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的什么好方法需要见人就躲?有那么见不得人吗?”
绿波轻轻拉拉他的袖子,脸上有几分忍不住的笑。白麟初抬眼向树上一瞥,发现高高的树冠上挂着件五彩斑斓的纱裙,再仔细瞧瞧面前张涵,发现他发髻散乱,脑后竟还沾着几片红红黄黄的花瓣。
低着头的张涵还没察觉,兀自小心翼翼地说话:“那实在不是什么良策,不值一提,还请大人……”
“没关系。你就照你的方法去试试吧。”
突然有了温度的声音让他不禁诧异地抬起头,唇边一抹擦糊的嫣红立刻暴露在了旁人眼中。
“哈哈哈……”白麟初再也忍不住笑出了声,腰都笑弯了。他扶着绿波道,“想不到真有人响应变态的要求呢!”
张涵这才知道自己的变装被发现了。他无奈地望望从树顶飘到地上的彩裙,一脸哭笑不得。
笑完之后,白麟初又正了脸色,“既然你有此良策,就赶紧去试试吧。”
“破军大人,你不要再消遣在下了。您在这里,哪里还用得着在下的馊主意?”
“你是想让我带你一起进谷?”
张涵抱拳,“有劳大人了。”
“哼。”白麟初唇角一扬,“恐怕你要失望了,我也进不了那扇门。”
“呃?可是在下以前似乎听贪狼大人提起过,一般主星来访,逍遥谷的山门都是打得开的。”
绿波嘴动了动,还是开了口:“小初现在有伤在身,不比以往。我们这次来就是请逍遥谷主相助的。”张涵虽然低着头,声音却是明显一惊:“这……”
白麟初冷笑一声,“大家都急着进谷,你还愣在这儿做什么?还不快去试试你的好法子!”
白皙修长的男子脸色一垮。他把求助的目光投向绿波,却发现那可爱少女的脸上全是好奇又淘气的笑,还笑得那么期待。
这大概就叫做在劫难逃了,他只觉得自己有点想哭。
张涵胡乱地披上一件纱裙,在披散下来的头发上簪了一朵花,最后皱着眉头在胭脂纸上抿了抿唇,哭丧着脸朝着石门一步一步磨蹭过去。
偏偏绿波还赞叹道:“好漂亮哦!”眼神一派纯然的惊喜。他转身之后就听到年轻的破军星很悠扬地“嗯”了一声,然后哈哈哈哈……
绿波又转向身边的少年,端详了一阵子后微笑着说:“其实小初你打扮一下也很漂亮啊。”
前方脚步正艰辛的某位美人立刻转过头,眸子闪亮,“破军大人,不如我们一起去?”
“你一个人去!”
美人来到门前恭恭敬敬战战兢兢地要去敲门。崖壁上的猴子们眼中放光,漫天的乌鸦也飞舞欢腾起来。须臾之间,倾盆石雨滚下山来,尖嘴利爪铁翅同时招呼拍打上身。张涵几乎是手舞足蹈地跳了回来,头上的花被打落,裙子也撕破了。他一把将残花破裙从身上扯下来,狼狈不堪地抬起袖子抹着脸上一团红红黑黑。
“嗯,看来你的法子不太管用呀。”大人下结论。
绿波帮同窗掸着满身的乌鸦羽毛,郑重地颔首,“这些猴子和乌鸦真是聪明呀,张涵你打扮得那么漂亮也被认了出来,太可惜了。”
张涵此时只想钻到最近的一棵树里去。
“绿波妹妹,取巧之法无效,看来我们几人之中进得去的只有你了。不如你先进去再请贪狼大人替大伙儿开门?”
“绿波绝对不许先进去!谁知道那里面住的是什么变态老头?”白麟初的反对声分外坚决。
张涵细长的凤眼这时张得如核桃一样圆,“破军大人,您不知道逍遥谷的谷主是什么人吗?”
“不知。我又没来过这里。”
“这逍遥谷的谷主原来也是星部里的主星之一。听说他一向性情闲散,我行我素,最不喜欢受到约束,因此多年前自己退离了星部悠居在此。但太阳星的元婴还是一直由他继承着的。所以……所以谷主他并不是什么变态老头。”
“太阳星?”白麟初看了看绿波又望向他,“据你所见,他是什么样的人?”
张涵道:“太阳大人尊名火宇皇,年华正茂。他老人家红发绿眼,一笑之下头顶时常就会开花结果……”
“那不是变态是什么?!”白麟初大怒,“绿绝对不许去见那老妖怪!”他甚至拉起她的手,“我们走。”“大人请留步!”张涵急忙喊住他们,“大人至少请为在下谋一个入门之法?”
“你真要进去?简单!一鞭子抽光那些碍事的猴子乌鸦,门上有结界的话,你就从土里挖个洞过去吧!”
“可是贪狼大人特地嘱咐过,谷主不喜这里任何鸟兽为人所伤……”
“那还有最妙一计,你就在这里坐等吧!最多等上个十年八年,你家大人总会出来的!他不是还要喝酒吗?”
张涵满脸苦笑,白麟初转身欲走。正在这时一声驴鸣传来,几人皆是一怔。只见一辆由毛驴拖着的木轱辘板车自远而近地驶过来。
驴车板上堆着几大袋子扎扎实实的麻包,车前一个短打衣衫的伙夫正挥着鞭子赶毛驴。车子路过几人面前的时候,那伙夫眼光轻飘飘地朝他们瞥了一小下,口中低估着:“看什么看,没看过城里人呀?”几个人瞪大了眼睛望着他驾车行到了逍遥谷门前。
伙夫从板车上跳下来,在石门上摸索一阵,然后轻轻向下一按,一小块方石便陷了进去。他对着那里大喊了一句:“我是城里送大米来的!”
片刻之后,逍遥谷的山门轰隆隆地打开了。
“咦,好多客人呀!”
一句琅琅轻柔的声音率先传入了众人的耳中。片刻之后眼前豁然开朗,然而顾不上看一眼谷里风光,每个人的视线都被面前一个紫色的身影吸引住了。
如果天上真的有仙子,必定就是这般模样了吧。面前的紫衣女子未着任何妆容,却美得如梦似幻。她望着众人款款而笑,如春风般的温柔明媚。
第一个开口的是伙夫:“大姐,米来了!”
“辛苦大哥了。”那女子取出银两给他,“麻烦大哥照旧替我送到谷仓里去。”
“好咧。”
伙夫赶着驴车先行一步,紫衣女子又转向张涵,“小涵你买酒回来了?大师兄正等着你呢,快去吧!”“知道了,紫花姑娘。”张涵略一施礼也迅速地跑远了。
紫衣女子目光落在剩下的二人一兽身上,来来回回流连了几遍,朱唇轻启:“请问你们三位是?”
绿波俯首施礼,“我叫绿波,是星部廉贞府的内员。这位是破军星位的主星白麟初,那是小雪。小初现在身上有伤,我们是遵照武曲星艾罗乙大人的指示来到这里请逍遥谷主救治的。”
紫衣女子眼睛一亮,脸上的表情也跳跃起来,“小白白?小绿儿?你们终于来了!”她声音变得又大又惊喜,“兔兔的信早就到了,我一直在等你们。今天可等来了,真是太好了!”
“兔兔?是美美姑娘吗?”
“嗯。”紫衣女子握住她的双手,笑容可掬,“兔兔说你们要来疗伤。她说小绿儿可好了,比逍遥谷里最美的花还漂亮。说小雪儿很暖和、很能吃,可以一下子吃下猫熊那么大坨肉。说小白白表情常常很欠揍,但其实非常可爱又可口……”
“不要再管那只笨兔子说什么了!”白麟初青了脸,“我们来见逍遥谷主,可以的话请带路。”
“嗯,我这就带你们去见他。”女子的笑容又变得优雅婉约,“我的名字是紫花苜蓿。白儿、绿儿,你们叫我紫花姐,好不好?”
“多谢你……紫花姐。”
“呵呵,不用客气。对了,绿儿你喜不喜欢花?”
绿波点头,“嗯,很喜欢。”
“太好了,谷里有一片玫瑰园,我带你去玩好不好?”
“好……”
“那里有红玫瑰、白玫瑰、黑玫瑰……”
“黑色的?”
“是呀,那是我刚刚种出来的新品,可漂亮了!我现在正想办法种出蓝色的玫瑰哩。”
“好厉害……”
“呵呵呵呵,哪里哪里。”
“紫花姑娘!”脸色越来越青的旁听者终于忍不住叫出声,“你到底走不走?”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耽搁了这么久了。”紫花苜蓿抬袖微掩樱唇,“呵呵,三位请随我来吧。”
这般时节的逍遥谷放眼望去是一片粉色的温柔。一路经过的杏树、桃树、樱树,花开得满头满枝。身边一直飘扬着妩媚缤纷的落英,软软的草地上也积了几层粉白粉红的花瓣,脚踏过去都觉得带了一身的香。
几人走过清溪上的弯月竹桥。水中有绿鸭白鹅,天上是喜鹊春雁。山色袅袅如黛,林间更有莺啭燕啼,还有白绒绒的大脑袋冒出来。霍!白麟初与绿波一下止住了脚步。
“猫熊,猫熊!出来吧,这几位都是客人,别害怕。”
随着紫花苜蓿温柔的呼唤,一只大熊似的动物缓缓从树丛后面挪动了出来。白麟初和绿波不禁都瞪大了眼睛。只见它长得圆头圆脑,全身大半是厚厚软软的白毛,耳朵、四肢以及背后一圈却都是黑的,还有一团大大的黑眼圈。它探头探脑地望向几个外来客,眼神怯怯的,看得绿波都呆住了。
“太可爱了……”她愣愣地说,双眼移不开视线,手不受控制地就抬起来向它摸去。
猫熊缩了一下脑袋就让她摸在了头上,“嗯……”绿波贴着它,抚摩着它的皮毛,脸上乐得像开了花,“你叫猫熊吗?好可爱哦,好可爱哦……”
紫花苜蓿惊讶了一下也笑了起来,“猫熊一向很怕生人呢,真没想到居然会和你一见如故,这么亲,呵呵。绿儿你好厉害。”
“紫花姐,我以前从来都没有见过像猫熊这样的宝宝,连书上也没看到过。它真的……好可爱哦!”
紫花苜蓿说:“这孩子是前些年谷主去南方带回来的,刚来的时候才一点点大。如今长大了,依然却还很害羞。好在它是个用功的孩子,一直用心修行,灵珠已将大成。这样一来即使以后到了外面我们也不用担心它会被欺负了。”
“灵珠?”绿波问,“它也是灵兽吗?”
“嗯,就和小雪儿一样。不过它是位小淑女。”
绿波恋恋的目光又转到猫熊身上,轻轻抚摩起来。
白麟初开口道:“既然都是灵兽,那用我们家的狗换那猫熊,换吗?”
小雪闻言一下跳起来大声怒叫。
绿波急忙跑过来搂住它,“不换不换!小雪乖,你是最好的,我永远只要你一个……小初,你不要吓它呀!”
小雪委屈万分地把头靠在女孩子的怀里。刚刚见她那么宝贝那只肥家伙它已经够憋气的了,另一个没良心的主人居然还提议要把它换掉?它又气又恨,那种憨傻懦弱的肥肥哪里比得上自己?太伤心了。虽然此时少女的温香已经全部包围在了它的身上,它还是觉得委屈。它一边在绿波怀里蹭着脑袋一边用恶狠狠的目光瞪向前方那只肥肥。
猫熊往紫花苜蓿的身后躲了躲,白麟初已经把大狗踢出了绿波的怀里。
“既然不换了,那我们可以继续走了吧?”他说。
紫花苜蓿附耳在猫熊旁边,突然微微一笑,“等一下……这孩子说,与小雪儿一见如故,可不可以和它做朋友?”
“好啊。”白麟初脱口而出,“再好不过了。请便。”
小雪目如铜铃,咆哮着表达自己坚决的反对与愤慨。
绿波温柔地摸上它的头,笑着说:“小雪,猫熊是一位小淑女,你要好好和它相处呀。”
呜,它不要。为什么不听它自身的意愿?
紫花苜蓿掩口而笑,“那你们慢慢聊吧,我们不打扰了。”说着就带着两人快步向前而去。
它的意愿呀……
人影已经消失在繁花绿柳间,只有那肥肥胖胖软乎乎的身子朝它移过来。
丑八怪,别过来!它吼。可惜对方好像听不懂。
呜,为什么当只獒也要这么委屈……
桃花深处的六角亭里,石桌边坐着两个人,还有一人立在一旁。桌面上是一副河界相分的棋盘,一红一黑两对兵马对战正酣。
持黑子的正是贪狼星苍胧。他一身玄色绣金的长袍,黑发高束,柳眉凤目间依旧是一派悠然自得的神气。张涵恭立于他的身后,乍一看去,两人的眉眼竟是有几分相似的,只是现下的神态气度间还差了不少。
另一边的人相较之下则朴素得多。那人随随便便披着一件半旧的布衣,腰带斜扎,显出略为纤瘦的腰肢。相当年轻的一张面孔,果真是奇异的红发绿眼。绿是翠绿,红是红火,如此突兀的两种色调在他脸上却配合得完美无瑕。他双眉微锁,指间正拈着一枚红色“炮”凝神望着棋盘。虽然衣着素简,但他周身散发出来夺目的气息竟一点也不亚于对面华服的苍胧。
这必定就是太阳星火宇皇了。白麟初和绿波跟随着紫花苜蓿走到亭前。紫花苜蓿停住脚步,回头对着两人抱歉地笑笑。白麟初明白她的意思,站定下来,等待棋局的结束。
他远远望着棋盘,这叫象棋,他知道但从未学过。绿波附在耳边悄声地告诉他:“象棋红黑两军对垒,最后哪方能‘将死’或‘困毙’对方的将帅就是胜了。”
他迅速转头看她,“那红方岂不是就要死定了吗?”尽管声音已经很轻,亭中的苍胧依然立刻哈哈一笑,而火宇皇手中的棋子“啪”地落定,拿下一只黑色的“卒”,一动不动的目光愈加凝固。
苍胧愉快地跳马吃掉了那枚“炮”,笑着转头面对他们,“破军大人也来了。请稍等,这局马上便完。”火宇皇终于哼了一声,也转过头来。翡翠色的眸子在两人身上流连了片刻,竟是抿唇一笑。
这一笑笑得连枝上的小鸟也滴下了口水。
“紫花,先带客人去屋内休息片刻,我稍候便到。”
苍胧立刻说:“哪里还用得着带来带去?马上就完事了。哈哈,小火你是不是怕输得丢脸故意把人支走啊?”
火宇皇未理,又将视线埋入棋盘。绿波和白麟初望着他,不知不觉都张大了嘴巴。只见他头上突然生出了一株枝叶,开出一朵紫红色的小花,小花又结出一只紫黑色的果实,然后果实“咔嚓”落了蒂,枝叶落花都消失了。这匪夷所思的一幕全在须臾间完成。
火宇皇手中抓着那枚刚落下的小黑果,扬起胳膊就朝对面砸去。苍胧“哇”的一声大叫跳到张涵身后。那只果子擦着张涵的鼻子射出亭去,轰隆一声在天空爆炸了,弥漫起火光黑烟一片。在场每个人都是冷汗涔涔,绿波与白麟初更是目瞪口呆。
苍胧一边拍着心口做惊恐状一边跳回桌前,“小火你想谋杀啊?!”他拈起一枚“车”直逼到底,“将军。嘿嘿,小火,服了吧?”
火宇皇一言不发地又望了棋盘半晌,忽然站起来拂袖就走。
苍胧从后面拉住他的领子,“喂喂,你输了哎,别忘了你答应我的……”
火宇皇一件单衣本来就穿得松松垮垮,被他一拉之下几乎整个滑了下去,大半个上身都露了出来。枝头的小鸟们尖叫着纷纷栽下了树。与此同时“啪嚓”一声,华丽的紫檀木棋盘在华丽的贪狼星脑袋上沿着河界断成两半,棋子“哗啦啦”地落到地上。
火宇皇白着脸拉起衣服整理好。苍胧抹去了脑门上的一条细细的血线,甩了甩长发,“小火,愿赌服输,你这样不厚道……”
一枚棋子狠狠地射向他,被他抓在手中,指控继续中:“你不能赖皮,你连输我十局了……”
又一枚棋子飞快地射来,他再次抓住,却捂着手心“嗷”一声叫出来:“小火,你想废了我的手呀?”
火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