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他们家四个人住这么大院子,宽敞是宽敞了,确实有些顾不过来。其他的房间锁了也就算了,但单就这门房一事,就十分不便。隔着门又隔着院子,人在正房那儿,哪能听的见这大门外有人在叫门?以前他们家也有仆人,但后来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或是被变卖,或是被遣散,最后一个老仆人兼门房去世后,适逢南乔又一次发病,他们夫妻又是一番典当……一文钱都是宝贝,哪里还有闲钱闲心去买人当门房?
夫妻两一合计,反正他们家基本上没有访客,就将宝柱原先在耳房的木匠家什搬到门房上来,又将紧邻着的一间给南英做了书房,平日就在里面看书,门外有个动静,也能知道……
“谁呀?”南英的声音貌似从隔壁响起。
“哥哥,快开门,有客人!”南乔大声叫道。
“爹,乔乔回来了!”南英先是冲院里喊了一声,才小跑过来,拉开房门道:“额娘,您怎么回的这么早!阿玛还说等下就去替您呢…摊子…”
“先请客人进去!”陈氏打断南英的话,回头笑道:“公子您请。家居简陋,还请公子多多包涵。”回头又吩咐南英道:“还不快领着这位小哥去器房,将担子卸了!”
“哦。”南英应了一声,让过李言,带着李石推门进了父亲的器房,也就是以前的门房,帮着李石卸下担子后,手脚麻利地闩好了大门,赶紧跟上了陈氏。
他现在还在纳闷着,这几个人是谁?谁家的公子?没听说自己家还与谁有这么好的交情,竟让额娘连生意也不做了,将人带进家里来?还有,乔乔怎么拉着一个男人的衣袖?额娘竟也不管?
016 夜会(二)
这少年是谁?
怎么不在客厅招呼了,还让他进了内院?额娘也没拦着?
要知道,他们的院子可是十分“与众不同”。别人家的院子里都是花花草草,假山石头的,都是妆点环境用的,而他们家却是两块小菜地,种着些蔬菜瓜果,是用来丰富餐桌,节省银钱用的,因此,这内院就有些“羞于见人”……
这菜地开辟出来的几年间,除了因为南乔有时候病的太厉害了,不能下床,而不得不让陈老入内院外,这内院,可是再没有外人进来过。家里偶尔有客人,都是在前院的客厅招待的。这些年,家里但凡值些银钱的家具摆件等等几乎都进了当铺,只有这客厅,是他们家的“脸面”,还维持的不错。就是自己学堂里的几个好友,也没能获准进院子过!这又是哪家的少年,竟能让额娘如此亲近?
南英还真没认出李言来。
那会儿出事的时候,他的眼里只有自己的妹妹南乔,哪还能注意到四周都是谁谁谁?就算是李言冲过去救了南乔,但紧接着他们又都晕了,南英只顾着背着妹妹去医馆抢救,当时并没有注意到这位恩人。
不提南英心中嘀咕,只说这陈氏见李言被南乔拉着进了大门,又向着垂花门走去,眼看就要进内院,她本不想让“恩人”进内院,将自家的“寒酸”暴露出来,就犹豫着是不是将他拦下。但就这么一个犹豫,李言已经被南乔拉进了内院,陈氏只得赶忙跟上。
“我最喜欢这两块小菜地了,尤其是这几颗黄瓜秧子,结的黄瓜又多又好吃,脆脆的,还有清香呢,比买来的不知道好吃多少!大哥哥,等会儿乔乔给你洗一个尝尝!”南乔这一路上,嘴巴基本就没停过,这会儿进了家门,又当起了介绍人,说起家里的布置来。到了内院,她自然地说起了这两块小菜地。
“浑说什么!”陈氏闻言脸色有些不好地瞪了南乔一眼,又对李言歉意地笑道:“让公子见笑了。”自己这个女儿,唉!
李言笑道:“夫人说的哪里话。以前爷爷在的时候,也曾在院子开辟出一块地来,督促着我亲手种些谷物,或是瓜果蔬菜,说是要教育我不能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更要珍惜一粥一饭。不怕夫人笑话,我还真是馋这新鲜的嫩黄瓜,真是许久没有吃到了,等会儿真要与夫人讨几根尝尝。”
李言说话的时候,陈氏一直小心地观察着他的脸色,见他面无异色,说话也真诚有趣,脸色顿时好了起来,心中对他的评价又高了一分,也接口笑道:“若是公子喜欢,就是都摘去也无妨。”
“哪能呢?我都摘了去,那乔乔不就没了吃了?我可不想乔乔背后怨我!”李言笑着打趣道。
“你们笑话乔乔!”南乔闻言嘟起了嘴,仿佛是生气了。
陈氏笑着摸摸她的头,转而对李言道:“公子还请屋里坐吧,这外面怪热的。”说罢领着李言走进正堂。
“嗳,妹妹,咱们老爷子有说过那样的话么?家里几个院子我都知道,但好像没有那个院里种了庄稼啊?妹妹你知道么?”李石跟李秀小声咬着耳朵。
李秀摇了摇头。
“少爷喜欢吃黄瓜么?不像啊?”李石满脸疑惑。
“行了,少爷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少多嘴。”李秀小声警告了自己的哥哥,拉了拉他,也跟进正堂,站进了角落里。她是丫鬟,丫鬟就该有丫鬟的样子。可是,少爷今天表现实在太……太奇怪了点……
再说几人进了正堂,宝柱也听到动静出来,陈氏介绍道:“爷,这是那日救了乔乔的恩人李言李公子。公子,这是我们当家的,乔乔的阿玛。这个是我儿子,乔乔的哥哥,名叫南英。”
乔乔的救命恩人?宝柱当下一辑到地,施了个大礼,道:“我们一家拜谢公子大恩。”
李言连忙闪开不敢受礼。这可是乔乔的阿玛!这一路上,乔乔的话里话外,都点到了这一家对她的付出和感情,且先前陈氏的礼行的真诚至极,这位爷的礼行的更是半点不假……他们对乔乔好,就是对他好,他此刻感激他们还来不及,哪里还能受礼?他慌忙道:“您可是长辈,这不是要我折寿么?”
长辈?这是从哪里论的?宝柱和陈氏对视一眼,都是不解。但又见李言说的认真,只好先按下心中疑惑,但宝柱还是坚持要让南英给李言磕了头道谢。宝柱口口声声救命大恩,李言推脱不过,又想着在大清朝,磕个头也不算什么,再说,南英眼见着又比自己小上几岁,也就受了。
这一番又是介绍,又是见礼,又是道谢的,足足折腾了几十分钟。先前在外面六月里的太阳晒着,都没能让李言觉得热,就这一会儿,却是满头大汗。这拜谢救命之恩的礼他算是勉强受了,但陈氏他还可以称为夫人,这宝柱他该怎么称呼?大人?先生?貌似都不妥当……唉,还是赶紧混熟了,赶紧称“伯父”吧!
这会儿,见正堂上终于有些消停了,南乔才端着茶水上前来。李言救了他,自己的父母和哥哥要拜谢,那是必须的。她也看见了李言的难受尴尬,但她帮不上忙,只好下去弄茶。她总不能对陈氏和宝柱说:“哎,李言他是自己的老公,大家都是一家人,不必谢来谢去的!”希望自己避开了,这礼仪啥的,赶紧过了……
“阿玛,额娘,大哥哥,哥哥,喝口茶润润。”南乔笑道。
“哎,乔乔你怎么端这些子,赶紧给额娘!”陈氏见南乔端了个茶盘,上面放了个茶壶,又有几个茶碗,顿时站了起来,接了过去。这孩子,万一烫到了咋办!自己也是糊涂了,怎么连茶水都忘了!
“公子,都是我怠慢了!”陈氏当先给李言倒了一杯茶,歉意地笑道。
“夫人客气。乔乔称我为大哥哥,那夫人就是长辈。两位长辈还是称我为李言,或是言哥儿,也能让我自在些。”李言忙起身道。
“那我们就托大了。”陈氏笑道:“李言啊,听你的口音,有些不像是京城人士?”她这一应下来,宝柱就暗暗有些皱眉。慧琴这是做什么,怎么如此随便托大!
李言笑道:“我以为我的京话讲的十分地道呢,竟被夫人一听就听出来了!我确是外地人,苏州人士,进京有三个月了。”
“苏州可是个好地方!”陈氏赞道:“也难怪,也只有苏州这种天堂般的地方,才养的出言哥儿这般俊秀人物!”
“夫人谬赞了!”李言仿佛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脸色微微发红。
陈氏呵呵一笑,又小心问道:“只不知言哥儿此次进京,是为读书呢,还是访亲?或是……”她这一问,南乔也支起了耳朵。若李言不能久留京城,那他们岂不是要分隔千里去了!见李言面露悲戚之意,并没有马上回答,陈氏歉然道:“这我冒失了!”
“不怪夫人。”李言强笑道:“只是我想起今年种种境遇,有些怅然出神罢了。”
017 夜会(三)
他这么一说,真让陈氏有些为难了。
继续追问吧,他们才认识不到半天,人家说不定不愿意跟你一个没关系的人说自家事儿;若是不问吧,他这么伤感,自己好不关心,是不是有些不近人情了?
南乔却没有这么想这么多,她正着急想知道李言到底会不会再会苏州呢,见陈氏不继续问了,当下装过看不懂大人的脸色,一脸好奇地问道:“那大哥哥进京到底是做什么呢?又住在哪里?”
乔乔今天也太活跃了些吧!陈氏正要斥责南乔一番,但李言却开口答道:“我也是投亲不遇,现在正住在南城的客栈里。”
宝柱突然问道:“京城我倒还算熟悉,不知道言哥儿找的是哪家?说不定帮得上什么忙呢?”
李言摇摇头,黯然道:“只怕是……”
说起来,他要投奔的还是他的娘舅家。至于到底是谁家,他并没有透露,只说是去他们府上求见多次,但都被恶奴拦了下来,不予通报。一来二去,他也看出了门道,他家这个亲戚,怕是因为他们家突遭大难,财产一空,因而不愿意见他这个穷了的亲戚罢了。
“也许真是恶奴欺主也说不定。”陈氏劝慰道:“那毕竟是你的舅舅。”她心下也知道这劝慰是多么的苍白无力,就说自己……那陈府不也是孩子们的外家么?她这个陈府的小姐回娘家的时候,不是也一样见不着一个能做主的主子么?
“夫人这是有所不知。”李言道:“娘亲在的时候,两家关系还是不错的。五年前,舅舅带了表妹去苏州,还做主让两家结亲……”
这故事编的真俗真煽情。南乔听的心中直想翻白眼。
以李言的话说,他们家原也是富庶之家,家中可是有两条大海船,只与洋人做生意,得钱颇多。他是家中独子,有一祖父和父母,生活美满幸福。这位京城的舅舅与他娘亲同父异母,原本两家来往也不少,五年前,舅舅还曾想让两家结亲,让自家的大女儿嫁到李家去。虽没有正是下过聘,但也是约定好了的。
哪知天有不测风云,一场海难,将家中两条船沉了不说,他那随船的父亲也随着沉船不知所终,十有八九是葬身大海喂了鱼。消息传回来,先是老爷子栽倒在地,没撑过一夜就一命呜呼,上了西天。然后是他的娘亲,料理了两个男人的丧事后,也紧跟着去了。好好的一家人,转眼就剩下了他一个。
这命苦的孩子遵照娘亲临死前的吩咐,遣散了仆人,变卖了家产,上京投奔舅舅,想着有银子傍身,又有长辈照拂,过两年人大了,也就能将李家重新撑起来。但不曾想,路上遇到神秘绑票,将他存在钱庄的钱全部取了去,只剩下身上的几百两银子。千辛万苦进了京,却又被拒之门外,连舅舅的面都没见着,只好逗留在客栈,没有进项,身上仅有的银子也一点点用光了。
“上个月,舅舅家办了喜事,大表妹匆匆嫁了人。”李言苦涩地道。
陈氏听的眼圈发红,唏嘘不已。真是个苦命的孩子,又碰上个嫌贫爱富,一点不念旧情的舅舅……两条海船,那不是一般的富庶了,可怜一个大家少爷,如今竟落得家破人亡,居无定所的境地……陈氏心疼地问道:“那言哥儿可有什么打算?若是缺钱,我们家还余下些许银子,你先拿去使。”
李言连连摆手道:“哪那成!”
陈氏脸色不板,责怪道:“许你救了我们家乔乔,就不许我赞助你些银子?难道,言哥儿认为,乔乔的命,竟不值些许银子?”
“夫人这话说的错了!不说夫人将自己女儿的命看的太贱了些,且,夫人的意思,莫不是说我李言救人,就是贪图些银子?”李言脸色沉了下来,猛地站起了身,直视陈氏道:“若夫人以为李某是这种人……李某这就走!石头,秀子!”只见他招呼了站在角落里两兄妹,抬脚就要往外走。
“是,少爷!”两兄妹应了一声,也动了起来。
“哎,不是…我不是……”陈氏慌忙站起身,连连赔礼道:“言哥儿,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英子,赶紧拦着呀!”
南英得了命令,赶紧堵住了门口。南乔也跑到李言面前,拉着他的衣袖,带着哭腔哀求道:“大哥哥别走!”
对着南乔皱巴巴的小脸,李言仿佛也不忍心,才迈了一只脚,就又停了下来。
陈氏见状,赶紧又是行礼,又是道歉道:“都怪我口不择言,说错了话,言哥儿,你千万别介意。”
南乔也看着李言怯怯地道:“大哥哥,额娘也是想帮帮你,你别生气了成么?”
宝柱这时候也起身说道:“妇道人家,胡乱说话,还请李公子多多包涵。”
李言的脸色这才有所缓和,叹道:“我也是反应过激了,夫人请见谅。这半年,我……我……”李言仿佛很是惆怅哀伤,半晌脸色才好了些,道:“爷爷常说,大丈夫安身立命,只要肯吃苦肯忍耐,就一定能做出一番成就来。我学过商,又能写会算的,怎么也不会饿死不是?今日上街,就是想着能不能找个账房的工作,也好有个安身的地方……”
这孩子,才这点大就遭逢巨变……原本一个衣食无忧的少爷,现在却……难得的是,本性又好。又是个自尊自爱的……
陈氏心中越发怜惜起来,想着他们主仆三人还住在客栈,而自家又多的是空房子,于是小心翼翼地提道:“不如,言哥儿暂且搬到我们家来住?也算是有了个落脚之地,总比住在客栈要好。”怕李言又想岔了,陈氏红着眼圈道:“言哥儿,我这是真心疼你……你若是当我和当家的是长辈,就应下来。不然,你让我们于心何安?你也看到了,我们家人少房子多,空房子长久不住,都要朽坏掉了,你就当帮帮我们。”
“对呀!大哥哥搬来一起住嘛!”南乔也摇着李言的袖子帮腔道。
陈氏说的真诚,李言也仿佛被感动了,眼圈红了起来。他又看向宝柱,见他也是点头赞同,又犹豫一下,终于点了点头。
“应了就好,应了就好!”陈氏笑了起来,又转身对李石道:“还不赶紧将你家少爷的行礼收拾了送来!还有,言哥儿今后就住前院那几间,哎,等我拿了钥匙,一起去看……”说罢欢欢喜喜地就要去前院。
“你慌什么。”宝柱拦了陈氏,道:“那院子许久不住人,可要好好收拾,不差这一时半会儿。你不饿,乔乔却是饿坏了,是不是啊,乔乔?”
南乔配合地点点头,道:“额娘,乔乔饿了。”
陈氏拍拍自己的额头,笑道:“额娘这是欢喜地糊涂了!吃饭,先吃饭。这午饭就随便一些,待晚上再整一桌好菜,与言哥儿接风!”说罢,风风火火地在院子里摘了些茄子、青椒、豆角、黄瓜等物,用一个篮子装了,又风风火火地向厨房去了。
“我去帮额娘烧火。”南乔话还没落,就听见李秀道:“小姐,您坐着,奴婢去就好。”
李秀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