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和她之间,最初的别离。
回到永乐宫,只见秋霁姑姑默默地收拾东西,苏子容却呆呆地坐在椅上出神,每次伤心至极,她都是这副离了魂的模样,子灵也见惯了,并不去打扰她,只是吩咐玉奴和筱如也去收拾东西,要和苏子容一同搬去夕花堂住。
听了子灵的话,苏子容才忽然回过神来,急忙起身奔到子灵身边,抓着子灵的手问道:“你说什么?你还怀着孩子呢,怎么能到那清冷的地方去!”
子灵却意味深长地微微一笑,柔声道:“姐姐也知道那是个清冷的地方,不正好养胎吗?”
苏子容仍是疑惑不解,子灵继续向她解释:“听了姐姐被德妃害得滑胎的事后,子灵心中总是不安,因此,若能随姐姐去夕花堂,远离是非纷争,得以心如止水,安静养胎,不也是件好事吗?”
是的,其实子灵之所以选择去夕花堂,除了真的不想与苏子容分开之外,也是想寻个安静的地方好好养胎,否则,她怎么会不懂得识时务地向孟宏煜示弱妥协?
况且,父兄在得知子灵怀孕后又蠢蠢欲动地欲立她为后,她真是害怕他们的行动会刺激到太后和林月瑶,万一她们将她腹中的孩子当做“罪魁祸首”,那可如何是好?因此,在接过圣旨的那一刻,子灵便已盘算好了要随苏子容去冷月宫,也已盘算好了要与“君”生别离。
“‘乐莫乐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别离。’”(2)苏子容轻声问子灵道,“虽说如此,可是,妹妹可做好了相思相望不相亲、两处**的准备?”
子灵郑重地点头,坚定地说道:“对子灵来说,此时此刻,最重要的是腹中的孩子。”轻轻地抚着微微隆起的小腹,子灵心中充满了深深的爱意,这就是最初的母爱——为了他和她的孩子,她什么都愿意舍弃!
苏子容轻轻地点头:“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知道萧子灵去夕花堂,并不是受自己连累,而是另有筹谋,苏子容不再自责,心中也释然了。
夕阳西斜之时,一行人来到了夕花堂。
苏子容一向只有秋霁姑姑一个人伺候着,子灵本意是来夕花堂养胎的,因此也只带了最信任的玉奴和筱如,五个女人,静静地站在夕花堂外。夕阳给这本该凄清的画面上了色,这“五美图”多了一丝丝人情的温暖。
看着遭了火灾后修葺一新的夕花堂,苏子容想起自己三进两出夕花堂的经历,心中无限感慨!
自子灵来后,她原本水平如镜的生活,便激起了阵阵涟漪。子灵似岸边戏耍的纯真少女,调皮地捡起一枚枚小石子,轻轻地投进她的心湖,让那颗原本已被自己硬生生捂死的心又活了过来,从此有血有肉,有笑有泪,有姐妹有朋友。
如果当初,苏子容紧紧地守住自己的心房,在子灵第一次踏进夕花堂时便无情地将她驱逐,不让子灵的阳光照进来,那么她虽无需揭开那早已结痂的伤口,但也将少了一个知己!
她转向子灵,对子灵绽放一朵感激的微笑,她眼中的谢意,子灵了然于胸,报以她浅笑。
玉奴娇俏地说道:“小姐,你们就别再含情脉脉的了,咱还是赶紧去收拾屋子吧。”
一阵清脆的笑声,在夕花堂上空如花香般四散开来……
注:
(1)宋,李之仪,《卜算子》(2)战国,屈原,《九歌?少司命》
第7章 父女乐
子灵去了夕花堂之后,孟宏煜便不再让她管理后宫事务。
时近中秋佳节,后宫事务繁忙,太后身体又不是很好,考虑到林月瑶住在慈宁宫里较为方便,孟宏煜便让林月瑶协助太后打理后宫事务。
大家见萧子灵被“赶”到了夕花堂,林月瑶又协理后宫,看起来,似乎林月瑶当皇后的可能性更大。因此,后宫众妃嫔都争相来巴结林月瑶,只有白如霜除外,因为,白家与林家早已结下了梁子,白如霜不屑于去讨好林月瑶。
柳如馨自被废去淑妃之位后,孟宏煜便不曾和她亲近过,纵使在慈宁宫里偶尔碰面,孟宏煜也只是冷冷地颔首,与她形同陌路。柳如馨懂得,在这交织着权力和爱欲的后宫里,若无法分得一点皇恩雨露,便会被狠狠地踩在脚下,生不如死,因此,几经权衡,她终于还是低声下气地去讨好林月瑶。
林月瑶本不愿搭理柳如馨,然而转念想到自己要一步步爬上皇后的宝座,那么,与其多一个不仁不义的敌人,倒不如多一个假仁假义的朋友!因此,林月瑶便和柳如馨“和好如初”,共同进退了。
这日,孟宏煜难得没有国事缠身,便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在慈宁宫外,正碰上柳如馨心急如焚地往慈宁宫赶来。
柳如馨神色忧虑,几乎是小跑地快步走着,见了孟宏煜,她吓了一跳,意识到自己举止有失,忙放慢脚步,轻轻地走到皇舆前请安:“臣妾见过皇上,愿皇上万福金安。”
孟宏煜冷冷地瞟了她一眼,随口问道:“发生什么事了,这么慌慌张张的!”
柳如馨似乎有所隐瞒,吞吞吐吐地说:“回、回皇上,并未、未发生什么事。”
孟宏煜听出了她语气中的不安,厉声喝到:“还不快说来!”
柳如馨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急得哭了起来:“臣妾该死!臣妾没有照顾好柔儿,柔儿不慎被开水烫伤了……臣、臣妾该死……”柳如馨口中的柔儿,便是她的大女儿歆柔公主,今年十三岁了,与歆阳同庚。
“什么?怎么会这样!叫太医了没有?”孟宏煜听了柳如馨的话一颗心揪了起来——歆柔是个女孩子啊,万一留下疤痕可怎么办?
孟宏煜责问柳如馨道:“这时候,你不是该在思乐院照顾她的吗?怎么跑慈宁宫来了?!”
“太医已经看过了,如今诺儿正照顾着她呢。臣妾、臣妾是听说太后这里有岭南进贡的专治烧伤的上好药膏,因此想来找太后讨要一点,也、也好亲自向太后请罪。”柳如馨忙解释道。
“那还不赶紧进去!”孟宏煜急得差点跳起来,大声地命令她。
“是!”柳如馨赶紧起身,疾步走进慈宁宫去了。
“走!去思乐院。”孟宏煜当即决定去思乐院看看歆柔。
在去思乐院的路上,孟宏煜想到自己因厌恶淑妃,连带着也冷落了淑妃所出的两个女儿。然而,她们可也是自己的亲身女儿啊!自己怎么能这样不闻不问,吝啬得不给她们一丝父爱呢?若不是今日柔儿出了事,自己是不是都快要忘了她们母女仨人了?孟宏煜越想越觉得心中愧疚!
进了思乐院,只见歆柔正乖乖地躺在床上,整个左手臂都缠着白色的纱布,想必整个左手臂都被烫伤了!
一看到孟宏煜来,她顾不得疼痛,一骨碌坐了起来,开心地说道:“父皇,您来啦!”
“快坐好,小心碰到伤口。”孟宏煜赶紧按住她,不让她起身请安,然后在她床沿坐下。
许久没见,歆柔长大了不少,十三岁的女孩子,虽还稚气未脱,但也快要出落成楚楚动人的小姑娘了。她穿着一身白色的亵衣,乌黑的头发披散着,长得水灵灵的,和当年刚刚来到他身边的柳如馨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当年,柳如馨也是这般年轻纯真,然而,如今她却也有了一丝老态,尤其是那次小产之后……想到眼前这个十三岁的小女孩是他们之间曾经恩爱的结晶,更是时间的见证人,孟宏煜不禁感慨岁月不饶人。
“父皇,您好久没来看柔儿了……柔儿真的、真的好想念您……”歆柔忙向孟宏煜诉说对他的思念,说着说着不禁红了眼眶。
“是父皇不好,父皇以后一定会常来看你的,好吗?”孟宏煜听到了她的哭腔,心中更觉得愧疚,忙柔声细语地安慰她。
“嗯!”歆柔含着泪水点了点头,然后伸出右手的小指,对孟宏煜说:“父皇不准骗柔儿哦!咱们拉钩立誓。”
孟宏煜不禁一笑,也伸出右手的小指与她打钩,说道:“好,父皇不会骗你。”
正说着,九岁的歆宁手中拿着几朵粉红色的夹竹桃,高兴地跨进门来:“姐姐姐姐,你看宁儿给你采了漂亮的花儿。”
看到孟宏煜,她忽然收敛了笑容,规规矩矩地走过来,低下头,怯怯地喊了声:“父皇。”
“宁儿,父皇来看咱们了,快到姐姐这边来,让父皇好好看看。”歆柔朝她招手,招呼她向前。
不想她却定定地站着,并不移身,她偷偷地抬起头来,怯怯地看了孟宏煜一眼。孟宏煜亦看到了她眼中对自己的生疏和畏惧,不禁心中难过——自己到底有多久没来看过她们了?宁儿对自己这么陌生和生分!
孟宏煜笑了笑,朝歆柔招招手,柔声说道:“宁儿来,让父皇抱抱。”
歆宁小心翼翼地提起脚步,慢慢地走到孟宏煜身边,孟宏煜抱起她,让她坐在自己的膝上。然而歆宁却紧张地坐着,连动都不敢动,孟宏煜可以感觉到她小小的身躯微微发抖——孟宏煜不禁更加愧疚,不禁轻轻地搂着她。
歆柔看着眼前这一幕,开心地说道:“虽然柔儿被烫伤了,但父皇能来看柔儿,柔儿一点都不觉得疼,柔儿今天真的很高兴!”
孟宏煜亦看到了她眼中满溢的喜悦,然而,歆柔的喜悦却让他愧疚,让他心疼,让他自责。
第8章 苦肉计
柳如馨早已从慈宁宫拿了药膏回来,她静静地站在歆柔的房间外,默默地看着他们父女仨人笑语连天。这温馨的一幕,让她想起往日的幸福,不知不觉竟红了眼眶——有多久了?她的女儿有多久不曾像今日这般高兴?他们一家人有多久没有这样在一起笑闹?她又有多久不曾看到他在自己面前露出这样真心的笑容?
“娘,您回来啦。”歆柔看到了站在门口发呆的柳如馨,忙叫她,“娘,您赶紧去好好准备一下,父皇今晚上要陪咱们用膳哦!”
真的吗?他真的要留在思乐院用晚膳?柳如馨闻言欣喜若狂,把从慈宁宫拿来的药膏递给诺儿收好,便急忙去厨房张罗晚膳了。
一会儿,饭菜摆上了桌,孟宏煜抱着歆宁去膳厅用膳。
歆柔也坚持要起床去膳厅用膳,她说:“难得咱们一家人可以坐在一起好好吃一顿饭,柔儿怎么可以错过这最幸福的时光呢?”孟宏煜无奈,只得答应让她起床用膳。
饭菜颇为丰盛,孟宏煜夹起一小块蒸鱼放进口中吃了一下,发觉与以往自己常吃的菜口味并不一样,他知道这蒸鱼不是自己的御厨做的。停下手中的筷子,正要问说这是谁做的菜——怎么这么好吃?!
只见柳如馨、歆柔和歆宁都停下筷子,一脸紧张地望着他。
歆柔赶紧问道:“父皇,这饭菜……不合您的口味吗?”
看她们提心吊胆的样子,孟宏煜笑了笑,回答歆柔道:“不,这菜很好吃,父皇很喜欢吃。”
“真的吗?父皇喜欢吃就好,这可是娘亲自做的哦!”歆柔一脸喜悦地说道。
看着柳如馨羞涩地微微低着头,孟宏煜不禁问道:“如馨什么时候学会做菜了?”
皇上不仅对着我笑,还叫我如馨呢!——柳如馨心中狂喜——他叫我如馨啊!像当初我刚进太子宫时一样,他叫我如馨!
看柳如馨只顾着傻笑,歆柔忙提醒她:“娘,父皇问您话呢。”
柳如馨这才缓过神来,赶紧回答道:“臣妾近来喜欢上了烹饪,闲来无事便琢磨琢磨,今日皇上来,斗胆亲自下厨,让皇上见笑了。”
“原来如此”孟宏煜好不吝啬地赞赏她,“手艺还不错,甚合朕意。”
怎么会不合他的口味呢?柳如馨可是下了一番功夫的,三番两次去御膳房探孟宏煜的口味、找各种烹调书籍研究、不眠不休地做菜试验……她早已计划好了要练就一手好厨艺,用可口的饭菜抓住孟宏煜的胃——既然无法抓住男人的心,那就抓住男人的胃。
饭后,在大厅里喝茶。歆宁已经不再像方才一样对孟宏煜感到生分,反倒喜欢粘在他身边,向他撒娇,索取久违的父爱。
戌时(1)刚过,孟宏煜便要起身离开,只见歆宁依依不舍地牵着他的衣袂,撒娇问道:“父皇今晚上可不可以留下来陪我们?宁儿舍不得父皇……”
她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泪光闪闪,孟宏煜看着都不忍拒绝了,他抬眼看了一眼柳如馨,柳如馨尴尬得微微扯起嘴角,忙拉过歆宁的手哄她:“宁儿,父皇今儿晚上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不能留下来陪咱们了。明天父皇再过来看宁儿,好吗?”
歆宁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认真地看着孟宏煜道:“父皇,您明天一定要来看宁儿哦!”
孟宏煜慈爱地笑了,抱起她,轻轻亲吻她雪白细嫩的脸颊,向她许诺:“好!父皇答应你,明天一定来看你。”
歆柔听到了也很开心地说道:“父皇是皇上,一言九鼎哦!明天柔儿也会等父皇的。”
孟宏煜把歆宁轻轻放到地上,捏了捏她的小脸蛋,说道:“父皇会记得来看你们的。”
母女三人把孟宏煜送到了门口,站在“思乐院”的匾额下,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仿佛这些年的时光——孟宏煜也是这般渐渐地离柳如馨而去。
柳如馨想起自己当日也曾独得恩宠,贵为皇妃,而如今,夜夜孤清,备受冷落,不禁潸然泪下。
柳如馨偷偷拭去两颊上的泪水,带着歆柔和歆宁进屋——一进到歆柔房间,柳如馨便赶紧关上门窗,吩咐诺儿把她从太后那里要来的烫伤药膏拿来。歆柔把左手搁在桌上,静静地坐在桌边,柳如馨坐在歆柔旁边帮她解下缠在手臂上的纱布。
白色的纱布一层层解开,宛如一朵白莲般绽放,渐渐露出一段白如凝脂的玉臂,那只见那娇嫩如莲藕一般的玉臂上,手肘处有差不多茶杯口般大小的一处烫伤。
打开那个精致的盒子,轻轻挑起一点白色的药膏涂在歆柔的烫伤处,歆柔疼得不禁微微皱起眉头。看着那红肿的伤口,柳如馨心如刀割:“这么漂亮的手臂,要是留下疤痕可怎么办?”
歆柔边忍着疼痛,边安慰她道:“娘,不碍事的,只要小心别弄破了水泡,就不会留下疤痕了。”
柳如馨微微红了眼眶,心疼地说道:“是娘没用,娘对不起你,如果娘能够像萧子灵那贱人一样得宠,就不用让你受这等苦了……呜呜……”柳如馨说着说着不禁流下泪来。
歆柔闻言,心中百般难受,但她是个早早就已成熟的孩子,从小在宫中耳濡目染,她岂能不懂得父皇的恩宠对自己的母亲来说简直比性命还重要?如若母亲不得宠,那么,不仅柳氏一族得不到庇护,连自己和妹妹将来也休想嫁得一个好夫婿!因此,为了帮母亲重新得到恩宠,她什么都愿意牺牲!
忍着身上和心上的疼痛,歆柔忙安慰柳如馨:“娘不要伤心,这是柔儿想出来的法子,是柔儿自己的选择。为了我们母女仨人的幸福,这点小小的疼痛,柔儿忍得住!”
看到母亲和姐姐伤心难过,歆宁忙逗她们笑:“姐姐,宁儿今天没有惹父皇生气,宁儿做得可好?”
柳如馨不禁笑了,擦去泪水,点点头道:“很好很好!咱们宁儿最聪明了。”
注:
(1)戌时:晚上7点至9点。
第9章 双凤斗
御书房里,明亮的宫灯下,孟宏煜正低头批阅奏章,眼前总是浮现起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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