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闹得阵仗着实有些大,吵闹的很,门又开着,惹得一些其他探病的家属都好奇的循声过来了,在门口探头探脑,好奇的指指点点着。
地上的曾氏,跟病床上的钱大牛,哭喊的更带劲了。
方菡娘冷笑一声,嘱咐医童去喊大夫,冷着脸对地上耍无赖的曾氏道:“礼数这种东西,也得看你配不配我讲!喜欢躺地上是吧?你好好躺着,一会儿大夫就来了,若大夫说你一点事都没有,我立马就去县衙告你个污蔑良民之罪你信不信?”
就你们这种拙劣的演技,也好意思在我奥斯卡菡面前献丑?
方菡娘信口胡诌的罪名,声疾厉色的面部表情,再加上那副美得过分自带高大上光环的脸,唬得曾氏一下子止住了哭声,心有不甘的又骂骂咧咧的从地上麻溜爬了起来。
方六叔看得目瞪口呆。
曾氏拍着衣裙上沾到的尘土,一边色厉内荏道:“去就去,我还怕你个黄毛丫头不成!?……不过我这是小事,我儿的伤是大事,你先把我儿的诊金给结了,这个你总不能赖吧?!当初你撞伤我儿,送我儿赖就医,可是好多人都看见的,医馆大夫也能作证!”
方六叔气不过道:“是我送来的没错,可人不是我撞伤的!”
曾氏轻蔑道:“骗谁呢,不是你撞伤的,你会有那么好心的来送一个素不相识的满身是血的人来医馆?你就不怕他死在你车上?”
话一出口,曾氏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太吉利,床上的钱大牛也变了脸色,曾氏忙呸呸呸了几口,“我儿子才不会死呢!”
这时医馆里的大夫到了,见门口围着不少人,就有些头疼,连连驱赶,“各位病人家属,还请不要围在门口,这样屋里的病人会感到胸闷,对伤势恢复不好。”
将心比心,害人家伤势恢复不好确实是不太说得过去。几个看热闹的病人家属往后退了几步,让门口不是那么拥堵,同时也能看到屋里的热闹。
大夫无奈的摇了摇头,拎着药箱进了屋:“小姑娘,你让医童唤老夫过来作何?”
方菡娘笑眯眯的指着床上的钱大牛:“大夫,我想向你问一下这人的病情。”
大夫看了一眼钱大牛,钱大牛摆出一副虚弱不堪的模样,但这并不能让大夫给他“加重”几分病情,而是据实道:“……虽说被惊马撞翻又遭车轮刮擦,但好在没伤了肺腑。外伤虽多,多将养几日也就可以了。”
方菡娘点了点头。
曾氏听着大夫的描述觉得有些不太满意,扑在儿子的床前,好一阵假哭:“我苦命的儿啊,你说你马上要说亲的人了,突然遭了这个横祸,这多耽误人啊,还受了大罪……撞你的人真是坏透了心肠啊。除了把医药费给你结清了,也得再赔你损失费营养费,还有耽误你说亲的费用,这怎么也得二十两……不,三十两银子才行!”
钱大牛费劲巴拉的挤出两滴眼泪,干嚎道:“娘啊,儿子不孝啊,你跟爹一大把年龄了,我这没让您享上清福,还得让您替儿子担忧……”
曾氏听儿子这么一说,哭得越发真心实意起来。
母子二人抱头痛哭,不知道的人见了还以为要生离死别。
方菡娘正儿八经的点了点头,转头问大夫:“大夫,他们的医药费共多少?”
大夫微微一吟:“七两银子。”
“七两银子,”方菡娘笑吟吟的清脆声音盖过了母子俩的干嚎,“再加上索要的三十两银子,那么,一共是三十七两银子。”
母子俩嚎声微顿,耳朵都竖了起来。
方菡娘声音猛转,画风突变,冷飕飕的声音配上阴森森的笑,一张如花似玉的脸瞬间就变得阴戾起来:“你们可知,按我大荣律例,诈骗十两银子,杖责五十,判三年;二十两银子,杖责一百,判五年;三十两银子,杖责一百,判十年。”她阴森森的露出一口白牙,笑着上下打量着已经有些强作镇定的母子俩,“这三十七两银子,怎么也够送他进牢里蹲个十年八载了……哦,我倒忘了,还要先领个一百杖才会被扔进牢里。那一百杖下去,就算不死也要去半条命。听说牢里阴暗的很,终日不见天日的,能给个草垛歇息就很不错了,那杖责的伤口啊,这样早晚会化脓溃烂。听说那化脓溃烂的伤口里,还会长出蛆来,满身的爬……”
方菡娘描绘的画面感太强,钱大牛听得浑身打着颤,身上那些伤口仿佛已经生出了蛆,他觉得伤口开始发痒……他白眼一翻,差点要晕过去。
曾氏也好不到哪里去,但她好歹还记得要钱的事,兀自强撑道:“你,你不要说那些有的没的。我们这是,这是合法的,怎么会是诈骗!……”她说着,仿佛又加了几分底气,声音也大了起来,“对,没错,就是这样,伤人付钱天经地义!你,你们快点把三十七两银子拿出来!不然我就回去到处嚷嚷,说菡芝皂业的方督工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她越说越畅,这笔三十七两银子的巨款成了她的精神支柱。
方菡娘自然是没打算这一番吓唬就能让这两个没有良心的人放弃讹诈的心思。
她要的只是对方方寸大乱。
方寸大乱后,那些原本就经不起推敲的谎话,就更容易出现漏洞。
方菡娘看了一眼脸色发青,嘴唇发白的钱大牛,她知道,她的恐吓目的已经奏效了,接下来,就是案情复述了。
“好,既然你口口声声说是我六叔撞了你,那你把当日的情形再说一遍。若真有这事,也不用我六叔掏腰包,别说三十七两银子,五十两银子我也掏得起;若没有这回事,”方菡娘又露出了阴森森的笑意,“那说不得咱们就要去公堂上好好念叨念叨了。”
钱大牛又是一阵颤栗,哆嗦着嘴唇,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曾氏急的不行,几次想替他说了,方菡娘只慢条斯理的瞥她一眼:“大娘,又不是你被撞了,你说,没用。你说了我也不会给钱。”
曾氏便急的不行,用胳膊肘直捣钱大牛,不住的给他使着眼色,“儿子,说啊。你倒是说啊。”
钱大牛咽了咽唾沫,心一横,不敢去看方菡娘那双幽深的眼睛,壮着胆子道:“那日,那日我出了岳阳酒楼,想着去李家村看个朋友,就出了县城……”
“没有耽搁,离开酒楼就出的县城?”方菡娘在一旁发问道。
钱大牛心里一紧,随即又自我安慰,这话又没说谎,怕她作甚……
为了增强可信度,钱大牛故意说了当日的一些细节。他在这种细枝末节上不敢说谎,怕方菡娘再从这上面发现什么端倪。他早就跟他娘商量过了,除了撞人的那人,一口咬定是方长庆之外,其余的事全都照实说。
这种十句话里九句半是真话,只有半句是假话的事,通常会让人深信无疑。
“当,当然!”钱大牛一口咬定。
方菡娘意味深长的笑了笑,点了点头。
钱大牛咽了咽唾沫,继续道:“我原本想在县城门口租个板车,结果不巧了,那日县里一个土财主迎亲,刚刚把所有的板车都包下去运嫁妆了……我就只好沿着路一直走,想着中途遇到个什么人能载我一程。结果半道上,就见着有人驾着马车横冲直撞过来,直接把我给撞飞了。”
“喔?奇了怪了,我六叔那日是要去二十里铺村参加外孙的百日礼的,跟你行的是同一个方向,你怎么能见着他驾车横冲直撞呢?”方菡娘轻笑道。
第九十一章 正义昭彰
钱大牛浑身一个战栗,冷汗都从额头上冒出来了,一时间也有些编不回话来。曾氏在一旁看的焦急,抢道:“那自然是,我儿子听着后面有马车声,转身看了一下,自然就看到那方长庆驾车过来的事了!”
“对对对,就是这样。”钱大牛流着冷汗不住的点头。
方菡娘似是被这番说辞说服了,点了点头:“好,就算是这样,那你可曾记得,是在哪里撞上的么?”
这问题就好回答多了,钱大牛略松了口气,脱口而出:“就在二龙坡那里。”
方菡娘点了点头,将钱大牛的话完整的又复述了一遍,讲完后,问道:“……我说的没错吧?”
在场的人都目瞪口呆,他们没想到,眼前这个看上去娇娇弱弱的小姑娘竟然能一字不差的把钱大牛说的话复述出来,甚至,连断句处都不曾有误!
钱大牛莫名感到了一种恐慌,他胆战心惊的将自己方才的话又滤了一遍,并没有什么漏洞,这才咬了咬牙,点头说是。
方菡娘白嫩的双手一合:“好,我知道了。”她转向大夫,笑道,“大夫,我明日里再跟六叔过来,我们回去商议下此事,毕竟那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因着方长庆在县里着实算个名人,大夫知道他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也不怕他赖账,遂点了点头。
曾氏想说些什么,钱大牛拉了拉她的衣袖,两人嘀咕半天,最后曾氏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勉强道:“好吧,那就明日。要是明天你们不过来,那别怪我们走人,让医馆直接上你家讨债了。”
方六叔憋气的很,方菡娘轻轻的拉了拉方六叔的衣袖。方六叔向来对方菡娘很是信任,他虽然不知侄女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他知道方菡娘素来是个有主意的,当即便没说什么,默认下来。
出了医馆,方六叔还是有些忍不住了,对方菡娘道:“真是,真是一群小人。要是早知道,早知道他会这样……”
方六叔停下说不下去了。
方菡娘笑了,自家这六叔就是心善又老实。
她知道,即便方六叔早知道会被人反咬一口,也不会见死不救。
“六叔,你就放心吧,明儿且看我的。”方菡娘成竹在胸,微微一笑,清秀绝丽的脸庞在日光里,仿佛发着光。
抛开跟方六叔的关系不提,她也不能任由好人蒙冤,小人张狂,不然正义如何昭彰?
到了第二日清晨,钱大牛早早的就醒了,想着今儿就能拿到三十七两银子,又有些兴奋,又有些紧张,颇有些躺卧不安。
曾氏昨晚上特特回了趟家,跟家里当家的商量了一下。结果她家当家的怕惹上官司,劝曾氏算了,被曾氏啐了一口,骂他懦弱无用。
“这自古富贵险中求,眼下三十七两银子就摆在你面前,你都不伸手去够,这辈子顶多也就是当个跑堂的了!”曾氏鄙视的丢下这句话,心急的离了家,买了碗馄饨,拎着去了医馆。
这时候还早,正堂的门还没有开。医馆里后院的门房打着哈欠给曾氏开了门,被扰了清梦,脸色就有些不好。
曾氏哪管得了这么多,她急急火火的拎着馄饨到了儿子病房里,见儿子也醒着,喜气洋洋道:“儿子,今日一过,咱家就要发财了!”
钱大牛满心压不住的得意。
不过才一大早,他们就唤了医童去医馆门口看了一趟又一趟,看看方长庆过来赔钱没。到后面,好脾气的医童都不耐烦了,道:“这才什么时辰,我不去看了,我要去吃早点了。”说着,一溜烟跑了。
曾氏跟钱大牛又是骂骂咧咧半晌。
这母子俩焦急的等了许久,待方菡娘跟方长庆踏进门时,他俩差点按捺不住跳起来指着他们鼻子大骂墨迹了。
“呦,可算来了,银子呢?”曾氏迫不及待道。
方菡娘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不急,有几件事我倒想再跟你儿子核实下。”
曾氏差点跳起来:“还有啥好核实的!昨儿不是把该说的都说了吗?!你莫不是想赖账吧?”
结果等她看到迈进屋里的衙差时,方才想冲上去挠花方菡娘那张脸的冲动,立即变成了冷汗涔涔的恐惧,腿都要软了。
“你,你这是干啥……”曾氏结巴道。
方菡娘没有理她,她笑着对那衙差道:“差大哥,麻烦你跑这一趟了。”
衙差知道方菡娘这小姑娘跟县令夫人交情匪浅,可从来没有因为这个就对他们这些衙差颐指气使,每次见了都和和气气的跟他们打招呼,所以他也乐得帮这个忙。
衙差很配合道:“无事,听说这边出了个事故,本差特地过来看看。”
一滴滴冷汗从曾氏跟钱大牛额头上流了下来。
方菡娘意味深长的对着钱大牛笑了笑。
纵使眼前少女貌美如花,钱大牛却仿佛看到了恶鬼夜叉般,恐惧的打了几个颤。
“你昨儿说,从岳阳楼里出来就直接出了县城是吧?”方菡娘笑吟吟的看着钱大牛,钱大牛舌头都要打结了,他努力镇定了半晌,这事儿确实是那日发生过的,是真事,他觉得自己不虚,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方菡娘便笑了:“那就好办了。昨晚上我去寻了岳阳楼的跑堂,问了他些事。因着他认识你爹,对你有印象的很。也巧了,那日你走的时候,正好有户人家办喜宴经过岳阳楼,所以那跑堂对你离开的时辰记得很清楚,你是辰时两刻用完早点出的门,然后直接出了县城,因着没有板车,所以步行前往,在二龙坡那里被马车撞倒,我说的可对?”
钱大牛咽了咽唾沫,点了点头,他记得,那日差不多就是那个时辰。
而这番描述,与那日发生的事情差不了哪去。
方菡娘见钱大牛点了头,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不少:“那么,我昨日里按你说的,重新走了一趟。以我的脚力,从岳阳酒楼到二龙坡,需要一个时辰。你是成年男子,脚力应比我快上不少,但思及你在城门处租板车花费些许时间,两两抵过,那也勉强算作你一个时辰可以到达二龙坡,也就巳时两刻(注:大概九点半)到了二龙坡!”
钱大牛听得有些绕,但他下意识的觉得方菡娘似乎在布什么网,他屏着呼吸紧张的看着方菡娘。
曾氏嘟囔道:“你说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
方菡娘笑容敛去,盯着钱大牛,一字一顿道:“二龙坡到医馆,驾车只需要两刻(注:大约半个小时)。我问了医馆的大夫,你被六叔送来时,时辰却已是巳时末(注:大概十一点)!钱大牛,你告诉我,中间大半个时辰,去了哪里!”
方菡娘声音顿挫,十分有力,犹如钟声敲在钱大牛的脑海!
钱大牛如遭雷击,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嘴唇都止不住的抖了起来!
他竟然忘了这里,因着撞伤他的并不是方六叔,方六叔救起他时,他已经意识昏昏沉沉了许久,早就忘了离着他被撞过了多少时辰!
曾氏见儿子这般,连忙上去描圆补漏:“这是因为,因为那方长庆不想救我儿,故意,故意绕了远路,浪费了时辰!”
方菡娘见曾氏还死不悔改,冷笑一声:“瞧你这话说的,若我六叔不想救钱大牛,又何苦将浑身是血的钱大牛送来医馆?二龙坡那里人烟稀少,几乎没什么过往行人马车,我六叔若真撞了钱大牛又不想救他,何不直接走了,或是直接撞死钱大牛了事?!”
曾氏被问的哑口无言,豆大的冷汗从额头一颗颗滚落,她哆嗦着嘴唇,犹想挣扎:“或许,或许他想赚个好名声……”
方菡娘手一拍桌子,怒喝道:“曾氏,你够了!我六叔马车出城时,在县城门口有登记,上面明明白白记载了巳时过半(注:大概十点)出的城门,你告诉我,我六叔是如何在巳时两刻于二龙坡撞上了你儿子!你们口口声声说我六叔撞伤了你们,无非是想恩将仇报,讹一笔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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