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乔摸了摸鼻子,将手臂举起,露出手腕上的镯子,摇晃几下,歪头道:“真的很漂亮啊,我真的很喜欢,没有说谎……”
“你这丫头……”世子福晋正要再说什么,一个年轻妇人,看样子是内院管事的,向她回道:“回福晋,她晕过去了。”
“泼醒,问问她肯不肯说。不肯说就再打,打到肯说实话为止。”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声音依然是柔柔弱弱的,并且连着急急咳嗽几下,再抬头时,面上红潮更胜。
南黎抚摸着她的后背,关切地道:“姐姐千万不要动气……到底是没有伤着我们的孩子,您保重身子,要听孩子叫您额娘,指望着您看护着长大呢。”
“竟然有人存了害你的心思,我再不管,她们都以为我这病秧子管不动了呢”然后摇摇头,示意她不想再说这个话题,而是笑望着南乔道:“听我们爷说你画的人物像最妙,能替我这将人之人画个像么?”
不等南乔回答,南黎立即红了眼道:“呸呸姐姐要长命百岁呢”
福晋一哂,摇头道:“我又何必自个儿骗自个儿,我这身体,能盼着看一眼孩子已是心满意足,若是菩萨眷顾能撑到孩子喊我一声额娘,那就是,那就是……”话不说完,她又向南乔道:“乔乔,如何?能劳烦你么?”
“只怕您看不上眼……”南乔微笑。
她有些看不明白,不都说妻妾相争么?而南黎明显是得宠的妾,但这位福晋却真的待南黎很不错得样子,两人相处的也十分的融洽……她能感觉,南黎邀请她来,好像就是为了请她替福晋画个像……
但画幅画而已,她也没有理由非拒绝不可。
见她答应,福晋大喜,忙让人送上来画具等物,又有些紧张地问道:“我需要准备什么?需要去外面么?”
“不用,福晋看起来状态很好,而且这暖房布置的也很漂亮。”南乔说着话,起身行礼,后退几步,观察了一会儿,请人在玻璃边上放了个花榻,又请人移了几盆开的绚丽的大理菊,然后轻福晋在花榻上歪歪地坐着——
阳光下的大理菊,颜色绚丽的耀眼。被鲜花捧衬着的女人有一种安静的尊贵感觉。玻璃外面远远有假山有高大的乔木有楼阁……意境很不错。
这会儿,因为怕打扰了南乔画画,外面的板子声停了下来,也不知道问出什么秘密没有。
芊芊喝下一盏暖茶后,人终于平静下来,向南黎歉意地笑笑,然后走到南乔身后,看看有没有她能帮上的。
看着南乔认真的侧脸,她不得不再一次承认,她不及她……有很多时候她认为自己追上她的脚步了,但下一刻,她就会发现,她其实离她还很远……
一幅画,才勾勒出底图,细看福晋额头上已开始冒出汗珠。南乔对焦急的南黎点了点头,南黎忙过去扶着福晋活动一会儿,让人又揉又捏地折腾一阵之后,才又将她放回去坐好,如此反复……
南乔看着眼角有些抽搐,好在她想要画的画面已经印在了脑海中,全神贯注之下,倒也没空理会那边不时的闹腾。
一副画费时大半个时辰……最后的定稿让福晋看了眼神亮亮的、湿湿的。她青色的手指失态地紧抓着崇安的手臂,不能确定地问道:“爷,爷,妾真的还有这么美么?”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崇安也来了。还有沐雅。
“自然很美。”崇安握着她的手,嘴角噙了一丝怜爱,向南乔道谢道:“多谢你了”语气很真诚。
“我不及你。”沐雅也赞叹道。
“是福晋很美,不然我也变不出一个美人来。”南乔淡笑摇头。福晋此时身体极差的样子,但依然能看的出是个美人。
崇安又点点头,也不好和南乔说太多,对福晋道:“累了吧,咱们回去歇着,让侧福晋和她两个妹妹说说家常。放心,这画儿爷亲自替你装裱了……”
“谢谢爷。”又再次谢过了南乔,笑着让南黎好好招呼两人。
这边南乔本想着这是应人之作,不想用印,但崇安端着画架拿眼奇怪地看着她,她只好摸了摸鼻子,取出小印,盖上。
这卖不到一万两,一千两还是值了吧?南乔心中突然冒出这个念头,看着画作有些不舍。
“乔乔,你别怪我……我……”待崇安几人走后,南黎让人上了茶,看着南乔极不好意思,道:“世子向福晋提过你画人物很鲜活,福晋心中就存了找你画像的意思,几次在我面前提起来。她说,她说……”
南黎眨了眨眼睛,微偏了脸,道:“她说自己时日无多,真不知道走了之后有没有几个人记得她的样子……后来世子也隐晦地提了一次,我没有办法了,才找的你……”
南乔摆了摆手,绕过这个话题,问道:“你和福晋相处的很好?听你话里的意思,你的孩子……”
南黎笑了笑,道:“你没猜错,是我主动提出,不管这个孩子是男是女,都记在福晋的名下养。不然,她怕也不会对我如此上心……”
“为什么?”问话的是芊芊,她不能理解。侍妾或许没有资格养育孩子,但侧福晋绝对是有的,她不明白南黎为什么要将孩子送给别人养,叫别人额娘。
“为什么……”南黎摆摆手让丫鬟们都下去,这才轻轻靠着椅背,自嘲地笑了笑,望着窗外的天空,轻声道:“开始的时候,我觉得迎合了他的爱好,应该就够了……但很快发现他对福晋的情谊很不一般,所以压着院子里的侍妾一个没有往上提。你们知道,侍妾生养有功的话,多是要提成侧福晋的。
“我要在府上生根,就要讨好他……现在发现讨好他还不够,所以还要讨好福晋……你们知道么?世子他听说我有喜的时候一开始并不怎么高兴的,直到表明了给福晋教养,他才真心喜欢了我这个孩子……”
南黎说话的声音极轻极轻,好像立即就消失在这阳光中似的。
“而记在她名下也好,成了嫡出,以后会成为世子,成为王爷……”南黎转过脸,理了理耳边的头发,笑容平和而优雅,然后轻飘飘地说道:“福晋她反正最多活不了两年了……以后孩子还是要认我这个母亲的。”
她赢了时光,也就能赢了她,她不怕。
南乔沉默。
这样大宅子里的是非曲折,就像那按在凳子上的那血肉模糊的婢女,她越是了解,就越是厌恶。而对于南黎于这种生活中如鱼得水游刃有余,是南黎心甘情愿的活法……
秋天明亮的阳光透过大块的玻璃照在人身上,却已没有多少暖意。
红茶进来,说那个丫鬟招供说,她每月收清月院三两银子,替那边传递消息,偶尔做些小事……
“她被抓住在今天招待福晋和你们的茶叶里投毒。”南黎向南乔两人解释道。
芊芊手一抖,茶水洒了出来。
南黎取了自己的帕子替她抹干,看了她一眼,笑道:“不是什么大事……在这样的人家中生活,这些都是必须习惯的。这些也是我讨好福晋的原因……不是她,我的孩子早已保不住了。”
“我……”芊芊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南黎抿着嘴笑道:“相信我,你从现在起该学习了……不要像我,到头来只能靠别人。”
南乔闻言郑重地点了点头,道:“我回去让韩嬷嬷给她特训。”
芊芊既然注定要去大宅子,她总得有保命的本事……
她们没有留下来用晚饭,临走的时候有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过来,向南黎回了些什么话,然后给了她些什么东西,然后退走了。
南黎笑了笑,抓住南乔的手,将手中之物转送给她,道:“世子爷给的,你收下吧,他一向不肯占别人半点便宜的。”
南乔点了点头,登上马车之后,才发现是一张五千两的银票……
扬了扬,南乔笑眯眯地道:“芊芊,你说,我是不是开展一项给人作画的业务?这钱真容易赚啊……”
芊芊瞪了她一眼,抱怨道:“早晚被银子累死……”
然后又歪到了南乔身上,哀哀地道:“乔乔,大院子,真的都像南黎姐姐那样么?我……我有些害怕……”
南乔闻言,收起银票,正了正色,道:“我们今天看见的,不过是冒出来的一丁点儿……所以,咱们回去之后,让你那个柳嬷嬷和我身边的韩嬷嬷一同仔细教你……你不比南黎,你还有两年的时间可以学习呢,而且,你是要做妻的……”。。。
347 为何无信
但芊芊一路上依然忧心忡忡。
待两人回了府,将所见所闻像陈氏一说,又叫了刘嬷嬷和韩嬷嬷过来,说了给芊芊针对培训的意思,陈氏自然没有不允的:“既然要学,你们两个人一起做个伴更好。”
南乔闻言一个趔趄,忙可怜兮兮地看着陈氏道:“额娘,我又不像芊芊……不必了吧?”
“怎么不必?”陈氏驳了她的话:“技多不压身,你整日又没有事儿做。”
“是呀,小姐,你不记得有一次在御花园的那一幕了?秀女们的生活,也不是简单的。知道了,总没有坏处。”韩嬷嬷也行礼道。
接着芊芊也挽了她的手臂,央求道:“乔乔,你就算是陪我?”
然后宝柱和南英同样表态,让她必须同芊芊一起学习如何在大院中生存的手段。众意难犯,南乔只得怏怏地答应下来。
这个府上,很多人都知道南乔心有所属,且一直朝着她的目标努力着;很多人都知道李少爷虽然不在京中,但一直为了南乔坚守着……但万一呢?
他们是旗人,南乔是格格……就算她和李少爷一直在努力,但她的婚事一直都不是她能够做主的啊?所以……万一呢?
南乔还是一同学习为好。
韩嬷嬷在皇宫中生存了几十年,而皇宫则是天下最大最富贵的宅子,她知道很多女人们所运用的黑暗伎俩;柳嬷嬷是王府中的老人,更清楚妻与妾之间、妾与妾之间的行为规则……
“这是一个相思豆制成的香囊,很多人都有,似乎没有什么。但我告诉你们,并不是所有的相思豆都是美好的……这种颜色呈半红半黑状的,有剧毒……”
这种豆子,混在食用的赤豆中,真的很容易被忽略。若是熬成一碗赤豆粥吃下去……结果绝对会令人不寒而栗。一只鸡美美地饱食了一顿煮熟的豆子后,很快一命归西。
“恩,下毒其实是比较低劣的手段……”
虚情假意,挑拨离间,勾心斗角,借刀杀人……
所谓最毒不过妇人心,身在一个宅子中,不斗,又能干什么呢?日子实在是无聊的很啊。
当一个个案例从两位嬷嬷口中平静地讲述出来,听的让人觉得难受。
芊芊很长一顿时间内都是小脸煞白,神思恍惚。
而南乔本质上不是个小姑娘,又有后世发达的信息,早就知道了人性的复杂多变和阴暗扭曲,但真的听到所谓的高贵的女人们每日绞尽脑汁争夺的不过是一个男人似有还无的宠爱,眼中所看到的不过是头顶巴掌大的一片天空……只觉得无比的可怜和悲哀。
她又想起南黎。
喜爱他的爱好,讨好他的另一个女人,防备着他其他的女人们,最后连自己的孩子也被利用起来……那样“光鲜”的日子,真的好么?
勉强同芊芊一起被两个嬷嬷轮番着唠叨了几日,南乔打心底开始厌恶那些,但又抗议无效——就算你不喜欢,也要听着……于是伏在桌子上开始朝李言吐苦水。
“芊芊以后要做福晋,所以要武装自己……我只是要嫁给你,他们又不是不晓得,干嘛非要抓了我不放呢?唉,李言,这样看来,你做人很失败啊,他们都不信任你呢……”
“……老太太流露出那个意思,可将我吓了一跳,好在本小姐有急智,没让她的话说出口……我明明是出于人道主义表示关心好不好,且你不是说过嘛,几个阿哥中间,只有他才最适合做下一任帝王……”
“……我的城堡就要竣工了吧?好像去住……但又收了很多帖子……跟一群小姑娘交往,瞧着她们或者是崇拜或者是嫉妒或者是在赞赏掩饰下的不屑一顾,真是很无趣的……”
“……南黎允了送出自己的孩子……真的看见以前在小说中读到的那些女人间的争斗在现实上演,很不喜……”
这样内容乱七八糟没个条理的信送出去之后,南乔人仿佛轻松了许多,但又瞧见香兰招呼了田庄上的刘嫂子领着一群半大的小女孩儿走进内院,又叹了一口气。
——她开始真的只是想帮助这些孩子们度过人生最难的时刻,并不是想成为王婆那样的人贩子啊这几年以来,就算是长大能自立的,也没有一个说要离开的……而每每有人都八岁九岁,丫头小子都以能在董鄂家府上伺候为荣……
她又想起四阿哥有一次看见孩子们在读书时,感慨一句,道:“幸好她不过是个格格,而且阿玛额娘不是姓爱新觉罗的……”
后来她大约才明白,有不少别有用心的,会从小养些个孤儿,然后洗脑教育,做为死士,或是他用……比如当年四阿哥派到她身边的那个红绫。
“小姐小姐,姐妹们都来了”扣儿很兴奋,但没有南乔命令,人没有奔跑过去。
“恩恩,你去帮香兰招呼她们吧。”南乔抬了抬手,扣儿才兴冲冲地疾步过去,和同龄的小女孩儿闹成了一堆,抱抱这个,搂搂那个,好不高兴。
两位嬷嬷都一致认为:在大宅子中生活,最重要的身边伺候之人的忠心……只要主仆一心,总能找到方法……
所以,陈氏就下令带了这些孩子们来,她们大的十岁,小的八岁,教导两年规矩后,正当用。
如何选出有用而且忠心的丫鬟之类的不必一一细说,只说这一晚,南乔托腮坐在灯光下,正想着李言为何依然没有回信来之时,粉萝走进来,跪下说道:“主子,奴婢依然想要嫁给严宽。他是个有本事的人,奴婢心仪于他。”
南乔愣了愣,随即点点头,道:“我会替你做主的。”
既然粉萝心意依旧,南乔也不再多劝——说不定严宽受了一次情伤之后,更懂的珍惜呢……
次日,她招了严宽来,说了些生意上的事后,迟疑一下,问道:“严宽,你自己也不小了,终身大事儿上有什么想法没有?”
严宽眼中闪过一丝黯淡,随即低头诚恳地道:“但凭小姐做主。”
他六年前就跟着南乔做事,虽然身契还在董鄂府,但所有人都将他定位为南乔小姐的人,以后定是要跟着南乔作陪房的。
“粉萝……如何?”南乔咬了咬唇,脸上有一些烫。第一次处理这样的事情,感觉实在是别扭之极。
严宽沉默了片刻,然后行礼道:“奴才回去之后,会让奴才的爹娘向夫人求肯。”
“那就这样说吧。粉萝现如今没有长辈,只有一个弟弟跟在李少爷身边……我会请韩嬷嬷认下她做干女儿。婚期的话,由你的双亲和韩嬷嬷商议就好。当然,若是夫人肯张罗,就听夫人的。”
见严宽答应下来,南乔心中一松,说话也利索起来,很快将事情敲定;,打发了严宽。之后见到粉萝从屏风后红着脸走出来,又没有忍住地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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