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白震惊至极,他不敢置信地瞪着公孙宁,“什么?前任天府大人是你杀死的?他、他不是你的恩师吗?”
公孙宁猛然抬头道:“我并不是有心杀他!那时师父他突然护着砚华小姐……”
路枫冷冷地打断他:“他最终是死在你的剑下的。”
公孙宁当下萎靡了,“是呀,到底他老人家是死在我的手上的。我们当时确实做错了……”他突然大声道,“今天我把这条老命还你还不行吗?你尽管杀了我吧!”
路枫并不看他,“你迟早要死的。这星部里的人早晚都会死个干净,你等着和他们一道去吧。”说着,他又往阵中加了几块晶石。
玉白忍不住破口大骂:“你尽然引妖鬼来杀戮自己的同胞,你还算是人吗?”
路枫“哈哈”大笑,“说得对,我确实不是‘人’,我的同胞也不是你们。生下我的人被你们囚禁到死,而我从小就被你们追杀。现在我要你们的命,还有什么不对的吗?”
玉白满面骇然,久久说不出话来,似乎想到了一桩很可怕很可怕的事情。
白麟初与绿波推开正殿的大门时,就听见里面一声惊骇的叫声:“你……你是太阴星的儿子!”
一听到“太阴”这个名字,天梁星全身一震,脱口唤道:“路枫少爷……”
殿内的三人同时向他们望来。路枫眼中寒光一闪,玉白却又惊叫道:“你、你是天梁大人?”他看了看同样惊异的公孙宁,“我们还以为你已经……”
天梁星知道他们的意思,微微一笑,“老身并没有死,老身这些年来只是在月灵塔下陪着小姐。就算见不着面,好歹也和她做个伴。只可惜小姐直到走的时候,老身也没能见上她最后一面。”
公孙宁突然喃喃地道:“砚华她真的死了吗?太阴的元婴至今没有回归星位,也许她……”
天梁星望了路枫一眼,叹道:“必定是路枫少爷留了下来吧。”
路枫哼了一声,没有回答。玉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你居然能留住别人的元婴?难道、难道月灵塔也是你……”
路枫没再理他,却向门口的白麟初望来。
“破军大人,你好啊,真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见到你。”
白麟初不留痕迹地向前迈了一步,挡在绿波的前面,“你是不是觉得我早该死了?”
“确实。”路枫平静地笑着,“不过现在我只觉得佩服你们了,包括七杀星。我还想跟你们道歉,因为在这件事情中,你们是无辜的,而我却伤害了你们,真是很对不起。”
白麟初道:“与其道歉,你现在放手的话还比较实际。”
路枫笑着摇了摇头,“不行,我还是要你们死,要整个星部都毁灭,真是对不起。”他的表情温和而愧疚,说着对不起却又明明白白地表达着杀意,实在是太矛盾了。
于是白麟初说了一句几乎所有人都会说的话:“为什么?”
“报仇呀。”路枫简简单单地说,“我很讨厌这个星部,里面有太多我讨厌的家伙,所以我想毁掉它。”“那关我们什么事?”
“确实与你们无关,所以我才会觉得对不起你们。”他依然是微微笑着,“为了表示歉意,还是让我告诉你一个故事吧。以前,有几个道貌岸然的老头子同时喜欢上了一名女子,那名女子嫁给了别人,他们便心怀愤恨,合谋将那名女子囚禁起来,还要杀掉她的孩子。”
听到这里,天梁星眼中一湿,瞪着公孙宁那边重重地哼了一声。
公孙宁突然高叫道:“砚华她根本就不是嫁给了谁!她被鬼王抓走,怀上了孽种……”
“放屁!”天梁星突然狠狠地说,“小姐与那位先生本来恩爱有加,却被你们那一伙混账硬生生地拆散!你们才是人面兽心的孽障!”
公孙宁怒道:“那人明明就是鬼王所变,砚华身为太阴主星却执迷不悟,我们只是不想让她走上不归路!”
“我老婆子才不管他是谁!只要小姐喜欢他,他又能好好地对待小姐一辈子就行了!”天梁星鄙夷地望了公孙宁一眼,“你当时算什么东西?居然也敢打小姐的主意?老爷护着小姐,被你这狗东西害死!后来的紫微、天机两位公子想让小姐出塔,你们几个老家伙竟然又勾结起来驱逐了人家。可怜小姐最终被你们囚困致死!我、我当时恨不得亲口将你们一个个咬死!”
公孙宁嗫嚅道:“老夫当时一直反对送砚华去月灵塔,可是……可是他们三人并不理睬。他们还说,只有让太阴星镇守月灵塔,西境才能永保平安……我只恨自己当时没能将她救出来。”
天梁星又鄙夷地哼了一声,不再理他。玉白则满脸满身的震惊,他是后来进入星部的,以前的事情并不清楚。何况他一直只在乎安邦治国的事情,对其他人的恩恩怨怨从来不理。曾经,有人对他说星部中居于首位的主星与妖鬼有染,他便加入了驱逐他们的阵线。星部中波涛暗涌的时候,他又毫不犹豫地站入了资历更为坚实的一方阵营,并非为了明哲保身,而是希望星部中尽快地恢复协和安定,可是他没想到,自己选择的这份“协和安定”之下竟藏着如此多的不可告人的秘密。他终于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错了吗?
他颤声道:“你们说的另外三人,难道是前任的巨门、七杀、破军三星?”这几个人,正是他眼中当时星部里最德高望重的前辈们。
在场谁也没说话,只有路枫“哈哈”大笑起来。
听着他的笑声,公孙宁的样子变得十分狼狈。遥远的伤疤被一点点地揭开,他的心中既痛苦又悔恨,而思绪却又在这痛苦之中不受控制地飘回了从前。
那时他还是前任天府星门下的弟子。有一回他在府外恭恭敬敬地等候师父,突然被什么东西在头上砸了一下。那东西接在手里,居然是一个装满花瓣的彩球。一抬头,他就发现了墙头上趴着一双洁白的小手,一张女孩子的脸出现在院墙的上方。她大概是爬在院子里靠墙的那株桃花树上,大大的眼睛望着他手中的彩球,刚要说话,天府星就从大门走了出来。那女孩一下子把头缩了回去,公孙宁还在发呆,师父已经从他的手上拿过了那个彩球,哼了一声,把球扔回了墙里去。公孙宁只听见墙里传来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师父摇摇头,脸上却满是宠溺的笑。
他忍不住问:“师父,那是……”
“那是小女砚华。她平日十分顽皮,你莫见怪。”
砚华。他当时一遍又一遍在心里念着这个名字,想着那张被满树桃花辉映着的小脸和那银铃般的笑声。
那几十年前的、短短一瞬间的情景,即使现在回忆起来,依然清晰如昨。公孙宁不由呻吟了一声。那情景一直是他埋藏在心里的最美的一幅画面,而结果,却被他……被他们亲手毁灭殆尽。
砚华,天府大人的掌上明珠,在二十岁的时候继承了太阴星位。那时在星部中,不只是公孙宁,当时的巨门星、七杀星、破军星都毫不掩饰对她的爱慕。他们像大哥一样,给她所有的关怀与照顾,又像仆人似的心甘情愿追随在她左右。这都是因为她真的很好……公孙宁也许并不会形容,但却知道,砚华真的是他今生所见过的最美好的一位女子。他相信,只要是男人,没有人不会被她的笑容所打动。
天府星位高权重,大家再喜欢砚华,也没人敢对她僭越一步。每个人只盼她能对自己一笑,便是莫大的满足了。但是又有谁的心里不怀着能够得到她的念头?公孙宁回忆起来,实在觉得那段日子是自己一生中最努力的时候了,因为他认为自己至少得当上了主星,才有配得上她的资格。而巨门星却说,若天府大人肯将砚华下嫁于他,就算让他立刻退出主星之位,他也决不会皱一下眉头。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砚华突然结识了一名域外男子,还怀了他的孩子。域外青年带着砚华离开了紫坤,天府星勃然大怒,追查之中更发现那域外青年竟然是乔装而来的鬼王。
他动员了整个星部的力量对自己的女儿和鬼王展开了追杀,并下令一旦追上两人,立刻诛杀鬼王,将砚华当作叛徒押回紫坤。
然而当他们真的追上了那两人,天府星却变了卦,他竟然想将他们偷偷放走。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是巨门星,他与破军、七杀联手对战天府星。公孙宁原本并不想加入战斗,却在师父有机可遁的一瞬间失手放了一箭。那一箭,使得天府星的阵法中断,气急攻心而亡。庇护着砚华的鬼王在逃亡中本已身受重伤,这时在三名主星的围攻之下很快不支。他们终于杀了鬼王,擒回了太阴星砚华。
但到底,谁都舍不得去伤害她,他们曾经试图劝她回心转意。巨门说,只要她愿意舍弃腹中的孩子,他依然愿意娶她为妻,照顾她一生。
砚华却再也没有看过他们几个一眼,也没有再说过一句话。她最终独自生下了孩子,并恳求当时身为天府星家臣的天梁星放那孩子一条生路,可这一切还是被巨门发现了。他怒不可遏,当下决定送太阴去西境镇守月灵塔。
砚华就这样被关进了月灵塔中,一关就是十年。塔中的阵法囚困着她的肢体,吸取着她的灵力与生命。天梁星再也不忍,在星部中恳求放太阴出塔。刚刚进入星部的紫微、天机二星一并求情,巨门原本已有所动容,一日之后却又翻了脸。他不许任何人再提起有关太阴及月灵塔的事情,还派七杀、破军二人在西境设下阵法,召唤出两位天神将守住月灵塔,不许旁人靠近一步。他甚至联合众人一道驱逐了极力反对的紫微、天机二星。
公孙宁明白,巨门他必定是去见过砚华了,而砚华必定依然是固执得不肯回心转意,她已经对他们恨之入骨。
砚华最终被囚禁了一生。公孙宁不敢去想象她死的时候是什么模样,也不知道这些年她是怎么活过来的。他甚至不敢去想她年轻时那样美好的笑容,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
他后悔、愧疚了一辈子。因为他、他们害了她一辈子。
只是,他并没有想到当年那个早已被巨门吩咐杀掉的婴儿会一直活着,并长大成人。他望了望前方的廉贞星,不由苦笑。那天这少年突然来到了他的面前,冷漠又直接地告诉他自己的身世。公孙宁所有的震惊、怀疑、惶恐都在他的一个理由中沉默了。他说他要接太阴出塔。
公孙宁看着他进入了星部,成为了主星。公孙宁一直沉默着,他也许早已预料到今天的局面,但每每一想到被关在塔中的砚华,就什么也说不出了。
砚华,是他唯一一个愧疚了一辈子,也爱了一辈子的人。
路枫的一声冷笑打断了他的回忆,“巨门那个老匹夫,脑筋也算动足了,他竟然动用‘天锁’封住了月灵塔。”
天梁星惊道:“天锁一出,天下无路,难怪月灵塔老身想尽了千方百计也不得而入。这把锁一旦锁上根本就再无法开启……除非,杀破狼三曜同时聚合入锁中,才得乾坤逆转……可这根本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
路枫的大笑变成了轻笑。
白麟初轻叹了一声,“原来如此,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我们几个的元婴同时被夺去了。那北国的鬼王,其实就是你吧?念卿狂、幻心鬼都是你的手下,还有九野的兽面族,也和你们脱不了关系吧?”
路枫一直望着他笑,“贪狼的元婴可是他自己借给我的。只不过,他要我答应他太阴一出塔就收手,还不许我动逍遥谷。”
“那你岂不是言而无信?”
“是吗?那就算我言而无信吧。”
白麟初又道:“既然你都得手了,为什么还要一次又一次再针对我们?”
“因为我怕你们呀。”路枫说,“杀破狼,七杀为搅乱世界之贼,破军为纵横天下之将,贪狼为奸险诡诈之士。此三曜一旦聚合,天下大势必将剧变不可逆转。你们的元婴连天锁也破了,我自然担心之后你们几个会坏了我毁灭星部的大计。”
“因此,我们一回来,你就派遣绿波出去,引我离开?”
“是。”
“巢河之堰的事故不是意外,而是你故意加害?”
“是。”
“绿波落入兽面族手中,都是你安排的?”
“是。只是我没料到天同星会出现在那里,若非如此,你们早就炸为灰烬了。”
“原来是这样。”白麟初微微地垂下了眼帘,深吸了一口气。当他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双眼中一片冰寒。
“我要杀了你。”话音刚落,他的身影就到了路枫的面前,剑尖抵上了他的喉咙。
“放下剑!”身后传来火铃的声音,“否则我就杀了绿波!”
白麟初目光一偏,就看见火铃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一柄利刃正斜在绿波的脖子上。
“火铃姐……”
“你闭嘴!”火铃的目光直视前方,“白麟初,快放开廉贞大人,不然我立刻要她的命!”
“火铃,你还敢动绿波?”白麟初冷冷地逼视着她。
“少废话!”火铃手中一使劲,绿波的脖子上立刻印出一条血痕。
“你找死!”白麟初闪电般地飞身到她面前,伸手扣住她持刀的手腕,猛力拉开,顺势将她甩了出去。路枫望着倒在地上的火铃,冷冷道:“你来干什么?”
“大人,我……”
“我不是让你走吗?”
“火铃发过誓,永远追随大人!”
“我不需要你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火铃跪在地上,“大人要赶火铃走,不如现在就杀了我!”
路枫直视着她,“火铃,你知道我永远也不会对你……”
“我明白!”火铃俯首道,“火铃从来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只求永远追随大人。火铃明白大人对清汀夫人一往情深,就算夫人她已经……”
“够了!”路枫喝断她,“我不想再看到你!你要是想死便自行了断吧。”
说完,他再不看她,抓起一把晶石猛地撒入阵中。
一阵剧烈的震动从地下传来,偌大的正殿从地面开始龟裂,无数的妖鬼从地下探出头,张牙舞爪地扑向面前的人类。
几名星者立刻陷入了困战。白麟初突然发现琴不在身边,无法使用“云切”,懊悔万分。他与绿波及公孙宁、玉白只能以剑相挡。
唯有天梁星动也不动,她本身就不能再走动了。
她叹了几口气,朗声道:“路枫少爷,我老婆子穷毕生的精力,终于炼成了一粒还魂丹。你拿去,可以救你母亲的命……”
路枫冷冷道:“我从来没有母亲,也并不想救她的命。”
天梁星又叹了一口气,“就是拿去救那清汀姑娘,也是可以的。”
“没有太阴的柔润之气续命,她即使回过魂来又有什么用?”
“只可惜老婆子没用,只炼出这么一颗还魂丹。”天梁星脸上流下两行老泪,“我知道,若不是他们硬逼死了小姐,你又怎么会怀恨至此?若是小姐是活着出了塔,你们……我们……”她语不成声,最后叹息道,“还魂丹我留着也没用了,还是请少爷拿去吧!”说着,她昂首迎上了一只妖兽的利爪,胸膛被抓破的一刹那,一粒金光闪闪的灵珠从她身体迸了出来。
路枫冷漠地看着她的身体倒了下去,再也没去瞧那颗渐渐从空中落到地上的还魂丹。
四周的妖鬼越围越多。各人渐渐不支,白麟初护在绿波身边,恼恨道:“我去毁了那些阵。”
路枫听见了,微笑着说:“即使阵图毁了,召唤来的妖鬼也不会消失的。即使你杀了我,一样没用。”
“至少可以让你不能再没完没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