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国子监中,虽是汉人,蒙人,满人混在一起,就满人来说,毕业学生的前程赶不上旗学宗学,但也是南英这样的子弟所能进读的最好学府了。族学中,自然都是一个族的,说起来都是亲戚,若是亲戚们认为他们攀上了十三阿哥,少不了要求着宝柱帮忙引荐……谁不想能走点捷径?
但是,他们家与十三阿哥府哪有什么深厚的关系?
宝柱若是应了亲戚们,但帮不上什么忙不说,还会惹了十三阿哥厌恶;若是推脱不应,各种诘责一定是免不了的……
幸好有李言,什么事情都能想在前头。
南乔躺在床上,心怀着对上天的深深感激,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日醒来,照例像陈氏请安的时候,只见陈氏似笑非笑地看看她,又不时瞟几眼院子的石榴树顶,南乔心知昨晚的偷嘴已经被陈氏发现了,于是讪讪笑了笑,扑到陈氏怀里扭个不住,撒娇地道:“额娘……”
059 人市偶遇
“猴样儿!”陈氏在南乔光洁的额头上嗔怪地点了一记,道:“喏,看见那盘子没有?你阿妈一早特意摘给你的。”
南乔这才发现那新添的雕松四方桌上,放着一个同样新添的木制托盘,托盘中是码的整整齐齐的六个大红石榴……什么嘛,我又不是真的馋嘴……南乔心中嘀咕,面上却装作很高兴的样子,又与陈氏嬉笑几句。
“额娘,您今天终于不用可以歇歇了?”南乔闹了一会儿,见陈氏依然没有起身的打算,很是惊异。这十几天中,大家可都是匆匆忙忙的,生怕时间不够用似地。但今日陈氏一直好整以暇地坐着,再看打扮,也不像是要忙活那些苦力活的样子,反倒是像要出门。
果不其然。
陈氏为南乔理了理鬓角,笑道:“家中大体没有什么好忙的了。其他的,也都是些漆匠花匠的活计,用不上我。你阿妈早上说,让我准备准备,去人市看看,买些奴婢回来。再看看,有没有时间去一下花市,挑些中意的,将咱家里里外外地装扮起来!”
“上街么?乔乔也想去。”南乔赶忙道。她已经好几日没有出门逛逛了,何况陈氏说去人市。花市她知道,隆福寺大街上就有,但是人市么,就不知道在哪儿了。
更何况,隆福寺街她虽然来来回回好几回,也异常热闹,但人总是拘在一个小范围内,南乔总觉得十分不舒服,似乎总是压抑的慌。单独出门那是想也别想,如今陈氏正要出行,她当然要紧紧抓住这能够放风的机会。
“可人市上不比隆福寺街,乱的很……”陈氏很有些犹豫,若是其他地方也就算了,她乐意带着心爱的女儿出去透气。她还曾想过带着病愈后的南乔去城外的大觉寺走上一遭,拜上一拜,只是因为一直总有这样那样的事情耽搁,寻不着空闲罢了。
可人市那里是好玩的地儿?那里鱼龙混杂,三教九流,做什么的都有,以前还总听说有人家在哪里走丢了孩子……这也不算什么,听闻现在有兵老爷轮值巡逻,治安已经好很好了。而人市上最让人难以忍受的,就是人被当成牲口来卖……这样肮脏的交易,会不会对南乔产生些不好的影响?
人市从来都不是内眷们去的地方。大户人家用的多是家生子,知根底,忠心。就算是要从外添置新人,也有可靠的牙婆子将一个个训练好的奴婢们领上门以供挑选。但他们家又有不同,一来他们挑的是绣女,不拘年龄相貌,只要针线过硬。二来,他们并无相熟的牙婆,就要想坐等上门也是不成的……
“额娘,我就跟着您,不乱跑还不成么?”南乔又是扭又是摇地卖力撒娇。
她当然知道人市不是记忆中的人才市场,而是奴隶市场,是买卖人口的地方。正因为此,她才更要去看一眼。南乔也说不上来她是抱着一种什么心理,以旁人的凄惨来衬托自己的幸福,然后会更加珍惜?
反正她就是想去。
非去不可。
“那你要答应额娘乖乖待在马车里。”陈氏最后被缠不过,想当初自己也曾离家出走,在看过了街上流民们忍饥挨饿的惨状之后,才悄然回转,很努力地生活。打那以后,无论在多么困难的日子,她都不曾有过片言的抱怨,因为她知道,比起这世上的很多人,她已经足够幸福了。
她当然也希望自己的女儿能领会到自己曾经领会的。
于是陈氏思量再三,终于决定带上南乔。
既然带上了南乔,那栀子也得跟着。陈氏又不放心地叫上李秀——李秀虽然只有十三岁,最多算的是个半大姑娘,但性子很稳,又经了不少磨难,有她帮衬着,自己也能放心不少。
几人出了家门,先是来到隆福寺街上的平安车行雇了辆骡马车,特别点了在车行干了十几年的,知根知底地,最为憨厚的李把式,一路上车轮滚滚的,南乔正挑着车帘,兴致勃勃地辨别街边的招牌匾额,没留意过去了多少时间,就听车夫甩了个响鞭,道:“夫人,小姐,人市到了。”
这就到了?
南乔撩起车帘向四周张望了一下,觉得除了显得喧闹了些,有不少身着甲胄的士兵走来走去外,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就在南乔狐疑的打量之时,陈氏拍了拍她的肩膀,再次叮嘱道:“你一定要乖乖地待在车里,如果发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就一定要大声叫嚷出来,那些巡值的将士们就会过来询问的,懂了么?”
“知道了,额娘。我就在车上看看,哪也不去。”南乔乖乖应道。
陈氏点了点头,随在李秀后面踩着凳子下了马车,又向着赶车的车夫道:“李把式,你帮忙看着点,别让人惊了两个小姑娘,回头车钱给你加倍!”
“放心吧,夫人!”那李把式憨厚一笑,道:“我李把式赶车十三年,从来就没出过岔子!”
待陈氏和李秀一前一后的混进人群,不见了踪迹,南乔觉得自己只从车窗这一巴掌大的地方看出去,几乎什么也看不见。她索性撩起车帘,将自己挪到车夫身边坐下,好奇地道:“大叔,那些人都是做什么的?看起来好威风的样子。”
车夫李把式见南乔从车里出来了,想起陈氏的吩咐,就要劝阻,又见她只是在车辕边上坐下,并不乱走,才将劝说的话咽了下去,呵呵一笑,道:“那些是步军营的将士们,是提督老爷专门派来管这块儿的治安的。”
管治安的?那不就是警察?南乔心道,看来陈氏之前的担忧很有道理,有警察巡逻才更表明这地方很乱,不然,那隆福寺街怎么就看不到这些人的身影?
“以前,这里乱的很,到处都是打架斗殴的,还有许多百姓家的孩子,经过这儿的时候,人就失了踪,都说是被拐到外地去了。”李把式说罢,还特意看了南乔一眼,那意思是,像你这样的小姑娘最危险了……
看不出来,长的这么憨厚的一个大叔还会吓唬小孩……南乔不屑地撇撇嘴,拧过头继续四处瞧着。人市的左边,应该不是要卖身为奴的,而只是等待被雇佣的短工。多数都是中年汉子,有把子力气或者有点儿手艺,比如做个泥水匠。他们或坐或站,不适与相熟的人聊几句,乐观地笑几声,或是焦急地咒骂几句,不管是做何表现,这些人面上都带着对未来生活的期盼,在心中默默预算着今日能挣的多少钱,若是今日揽不到活,家中的余粮还能支持几天……
“怎么,小姐不相信我说的?”那李把式一见南乔不理会,他反倒是热络起来,道:“百姓家的孩子,丢就丢了,溅不出个水花儿。因此,以往这四九城中走失的孩子不知有多少,但那些人们都不知道,我也就不说了。但是,十年前,北地往京城来做生意的王大老爷……”说道此处,他故意顿了顿,拿眼直瞟南乔。
“王大老爷怎么了?”南乔对他的故事不感兴趣,自然没有心思接他的话,而栀子却是听得津津有味的,见李把式不说了,赶忙追问道。
“那王大老爷,往年街头跑生意的,哪个不知,哪个不晓?”见总算有个人搭理自己,那李把式一拍大腿,眉飞色舞地道:“他可是北地第一富商!祖祖辈辈经营皮货山药生意,几代人下来,到王大老爷这一辈时,那叫一个富可敌国!听说呀,他家都是用银砖铺地,咱们京城府库都没有他家的钱多!还说——”
“荒唐!”突然,一把十分稚气的声音打断了李把式唾沫横飞的演讲:“一个商人而已,怎比得上国库富有!”
那可不一定,国库多的时候是空荡荡的,听说康熙最后几年,他老人家连仅百万两的白银都凑不齐,而民间的富商,多的是拥有百万家产的!
南乔心下腹诽,同时也好奇地回过头,只见一个身着宝蓝色袍子的小男孩从骡车后面走了出来,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指着李把式,十分严肃地训斥道:“市井小民,怎地胡乱议论!我问你!你到那王大……恩,王大老爷家去过么?你知道府库有多少银钱么!”
060 人市偶遇(二)
小男孩生的很是白净,小辫子编的一丝不苟的,一看就是娇着养大的,但却并不显文弱秀气。只见他手指李把式,小脸紧绷,嘴唇紧抿,目光紧紧盯着李把式,分明是一个五六岁的稚嫩孩子,却又流落出一种逼人的英气来。
“小的,小的不知道。”对上小男孩严肃的目光,李把式自然而然地矮了一截,讷讷说了一句“不知”后,又发现对方只是个孩子,恩,虽然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少爷……李把式挺了挺腰杆,把头一扬,拔高声音道:“我不过是打个比方!”
“比方那是胡乱打的么?”那小男孩还想继续说些什么,但突然间像是看见了什么,原本严肃的小脸一变,露出几分慌乱来。只见他四处看了一看,目光落在南乔和栀子身后的马车上,于是三下两下地窜上马车,将车帘扯了下来,小声道:“别告诉旁人说我躲在里面!不然,我定要你们好看!”
呵!这哪家的小子,还真当自己是个厉害人物了!不过就是个爱玩的小少爷罢了!南乔扑哧一笑,也没有理他,问李把式道:“那王大老爷家怎么了?大叔,别说一半儿呀?”
李把式向自家车厢瞄了一眼,道:“说起王大老爷富可敌国,可家中就是人丁不旺,传到他这一代,就只生下一个儿子,真可算是万倾地里一根独苗!”
“那又怎么了?该不是这根独苗苗走丢了?”南乔追问道。她已经发现了,有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领着一班十几个家丁,神色极为焦急惶恐,正四下里团团乱转,嘴里喊着什么“小主子,小祖宗”之类,特别是那个管事,几乎是抓着巡值的步军营众人,惶惶地询问,看那样子,几乎要哭了……
估计就是找车厢里的这位祖宗吧!这个小男孩挺有趣的,给人的感觉,挺符合传说中的正太形象……那就帮他胡闹一回吧!最多等陈氏办完事,问清了他的住址,再将他送回去就是了。看他那样子,家中定是个富贵的,自己将人送回去,说不得还能得到一笔不菲的谢金……宝柱这么一股脑地装修院子、添置家具,听说花去了不少钱呢。
好在李言一直没说什么,那就意味着开店铺的银钱还算充足。不然,她又要烦恼了。
南乔将车帘撩了一道缝,见那小正太正襟危坐,双手紧紧捏着衣角,十分紧张。见南乔挑帘,他腾地一下站起,冲南乔瞪大双眼,恐吓道:“你!不许说出去!”
只是,他这故作严肃骇人的表情,配上他稚嫩的小脸……在南乔眼中,真是说不出的有趣!哎呀呀,果然是个小正太呢,真是太好玩了!比我装的还像大人呢!南乔也生出了玩耍之心,扑哧一笑,道:“我为什么不说呢?这可是我家雇佣的马车,付了车钱的!”
“我……”男孩全身上下摸了一遍,像是在找银钱,但他很快发现,他身上并没有带哪怕是半文铜钱,于是小脸跨了下来,小脑袋也懊恼地耷拉下来。
对嘛,这才像是好孩子嘛……南乔心中好笑,眼睛也跟着眯了起来,若有若无地打量小正太道:“除非……”
“除非什么?”小正太闻言立马抬起头来,眼睛亮亮的。但他很快发觉了南乔的目光古怪,顿时觉得浑身上下凉飕飕的,又赶紧抱了抱臂。似乎又觉得这个动作有害怕的嫌疑,又赶紧松开,狠狠地瞪着南乔。
“别紧张嘛……”南乔笑了笑,诱惑道:“只要你喊我一声姐姐,我就谁也不说,怎么样?”这种自尊心强的要命的小正太,要他喊一个与自己差不多大小的小姑娘为姐姐,一定喊不出来吧?恩,姐姐……似乎很亲切的感觉?真是奇了怪了……
“不行!”
果然,那小正太一听立即低吼一声,就像被踩到尾巴的小猫一样炸开了毛,气冲冲地道:“想也别想!”
“那就没有办法了。”南乔两手一摊,很是可惜地轻叹一声,道:“小家伙,你是自己走出去呢?还是要我喊人?瞧那个大叔已经往这边走了……”
小正太双手绞成一团,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把个小脸憋的通红。
“大叔——”
“姐!姐姐……”
“继续讲故事呀,怎么不说了?那独苗怎么样了?”南乔得意地瞟了小正太一眼,放下车帘,冲李把式送去一个大大的笑容,外加,一窜二十个铜板。
“哦,小姐你听我说——”那李把式将铜板麻利地揣进怀里,又继续眉飞色舞地道:“那王家小少爷,没病没灾地长到七岁,又是聪明伶俐的很,一家人都当他是个宝贝,说老王家后继有人呐!”李把式摇头感叹不已。他先还对那钻进车里的小少爷有些兴趣,但他出一趟车才能挣十文……
“这一家人正是和和美美之时,却天降横祸,十年前的,也是秋天,那小少爷上街玩耍,就一去不见了踪影!任是王大老爷耗费无数钱财,打点官府,又雇佣无数江湖人士全国寻找,愣是没有找到人!”李把式叹道:“可怜王大老爷一家,如今是死的死散的散,万贯家财都成了空……前些年,听说王大老爷也病死异乡,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
“那些兵大叔是因为这事儿才来巡逻的么?”走丢一个孩子,并不一定就是人贩子做的,王大老爷为富数代,仇人哪能没有一个两个的?不过现在反正也是无趣,那边找人的管事眼瞅着已经在他们身边走过了好几回,南乔无奈,只得与李把式说话。
“哪能呢?”李把式道:“那王家虽然富有,总还是个民。但七年前,庄亲王……嗳,小姐,庄亲王您知道吧?那时大清铁帽子王,身份尊贵着呢。”见南乔和栀子都是点头,于是继续道:“庄亲王府,七年前的冬天,也是在这里,他们家的大小姐,才八个月大,第一次上街,丢了!都说是被奶娘拐走了,但谁知道呢?可怜庄亲王,多少年就得了一个女儿!”
“嘿,我说你这把式,好好拉你的车也就是了,别在这瞎咧咧!王爷亲王的,也是你能说的?”那位找人的管事骂骂咧咧地走了过来,扬眉问道:“爷问你,有没有看见一个穿宝蓝色长褂,约莫六七岁,很是白净的小少爷在这里玩耍?”
“哎哟,回爷您的话,还真不曾瞧见。小的才来没一会儿呢。”李把式憨憨地笑了笑,还煞有介事地想了想,才躬身回答道。
那管事见李把式一脸憨相,听见自己问话,又是点头又是哈腰的,一看就是个没骨头的,心中就更加瞧不起他,心道,量他也没有胆子撒谎,加上边上那个小姑娘也是迷茫地摇头,他也就冷哼一声,甩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