥很快好了……那不是证明了道士在胡扯?敢在皇子阿哥身上胡扯……哼,敢说乔乔是鬼怪,一定有他消受的”
“应该会被下狱吧……”南乔回想起来,也有些后怕。若不是李言来的及时,她真的能囫囵着出来?那道士既然敢去皇家行骗,一定是准备了什么特定的手段。而她南乔真成为鬼怪,结果会如何?
被烧死?
还是向十七说着,跟着他逃走?
想起十七,南乔又有些发怔。那个孩子,总让她觉得心中难安。她清楚地记得,他说起“一起走”的时候,那种认真坚定的表情。因为救不了他,所以愿意放弃一切,跟着她亡命?
想想“私奔”这个词,本来会十分好笑。但南乔却是怎么也笑不出来……
“皇上。”
贵妃看到康熙前来,起身行了一礼。
“老十八怎样了?”康熙伸手扶起贵妃,望向十八的病床问道。
“御医说已经好了五成。”贵妃欠身重新在椅子上坐下,轻轻摇动手中的宫扇。“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来。疟疾这种病……往日犯病的,一百人中都难有一个能熬过来的,往往撑不过三五天就没了命……十八他这是前世积了德,遇见了贵人,这才能挺到皇上张榜寻医,挺到有人进贡圣药……”说着说着,她的眼中已经噙满泪水,又是一阵后怕和惶恐。
康熙抿着嘴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你的意思朕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