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抿着嘴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你的意思朕明白。帮了老十八的,朕保证一个都亏不了……”
贵妃缓缓点头,用手帕抹了抹眼角,柔声道:“臣妾自然知道皇上一向恩赏分明。但是,董鄂家的那个丫头,我们是不是太亏了她了?想想她一个小姑娘,明明知道危险,却依然善良地站了出来;明明一心为十八的病情着想,却被人污秽成什么鬼啊怪啊的……想她那么点大的小姑娘,被关在那么个地方一夜,心中指不定有多害怕,担了多少惊吓而陛下您又突然将人送走……”
“朕说了,朕会赏赐于她。”康熙再次声明道。
“皇上……”对于这个答案,贵妃犹不满意。在她看来。若不是南乔站出来维持住十八的病情,就算今日有人进贡了药物又如何?十八他根本就撑不到今日所以,南乔的功劳绝对比那小李大人和那个进贡了药物的洋人都大的多“皇上……”贵妃婉转起身,深深福了一礼,看向康熙认真地道:“您知道臣妾一直想有个女儿……”
“朕不准”康熙有些粗暴地打断贵妃继续说话后,和缓了一下语气,解释道:“皇妃,不是每个人都能受的起公主这个称号的。像她所在的董鄂一支,不过是小贵之家,妄加天恩,说不定会害了她……朕想过了,待老十八醒了,朕就赐给她为固山格格,赐封号为‘和善’,以褒扬她这一次的功绩。”
(注:固山格格,清朝女子爵位之一,汉名为县君,低位相当于宗室贝子之女,领俸禄。)
“固山格格?臣妾替和善格格谢皇上恩赏”贵妃被打断,本还觉得不忿,听康熙这么一解释,也颇为满意了。
十八是她盼望了多年才得的唯一一个孩子,她心中本想着要认南乔为义女,提高南乔的地位,才觉得能够偿还南乔的恩情。固山格格已经是个不低的爵位,对于非宗室来说更是个了不起的荣耀,更何况还有封号……这样,她觉得差不多了。
她虽是喜欢南乔,到底是感激居多。而在她眼中,旗人间勾心斗角复杂之极,她只想安静地过自己的日子,才不想过多地参与其中。
固山格格……康熙见贵妃不在纠结这个问题,掩饰住眼底那一丝丝的不痛快,也转而说起其他的闲话来。
他不否认董鄂家那丫头的功劳。但此时此刻,他不想再看到她若是她还在,他真不敢保证不会无故地迁怒她就是因为一个卑贱的奴才对她的仇恨,竟然让那奴才生生地利用了一个格格、一个太子,更让十八多受了三日折磨,让所有人都跟着多担了三日的心康熙很愤怒。他愤怒于本应该温婉贤淑的格格,却因为那董鄂丫头而生出了坏心他愤怒于他精心培养的太子只因为钱财上的利益而甘让亲弟弟担了随时都会送命的危险他更愤怒的是,这一切竟然只是一个卑贱的奴才所用出的手段,只因为一个奴才记恨她董鄂丫头那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燕宁不解,南乔不解,李言也是人,自然也有想不通透之处。
他不明白为什么太子要整出道士这种拙劣的把戏。皇家对于鬼神一向是敬畏忌惮的,太子他就算是运作成功了,收获也不是那么完美。至少,名头上不好听。而那样的话,自始至终,陷进去的,仅南乔一人而已,根本不能牵强附会,从而打击到其他人。
太子要害南乔?他若真要害南乔的话,多的是简单的办法,根本不需要如此费劲……而且,没有好处。所以李言不解。
直到董虎递给他一张纸条。
纸条上的字不多:
“三月,李石被带至五阿哥府为仆。本月初十日,李石花费五十两纹银,从迪科尔处购得金鸡纳霜十粒。同日,太子别院抬进一疟疾病患者。十二日,清玄道士出现在太子别院。”
李石,竟然是李石……李言抿了抿嘴唇,顺手将纸条粉碎。
当年,李石葬了李秀之后,就不知所踪。而在李言心中,多少觉得李秀自杀有他的责任,又是自小长大的同伴,因而也没有却特别追查李石的下落,只希望他能生活的不错。
没想到……没想到……石头啊石头,你倒是长能耐了。李言在心中长叹一声。
回京的路程并不算长,就算是车速不快,两个时辰之后,也看见了北京城那巍峨的城墙。车队从德胜门进城,行驶至东直门大街时候,燕宁换乘了自家来接的马车,车队也一分为二,一东一南。
“乔乔,待有了十八阿哥的消息,一定要相互通知啊”燕宁掀开自己的车帘,再次叮嘱道。
“记得了”南乔微笑应下,再次与燕宁挥手作别。
马车辚辚而行,很快到了自家门前,宝柱一早得了消息,正站在门口翘首等待。
“诸位大人辛苦”宝柱先是端详了南乔一眼,微一点头后,越过她向一众侍卫抱拳道:“若是诸位不嫌弃,烦请进来喝杯凉茶如何?”
“是啊,曹大哥,进来坐坐吧,反正弟兄们都得了整一日的假”南英说着,一手叉腰,一手高高扬起,扬声大笑道:“这都到了我南英家门口,兄弟们给了面子,让我南英好好招待一番”
“行了”曹颙哈哈一笑,一拍南英的肩膀,道:“哥哥我先去衙门报个备,回头再来喝酒,你丫的好好准备着”
“好咧”南英痛快地道。南乔平安无事,一定要好好庆祝庆祝不可。
“谢谢曹大哥一路相护,谢谢众位大哥一路相护”南乔在屈身行了个礼后,进了家门。她是女子,招呼客人啥的,不该她来。这才离去总共不到二十几天,看着熟悉的一草一木,南乔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乔乔你总算回来了”陈氏站在垂花门边,一手牵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娃娃,眼角闪烁着可疑的泪花。两个娃娃也开心地大叫道:“姐姐姐姐礼物礼物”
“额娘”南乔快走两步,扑身抱住陈氏的腰身,满足地道:“额娘,乔乔回来了。”
“回来的好,回来的好……”陈氏拍着南乔的后背,急急问道:“前日南英传话说,你被皇上留在那园中照顾十八阿哥,怎么今日就回了?可是有什么不妥?”
“额娘,您没听说我得了两大车的赏赐吗?”南乔松开陈氏,含笑道:“我到底不是宫里的宫女,十八阿哥病情好转,我当然就被打发回来了。”说着她弯下腰,摸了摸两个双胞胎的小脑袋,道:“姐姐不在的时候,齐齐和林林有没有不乖?不乖的孩子可没有礼物哦……”
“乖我们最乖了姐姐问额娘就知道了”两个小家伙争先恐后地拍着小胸脯保证,让陈氏和南乔都十分莞尔。
“既然很乖,那一会儿自己准你们挑”南乔安慰了两个小家伙,挽着陈氏,看着侍卫们将马车中装的箱子一个个抬下来,道:“额娘,那些都是十八阿哥的母妃赏赐的,您看找个空屋子先放着,待有空了再收拾。哥哥邀请了侍卫大哥们吃茶喝酒,额娘您看是不是这就让人预备着?这里有十二人,还有十二人这会儿去了燕宁家,估计一会都得聚在这里。”
“得,你带你弟弟们进去歇着,这里交给额娘……”陈氏含笑将南乔轻轻一推,示意她自己找地儿歇着去。
走进熟悉的庭院,看着院子中玫瑰开的红艳艳的,葡萄架上挂满了串串玛瑙,再抬头看头顶一方蓝天白云,心中觉得无比的安详。
果然,她还是不适合出门啊。
“小姐……”香兰迎上来行礼道:“您的房间内已经备了沐浴用水,饭菜也准备好了,您看……”
“我先洗澡,你看着两个小少爷。”南乔懒懒地道。
将整个身子浸在温水中,闻着玫瑰花瓣的馨香,南乔忍不住眯了眯眼。到了家,外面的一切,阴谋也好,内幕也罢,便都与她无关了,而她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能够放心地松弛下来,她决定,一定要睡个天昏地暗不可……
一觉醒来,真是天昏地暗——太阳已经落山了。
前院传来依依呀呀的吟唱声,看来侍卫们还没有离开。南乔起身梳洗完毕后,踏出了房门。
“乔乔,你睡醒了?”李言靠在一棵树下,微笑着看着南乔。
“你这是……”南乔闻到一股酒气,不由皱了皱眉,道:“你喝了多少?”
240 月下
“你喝了多少?”
李言抬手扬了扬衣袖,含笑道:“这件衣服的袖子口福不小,我本人只沾了少少几口。前面那些当兵的,一个个都是酒桶,我赔不起,只能躲了。”
这个院子,也是他的家,有一个完全属于他的院子。所以,他很有主人风范地引着南乔走到一个月光下的石桌边,相对坐了下来。
石桌紧挨着一棵茂密的月桂树,夏夜的风从四周轻旋而过,待来阵阵清凉。一轮圆月挂在头顶,无须灯笼,四处也亮堂堂的。
香兰端来一碗清粥和几样小菜,作为南乔的晚餐。
“你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么?”南乔轻轻喝了一口粥,出声问道。其实,在这种难得的安静宁和的时刻,她并不想谈论白日的种种变故,但看李言易于寻常的温柔……于是她开了口。
这样的温柔神色,实在有些假。以她的经验,定是他心有所思,正犹豫着该不该告诉她。
“真想知道?”李言闻言,笑容有些不自然。
“唉,虽然不是很想,但还是要知道。”南乔放下碗,吩咐栀子将饭菜撤下去,换上水果,准备当个听众。“我既然正参与其中,而且接下来恐怕仍然在,那就不能一直稀里糊涂的。说吧,曾经的历史中,十八阿哥有没有死?”
“死了。”李言将史书上记载的几笔向南乔说了说,沉默了一会儿,叹道:“我没有想到你真的会遇上他,认识他,并且与他的病情产生了联系。在这以前,他十八阿哥是生也好,死也罢,都只是历史书上一句话……所以,我才没有告诉你这些。”
“不怪你。”南乔微微一笑:“就算你那个时候想要告诉我,我怕也不爱听。”
这个世界上每时每刻都在有人死去。她不认为,她会对一个仅仅是名字的人产生多少关心。一定程度上说,她那时候不自量力地站出来,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十八的病与她的命运相关。还是那句话,如果十八没命,她绝对不会好过……
“那太子呢?”南乔想了想,道:“后来,又都怎么样了?你知道我被关了起来,完全不明白后面发生了什么。听说是你找到的药……你又怎么知道什么药管用?”
李言组织了一下语言,将自己所知道的娓娓道来。最后提到李石的时候,南乔皱起了眉。
李石……她很用力地想了想,才想起当年那个有些多话,却偏偏很守规矩的少年,以及他的妹妹,李秀。
李秀……在南乔心中,有关李秀的形象已经极为模糊。她有理由相信,不是今日李言说起,她恐怕永远也不会想起她。尽管李秀的死,她需要负担一部分的责任。
作为一个下人,李秀她试图用谎言用卑劣的手段,用这个时代女人最看重的贞洁做赌注,也就要做好承受被揭穿被羞辱的准备。南乔不承认自己做的过分。哪怕是时光回溯,南乔依然会当众揭穿她的谎言,狠狠地羞辱她……
不过,李石能有这样的本事,请动一个格格,再说动太子帮他报仇,倒是有些本事……
“曾经有人我说在南边沿海看见过他……”见南乔眼神平静,李言心中略松了些,道:“我那时候认为他既然失去了亲人,那能够远离伤心地,重新开始生活也好,也就没让人找他……若我知道会有今日的麻烦,一定会早早处理了”
“他们的事情,李石、李秀,都是我处理的不妥当。”月光下,李言看着南乔的眼睛,认真地道:“乔乔,你放心,绝没有下一次了。”
什么主仆情意的,都去见鬼吧。只有南乔,才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在乎的人。这一次算是给他一个警醒,以后……若那李石能够活着,他李言不介意亲手杀了他“从他的角度,他也是要为妹妹报仇……”南乔有些意兴阑珊,道:“反正,他胆敢利用十八阿哥的病情,他的命算是没了。”
因为她南乔当众让李秀受辱不住,最终自杀,所以,李石将这一笔帐记在了南乔身上,于是潜心需找机会替妹妹复仇……然后是静瑜。静瑜将李石收入府中,最初应该只是想从他那里知道些李言的喜好一类……
再然后就是十八病重,康熙张榜寻医。李石在沿海混过生活,当然有很多机会获知金鸡纳霜能够治疗疟疾,并利用通过太子,做一个圈套针对她南乔。
这中间,静瑜或许知道,甚至是很有可能支持,至少也是默许李石的计划……不然,以李石的身份,如何能够知道皇室中的动静,并准确地把握了太子的心理?
而太子那里……
“而太子那里,”李言略思索,道:“但是提供金鸡纳霜的话,并不会让太子答应李石冒险做这样一个圈套。李石只是个卑微的小人物,太子有的是手段让他交出药物来。但事实上,太子冒险……也许李石许给太子一个太子难以拒绝的东西。而这件东西……大概是钟表的制作图纸吧。李石曾是我的贴身随从……只有这样的高利润且又李石能够接触到的……”
这样……南乔点了点头。
人人都知道四阿哥的钟表作坊是暴利。当然也有很多人知道最初的图纸是李言提供的。如果李石说他曾从李言那里偷盗过这种东西,作为李言曾经的亲信,这种说话十分可信。
那么,静瑜呢?
南乔想起昨日静瑜去“探视”她时,那些试探、掩饰、伪装,心中很不舒服。
她抬头仰望天空,自嘲地笑笑,道:“原来这才是康熙这么着急从畅春园将我赶出来的原因……因为这一切的源头在我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身上?呵呵。”
“康熙既然查清了这件事得前因后果,那么,不管十八阿哥是不是活着,太子都躲不过被废的命运。看来,历史这趟列车,它前进的方向一如既往。我们救下了十八阿哥的命,竟然只好比搬开了那车轨上的一颗微不足道的小石子……搬开它,列车滚滚向前;不搬它,列车会将它碾碎了的同时滚滚向前……”
241 尘埃落定
听着李言感慨,南乔嘴角动了动,却没有说什么。康熙将这事件查清楚了,那么太子会遭殃,在其中扮演着不小角色的静瑜也一定会遭殃了?
这一刻,她真的很想看看静瑜脸上的表情呵,不知道静瑜她还能不能维持住她属于皇室格格那尊贵的矜持呢?
一直以来,就算是潜在的情敌,南乔都很欣赏静瑜。那样一个知道自己想要的,然后试图将把握自己幸福的少女,比起其他那些乐于被安排的乖巧无比的小姑娘们,看起来要独特顺眼的多。而且,比起紫芳表妹那种自甘卑微,比起李秀那种不折手段,静瑜表达她的心意是那么的巧妙……
但终于还是……?
这一次,如果李石成功了,那么她南乔会死的很难看……
风停了下来。
前院的喧闹声也渐渐消逝在夜色中,留下一片安静。
李言不知道什么离开了。
她的家人也没有打扰了她,南乔手握一杯清水,坐在这安静的月光之中,直至露水悄悄打湿她的额前的头发,再聚成一滴顺着鬓角缓缓下滑,她才回过了神,转头瞧见栀子倚着树干不住地打盹,她感动地笑了笑。
“栀子,走了。”南乔轻轻拍了一下栀子。近距离这么一比,她这才发现,原来栀子的个头竟然比自己高上几分——所以她最后总是弯腰,并走在她身后吗?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