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听南乔说起陈氏,十七脸色缓了缓,拉了把椅子坐下,看见南乔也坐了,才低头道:“是陈家不好。我母妃也……”
子不言父母之过,说起陈嫔,十七也说不出口。
这边南乔已经松了一口气,暗道:陈氏果然还是十七的软肋……他们间的气氛总没那么压抑了……
“大户人家的家务事,哪有那么容易说谁对谁错的。”南乔一边说着,一边心神急转,略一犹豫,开口道:“像我阿玛往日不也受了许多不平,而且祖母也……所以说,阿玛和额娘才会只守着彼此,一家人和和睦睦的。”
“姨父和姨母感情真好。”十七随口应着,想着事实确如南乔所说,从陈家的角度说,那样对待一个庶女,也谈不上多苛刻……
“所以说呢。”南乔感慨一声,抬头看向十七,轻声却十分清晰地道:“那日进宫的时候,万岁爷问我可想做福晋……”
十七心中一惊,目光下意识地紧紧盯住南乔的嘴唇。
“我说,我不想。”南乔掷下这句话,没有看十七巨变的脸色,垂下目光,继续说道:“咱们大清的福晋,要大方,要不妒,要每三年都笑着欢迎宫中指进府的花朵一样的女孩们……十七,你知道我做不到那样。如果没得选择,我怕我宁愿死了,也不愿给谁来分享我的爱人”
十七阿哥十三岁了,已是到了明白感情的年纪。但他却……
所以,她选择了说出这样的话。虽然会很伤人,但以后的时间还长。总比拖着好上很多。
“我……我可以的……”十七艰难地呢喃,但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已在说些什么。
南乔笑了笑,沉声道:“很多事情,并不会如我们愿意。想想八福晋多么尊贵多么骄傲的一个人,顶住了妒妇的名声,顶住了没有子嗣的压力,听说她不止一次被万岁爷申斥过,她付出了那么多,但府上不还是有几个侍妾格格”
“我没有她那样面对千夫所指的勇气,但却更不能妥协”南乔抬起头,眼神中闪过一丝灼烈的光芒,烧的十七眼中一阵刺痛。只听她定定地道:“我喜欢李言,所以当年李秀那样做,我拼着一身血腥,也不放过她你或许会认为她不过是个奴婢,死了就死了,但在我眼中却是不一样的”
十七闭了闭眼,不敢再对着南乔的目光。他感觉脑中很乱,像是有千万道闪电在霹雳,却听不见一丝声音。多少年了,他犹记着她得知死人之后惶恐不安的昏迷,耳边又猛然想起他十三哥曾感慨道:“这个丫头,真敢做啊。”
他那时其实不明白的,以后一个奴婢死了也就死了……但现在,他长大了……
“如果李言他……”十七停住了嘴,有些后悔说出了这句话。李言他是关注的,但李言一直洁身自好,一直都是如此……
“如果是李秀那样用手段让李言吃暗亏的,我不介意自己手上多沾点血。”南乔轻轻一笑,莞尔道:“你送我的匕首,我一直保养的很好的。”
“如果是李言心思起了变化……”南乔的语音低了下去。如果李言的心思起了变化,说心中最爱是她,其他女人不过是玩物是应酬……她也绝不接受南乔抬起头,很认真地道:“我会离开他。哪怕事情发生在成亲之后,和离也好、休书也罢,我是一定一定要离开的。”
若真如此,她情愿嫁一个地道的清朝人而同李言的爱,绝不妥协
“乔乔,你……”十七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天地间的一切都恍惚的很。戏台上的咿呀声仿佛是在天边响起似的。
“十七,你是知道我的。”南乔安静地平复了一下心绪,笑道:“在这个问题上,我绝不会有虚言。十七,你好好想一想我说的话。”
说罢她站起身来,见十七也同自己一般站起,只是有些浑浑噩噩,摇头向南英两人那边走去。边走边微微拔高了声音,道:“十七爷,若是你一会儿人还清醒着,去该额娘问声安吧。她一直念叨着您呢……”
他们走过来的时候,十六阿哥两人也起身过来。
而南乔和芊芊终是女眷,在议论了几句戏曲之后,也就告辞离开了。
“芊芊,庄亲王可好?”往内院走的路上,瞥见芊芊面上红云未退,南乔开口问道。
“他很好。”芊芊低头,细声道:“十六爷说,他先前也不过是旧疾,在太医院安养了一段时间,皇上给指了最好的大夫,用了最适当的药材,他离宫的时候,已经很好了。”
“那十六爷好不好呢?”南乔出其不意地追问。
“十六爷也很……”芊芊停步掩嘴,面上犹如火烧,羞怒地瞪了南乔一眼,低低地说了句:“我回去了”之后,快步离开了。麦芽也急急向南乔施了一礼后追了过去。
南乔含笑望着两人的背影几转不见后,面色开始沉了下来,转身问从身后赶来的韩嬷嬷道:“嬷嬷……他怎样?”
“十七爷喝的很凶,怕是要醉过去。”韩嬷嬷答道。
南乔紧紧抿了抿嘴,道:“让董忠和董义仔细看着。”她犹豫了一下,摇头道:“嬷嬷,还是麻烦您老亲自照应着吧,他是皇子,让人胡乱听去了醉话也不好。”
“老奴明白的。”韩嬷嬷也不耽搁,再次转身去了。
先前,她一直压着十七的话说,很注意没让他有机会说出不可挽回的话来,算是保全了他的面子……但他喝酒喝的凶,才十三岁还没有成年……南乔愣愣地在路上站了一会儿,才裹了裹披肩,对粉萝道:“我们走吧。”
回到屋里,睁大眼睛躺在床上望着青绿色的纱帐,没有一点儿睡意。
有小丫头来回消息说,十七爷昏醉了过去,人很安静,没有撒泼,也没有发酒疯,更没有说醉话……
又说,大少爷将十七爷安置在了自己的房间,自己睡了书房。夫人亲自起身去看望了他,将大少爷狠狠骂了一顿……
又说,陈少爷给开了醒酒方子,由韩嬷嬷亲自煎熬了,夫人喂十七爷喝了不少,这会儿已经能睡安稳了……
夜晚很安静。
小丫头在门边向粉萝禀报的声音清晰地传到南乔耳边。
很久,问口再听不到人走动的声音,她也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老奴夜里备了参粥,十七爷早上醒的时候也没拒绝,吃了一小碗。梳洗之时见是全套的新衣裳,知道是夫人做的,就坚持要给夫人问安。他起的很早,夫人还未起身,便隔着帘子说了几句家常……然后,十七爷便出府离开了。”
心里装着事,次日南乔醒的变比往日早了些,却没想到十七走的更早……听了韩嬷嬷禀报,南乔望着镜子自己年轻娇嫩的脸上,全无一点睡眠不好的痕迹,轻咬了一下唇,小声问道:“嬷嬷,他看起来如何?”
“老奴没看出什么异常来,给夫人问安的时候都是微笑着的。”韩嬷嬷想了想,道:“或者……像是突然长大了似的。”
没有异常,恐怕就是异常……南乔叹了一口气,心中祈祷着十七真的只是因这一次的伤心而成熟了,抓起一把牛角梳,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起头发来。
297 锻练
“让老奴来吧。”
韩嬷嬷见南乔明显的心不在焉,上前想要接过她手中的牛角梳。
她这一出声,让南乔回了神,拒绝道:“我早上一直都是做锻炼的,随便拧个马尾巴也就可以了。嬷嬷,您这一夜也操心了,一定要多歇歇才好。我这里有粉萝就成了。”
韩嬷嬷也不勉强,看着南乔用一根缎带将头发粗略地编成个辫子,站起身绕过西墙立着的一扇屏风,推开连着卧室的练功房的门,也就没有再跟着,回头打开卧室的门喊了粉萝进来随时应命,自己回去歇着了。熬了一夜,她年纪大了,总是要养养。
踢、打、腾、挪……
南乔用力咬住辫尾,闷闷不言,发泄一般地在空房间中武出阵阵风声,良久一个跳跃下蹲,从靴内闪电般地拔出一把匕首,朝着西方墙上用力掷去正订在墙上刷画的画中人左胸之上
匕首入木,只有很轻微的一点声音。再看墙上,匕首只露出些手柄……
南乔喘息着,松开了口中的发辫,对着西墙看了一会儿,突然跌坐在地上,毫无形象。
关上门,除了高高在上开了一个小小的天窗,这个练武间便等于是全封闭的。四面墙上、外加天花板上都刷满了画,画的也不是什么神秘之物,只是寻常的庙会情景,满满的,到处都是人,置身其间,如在集市,只是色彩更鲜艳明亮一些。
若有人走到近前仔细了看,便能发现,那鲜艳浓烈的色彩之下,画面中如同真人大小的人体上,她们的手脚关节处,更多的是在左心窝处,时常可见一道道刀痕,正如此时西墙画面上那个头顶瓷碗正做表演的杂耍艺人。
匕首一直都是十七所送的那把匕首。
她早已十分习惯着靴时有匕首的存在,并早早将从靴中拔出匕首向不同角度的敌人投掷而去这一套动作练得纯熟无比。
不错,正如死在她匕首之下的红绫所言,她南乔是练过的。
前世学习跆拳道武术之类,原不过是为了强身健体,加上有那么一点儿的兴趣。但自从同十七一道下过江南,她便深深地觉得,在这样的年代,个人的武力,或者行动力,会很有用处,且总有一日成大用处,所以她从不懈怠。
看着深深插进墙面中的匕首,南乔突然想起十七曾很认真地说“我带你走”……
“小姐?”
三声轻轻的敲门声后,是粉萝低低的声音:“夫人派人过来催促您快一些。”
“知道了。”南乔应了一声,从地上起来,走到那位杂耍艺人前,伸臂将匕首拔了出来,摸了摸他身上已经有了三道匕首留下的印痕,心中盘算着,这块木板该换一换了……
……
着一件葡萄紫色滚金边的旗袍,下身衬一条姜黄色绸裤,脚上是仅一寸高的花盆底鞋,再罩上一件她自己画出来让陈氏制作的奶白色绣牡丹披风代替原来该穿的坎肩儿——弄出披风不为啥,只为了其比坎肩要适合穿脱——梳个常见的两小把发髻,首饰只有一对串成花朵形的小珍珠耳坠和右手臂上的红珊瑚串儿。
“不是我说你,都眼见要成亲的人了,行事竟然都没个分寸,让十七爷那样喝他才多大”南乔走进正堂的时候,陈氏还在不依不饶地絮叨着南英。而南英耷拉着脑袋,满面通红,只是不是因为陈氏的斥责而懊恼羞愧呢,还是听见“成亲”两字害羞的。
看见南乔进门,他很松了一口气,忙招呼道:“乔乔来了”
“恩。给阿玛请安,给额娘请安。”南乔向两位长辈行完礼,又对南英隐晦地挤挤眼,问了声“哥哥安好”后,又对早到的芊芊欠了身,再含笑叫了两个弟弟的名儿,摸了摸他们的光亮的脑门。
——在这些家人面前,她纵有再重的心思,都是要抛开的,只希望在他们眼中的南乔,永远都是轻快欢喜的。
陈氏嗔怪地轻拍了一下南英的后颈,但终于暂时不再念叨他,转而打量了一下南乔,含笑道:“怎么打扮的这样简单?别家的小姑娘都特别爱美的,看看日常你铺子中的客人,在看看你自己咱家——”
“额娘”这样的言论早已不知道重复过多少次,南乔一听脑门就有些跳,忙晚上陈氏手臂打断她的话道:“我这是去给南黎姐姐送嫁,又不是自己要出嫁,怎么能抢了她的风头呢而且,我这一身哪里丑了”
娇糯的声音吹进耳朵里,软软的身体贴着她撒娇地扭着……陈氏瞬间心软下来,想着南乔说的话,又是好笑又是无奈,食指一点她的额头道:“这谁养的小丫头,真不知羞,连嫁人都能挂在嘴上”
“您养的呗”南乔嘻嘻一笑,侧了脸给陈氏看自己的耳坠子,略带得意地说着怎样将那些米粒大小的珠子编成了这样漂亮的形状,那边又给了南英一个得意的眼神,像是在说:“这样撒娇的法子,你可用不了”
南英见状有些丧气。他是男人,面对母亲的絮叨还只能恭敬听着……
芊芊含笑看着这样随着南乔的到来而流动起来的欢快氛围,心中生出阵阵羡慕——南乔,似乎永远都如此完美……
陈氏笑过,拍了她的手,看见南乔袖中滑出的红珊瑚终于满意了些,道:“今天咱们一家人都是要去的。你阿玛和哥哥在外院帮忙,你、我,加上芊芊,以及这两个小家伙,都去内院。”
说着,她看了芊芊一眼,伸手替她抚了抚衣服上的细微的褶皱,笑道:“正好,让亲戚们都知道我家多了一个怎样漂亮的闺女儿”
宝柱和陈氏要收了芊芊当女儿,若是一下子就办了,未免让人心生惊疑,所以要提前放出风声去。哪怕陈氏说“芊芊与南乔投缘、与董鄂府上投缘”的话众人不会全部相信,但有了时间给妇人们议论八卦,到时候反而没人会在意原因为何了。
298 送嫁(一)
芊芊今日穿的是一身湖水绿的旗装,看起来娇娇欲滴,直让人想将她圈在怀中呵护起来,但偏偏头上的公主发卡又给她平添了一种清贵,阻挡了人上前去的步子……
“芊芊自然漂亮,少有人能比过的。”南乔偏过头,嘴角噙着一丝笑意,看了芊芊一眼,目光又转回来,道:“所以我们都说,额娘您才是顶顶有福气的有我这样聪明的女儿还不算,上天又送来一个好看的”
“你个疯丫头……”陈氏闻言笑容更盛,心满意足地道:“赶紧吃饭吧别去的晚了,忙没怎么帮上,反倒让他们分出人手来招待我们”
众人应是。
饭桌上没有人说太多话,南乔眼角余光看了几次坐在身边的,芊芊的侧脸,很容易就发现了她有些不同了。似乎,昨晚与十六阿哥交流的不错,芊芊身上那种隐晦的自怜自哀的愁绪才一个晚上就几乎找不到影子了,取代的是整个人从内而外地淡淡地安然,微笑也变得更加真实。
那么,就算十七现在不知如何,昨晚那一次宴请,应该有一个目标是达成了吧……
……
老宅里一路上摆满了盛开的爆竹红(串串红),红艳艳地小花朵一簇簇地朝向天空,加上绿叶被打理除去了很多,更让人一见就心生一股热闹的喜气来,将整个气氛渲染的分外浓烈。
如陈氏之前说的,宝柱和南英被匆匆赶来的南实迎接着去了外院,而陈氏和南乔、芊芊,牵着四处观望兴奋不已的齐林兄弟,直被送至内院后,才见富察氏迎了上来。
“一早就起来了,水都没来的及喝一口”寒暄之后,富察氏仿佛长出了一口气般,道:“幸亏妹妹来了。我说,你今日可得帮帮嫂子我。”又看了看芊芊,很是惊讶了一下,想起听到的些许传闻……但今日也不是能交心谈话的时候。
“咱们妯娌之间,那需要这些客气话。”陈氏笑道:“二嫂您不说,我也要帮忙的。正好也趁机取取经。”说罢她看了周围一眼,犹豫地问道:“对了,大嫂她?”
富察氏摇摇头,叹息道:“说是有些头疼,受不得吵闹。近些年都出门的少了,我往日偶尔去问安的时候,见面也是讪讪的,不大有精气神。但又听那边的下人有说辞不同的……”
大抵是章氏私下也做了种种动作,不像是甘心认输的……
“我也跟二爷说起过了,老太太走了一年多,咱们也是时候独立过活了。但二爷尚在犹豫。”同样,现在不是说其他的时候,眼见前面就是花厅,富察氏招了个小丫鬟让她带了两位小姐和两位小少爷去找南黎,自己直接把臂带着陈氏去了理事的花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