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毕竟是他的外祖家,一边是南乔,十七片刻不敢耽搁,立即赶了过来……
“没什么。”
南乔和陈老夫人同时摇头行礼,南乔抿嘴微笑道:“正巧碰上了外祖母,说了些闲话。”
陈娇娇看见十七,“呜呜”地挣扎不休,但陈老夫人却依然没有撒手,眯眼笑道:“是啊,老身正想要问问,南乔丫头既然时常进宫,为何从不去看望陈嫔娘娘?说来也是她正经的姨母呢。”
我……
南乔再次气紧:这小老太太是不是没完没了了
什么姨母什么姨母会想着惩罚一个侄女只为哄另一个侄女高兴是陈家先不认了他们一家人,如今却又要拿长幼说事儿
而偏偏,这十分讨厌的小老太太真的是她外祖母,十七的母妃真的是她姨母……为何总是这样南乔心中万分拥堵:原来董鄂家的老太太是如此,现在陈家人又是如此从没有过半分做长辈的自觉,却要拿尊长的名义压着她
她暗暗握住拳头,面上笑容越发的灿烂。“外祖母怕是不知道……孙女儿例次皆是巳时进宫,向皇上请安,等候召见。午时左右入太后处请安,之后在皇贵妃处用了午膳,便陪同十八阿哥玩耍,直至宫门落锁。孙女儿一直想去给姨母请安,奈何纵有闲暇,也要先至惠妃等众位娘娘处问安,实是抽不出时间呢今日真因偶感不适,叩见了皇上后便提前回来了,不然,怕是碰不上外祖母您老人家呢”
这一大段话,说的陈老夫人脸色又僵硬起来。
命妇有进宫递牌子请安的权利,但也并不是每天都能走一道的。像陈老夫人这样的,便是每个月一见。但她进宫请安几十年,别说有皇上召见了,就是连通禀的权利都没有……而她虽是可以去太后、以及宫中的位尊的后妃请安,但人家肯见她么
而南乔呢?皇上愿意召见她,谁又能说什么
陈老夫人想要指责她不给亲戚长辈请安,但她能指责说,是皇上、是太后、是皇贵妃、是十八阿哥占用了南乔太多的时间么
所以,南乔这话,就是一个意思:不是我不给你请安,实在你是位卑,轮不上
陈老夫人一时说不出话,面如火烧,不自觉地看向十七阿哥——南乔的话虽不假,但听见十七阿哥耳中,肯定也不舒服吧今日是自己失策,没有打听清楚便一而再地挑衅,本以为她虽是个格格了,但不过是个小姑娘,自己拿话一压,肯定要屈服……哪知哪知
她曾听说十七阿哥与这位南乔表妹素有交情……若今日能让十七阿哥厌恶了她,总也是个收获
但没想到……
面色一直不太好看的十七听见南乔说完,似是想要扶住南乔般伸出了双手,却在空中停了下来,关切地问南乔道:“乔乔,你不舒服?怎么不传了太医看看再回去”
呃……不知不觉间,十七竟是比自己高出了一个头……抬头对上十七关切的眼眸,南乔心中一阵暖,忙又垂下眼睑掩饰住自己闪躲的目光,轻声道:“我没有什么事,应该是今儿突然起的早了些,现在有些乏力,多谢十七阿哥关心。”
现在,她一刻也不想再在此处多待,她曲了曲身,道:“十七阿哥,外祖母,娇娇妹妹,时候不早了,我先走了。”
“我送送你。”没等陈老夫人发话,十七这一句已是让她一阵晕眩,掩住陈娇娇的手也不自觉地松了下来。她是有察觉到十七阿哥对她和娇娇并无多少额外的好感,但却想着她总是他外婆,他母妃的亲额娘,他总是向着陈家的前几年还户部款项的时候,他不是帮了好些吗可没想到,没想到现在他眼中只有一个外人
所以说人总是两种标准呢,之前用到的时候就称外婆姨母的,这才一眨眼间就又成了外人
而她这一松手,就让一直憋着的陈娇娇钻了空子,只见她突然用力挣开陈老夫人的拉扯,急冲两步猛地一下抓住十七阿哥的手臂,仰脸急道:“表哥表哥你不能帮她你——”
“胡闹”
她的话没有说完,便见十七脸色铁青,口中怒斥之时,手臂猛的一推一挣,竟是让陈娇娇一屁股跌倒在地,“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不许哭”十七低吼,脸色由青转黑,黑的如同能滴下墨来。“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女孩子的脸面都不要了”
似乎从没见过有人向她发这么大的火,陈娇娇骇然止声,眼泪流的更凶了。
十七闭了闭眼,阴沉着向愣住的陈老夫人道:“这便是您夸赞的孙女儿如此不知所谓听听她说的都是些什么话算了,我这就报了母妃,让她派个嬷嬷好好教教她没有教好之前,就不要在进宫了请安请安,就她这样的,安怕是没请来,还要连累母妃生祸”
“是。”
陈老夫人看着跌坐在地的陈娇娇,她还有什么好说的?她一直将陈娇娇拘在府中,除了皇宫便哪里也不去,以为这样便能让其不受沾染,保留一份皇室近年尤其喜爱的天真娇爽……但,她好像错了?
往日,娇娇一直表现的很不错的……
陈老夫人怕是又没有想到,在陈府所有人都当陈娇娇是宝贝,捧着惯着;于陈嫔处也是宠着爱着,纵有不妥之处,众人也往往只当玩笑之语,一笑而过,何曾像今天这般,被人狠狠地挑了刺?
她似乎一下子老了很多。
南乔在他挣开陈娇娇的时候,已经悄悄上车而去。出了这样的事,他也没有脸面再去送她……十七揉了揉太阳穴,无力地挥挥手,吩咐道:“你们回去吧。”他丢的人,已经够多了。
睁眼又看见陈老夫人面容萎顿,陈娇娇茫然恍惚……想着母妃只有在她们来时才有了几分真心的欢喜笑容,十七阿哥心中一软,道:“就在今日,纳兰家的小姐额头磕在了假山上,至今昏迷不醒不说,见了红破了相,已经失去了秀女的资格……”
陈老夫人抓着陈娇娇的手猛的一紧,抓的陈娇娇想要痛呼,却又不敢。纳兰家的,听说是要指给十六阿哥做嫡福晋的……
十七低头,像是喃喃自语般:“这哪家哪府的后宅不是血腥肮脏的?”
像陈娇娇这样下去,若是进了宫,怕是连一日都活不过;即便是不进宫……
陈老夫人僵硬了一会儿,抓起陈娇娇,拖着她再次向十七阿哥默默一礼,拽着她上了自家的马车。马车很快开动起来,驶出了神武门看不见了。
“小车子。”
十七站在顺贞门处许久,才抬起头问道:“一会儿去打听一下,那些放出宫的嬷嬷们,哪些最是严厉苛刻的,报来给我。”
“是。”小车子遥望出宫的方向,心想,这一下,那娇丫头真的有难了。宫里的嬷嬷本来就是脾气古怪的多,主子又挑最严厉最苛刻的……唔……他暗自摇了摇头。
287 往事
“刚刚那位老太太,是陈家的主母,十七阿哥母妃的额娘,也是我额娘的嫡母。”
南乔的轻言打破了车间的沉默。她怀抱一个靠枕绮在车厢壁上,微微抬头看向车顶,但目光却没有焦距。“额娘自嫁于董鄂家,便与陈府断了来往,纵然在我生病无钱医治的那些年,也从不曾得到过他们一文的帮助。前些年我哥哥得了三等虾的职,陈家去了人祝贺,额娘于是前事不较,带了一家人上门回访……”回想起四年前,竟是历历在目。
想那个时候,她对于陈家并无多少恶感,她们势利了一些,可话又说回来,这天底下哪有不势利的?而对于陈娇娇,她还认为其是个天真单纯的,很好哄骗的小姑娘……然而,一切的转变只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南乔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讲诉。良久回过神来之时,看向韩嬷嬷道:“嬷嬷,今儿的事,别说给夫人知道。”
“老奴明白。”韩嬷嬷略欠了欠身。
像这样的,嫡母不待见庶女,嫁出之后不管不问的人家比比皆是。而想当年家中竟是连给女儿治病的银钱都没有,便能够想象的到嫁的并不咋地。只是庶女一家发迹后,娘家依然不肯修复关系的,虽然很少,但旗人最是爱面子,所以说也不是没有……因而,韩嬷嬷并不怎么关注这个。她所关注的,是顺贞门前,在那样的情景下,十七听说自家主子微恙,所流露出的那一份关切……以前她听说自己的小主子与十七阿哥关系极为亲密,但她入董鄂府这大半年,除了前段时间在田庄的那一次,她并没有见到十七阿哥与自己主子间有联系。她本以为是自己消息出错了,但今天看来……似乎,十七阿哥对自家主子很有情意啊!
十七福晋……恩……韩嬷嬷忍不住思索起来。
十七阿哥排行靠后,虽已不能像其他阿哥们那般建功立业,得了万岁爷的青睐,但却正因为此,反而能够脱离朝堂上的纷扰争斗,过上尊贵闲适的好日子……这个念头一起,韩嬷嬷便不能自抑地起了联想,越想越是觉得十七福晋才是正确的选择,也终于在南乔与家人用过了晚饭,别了芊芊后找到了与其独处的机会,开口说道:“主子,十七阿哥似乎对您很有意呢!”
南乔闻言一愣,随后脸色肃然起来,定定地看着韩嬷嬷,缓缓问道:“嬷嬷你想说什么?”
这样从未有过的肃然,让韩嬷嬷看了一怔。在她眼中,自己这位小主子,一直都是淡然从容的……“老奴觉得,主子您完全能够争取十七福晋。”
南乔抿了抿唇。
这大清的人们到底是怎么了?
难道这天底下,除了做福晋,便没有别的幸福可言了么?
以前纵然家人觉得李言很好,但也都并不表态,直至李言付出了那么多的努力,一等这么多年,她自己长大些之后,看到她的心意不容更改了,这才渐渐支持了她的选择。今日,康熙问了福晋让她心中警铃大作,而眼下韩嬷嬷竟又说起了同样的问题!她明明已经告诉过她自己的心意了!
“嬷嬷,您请坐。”
南乔指了对面的沙发,让韩嬷嬷坐下,自己缓缓喝了一口牛奶,感觉热热的牛奶从喉咙中下去,将胃烫的暖洋洋的,人才觉得好过一些。
她低头摇晃了自己的杯子,想了一会儿,才抬起头,对上韩嬷嬷的眼睛,十分认真慎重地道:“嬷嬷,我最后告诉您一遍,请您记好。我所看上的,能共度一生的,仅有那一个人!嬷嬷,如果您愿意遵从这一前提,替我操持谋划,我万分感激;如果不能,请至少不要再提起这种话题了!”
南乔说话的瞬间,从她的眼神中飞出一丝凌厉,让韩嬷嬷心中一惊,一时间没有接话。
南乔往后靠了靠,将身体贴在沙发背上,再次举杯喝了一口牛奶。
“嬷嬷,你看出了十七对我的情谊,但可知它是如何产生的?”南乔心中喟叹,今天这一日,难道是回忆日?“我八岁那年春天,李言在江南修河堤。有一个晚上,我突然从梦中惊醒……”
原来是一路生死患难的情谊……起因却只是因为主子她做了一个梦,梦见李言受了伤,所以要去找他……要知道,那个时候,主子她才不过八岁……韩嬷嬷心中突然有了些明悟:
李言和十七,在主子眼中,根本是不同性质的两个人,所以根本谈不上去比较分量……“我去到的时候,李言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而他有个贴身丫鬟,竟然宣称她与李言有了夫妻之实……”南乔再次喝了一口牛奶。
“多半是假的。”韩嬷嬷已是整理了心情,顺着南乔说了起来。
南乔笑了笑,继续说道:“那个丫鬟,是李言落难后一直跟着他,不离不弃的,我曾经也觉得她很不错……但是嬷嬷,您知道我是怎样做的么?”
贴身丫鬟,又是与主人共过患难的,情分自然不同……不说那时主子只有八岁,也轮不到她处理这样的事儿,就算是真个当家主母,碰见了这样的丫鬟,也要三思吧……主子能怎么做?韩嬷嬷有些疑惑,更有些期待。据她所知,李言如今所用的丫鬟小厮,几乎都是从主子身边出去的,不再有其他什么人……“那个丫鬟,当时竟然求我替她做主说话……呵呵,”南乔轻笑一声,看着韩嬷嬷道:“我就告诉她,要为李言打算,身处孝期留下孩子总是不好的,于是让人给她灌了药,灌了足足让她一辈子不能生育的分量……”
韩嬷嬷眼神一闪,心中很是惊悚。这样的手段不稀奇,但自家主子到底是什么怪胎,八岁就有这样的狠辣手段!
“这还不算完……”南乔将下巴抵在剩下三分之一杯牛奶的玻璃杯口,轻飘飘地道:
“之后呢,我又找理由让人替她验身,只是那婆子手脚不利索,真个污了那丫鬟的清白……于是,当天夜里,她上了吊口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出这样的内容来!
主子她到底……!而如此手段,处置的又是他的人,那李少爷会怎么想!虽然知道现在主子与李少爷情谊依旧,但韩嬷嬷还是忍不住地替主子着急。
这世上的男人,无不希望自己的女人是善良美好的,与狠辣无关,与血腥无关……而自家主子偏偏在他面前上演了一出丑剧,最后还死了人,又是他的人!大约每个男人,面对这样的事件,纵是面上不说,也会心存芥蒂的吧!
“嬷嬷您知道,李言是如何反应的么?”
南乔瞥了一眼韩嬷嬷的脸色,心中十分满意自己这些话说照成的效果。对于李秀的死,她心中早已释然: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残酷。你伸出了手,便要有被人砍掉的觉悟!
“李少爷如何说?”韩嬷嬷忍不住追问道。
南乔微笑着将自己的牛奶喝完,感激到了身体内部产生出了一丝倦意。她放下杯子,道:“那个时候,我对于死人很是介怀,生了一场病。我醒来的时候,李言说,如果他知道会害的我生病,他一定早早让人处死了那丫鬟……呵呵。”
韩嬷嬷忍不住眼皮一跳。
这到底是怎样的一双人啊!
“恕老奴冒昧,主子您和李少爷,只是因为救命之恩产生的情谊么?”若只是救命之恩,那主子看上了李少爷还说的过去,但那李少爷能对一个八岁的小姑娘呵护到这种程度,绝对是诡异!
“不知道呢。也许是前世今生的缘分也不一定。”南乔丢下一个不负责任的解释,起身伸展了一下腰肢,纤手轻拍嘴唇,打了一个哈欠,有此惺忪地道:“嬷嬷,您觉得像我这样不容人的性子,真的适合做什么福晋么?”
不等韩嬷嬷思索,南乔摇手道:“嬷嬷,时间不早了,该歇下了。”
韩嬷嬷只得起身替南乔吹熄大部分灯盏,留下墙角盖着红色纱罩的一个发出些微弱得光,轻轻合上门,离开了。
月亮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不见,天色阴沉下来。
有南风一阵急似一阵,拍打着树叶哗啦啦地响。
韩嬷嬷在廊檐下站了一会儿,抬头望了望天空,挪动步子沿着走廊慢慢往自己的住处走去。多年的宫廷训练,让她走起来不会发出一丁点的声响。
她活了五六十年,见识了多少宫廷兴变,如今却不如一个小姑娘对自己的把握清晰。福晋…听起来是多么美好,多么令人向往的一个词,但真的很好么?
纳兰小姐额上的鲜血,蒙古小姑娘的惶恐,另外两位的惊讶……这样的剧目,在紫禁城的五十年中,不知道曾上演过多少回……她不就是因为看的厌恶了,才申请出宫荣养,过些简单日子的?
那又为何,一见到机会,便忙不迭地怂恿自家主子去争夺?
288 男女
连日里下了几场春雨,淋淋沥沥的,直到十六日才停了下来,太阳怯怯地从云层间探出头,照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