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了一个白白的软糕安慰了肚子,又喝了半盏茶后,南乔打量了一下跪在她面前的宫女:看样子跟她差不多大,十五六岁的样子,圆脸,皮肤挺白的……
“你叫什么名字?”南乔问道。这到底与她后世所进行的那些按摩啊什么的不一样,她心底还是有些不自在,于是想找话,缓解一下静寂的气氛。
“回格格话,奴婢银果儿,平常时候都是跟着麻姑姑的。”那宫女说道。
原来是伺候麻姑姑的小宫女……南乔点了点头,又问道:“你知道我府上的嬷嬷此时在哪儿吗?”
“回格格,韩嬷嬷先是在外耳间等候,此时正陪着三公主站在殿外呢。”柳果说道。
兰儿来了?南乔下意识地往外看,但却只看到一个紧紧关闭的窗户,于是问道:“三公主来了?什么时候来的?为何没有人通禀?”
“回格格,三公主估摸两刻钟前,随着皇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一同来的,那时皇上也刚到。听说格格您在给太皇太后娘娘说佛法故事,都没有打扰,所以当时无人通禀。皇上和几位娘娘在殿外站了一会儿后,都离开了,只有三公主提出想等格格您,所以还在。”南乔问的这些话并不是什么隐秘,银果有问必答。
南乔再次点点头,将两只腿往后缩了缩,笑道:“银果,谢谢你,我舒服多了。”
然后将手上的手镯褪下来,戴到银果手上,笑道:“只是银的,正好配你的名字。”
康熙才去,她虽不服孝,但也不能穿红戴绿的。所以装点她月白色旗装的,不是珍珠就是银饰。她送出的这个手镯,虽然的确只是银的,却是花丝镶嵌的作品,本身精美异常,其价值远远超过了银子本身。
银果隐隐露出些欢喜之色,向南乔叩头道:“谢格格赏。”然后起了身,垂首安静地站在了隔间门边。
这些宫女,一举一动,都恰到好处啊……
寝殿中,麻姑姑伺候着太皇太后重新在床榻上歇了,示意巧云巧玲开始揉按,一边轻声将之前皇上、皇太后、皇后娘娘和诸位主子来过的事情说了说,最后道:“皇太后娘娘说和善格格合了主子您的心意,要大赏她呢。”
“那丫头是与别人不一样。”太皇太后有些出神。
南乔虽然没有提半个字让她“节哀”“保重凤体”之类的,但她那样静静地说话,反而让她听了觉得平静、安和。也难怪先帝那么喜欢她……
“那是。”麻姑姑轻声道:“京城民间都说,她是菩萨座下的仙女下凡呢,心地仁善不说,又有智慧策划了慈善堂那样的组织,不知道帮助了多少人……就说刚才,奴婢听她说的佛主故事,不知道哪里不一样,但就是觉得不一样……”
太皇太后没有言语。
麻姑姑又轻轻地道:“主子您今儿还要听故事吗?依奴婢说,您不如让格格在宫中陪您暂住,听她说完了故事再回去……”她很久没有见到她的主子像今日这般心情平和了……因而,她是真心希望和善格格能够留下来陪伴她的主子。
能陪伴太皇太后左右,这是多大的殊荣!莫说是公主嫔妃,就是皇后见了也得客气几分!
“让来进来给哀家读读经书吧。”太后没有认同麻姑姑的话,也没有反对。
“是。”麻姑姑欠身,轻声应道。
……
南乔在隔间内,将一杯茶抿的只剩下了一点儿,才见麻姑姑找她,顿时站起了身。
“格格,主子请您过去读经书。”
麻姑姑行礼,引南乔走出了隔间口,又顿了脚步,回头看着南乔恳求道:“格格,自先帝仙去,主子一直寝食难安,四个月不曾睡一个安稳觉了……您,有没有办法?”
南乔顿时一阵头大。
伤悲之人失眠厌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她又不是医生,开不出安眠药什么的,能有什么好办法?
“我尽力。”南乔抿了抿唇。
此时,窗外雾霭已经散去,天色尚未到正午,正是一天中最好的时候。
南乔轻轻走近老太太的床榻,行了礼后,微笑道:“奴婢有听过那印度大师的吟唱,学了一点儿,就饮给您听听?太皇太后一定不要笑话奴婢。”
老太太微微点了点头。
“顺便您也试试奴婢按摩的手艺?”南乔又厚着脸皮提了个要求。
老太太似乎从未见人像南乔这样“不知满足”过,愣了一下神,但还是淡笑着点了点头。
“那,请恕奴婢放肆了。”
南乔站起身,在麻姑姑狐疑的目光中,淡定地坐上床榻,将双手缓缓地按上了老太太的头皮——想要放松,还是头部按摩最有用。
但老太太久病长期卧榻,这进行头部按摩就成了一个难题。巧云巧玲她们手艺虽然好,但哪敢贴近太皇太后的脑袋坐着?
南乔此时不也是硬着头皮上……
幸好老太太没有嚷嚷,麻姑姑也还算镇定,只是有些不悦地观察着南乔的动作。估计,一旦她主子表示出一分不舒服的意思,她立即会将南乔拉下来……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
南乔一边轻轻按着她所知的为数不多的几个穴位,一边轻轻开口,吟唱起了《心经》。
会唱经,这不过是她胡乱说的。
她除了前世那一次佛教旅程中,听了不少回各个寺庙的大同小异的唱经之外,并没有再接触多少这类事物,更别提学过了。此时,她将记忆中的调子,用她自己的方式,更柔更缓地唱出来……或者说,她不是根本不是在庄重地唱经,只是在唱《心经》内容的催眠曲!
还好她嗓音不错。
还好这里没有一个人会去认真地找什么印度神僧对质,说她瞎唱一气。
——至少,她的唱词还是对的,不是吗?
头部按摩,加上催眠曲,再加上老太太心情比较平和,再加上老太太很久未有真正休息……神奇的,在南乔开始重复唱第二遍的时候,老太太睡着了……
微微的呼吸,有些不可查。
南乔抬起眼,看见麻姑姑面带笑容,眼泪却不停地涌出来,心中被触动了一下。她手上不停,口中继续更轻更柔地吟唱着。
麻姑姑跪下,向南乔叩了三个头,才抹了眼泪起身,静悄悄地走到窗边,将帷幔小心地拉了起来,遮挡了外面的光线。又悄悄出去了一下,很快又回转。
巧云两人早就在老太太闭上眼睛的时候停下了动作。
她欠这位老太太的……南乔心想。
若不是她南乔于历史的折腾,老太太度过她安详的、儿孙绕膝的晚年,直至七十八岁寿终正寝。但现在,康熙提前逝世了,这位老太太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若是能够让这位老太太减少些悲痛,她愿意做很多很多事。
南乔一遍又一遍地唱着《心经》,努力想要这位老太太安静地睡眠时,她的心仿佛也一点一点地澄清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寝殿上多了几个人。
——皇上、皇太后、皇后,和兰儿。
雍正注视着那坐在床头,神色柔和的少女,听着她空灵低回的吟唱,心中仿佛有什么又被触动了一般。他记得很久很久以前,她那时候只有一点儿大,曾小心地问他说,她说善哉善哉,为什么会被人笑话呢?。o。
374 会面
眼前这个眉目柔和婉约的少女,和他记忆中的,关于她所有的印象都不相同。
就仿佛深秋正午,轻轻拂过的风,被阳光晒的有一点温,又有些凉。
却似乎有一种很新鲜奇妙的力量。
雍正目视着少女,眼神中多了些不易察觉的微光。
当百多字的经文不知道被她吟唱了多少回,南乔的声音渐渐的低不可闻,最后停了下来。
寝殿中也跟着没有了声响,安静的能够听见人细微的呼吸声。
良久,确定了老太太睡的不错后,南乔轻轻呼出一口气,向麻姑姑打个指示,指了指她的脚下。她穿着花盆底儿呢,可没有把握走动的时候不发出一丁点儿的声响。而老太太明显是属于神经衰弱睡眠浅的,一点细微的动静,说不定就能吵醒她。
麻姑姑会意,很快取来一个软鞋,不顾南乔摆手,硬是亲自替她换上。
“皇上、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在偏殿等候格格呢。”麻姑姑扶着南乔走离了床榻很远,才轻声地道。
南乔点了点头。
太皇太后是这个皇宫的焦点,这里有个风吹草动的,估计整个皇宫都会立即知晓。她从早上七点半左后进来,到现在估计有十一点了,一共将近四个小时的时间,都在和这位老太太在一起,皇上皇太后皇后他们,就算是为“孝”字论,也会赶过来,接见接见她这个“功臣”……
穿着软鞋不礼貌。
南乔被引到之前她喝茶的那个隔间,待麻姑姑还要替她换鞋时,南乔摆手道:“姑姑,麻烦你替我端杯茶水来,成吗?我这嗓子真有些干了……”
麻姑姑这才没有坚持,恭敬地道:“老奴这就去准备。”依然指了银柳服侍她。
这一次,南乔没有拒绝。
她知道麻姑姑或许感激于她今日安慰了里面那位老太太的情绪,是真心想要替她做些什么,就像之前看老太太睡了之后磕的那三个头……但南乔可不能真就安然受她服侍。
一来,麻姑姑一辈子都是伺候太皇太后的人,她南乔算哪根葱?二来,麻姑姑是年近花甲的老人,跪在她面前替她穿鞋,她不自在啊……她家的韩嬷嬷至多给她梳个头化个妆而已……
银果,这是她的工作。
麻姑姑亲自端了茶来,略带歉意地道:“格格,老奴要到主子跟前守着……您若有事,尽管吩咐银果就是。”
南乔点头微笑道:“姑姑客气。太皇太后的身体要紧。”
待麻姑姑离开后,知道那位有几位“大人物”正等着她,她也没敢细饮慢品的,很快地喝完茶后,又让银果领着她去方便净洗的时候,韩嬷嬷找到了她。
“主子,三公主转告说,皇太后很可能有留下您在宫中陪伴太皇太后的意思……若是之前,您只是说说故事也罢了,如今又帮助她老人家歇了……”韩嬷嬷深深看了南乔一眼,轻声道:“主子,您心中最好做了准备。”
南乔没有太吃惊。
她今日“大大作为”,若是他们不试图留一下她,才是奇怪。
“嬷嬷,你觉得呢?”南乔问道。
若说照顾那位老太太,她挺愿意留下来的。但这里又是皇宫,芊芊昨日所说的那些话,还在她耳边响着呢……
韩嬷嬷也知道南乔所问为何,想了一想后,轻声道:“若是格格您一段时间内,都能做到今日这样……您在慈宁宫,在太皇太后眼皮下,没有谁会对您不尊重。至于来年年初的选秀,很难说……”
意思就是说,她此时进宫是有任务的。有太皇太后这个大清尊尊尊贵的老太太在,谁也不能此时来找她的麻烦。而于她的婚事说,或许老太太一高兴,就会愿意满足她的心愿,替她和李言赐婚;也或许老太太一高兴,就旧事重提,想让她做她孙媳妇儿,或者给她指一个老太太认为很好的婚事……
谁也说不准。
南乔默默点了点头,让银果带她去皇上所在的偏殿觐见贵人们。
行礼之前,南乔飞快地看了殿上一眼——主位空着,皇上坐了东侧下首,皇太后坐了西侧下首,皇后坐在皇太后的下方。兰儿站在雍正侧下方。
“奴婢给皇上请安……”
她深深行礼,正准备一个一个地拜一遍,只听见雍正淡淡地道:“行了,免了吧。”
南乔愣了一下,口中没有继续说吉祥话,人还是深深地向众人拜了几拜,连兰儿的礼都没有省。芊芊的话她记得很清楚,“谁知道贵人们会因为什么不高兴,而她们一旦不高兴了,总能找到机会找到理由罚你”……
而南乔也知道,很多时候,女人都是心眼比针尖还小,一点点在别人眼中或者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儿,都能够成为她们念念不忘的理由……更何况礼节这样的面子大事儿。她可不敢慢待这些人。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雍正看着殿上少女很认真地行礼,突然心中有那么些不喜……这点儿不喜被他飞快地掩饰下去,轻咳一下,向皇太后道:“皇额娘,还是您来说吧?”
皇太后淡淡点头,面上缓了缓,招手让南乔上前走进几步,看着她露出一个和蔼的表情,温和地道:“哀家听说,你之前不在京中,远在南方?一路疾行,吃不好睡不好的,也难怪会病……哀家瞧着,比一年前见的时候,清瘦了许多……”
原本还算圆润的脸,此时瘦出了一个尖尖的下巴,连带着眼睛似乎也比往日看着大一些……身上的衣服穿了多层的,倒是不单薄,但仍然嫌纤细了一些……
这几个月,南乔的确瘦很多。
听到皇太后关切的言语,南乔感激地行礼道:“奴婢当不起娘娘惦念。奴婢没能早些日子来给娘娘、给皇上、给皇后娘娘和各位贵人们请安,是奴婢的错,恳请娘娘责罚。”
“那有那么多罚不罚的。”皇太后温和地道:“谁身子不好,还到处走动的?你没错儿……”
“奴婢谢娘娘宽恕。”南乔再次感激地道。
雍正皱起了眉。
他向太后轻声道:“皇额娘,您看是不是先将事情定了?朕招了几位大臣在南书房候着呢。”
奴婢奴婢……他的心中突然烦躁起来。他不想承认,但他不想再听到从她口中说出这样的字眼!他要她高高在上!
他……他心中突然一突。
“恩,既然皇上发了话,哀家也就不闲话了。”皇太后淡淡点头,向南乔和蔼地道:“只打先帝走后,太皇太后的哀痛没有一日停止过,凤体也一日不如一日。我们这些做后辈的,千般劝万般说都是无用,倒是没有想到,你今日来,就能让她老人家平静安睡……”
“奴婢不敢居功。”南乔谦卑地道。
她不知道是,她这样地谦卑,她的一声“奴婢”,又在雍正心口上刺了一下!她低头敛目,所以也没有发现雍正眼中一闪而逝的愠怒……
“功就是功。”皇太后仿佛对南乔的谦卑略微不满意,又道:“该你的赏赐,少不了你的。和善格格,太皇太后很喜欢你,你愿意留在宫中,陪伴照顾她老人家吗?”
皇太后问的客气,但谁都知道,南乔根本没有权利说不。
关于这一点,她心中自然也是清楚。但什么是“留在宫中”?以什么名义,什么身份?是暂时留下,还是一直留下?
听到皇太后如此模糊不清的话,南乔心往上提了提,斟酌了一下,回道:“娘娘看重,奴婢心中惶恐。伺候太皇太后,更是奴婢的荣耀。只是……”
南乔咬了咬牙,跪地道:“奴婢希望能够先问问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的意见。她老人家若是愿意奴婢伺候她,奴婢自然是千肯万肯的。奴婢只怕,不能入她老人家的眼。”
她很怕她就此处答应了皇太后,这位高高在上的女人说不定会很随意地、用着赏赐口吻地,说:很好,那就先封个贵人,进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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