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火铳,或者是更强大的火铳……他不敢想。
南乔继续说道:“我们的军队打不过他们,他们也没有能力占领我们全境……除了向朝廷压榨赔款,他们还向我们大清倾受鸦片,那种毒药,让我们的汉子都变成废物不如的存在!没有了血性,没有自尊!什么都没有了!”
“奴婢曾试图说服自己那不过是做梦,但看到那把火铳……奴婢心中惶恐害怕,就开始更加关注起西洋人……”南乔哽咽地道:“奴婢知道了他们一个个都是海盗,都是装备了强大火力了海盗……奴婢知道,万岁爷您今年就会下旨禁止和西洋人贸易往来,然后我们所有的人都会被蒙上眼睛看不见外面世界的变化,看不见西洋人越来越强大,最后,最后……”
最后就是被欺凌被奴役。
康熙眼神一凝。
天子毁于西洋火铳之手……他虽然最近不大理政,但也知道那些大臣们不去找真凶,反而正在义愤填膺地要求给西洋人一个教训,不在与他们贸易!在他们眼中,大清地大物博,并不需要从外面弄回什么,反而是西洋人眼红大清人有精美的丝绸、精致的瓷器!
他同样知道,这个议案有八成的把握会被通过!
是他亲自将大清的眼睛蒙上了吗?康熙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自幼,他就知道满人原本不过是蛮夷,若想强大,必须学习汉人的文化。他做到了,他的儿子们个个也是饱学之士,朝堂上有满人有汉人,所以他们才坐稳了江山至今……难道,他身后的大清,会变成史书中的夜郎国吗?
甚至更惨?
夜郎国不过是被人嘲笑,而大清的结果却是被践踏!
“您的畅春园没有了;太子和他的后代用百年兴建起的圆明园被抢个精光,然后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只留下些断壁残垣!他们在北京城纵兵一个月,烧杀抢掠,将北京城变成了地狱!”
南乔抹了一把眼泪。
就算她之前是个不大关注历史的,这些近现代史的黑暗也知道许多,说上一天一夜也说不完。
她哽咽地道:“奴婢不敢将这些对人说起,也不知道自己能够做些什么……奴婢上次告诉你小汤山温泉的事儿,其实也不是奴婢想出来的,而是原本您在明年真的会去建行宫的,然后那附近的地才跟着涨了价……那准格尔的叛乱本来应该是康熙五十五年的事儿啊……奴婢,奴婢……”
南乔失声。
她真的忍不住地在想,是她让康熙提前建了行宫,然后就有了提前了的准格尔叛乱,然后历史就像是被人按了快播键一样,让康熙的寿命也提前终结了?
三天!这个老人,他只有三天了!
而不是原来,他有十年!有三千六百五十天!
若说是为了之后的历史,之后的后人们,但那些人她看不见!而这位待她慈祥的老人此刻就在她面前,就要死了!
“丫头,你慢慢说……”康熙此时反而像是平静了下来,轻拍了一下南乔,道:“你是说,在后来的史书上,还有康熙五十五年?朕……原本还有五年的时间?不是此时走的?三百年以后的史书,是如何评价朕的?”
南乔闻言,眼泪再次像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了下来。
此时,她满心都是内疚痛苦,心中不再在意她说了实话,会不会掉脑袋……她点点头,哽咽地道:“奴婢真的不知道会这样……那史书上写,您明年要过六旬万寿,您会御极六十一载,是中国历史上在位最长的帝王啊!”
“朕原本还有十年啊……”康熙不知何意地感慨一声,又道:“丫头,除此之外呢,你慢慢说……对了,朕该服药了,你去端进来吧。”
南乔抹了一把眼泪,叩了头起身退步,走到寝殿门口,对端着托盘的李德全点点头,道:“皇上让我伺候他用药。”
李德全有些惊讶,但随即将托盘送到南乔手中,低声道:“格格仔细些。”
康熙并不怎么让南乔伺候,也不用汤勺,就着药碗很快就将一碗药汁喝光,又漱了口之后,挥手让南乔赶紧将碗送出去。
有这一个插曲,康熙和南乔都平静许多。
南乔不再流泪,跪在地上,缓缓地道:“史书上说,您是中国历史上最成功的帝王之一。您在位的时候,中国的疆域最大,是此时世界上最强大最富庶的国家……”
南乔用她变得嘶哑的嗓子缓缓地说着,说着原本历史上康熙最后十年间,那些纷乱的夺嫡故事,说千叟宴的盛况,说雍正即位初期的艰难和整治吏治的狠吏,使国家财政总算是有了缓和,然后,却因为继位者是一个大手大脚的,又将所有的财富挥霍了一空……
“大清闭关,不再与洋人交易。无论是国人或者是洋人,当然都不愿意放弃这里的财富……于是各种走私上演,朝中大员人人都有远洋船,却是一听说开禁就反对——正经做生意,要交税,怎么比走私自有?这样,国家的库房中没有银子,而各级官员们却是越发的贪婪奢侈……没用多久,皇上连几万两的军费都拿不出……”
“再详细的,奴婢就不知道了。”南乔低声道:“奴婢甚至不知道自己梦中看的史书对不对……但是,奴婢七岁之后,您两次南巡,十八阿哥的病,十六阿哥承了庄亲王的爵,两次废立旧太子,雍王爷的重病,都是那史书上有记载的……但十八阿哥没死……”
“你是说,之前的历史是完全照着那史书走的,而在你将老十八救回之后,获封了格格,然后提前让朕建了温泉行宫,将后世的慈善堂搬了出来,这些原本不应该有的事件发生了之后,连带着朝堂大事也有了变化了?”
“是。”南乔低下头,道:“奴婢心神惶恐不安……”
“呵呵……”康熙一阵低笑,打断了南乔的话,又引起了他自己的一连串的咳嗽。
南乔忙闭了嘴。
“瞧你这眼睛,肿的跟桃儿似的。”
康熙平缓了气,笑话了南乔一下,然后整个人放松地靠在枕头上,闭上了眼睛,轻声道:“听你说起……原来朕的功绩都在这之前。而后十年间,不过是一个老人与他的儿子们之间,儿子与儿子之间那些乱纷纷的争权夺利罢了,没一点儿圣明之处,反而落了诟病……这样说来,朕此刻走了,不仅没有什么遗憾的,反而能在史书上留下一个更完美的帝王形象……”
“这样很好。”
康熙安静地道:“这样真的很好。不会因为他们的争斗而伤了做父亲的心,也不会给老四留下一个太难收拾的烂摊子……他们兄弟都能善终……朕也能得到一个更少瑕疵的圣名……又何必非要一个伤心伤神的、年老虚弱的十年?”
说罢,他睁开眼,看向南乔。眼神无比的平和。
“丫头啊,你做的很好,不必自责。”康熙扯出一个慈祥的笑容,道:“丫头,朕再问你一句,你真的不想做朕的儿媳?贵妃,甚至皇后?”
南乔猛然瞪大了眼睛,心中大骇。
此时,什么自责啊,愧疚啊,纠结啊,对不起眼前这位老人啊什么什么的情绪统统不见了,只剩下恐慌!
她看着康熙似笑非笑说不上是认真还是开玩笑的表情,心中已经忍不住在想,若是这位老人下了遗诏什么的,要将她指给雍正,她再出逃的话,能不能逃得掉?要怎样才能不连累一家人“抗旨不尊十恶不赦”?或者,将全家人都带走?
有没有这个可行性方案?
“也是……”康熙看着南乔,又微笑道:“将你关在皇宫里,也就没有你发挥才能的地儿了……朕有些累了,你也回家去吧。离家一年了都……”
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再非让她嫁给雍正了吗?南乔心中一松,差点儿又掉了眼泪,行礼哽咽地道:“奴婢告退,奴婢明天再来看您。”
“去吧,明儿不用来了。”康熙疲倦地摆了摆手。
南乔退出了乾清宫寝殿,抿了抿唇,抬头想要看一眼紫禁城上空的天,却发现自己眼睛一阵刺痛,眼皮沉重的难以睁开来。
“麻烦公公了,皇上命我回家,不在宫中逗留……”
“总管已经吩咐奴才们备车,但格格您府上也有马车在宫门外等候,您看呢?”那太监弯腰谦逊地道。
“那麻烦公公使人送我到顺贞门吧。几日没有合眼,我实在是累了,望公公多多担待。”南乔淡淡地吩咐道。
“格格客气了,能伺候格格,是奴才们的荣幸。”那太监略带讨好地引南乔出了乾清宫,在宫门外一颗葱葱的桂树的树荫下停了下来,赔笑道:“请格格稍待,车轿一会儿就到。”
南乔“嗯”了一声,望着对面的一处假山,有些愣神。
脑袋中空空的、白白的。
仿佛是神经绷到了极致之后,就算是想松下来,也不太可能。或者只是累了困了?
“乔乔?”
南乔抬起头,是四阿哥。
那绣着金色盘龙,在阳光下显得有些刺眼的蟒袍,提醒着南乔——他是太子了。
“给太子请安。”南乔行礼。
眼睛肿的很厉害,让人看不清里面的眼神;下眼窝又青又黑,一看就是如日不曾好好休息过的……像那烈日骄阳下不够水分的花朵,有些干枯无光。四阿哥眼中闪过一丝微光,淡淡地道:“见过皇阿玛了?”
“恩。”南乔眼神一暗。
此时,有两个健壮的太监抬了顶小轿过来,四阿哥看了一眼,淡淡地道:“既然皇阿玛没有吩咐,你就回去歇着吧。”
南乔再次行礼,道:“谢太子体恤。”
又冲那个抬轿的太监点了点头,上了轿子。
她身上穿的还是一路同十八阿哥飞奔回京时候的骑装,所以上轿的时候根本不必有什么提裙的动作,又没有心思去做作地搭一下太监的手……就这样上了轿子,有点儿干脆利落到突兀的感觉。
这让四阿哥微微有些怔神。他站在原地,目视着南乔的轿子越来越远,才收回了目光,抬脚进了乾清宫。
四阿哥如何反应,南乔根本不曾在意。她歪在轿子上疲倦地闭上眼,一直都轿子出了顺贞门,听见太监请示她的声音时,才睁开了眼。
宫门外,宝柱和南英沉着脸站着,晴兰和芊芊一左一右地挽着陈氏。
南乔眼中瞬间又湿了,她疾步走了过去,刚要说些什么,却被陈氏一把挽住,心疼地道:“别再哭了,伤了眼睛……我们回家……”
晴兰和芊芊在一旁闪烁着泪眼。
“恩。”南乔用力点了点头,随陈氏她们上了董鄂家的马车。
南英在后面赏了那两个抬轿的太监,同宝柱一起翻身上马,护着马车前行。
“听说万岁爷不仅单独见了和善格格,而且待了小半个时辰……不提公主,就算那些阿哥们也没见有这殊荣……”那略胖的太监将得到了两张银票分给另外一个太监一张,小声地感慨道。
“嘘……”另外一个太监拉了他一下,小声地道:“主子们的事儿,不是咱们奴才能议论的。不过你看格格,那眼睛肿成那样,那是真伤心……”
……
南乔睡的并不安稳。
她一会儿梦见了后世她和李言在长江边散步的美好时光,但那情形又一下子仿佛被打碎了一下,碎成一地的玻璃碎片,每一个碎片中都有无数的画面——大清朝的、民国的、后来的;更有一些扭曲了场景,在挣扎,在演变……
——若是此时的历史进程被改变,三百年后,还有李言和她这两个人吗?若是没有他们,那就不会有两人来到大清,那他们此时的人生又是怎么回事!
南乔一下子惊醒过来,抚着胸口,不断地喘着气。
“做噩梦了?”
南乔眼前出现芊芊姣好的面容,她替她端了一杯水。南乔接过,大口地喝完。
“现在什么时辰了?”南乔问道。
“下午三点多。”芊芊取走了她的空水杯,转手放在桌子上,又替她取了一件荷藕色的衣裳,示意南乔配合她穿上,一边说道:“额娘有些担心你,昨晚一直没有睡踏实,你去请个安吧。”
从容,淡然。
南乔眨了眨痛楚的眼睛,看向芊芊,真诚地道:“芊芊,你变了好多。还没有亲自恭喜你,新婚快乐。”
芊芊微微脸红,转过身替南乔披上衣服,轻声道:“那是个大宅子。院子多的常常能让人迷路。若我不努力去适应,就不配做它的女主人……世子,他待我不错。”
说着些是非长短的。
——这让南乔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听说有平行空间……也就是说,她们对此时大清朝的改变,并不能对原本的那个未来真正产生影响,她和李言所作的也许并没有意义……但,她和李言要在这样一个新的时空中生存啊,是现在,是此时此刻,不是遥远的未来和那已经回不去的那个未来!
“我泡个澡吧。”南乔站在镜子前,觉得自己此刻的形象十分的糟糕,跟难民似的。
“水一直给你备着呢。”芊芊微笑。
温暖的水带着玫瑰花和薄荷的混合香气,让人觉得熨帖,又神清气爽。
“阿玛和额娘中,都还算健康,只最开始你们姐三个走了的时候有些挂念,用饭有些少。后来有小乔霏承欢,也就好了。哥哥那里也都挺好的,没听说有什么特别的事,你知道,去年秋弥也没有轮上他,今年打仗,同样也没轮上。下了班就回来陪嫂嫂和孩子,很少在外面逗留……”
一路上,芊芊将一年中家中众人的变化,挨个地替南乔介绍了一遍,才说道“小乔霏聪明伶俐,已经会喊姑姑”之时,突然驻步停声,面上惨白。
——沉痛的钟声在紫禁城上空响起,一下一下,就像是敲在人心上。
那是帝王的丧钟。九响一组,久久八十一响。
钟声惊飞了京城上空的白鸽,压的整个京城在一瞬间失声。
南乔面对着紫禁城的方向,重重跪了下来。
惊愕之后的京城居民们,也跪了下来。不知道是谁开了头,恸哭之声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他们的皇帝,驾崩了!
371 新秋
全城缟素,举国同哀。
沉重的钟声仿佛一直在上空盘旋回荡。
百姓们此时才发现他们失去一个好皇帝,不管是满人还是汉人。这位皇帝一生勤勉爱民,或许他是对他的奴才们有些放纵,但他们这些小老百姓们总是能勉强吃的饱穿的暖,生活变的实实在在的,而不是有今天没明天的不安。
达官显贵们或许并没有那么悲伤。但想起他们失去的是一个总是对他们的贪婪他们的错误一再宽容谅解的皇帝,即将面对是一个严肃不苟、苛刻不容的新皇帝……他们心中的悲伤随即放大起来,即便不用沾了姜汁的手帕,也能痛哭出声了。
没有诏,南乔不能进宫哭丧。
她坐在房檐下,看着六月里的阳光一片白晃晃的,将树木花草的绿色都烫成悲伤的惨绿色,浑浑噩噩的。
“妹妹。”
南英顶着阳光走了过来,拉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他看了一眼有些无知无觉的南乔,微微感慨道:“好像很久都没有叫你妹妹了……恩,似乎从你好起来之后。看着你一天比一天健康红润,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