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殇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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殇魂-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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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玛一听就上火,才不管什么礼貌规矩什么的,立即回一句:“皇上,不管是男是女,只要能保护百姓的身家性命,都能留名啊!” 
“呵呵呵呵……”全场也只有康熙皇帝一个人高兴地笑出来,“有道理!” 
桑玛不太懂伴君如伴虎,更不清楚帝王权术,但她看得明白对方眼神中的意思——天晓得,这个朝代敢在皇帝眼睛里找“意思”的,大约双手双脚都可以数得出来。 
 
 
 
 
李麟已经快吓晕了,一身身的冷汗湿透后背的衣料。若非僵硬军服在身,早露了馅。 
好在即便是周围的目光和气氛诡异到了极至,终究是表面平和地过去了。李麟知道,这有大半是因为桑玛的好枪法,以及能用藏语和皇上对谈黔滇藏等边地的民俗风情……还有对北京天气的抱怨:她确实不是假冒的! 

一颗心稳稳放进肚子里。接下来就是对自己“功”与“过”的讯鞫。讯什么啊!皇上的意思那么明显,只有自以为是的笨蛋如噶礼之流才会不依不饶的——后者快失势了。 
果然,不久之后兵部的处分就出来:李麟以功免过……入籍镶白旗、登州驻防的批示是皇帝的朱笔,深谙里头门道的官员们纷纷议论:李麟很得赏识,纵然与他的马上工夫有关,也是给目中无人的噶礼一记不大不小的耳刮子。 

可另有一道命令,让桑玛进宫保卫宫廷格格公主们。 
“皇上亲口说了,让你留在男人堆里不妥。”其实李麟也是这个意思,只是胆大包天到把这只球踢到君主那里。否则他不会轻易带一个外族孩子到皇上面前去冒险。 
桑玛皱紧眉头,苦恼问:“皇宫里是不是不能随便出门?” 
李麟一愣,随即笑着哄骗道:“护卫的意思,就是在尊贵的格格们出门时保护。” 
桑玛轻易上当,立马点头:“好!有好吃有好喝,何乐而不为?!……恩,谢谢参将大人了。” 
“不客气!你也帮了我不少的忙。” 
这姑娘,说是女子,却实在没有女性特质可言,让人直接就把她当爽朗少年看待,难怪连皇上也挺喜欢的。 
 
 
 
 
           *         *         * 
 
 
 
 
十二卷细柱状的粗草纸,松松垮垮放在等腰高的木桌上。 
狭长略弯的倭刀,刀锋闪着近乎媚惑的青色妖光。 
横劈 
直剁 
斜斩 
反身刺 
回旋刃 
…… 
桑玛将一把半身长的倭刀使得纯熟,而且十二刀、刀刀的姿势各不相同。最后一刀是一个利索的后滚翻,半空双手紧握了刀把、自上而下的一记破空直劈—— 
柔软的纸卷一分为二半! 
 
 
 
 
“好刀!” 
“好刀法!” 
拍掌声在整个宽大的布库院子里响起——这玩意叫布库,真是奇怪的叫法。 
桑玛收势立正。众人对她古怪的姿势已经见怪不怪,也习以为常了。 
早晨锻炼体魄,然后就是读书写字。她一头男式的辫子,因为再怎么吃药也长不出几根毛发,干脆整天扮了男装、挎着倭刀,但脑袋上可是用夹子牢牢固定着一顶男式的软帽——死也不脱的!上司们和同僚们是半同情半无奈地让她每天和一群侍卫在一块混日子,刻意忽视她极力遮掩光秃秃的脑门的可笑模样。 

 
 
 
 
“好一把快刀!今日一见、果不虚传!” 
有个年轻的声音响起。一堆侍卫全部矮下去,见礼。 
桑玛不认识眼前的少年人,衣服质地不错、气质也没有委琐的奴才样,大概是个身份很高的人。 
不过和她无关。只是这礼来礼去的让人烦,学女人的柔媚弯腰也不伦不类,所以她平时一直是用侍卫的单膝礼,也多少心里平衡些就是:对着莫名其妙的人双膝下跪,还不如让她去死!当亡国奴当得还不够,跑来给古人当奴还了得! 

可她回不去啊!…… 
正在低头发呆,大家捧在手心的少年风风火火地跑来她跟前。“你是那个龙桑玛?” 
“是!请指教!” 
请宽恕她不大懂此地的礼仪,不自觉地会弄出少年士官学校的派头,硬邦邦、直挺挺的肢体语言常常会令这些膝盖腰干脖颈柔软无比的人很是别扭。 
可她是皇帝亲自赏赐、亲自安排去处的土官家的遗孤,既非旗下人奴才、也不是达官显贵——总之就是别扭! 
“对了,你怎么不用佩刀?”少年觉着奇怪。 
“太长、太宽、太重。”桑玛抬起头。谁让自己个子还没长全,看上去还是个孩子。可这儿的人大概小的时候光吃米吃不上肉、身高长短相差很大,还不如她仰慕已久的远征军人们那样威风凛凛。 

不过这少年虽然与她的年纪差不多,高度可是差了不止一点点,害她必须仰起脑袋说话。 
“恩……那刀对你来说是长了点。” 
院子里一片哄笑。 
桑玛站得笔直,手扶刀柄冷眼扫一圈,立即安静了不少。 
少年觉察出她的不悦,也不多说。 
“我们过过招数?” 
桑玛皱眉看看他,“真刀真枪?” 
“有何不可!上战场难道还用木头的刀枪?!不过你放心,本阿哥手下会有分寸。”传出去,和个女娃娃较量见了红,岂不没脸做人了! 
“请!” 
桑玛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阿哥是什么称呼。反正到这里来,各种东西的讲法、叫法听得她脑袋发晕,还是回去静静地对着线装书研究比较好。 
他的力道很大、动作很快,步子移动也灵活。 
桑玛不由得来了兴致,拿出老爹和几名警卫、亲近的军官和教员教给她的拿手肉搏术,倒也和他战了个不相上下。 
“停——” 
“呛”的一声,双方都干净利落地收刀回鞘。 
桑玛从他眼里看出赞赏,也没多在意:她的肉搏术本来就在老爹的师部小有名气,与她的枪法一样! 
“听说你还有一手好枪法?” 
“不算好。这里的枪不能连发,射程也不远,看不出本事。”桑玛实话实说。 
少年不是很会火枪,怕露了短,赶忙转到他拿手的项目,就指望着扳回颜色,“那弓箭呢?” 
桑玛冷冷立正,腿、腰、背、颈在一条直线上,标准得会让军事教官们满意地轻轻叹息。“报告!弓箭,桑玛不会。” 
“不会?”少年被她的“礼节”搞得发蒙,但起码听明白了。“那你不妨学学吧!本阿哥有空的时候也会亲自教你。” 
桑玛迟疑了会,本想说学习弓箭是件毫无意义的事情,但她突然想起“阿哥”这个称呼,似乎是高级贵族的儿子,而出现在皇宫里的“阿哥”……则可能是皇帝的儿子!也就是说,和最高司令长官的公子搞好关系不会是坏事。 

“万分感谢!”她鞠了个躬,突然想想不对,又请了个“安”。总而言之一派古怪。 
少年人被她笨拙的行动逗得哈哈大笑,“行!以后下了学就来找你!” 
 
 
 
 
“这个是皇上的‘阿哥’吗?”桑玛等他匆匆离开后,去问一向对她不错的侍卫领班。 
对方给她一个白眼,压低了嗓子、用难听的气声说道:“你的笨蛋脑瓜子给我记住了!那是皇十三阿哥!” 
“哦!……皇上的儿子真多呀!”封建帝王!确实该打倒!一个人占了那么多的老婆,生了一大堆吃国民税收的儿子,实在不象话! 
领班大人又是一个大白眼,让她去了。 
 
 
 
 
和皇帝第十三个儿子——儿子可真够多的——打过一场之后,桑玛的“名气”响亮起来。 
侍卫们本就是把她晾在一边凉快的,一来她得势得太快,二来也是个女的,结果看她这么受欢迎,宫中女眷出门,甚至公主出嫁都指明要她,不由会在打量的目光之外多了些嫉妒。 
可男女毕竟不相同的,她龙桑玛再得宠,也不可能当官。 
这天又来了帮“切磋”的,或者说是找茬的。桑玛学乖了,先问过领班那位是谁再出列。 
哟呵!皇帝的第九个和第十个儿子。 
领班见她满不在乎的样子,狠狠关照:“你可小心了!” 
桑玛傻乎乎给个笑脸:“没事!没事!其实真的给砍了脑袋的话,我又会回去了!” 
她是这样想的没错,结果着实让周围的人捏了把冷汗。这小丫头是真的傻还是真的聪明? 
桑玛给两位年轻人请了一个“安”。这得归功于领班锲而不舍的努力,才把完全不懂“礼节”的小蛮夷给教会,也给所有怀疑她来历的人一记闷棒:很多事情是做不了假的! 
“你是龙桑玛?” 
“正是!”当她开始用不紧不慢的文绉绉强调的时候,说明有些不耐烦了。 
“听说你的功夫很好?” 
“两位阿哥抬爱。桑玛只擅长短枪和倭刀,余等 皆 颇有 贻笑大方 之嫌。” 
九阿哥被她慢吞吞、咬文嚼字的话窒住,不由眉毛一挑,硬是弯下身子、侧过脸,看清楚一直低头弯腰的桑玛的面孔。“怎的和听说的不一样?” 
桑玛想了想,搜肠刮肚地好不容易挤出来一句:“百闻不如一见。” 
周围有嗤笑声。 
桑玛充耳不闻。 
“有意思……听说你和十三弟比试过刀法?来!今日爷兴致高,和你打一场!”十阿哥本来就是找乐子,见了当然不会放过。 
桑玛继续保持同一个姿势,有礼地回答:“十阿哥比十三阿哥高壮、力量也大,桑玛怕伤到自己,也扫了您等的兴致。” 
这回十阿哥也弯腰侧头,故意学她的姿势,看她。“喝!你是担心你自己啊?那就不用兵器!” 
桑玛眨眨眼,也专注地看回去,“若是摔交,桑玛会在第一个回合落败。岂非 赧颜?” 
“明白了!”十阿哥弯腰久了不适应,直起身子。“你是瞧不起爷的武功,是不是?” 
“非也。”桑玛连忙摇头、再摇头:“桑玛只会骑马,却不会射箭;只会用轻巧倭刀防身,却没有足够的力气与高大武士近身搏斗……恩,想想挺没用的。” 
到后来,她干脆自言自语地比较起不同的武器和搏斗术的长短优劣,直到侍卫领班不轻不重地一巴掌拍上她的脑门。 
“人都走了,你还在那里发什么颠!” 
桑玛一愣,抬头,“走了?嘿,我还想说过几个月再比射箭呢!” 
“……” 
 
 
 
 
热得令人烦躁不安的夏天,终于在连续三天的秋雨中渐渐远去。 
秋天,真是个好天气啊! 
桑玛每个月只能领到小半块大洋分量的银子,却得每天起早摸黑地工作,满肚子的怨气没法发。于是在给李参将——不,是李总兵——的信里大大抱怨着。 
她不清楚信件传达的流程,但就是其中的内容被几个刺儿头知道了。 
本来,宫中有位长得不错的安格格很喜欢跟她讲话,同时也挺受皇上的宠爱,所以在平日里没有碰上太多的障碍。但安格格嫁出去、她又争取不到专属护卫的资格,因此这下子更形孤立。 

“龙桑玛!” 
“参见十四阿哥、十六阿哥!” 
很好认,穿着手工缝绣漂亮绸缎的一大一小两个男孩(大的几个需要认真记忆才不会搞错,小的就简单多了)。不过那个十几岁的十四阿哥,毛还没长出来,就听说要结婚了。 
包办婚姻真是不道德!桑玛心中很是感慨,所以对“可怜”的十四阿哥最是友好,还手把手教他装弹、瞄准和射击,还有很多火药和工程上的知识。 
而那个十六阿哥,因为听说是他的母亲因为民族的关系又相当得宠、经常受排挤,所以基于同情弱小的心理,桑玛也对他非常好,简直到了溺爱的地步:小孩子,就是要惯的、宠的,长大后上了战场就没人疼了。 

因此两个小孩经常在严格的课程间隔里来找她“切磋”。 
“打枪的最高境界,就是直觉:好,直觉那里有危险的敌人、而那个敌人的呼吸在那个方位,然后你的弹头就要打到对方呼吸的地方……” 
桑玛指手画脚讲得兴高采烈,两个孩子也听得津津有味。大家都不觉得这有什么匪夷所思的地方,反正那是“高人”嘛! 
后头的其他“听众”突然有个胆大的用力拍她的肩,“打住!皇上让皇子们骑射练习。” 
桑玛立即将新“朋友”们扔到一边,“我可以去遛马吗?” 
侍卫们哄然大笑。小孩子! 
十六阿哥不是很精于骑射,桑玛安慰他:“没关系,你还小!多多练习了就能很厉害了!” 
“可是皇阿玛——” 
“哎!每个人都曾经是小孩子,哪有人一生下来就是大将军的!” 
“那我长大了要当个大将军的!” 
十四阿哥突然蹦的出来一句壮语,让桑玛感动不已。 
“好!有出息!好样的!长大以后保家卫国,马上杀贼、马下学佛……”呃,不对,那是周先生的话,换一个,这年月的人不懂的,“应该是: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河山,朝天阙……” 

几个年纪大些但脸生的年轻人站在门口。在这些大院来往的侍卫服装比较好认,而穿着好衣服——虽然桑玛看不大出好在哪里——长相尚可的年轻人则一般都是高级封建贵族甚至是皇帝的儿子;女人几乎不出现的,尤其是漂亮女人更是绝迹,只除了她龙桑玛,半个光头的女性。 

不过基本上没有人当她是女的就是。 
“你就是龙桑玛?” 
怎么所有人都这么一句? 
“见过四贝勒、七贝勒、八贝勒。” 
居然连自家弟弟也得必恭必敬地敬礼,不,见礼?桑玛算是了解了等级制度。然后无比庆幸自己生于两百年后。 
“是!正是龙桑玛!”她不知道如何自称,因为既不是官,又没穿女装……总之奇怪得很。 
“听说你的武艺高强?”开口的是八贝勒,不过桑玛暂时搞不清谁是谁。 
“不算呃,回贝勒的话,桑玛正在努力学习射箭的技巧。”桑玛实事求是道。 
“对了,上回你是与李麟演习枪箭。” 
“四哥,时辰快到了。”七贝勒提醒着。 
“也是。十四弟、十六弟……龙桑玛,你也一起来吧!” 


3 望四野 
桑玛在军人土司世家成长,也因为孤儿养女的身份处处被歧视而养成了自立自强的习惯。 
射箭是项注重技术和力量、眼力等几样要求的技巧,可能对初学者来说非常困难,但桑玛的学枪和搏击时打下了扎实的基础,再加上日日大强度训练的毅力,才短短几个月就练成一手好箭法,虽称不上神射手,可也比一班怠于练习的人强得多。 

但……入侵中原后不久的满人,确实仍然强悍。 
一批年轻又富裕的年轻人挥洒汗水,在马背上快速奔驰,手中的箭几乎箭无虚发。即使不是百步穿杨的神技,却也让重文不重武的软弱汉人男子们汗颜: 
人家身强体壮却又能写书法做文章,怎么不让男人们嫉妒、女人们倾心? 
桑玛表面平静得站在一边,心中是感慨的。 
“那边呆站着的,是龙桑玛吗?” 
有个清朗的声音问着。周围的嗡嗡声顿时湮灭,神效得很。 
桑玛一听自己的名字,就反射地立正、抬头挺胸。不过一见到发问的人,立即趴下——还是稍嫌难看,但流畅了很多。 
“桑玛见过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康熙皇帝轻轻笑。这孩子一会儿笨拙,一会儿有礼得夸张。但这些矛盾的言行集中在她一个人身上,却是奇异地协调……尤其是那股在肢体动作中不自觉流露出的沉着和力量,让他万分可惜:若是个男孩子多好啊,说不定是个人物。 

“龙桑玛,你怎么不下场啊?” 
“是……桑玛的弓箭还未到可在皇上面前献丑的地步。” 
献丑还要分程度? 
康熙眨眨眼,也明白了为何心腹臣子们密奏说几个年纪小些的儿子都爱逗弄这个异族的男装女娃娃:实在是有趣啊! 
“朕记得,年初时你还不会弓箭?” 
“皇上的记性真是让桑玛敬佩!是,那个时候桑玛刚刚学会拉弓弦。” 
底下一群人笑开,有幸灾乐祸的,有看好戏的,也有纯粹觉得好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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