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织。”他说,“我真的没办法带你去,不过明天晚上回来,我会把当时的情况讲给你听。我想,你不会真去告上一状吧?”他脸上含着礼貌的笑,眼睛直视着对面的女孩。
尹织冷冷说:“你以为出了道学院就可以看到继星仪式了吗?”
“仪式在星部里举行,四大世家向来被准许出入星部的。”他淡淡地说。
“星部那么大,你知道仪式究竟在哪个地方吗?”
“这到时打听一下就知道了。”
“哼,就算你知道也去不了。”尹织面带嘲讽,“明天的继星仪式在星部正殿举行。那个地方,别说是四大世家,就是部里的星者,也不是谁都能进去的。”
花子泰瞪大了眼睛。如果真如她所言,那地方他确实是进不去的,如此一来岂不是都白忙活了?
尹织没理由骗他。
花子泰一时间真有点茫然不知所措了。
这时尹织慧黠地一笑,“也不是完全没办法进去的,或许我能帮你出个主意也说不定,比如说……我父王的令牌。”
花子泰的眼睛亮了起来,“你说的是真的?”
少女昂扬着娇美的脸蛋,对他的怀疑分外不屑,“我贵为锦琼郡主,还有必要骗你吗?”
协议最终达成了,尹织跟着一起出去,然后提供进入星部正殿的令牌。虽然两个人一起是冒险了一点,但到了外面看不到人也是白搭。
一人也是险,两人也是险,干脆赌一把吧。
再一次开阵之前,花子泰还有点不放心地问她:“你明天的课怎么办?要是无故缺席给发现了……”
尹织打断他:“自然都办妥了。本郡主还要你来提醒?我已经请了朋友明天帮我告假,就说我生病了。”
“生了什么病?”他问。
尹织瞧着他射来的视线,心下十分奇怪,不过还是回答说:“脾胃不调,呕吐昏晕。”
“怎么和我的一样……”他嘟囔,早知道他就说受寒着凉了。
“少嗦!”尹织终于知道他发问的原因,怒道,“肚子痛是你一个人才能生的病吗?这点小事也来计较,哼。还有时间给你浪费?快点开阵!”
算了,就算两个人因同样的病而缺席,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不妥被发现吧。
须臾,两个人摆好了阵势,一颗蓝晶石抛起来,大挪移阵再次发动了。
“你们在干什么!?”
又是一声大叫,好死不死就在阵法结束的前一瞬,就要成型的灵光一恍惚就消失了。两个人气一虚,都惊坐在了地上,脸比刚刚的阵光还白。
繁英斋的舍监柳甘棠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满脸严肃地瞪着他们。
“你们两个刚刚开了大挪移阵,是想私自出校吗?”
被逮个正着,没有比这更惨的事了。
柳甘棠怒视着两个被吓慌了的学生,教训起来:“不知道私自出校是道学院的大禁吗?说,你们要到哪里去?”
“柳、柳先生……我们并不是想跑出去,只是……只是在一起切磋阵法……”
慌乱之下胡诌出了一个理由,花子泰不由咬住嘴唇垂下头,连自己都觉得不入流。
“夜间私聚,也是大忌!”柳甘棠的脸色更严厉了几分。想唬弄他?那也要够伶俐才行。比如三年前那个可爱宝宝白麟初。
“其实我们是想告假一天。”尹织正了正面色,说了实话。
“告假?你们都是仲字辈的吧,再过两天就要前往各地修炼去了。这个时候不好好准备,还想着外出?”
“明天是继星仪式,您也知道吧,入门那年与我们同辈的白麟初明天就要继承破军星位了。我们想去看他。”尹织干脆挑明了说。
“哦,我知道的。”他当然知道,但依然故作严肃,“你们要去看望友人,情理可原,但时机不合,做法更是不妥。怎么可以开了阵就想偷跑?道学院的结界岂是凭你等之力可以闯过的?而且即便你们真的到了外面,继星仪式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参观的。”
尹织急道:“星部的正殿用我父王的令牌就可以进入。先生,你让我们去吧,就一天,明天仪式一完我们就回来,决不会耽误后面的行程的。”
柳甘棠沉思半晌,终于点头,“好吧。不过为了监督以及保证你们的安全,我带你们一起去。”
两双瞪圆的眼睛同时射来惊异的目光。柳甘棠不以为意地说:“看什么,不靠我你们出得了道学院?”这一次,由星者兼师者的大好青年柳甘棠开阵,三人顺利渡出了校门外。只是承受了结界阻击而晕得七荤八素的两名弟子事后偶尔想到,为什么跟着师长还要用阵法“出门”呢?
第二天一早,禄存院长打开了桌子上的一张告假涵。
院长大人:学生今日忽感身体不适。脾胃不调,呕吐昏晕。在此告假一日,望您批准。已去院外寻医,勿找。有早课、午课两节,请您安排代劳。请见谅,感激不尽!
学生柳甘棠某年月日看完之后,禄存校长面色不动,唯有银白的胡须抖了两下。
在桌子的一角,还有两封仲字辈的告假涵,内容九成九一模一样。
这些狡猾的小子!
可恨偏偏自己诸事众多,脱不开身。唉!
“原来……星部的正殿是这样的啊。”
第一次来到这里的两位弟子都有些惊讶。正殿既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金碧辉煌,也非多么雄伟壮丽。若要形容,最合适的只有“古朴”二字了。
四周是木结构的房屋,黑瓦白墙,围绕了一圈,那是主星们处理公务的场所。长长的道廊中间环绕的是一片广场,其中设有祭坛。继星仪式就是那里举行了。
柳甘棠颇为怀念地叹了一口气,“别说你们,就是我也只来过这里一次,还是在刚刚成为星者的典礼上。”
他说得很小声,因为仪式已经开始了。几个人远远站在靠近入口处的木走廊上,排在仗列人员之后,站得端正挺直。
尽管站得远,望得吃力,花子泰依然十分振奋。他的眼睛亮亮的,不仅瞧见了白麟初,还发现了不少熟悉的人。
狼夜、张涵等刚刚成为星者的师兄们都凛立在祭坛的两侧。目前身在星部的几位主星大人都在场,主持仪式的是天府星位的公孙大人。花子泰听哥哥说起过他,知道他的名为公孙宁,是现在星部中的第一要员。
公孙宁身穿一席白袍,从站在祭坛上起面色就没有丝毫改变。花子泰听说他的年岁已经有了一个甲子,可此时看起来不过四十来岁的样子。他面向白麟初和任一笑,并不多礼,只抽出剑,说:“片刻之后,我引破军与七杀的元婴出世。如果你们能够将其融入体内,便是继承了。”
举剑,咒文念动起来。紫气在剑身周围萦萦环绕,“倏”的一声,两颗莹润润的灵丹出现在两个人的面前,裹着一身紫气,袅袅浮动着。
任一笑一把抓过面前的灵丹,瞥了瞥旁边的白麟初,一扬手把灵丹丢进的口中,咕嘟一声吞下肚去了。接着他全身泛起异光,腹中剧痛,满头的汗滴下来,差一点就跪在了地上。他忍着,终于忍了过去。光芒慢慢消失,丹田内升起一股暖洋洋的气息,缓缓地流遍四肢百骸,煞是舒服。
元婴顺利融入了体内,他此时已成为了七杀星位的主星。
任一笑又望向了白麟初,不擦头上的汗水,倒是浅笑了一下。那笑的意思是,接下来该看你的了。
白麟初伸手拿住灵丹,没有吞下,只是抱拳握在手中。他的手霎时透出紫光,强烈地耀眼,射得他皮肤之下的骨骼经脉几乎都看得清晰。
花子泰、尹织、柳甘棠都睁圆了眼睛紧紧张张地望着。突然大家一齐惊叫,因为他们看见紫光一直蔓延到了白麟初的手臂上,他似乎承受不住,又加了一只手紧紧握住,接着低叫一声,身子一下矮了下去。
白麟初单膝跪地,咬牙握紧拳头。一团紫气在他的手中跳跃翻滚,那是破军星的元婴,自古以来最为险变桀骜的一颗星。
人们给他选了主人,它自己亦在挑拣。
潜藏了多年的傲星决不会轻易为人所掌握。眼前的这名少年究竟够不够资格,它要自己来判断。
这时,白麟初若不能驯服容纳它,就会被它所噬。
所有的人都屏息凝视。几乎过了长长的一百年,人们终于望见少年展开了紧皱的眉头。他从地上站起身来,重重舒了一口气,松开了双手。掌中依然留有隐隐的紫光,那颗元婴灵丹却已经融入体内了。
松了一口气的不只是尹织等人。此时,站在廉贞府旗下的火铃与绿波也都缓下了急速的心跳,相视一笑。
至此,继星仪式已是顺利结束。花子泰、尹织、柳甘棠远远地望着他。他们到不了他的跟前,此时也无法和他说上几句话,但几个人心中都有止不住的激动。
他们见到白麟初如此精彩地成为了一名主星,已经不虚此行。他们依然站在几层人之外,看着他从祭坛上走下来。
少年的身形已经长高了不少,依然显得纤瘦。他身穿着一席白甲,脸色淡然,跟在几名主星之后,走过一列列躬身致礼的星者面前。
走过绿波的面前。
他的目光没有丝毫偏移,缓步而过。
绿波和身边所有人一样,恭敬地俯着身体,只看见他翩动的袍摆。
从此之后他对她来说,便是破军大人了。
只一个月前,绿波刚刚成为星者,在火铃的引荐下进入了廉贞府。
廉贞府的主星路枫是一位温文尔雅的男子,脸上总是带着柔和的笑容。绿波以前在道学院的时候见过他一次,远远的,只觉得他高大而威严。
几天前她刚刚上任。第一次站在偌大的廉贞府堂前,她实在有些紧张和羞涩。火铃立在路枫的书案旁边,向她投来鼓励的目光。她抬头迅速地望了一眼案前的路枫,心跳成一团,还是垂下头去了。
路枫站起身走到她身边。
“你叫绿波吧?”
耳边响起低沉而温和的声音。她抬起头,看到一张带着和蔼微笑的脸。
“常常听火铃提起你,她说与你情同姐妹。今后,也请你为廉贞府内的事务分忧了。”
只这一句,就让她的心豁然开朗。她望着眼前如春风般的男子,用力点了点头。
终于成为了星者,她从小的目标算是实现了。而且能与火铃身在同一府中做事,实在是意料之外的惊喜。
小初在一年前就进入了星部,这她是知道的。他没有瞒她,写信告诉了她。信只有简短的几句,人却整整一年没有见到。冬天的时候她回到了家里,再找不到那个从小跟随到大的男孩子。漫天的白雪,空荡荡的蜜花村与后山。
又隔了一年,她收到他的信,说他即将继承破军星位。那时她手中也捏着一封信,信中写着:小初,我考上星者了,马上也要进星部了。好想你哦,呵呵,终于又能见到你了。
信本来是要寄出的,不知不觉却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少女的目光没有目标地低垂着,时间从心里潺潺地流过去,空气呼吸在鼻尖竟觉得有点冷。
她应该为他高兴的。她深吸了一口气就扬起嘴角露出一个笑容。
身边没有人。只笑给自己看。
小初,你真厉害。你已经走到了那么远的地方。
捡起地上的信,她凝视了一会儿,还是笑了出来,把它绑在信鸽的腿上。
白鸽展开翅膀“呼啦啦”地飞了出去。绿波收好先前的来信。
那么远那么远的距离。
绿波在廉贞府中主要从事的是文书上的一些事务。录账、录事、整理信函文案等等,三天时间,她做得全心全力还来不及感受到这份事情是否繁重或者单调,火铃就笑着找到她。
“小绿,准备考试吧。”
“咦,为什么……”她惊讶地张大眼睛。她知道星者是有考课的,每年一次小考,四年一次大考,由成绩来决定奖惩,可是,刚刚入部三天也会有考试吗?
“这是破例的考核,如果通过了就可以迁升。小绿,这是升职的好机会哦。”
“可是,为什么……”她眨了眨眼睛,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功劳,在这么短的时日里就获得了这个好机会?
“别想那么多了,反正是上面决定的事,你好好准备就行了。考试是武论一题,三日之后交一篇文章来就可以了。”
绿波还想问为什么,因为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主管文职的廉贞府要考武论的题目。但是火铃已经笑眯眯地拍拍她的头,转身离去了。
接下来的时间,她一个人坐在室内,铺好纸,磨好墨,提笔凝神。
武论。武论啊……
笔端流出几行字,又被置在笔架上。绿波捧来几叠战事纪要,一页页地翻看。
一片粉红飘到卷上,她抬起头,发现是窗外初开的梅花。
端起书卷来到门外的木廊上,她抱膝坐下,托着腮继续读。
早春乍暖,午后的气温十分舒服。院子里刚开了几天的红梅时而飘落下瓣来,淡淡的馨香蔓延了满世界。
绿波眼底流动着谋略、用兵、奇战之类的字眼,脑中却越来越宁静,什么都没装进去。再一下,眼皮也要合上了。
“办公的时间,廉贞府的人都在打瞌睡吗?”
“啊!”她本能地惊叫一声,转过头去,眼睛更是张得大大的。
白麟初突然间出现在那里,神色平板地望着她。
心怦怦直跳,话语惯性地道出来:“怎么一声不响地就出来了?吓我一跳,小初你……”
声音一噎,她发现到语气中的失礼了。眼帘低了一下,她改口:“破军大人,您……有什么事吗?”
他看了她一眼,说:“听说这里有破军府的文函,我过来取。”
“是,我这就拿给您。”
公事间的接触,无懈可击的礼数,却让她的心一下变得空荡荡的。
心又不是胃,为什么空了也会觉得痛?
她无暇多想,飞快地跑进室内,在整理得整整齐齐的一叠文涵中抽出两件,送到他面前。
“给您。”
单薄的纸张递过去,还没被接稳,就已经慌乱地松开,一页页散落在地。
“十分抱歉,破军大人!”
她迅速地弯下腰去收拾。另一只手伸到面前,将地上的纸张一一捡起,垛齐,拿在手中。
“绿波。”他说,“你喜欢这样叫我吗?”
她低着头,半晌之后抬起脸。他看见她轻蹙的眉和满是委屈的眼。
“不喜欢。”她又低下了头去,“可是,不是应该这么叫吗?”
“不用。”他的声音急促了一些,提高了一些,“你不用这样,听得别扭极了,我也不喜欢。你喜欢怎么叫我就怎么叫吧。”
她低垂的眼睛恍然眨动了几下,抬起来凝望他。
“小初……”
那一瞬间,白麟初几乎立刻就要将她抱进怀里。
忍住心中翻涌的冲动,他随意地抿了抿嘴,“你这样看我,有什么不对劲吗?”
“小初,你变了好多哦。”
“哪里变了?我没感觉。”
“真的变了呀。”长大了,变得这样出色。
她望着他撇着的嘴,终于笑了起来。接着指控:“你两年多来都没和我联络,你是不是忘了我?”
“我明明写信了!”少年锁起眉,怎甘心莫须有地被诬陷。
“就那两封信,几个字。两年唉,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
白麟初怔了一下,心中霎时涌起一阵微颤的暖意,脸上也蒸起了温度。
怎么会不知道呢,只是有时他并不敢如此深信,只是他一直都脱不开身。
天知道,他曾经一刻也不想离开她身边。
但他要保护她,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