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了起来,微微欠身略表歉意,子灵缓缓移到古筝前,弹了一首《临安遗恨》。(1)虽已许久不弹这首曲子了,依稀有指法错误,摇指也不甚流畅,但琴声中汨汨流出的悲愤和哀伤依旧感染了在场的宾客。喁喁的私语声渐消,宴客厅内渐渐沉寂下去,只有悠扬的琴声在空气中飘荡,他们看着子灵忘情地弹奏着,心中升起一股喜爱。
原来,这个平凡的女子,真的是多才多艺!一曲毕,叫绝之声不绝于耳,有依旧忘情地击掌而歌者,仍沉浸在琴声中。
这样悲伤的曲子,并不很适合在除夕之夜弹奏,然而,因为被如此美妙的琴声深深地感动了,没有人觉得不妥,皇帝亦不曾怪罪。
窗开风入室,烛尽炭成灰。
转眼亥时(2)将过,满座宾客均拥到殿外看放烟火。
璀璨的烟火在夜空中渐次绽放,仿若女子的青春,耀眼瞬间,瞬间过后便化为轻烟。女人啊女人,这满天的烟火便是在告诫你们——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爱弛则恩绝呀!(3)放过烟火,已是子时(4)过半,宾客渐次行礼祷祝,然后散去。
子灵跟在孟宏煜身后一步之遥,两人静静地走在回宫的路上,宫女和太监们在他们身后远远地跟着。
喧嚣过后的夜显得益发安静,宽阔的宫道上,脚步声细碎。子灵默默地看着他伟岸的背影,宫灯下,他的侧脸俊美无比。
子灵早已忘记了先前心存的一丝芥蒂,默默地感激他。他是爱她的,因此才会这样大张旗鼓地为她“策划”,是吗?
子灵跨前一步,伸出右手拉住他的左手。他吓了一跳,回过头看到是她,微微愣了一下,然后露出俊美无比的微笑,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他的手,那么温暖!
子灵轻轻地说:“谢谢皇上。”
“谢我什么?”他用“我”,而不是用“朕”,此时,她不是他的妃子,而是他的红粉知己。
子灵说:“谢什么,皇上您知道。”
他们相视一笑。
注:
(1)临安遗恨:演奏家林吉良根据传统乐曲《满江红》的旋律创作而成,1992年,被作曲家何占豪改编为古筝曲。这首曲子是作者的大爱~~~~~各位看倌若有兴趣可以去听听,记得听袁莎版的哦~~~o(n_n)o~(2)亥时:晚上9点至11点之间。又名人定、定昏,此时夜色已深,人们也已经安歇睡眠了。人定也就是人静的意思。
(3)语出《汉书?孝武李夫人传》:“我以容貌之好,得从微贱爱幸于上。夫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爱弛则恩绝。”
(4)子时:晚上11点至第二日1点之间。
第20章 夜如年
在永乐宫里,孟宏煜陪萧子灵守岁。
这是子灵在宫中过的第一个除夕,虽然有他陪在身边,她依然觉得孤独。她想念现代的父母,也想念视她如掌上明珠的萧丞相夫妇。此时,他们应该也正想念着她吧?
“故园今夜里,应念未归人。”(1)炭火烧得很旺,房间里温暖如春。他们各自拿着一卷书看,看得累了,子灵忍不住打盹,终于抵抗不住睡神的召唤,她趴在桌案上,枕书而眠。
他无限怜爱地抱起她,轻轻地把她放在床上,帮她盖好被子。然后倚在她身侧看书,宫女们把床头的灯拨得亮晃晃的,明亮的烛光在罗帐上微微地跳动。
其实,她已经醒了,只是不睁开眼。
她翻了个身,把头轻轻靠在他的腰上,感受着他的体温。她知道,不知何时,自己已爱上了这个英俊而又霸道的帝王,这个有着后宫三千佳丽的帝王!
闻着他的气息,此时,她多么希望他只是一个平凡的男子啊!这样,他们便可以结庐人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掘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2)他们可以做一对平凡夫妇,寻常饮水,白首不离。如此,今生足矣!
然而,君无语,红烛亦无语……
第二天是正月初一,皇帝早早地便上朝接受百官的朝贺。
子灵也起得比平日早,用罢早膳,给玉儿穿上新衣服,带着她前往慈宁宫给太后请安。广寿厅里坐满了妃嫔——她们都是皇帝的女人。
看到这一屋子年轻貌美的女人,子灵只能苦笑:原来,和我分享男人的女人比想象中还要多,目前正得恩宠的我,必定早已成了公敌。那些女人们此时正用锐利的眼神将我千刀万剐!
太后在上座上坐着。她气色好了许多,只是偶尔还咳嗽。
德妃也来了,穿了一身新裁制的粉色绸缎衣裳,比起平日,她的精神好了很多。歆阳看到她便跑过去,偎在她身侧,一副母子情深的画面。
子灵在德妃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德妃投以微笑,用眼神和她打过招呼。子灵回以微笑。
妃嫔们依身份等级依次给太后拜年,太后笑着给每个人发红包。
行过礼,孩子们由宫女领着,到院子里玩耍了。妃嫔们则依照往年的惯例,聆听太后的教诲。那场景就像现在的开会,无非是说一些往年各位妃嫔都做得很好,今年希望再接再厉做得更好之类的话。
忽然,院子里传来女童的哭声,听声音,子灵便知道是玉儿,她顾不得礼数,连忙奔出广寿厅。太后和妃嫔们随后也跟了出来。
只见,筱如搂着玉儿,玉儿正嚎啕大哭。子灵搂过她,柔声问:“玉儿怎么了,和贵妃娘娘说说?”
玉儿抽抽噎噎地说:“歆、歆宁姐姐说玉儿是没人要的孩子,还说我母妃是蛇蝎女人。”歆宁是淑妃生的小女儿。
德妃的脸色刷地惨白,满脸尴尬。
淑妃厉声呵斥女儿:“宁儿,你怎么可以如此说!”歆宁泫然欲泣,委屈地说:“母妃不也是这样说的嘛!”
这下,轮到淑妃脸色大变。
她讪讪地说:“小孩子最会胡说八道。”歆宁委屈得哭了起来。
有幸灾乐祸的妃子们掩着嘴偷笑,太后气得剧烈咳嗽起来,舒文姑姑急忙欲扶她进屋休息。
太后不想让大家跟进去,便摆摆手说:“罢了!今**们都散了吧,哀家头痛,想好好休息。”走了几步,她又回头:“还有,淑妃这几日就不用过来给哀家请安了,呆在宫里帮哀家抄三百遍《金刚经》吧。哀家病的这段日子,都懒了,落下了不少。”
淑妃只得行礼应下了。
众妃嫔渐渐散去。
子灵邀德妃去永乐宫品茗闲话,德妃允了,一路上,德妃一直沉默着。
子灵知道她是被歆宁的一席话伤着了,便开口安慰她道:“今儿大年初一,姐姐千万不要为了一句无忌童言而坏了自己的心情。子灵知道姐姐是个心地善良的人,早已悔过,如今待玉儿百般的好,子灵相信姐姐是个好母亲。”
德妃眼中溢满泪水,说:“谢谢妹妹安慰我。我知道自己从前有很多不是,但妹妹说得极是,我如今也后悔,正努力改过。可是,那件事终究是白纸上的污点,触目惊心,永远都抹不掉了。皇上允许我年节时出冷月宫走走,因怕在人前抬不起头来,昨晚我才不去参加家宴。今日我本也不想来的,但因想念阳儿和玉儿,终壮了胆子来了。谁知竟会遇到这种事……”说着便呜咽起来。
子灵忙劝慰她:“姐姐不要伤心,姐姐进宫比我早,淑妃的为人你又不是不清楚。她一向如此,咱还是不要和这种人计较,否则就自掉身价了。姐姐就当她的话是放屁,虽然难闻,但忍一忍,风一吹就过了。”
德妃听她说得这么粗俗,忍不住破涕为笑:“听妹妹这张巧嘴!”
“是哦,妹妹这张巧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惹来杀身之祸。”淑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子灵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然后堆起笑,转身说:“呀!我还以为是哪个小人呢,原来是淑妃姐姐。不知道淑妃姐姐可听到了我刚才说的话?”
淑妃说:“当然听到了。妹妹的声音这么清脆悦耳。”
子灵说:“听到就好,省得妹妹我还得亲自登门拜访再和姐姐去说一遍!”
“你……你……”淑妃气得说不出话来,转而对德妃说:“妹妹不知道姐姐竟然这么大方,萧贵妃害得你们母子离散,姐姐竟然还和她情同姐妹。”
德妃冷冷地道:“姐姐我感谢萧贵妃还来不及呢,怎么会记恨她呢?妹妹你就别费心地挑拨离间了,我不和她情同姐妹,难道和你情同姐妹吗?”
淑妃气结,咬牙切齿地走了,子灵和德妃相视而笑。
德妃问:“妹妹就不怕得罪她吗?”
“姐姐不也不怕?这种女人,一点都不可怕。”
注:
(1)唐,白居易,《客中守岁》(2)语出先秦古诗,《击壤歌》
第21章 苏子容
年味渐淡,一系列冗杂的琐事之后,子灵也渐渐得了清闲,有时间坐下来静静看一会儿书。
这日午后,筱薇带话来说太后给德妃送了上好的黄山毛峰,想邀子灵去凝雪堂共品。玉儿已午睡,子灵便没有叫醒她,只是带着玉奴前去。
进了冷月宫,走过一条回廊,便到了凝雪堂边的小花园,子灵见到一个身形消瘦的女子正在修剪蔷薇花丛的散枝。
她淡妆素衣,容貌姣好,身形曼妙。只见她在花丛中轻灵地穿梭,挥着花剪,一副沉迷于其中自得其乐的样子。子灵不禁看得怔住了。
似乎是发现有人在看自己,那女子警觉地回头。见到是子灵,她放下手中的花剪,款款走向前来请安:“见过贵妃娘娘,愿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子灵疑惑地问:“你是谁?你认识我吗?”
那女子说:“大年初一那日,在太后的慈宁宫里与姐姐有过一面之缘。只不过姐姐地位尊贵,妹妹地位卑下,座位离得远,因此姐姐并不曾留意到我。”
她叫她“姐姐”,那么她也是孟宏煜的妃子之一吗?孟宏煜的冷月宫里竟然还藏着一个这么漂亮娴雅的女子,她怎么从没见过?
她好奇地问:“真是抱歉,子灵并不认识你。可以自我介绍一下吗?”
那女子说:“妹妹乃礼部侍郎之女苏子容,一直居于冷月宫。因怕自己的坏运气会害了姐姐,因此姐姐进宫以来,妹妹一直不敢贸然去拜见,又因生性好静,甚少走出冷月宫,姐姐也不曾见过我。大年初一那日,依礼制所有的妃嫔都应拜见太后并聆听教诲,因此有幸见姐姐一面。”
她抬起头,眼神清澈,眼眸明亮。她的眼睛真的很大很漂亮,子灵心想。
子灵说:“原来如此,难怪我进宫这么久却从来都不曾见过你。只是,你这么漂亮,为何会住在冷月宫里?”话刚出口,子灵便后悔了,问冷月宫的女人怎么会被打入冷月宫的,这不太伤人了吗?
那女子却不自怜自艾,神情自若,淡淡地道:“能长伴君侧是一种福气,并非人人都消受得起。”为何,她的话听起来不像是嫉妒,反而有一丝身不由己的哀怨呢?或许,是子灵想多了?
子灵问:“你在冷月宫住了多久了?”
她不像是在回答子灵,倒像是在自言自语。她怔怔地说:“多久了……多久了……五六年了吧,或许更久……我也忘了……”
似乎想起了许多年以前的往事,她愣愣地站着,被定了神一般,瞬间忘记了子灵的存在。
道过别,子灵便离开。快要走出花园时,子灵回头,看到她依旧一动不动地站着。
阳光下,她的背影,绝美。
在凝雪堂与德妃喝茶,子灵忽然想起在花园里与苏子容的一面之缘。
子灵好奇地问德妃:“姐姐可知道这冷宫里有一个叫苏子容的?是礼部侍郎的女儿。”
德妃喝了一口茶,慢条斯理地说:“她住在夕花堂,和凝雪堂离得不是很远,因此我们倒是碰上过几回,不过并不熟识。据说她喜欢安静,甚少和人来往,只是把自己关在夕花堂里写字弹琴,一副不问世事的模样。妹妹怎么突然问起她来了?”
“刚刚在花园里碰上了,聊了几句。我觉得她不像是个普通的女子,感觉很冷,可是并不让人讨厌。”
“哦,原来是这样。”
“她进宫多久了,怎么会住在冷月宫?”子灵继续问。
“这个我并不清楚,似乎是因为什么事惹皇上怒了,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这样哦。”或许是好奇心得不到满足,子灵有一丝丝的遗憾。
“她进宫不久便被封为容嫔(1),当年颇得皇上的宠爱,皇上念旧情,因此未褫夺她的封号。”德妃叹了口气,继续说:“她这么貌美,怎么也会被打入冷宫呢?其中种种因由,估计只有当事人清楚……”
子灵沉默着,她知道德妃联想起自身的被禁,她不好再说些什么了。
回到永年宫时已是晚膳时分,因皇上留在慈宁宫里陪太后用膳,子灵只是简单地吃了一些饭菜。
一直以来,皇上都喜欢和子灵一起用晚膳。每次他来,她都得提前准备饭菜,变着花样伺候他,甚是辛苦。而且按照宫规,每次都得准备十八道菜,吃不完的饭菜除非皇帝赏赐他人,否则就得全部倒掉,不能留着。子灵每次看着都觉得可惜——她平生最讨厌lang费!因此,如果皇上不来永年宫用膳,子灵不会觉得难过,反倒松了一口气。
用罢晚膳,子灵在书房教歆玉临帖。在子灵的日夜督促下,玉儿小小的年纪便写得一手漂亮的小楷,子灵倍感欣慰。
从冷月宫回来后,她一直忘记不了苏子容神情恍惚的样子和她眉梢眼角中淡淡的哀愁。这个美丽的女人,到底为何会被打入冷宫,子灵突然很感兴趣?
渐渐地夜深了,春寒料峭的夜,夜空寒星数点,漏断人初静。
子灵正准备就寝,筱如来报说皇上来了。
孟宏煜穿着一袭便衣,英俊潇洒。见惯了他穿龙袍,没想到穿着便衣的他益发俊逸,翩翩乎宛若惊鸿。子灵不禁看呆了。
他走过来,捏捏她的粉鼻:“看什么这么入神?没见过这么英俊的男人吗?”
子灵笑了,说:“还真没见过这么英俊的男人,皇上真乃绝品呢。”
他捏着她的脸颊,假装生气:“爱妃是夸朕呢,还是打趣朕呀?”
子灵装着求饶的样子,笑着说:“当然是夸奖皇上了。皇上您穿得这么英俊潇洒来见子灵,子灵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舍得打趣皇上呀。”
孟宏煜松了手,搂着她说:“朕就知道,朕的‘丑妃’最爱朕了,怎么舍得打趣朕啊。”
最爱?是呵,她是最爱他的!因为她只能最爱他。那么他呢?他最爱的又是谁呢?会是我吗?子灵不禁想到。或许是苏子容?子灵胡乱猜测。
虽说是胡乱猜测,可是一想到他最爱的可能是别人,而不是自己,子灵的心里就泛酸。
不知被什么驱使着,子灵竟然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皇上,子灵今日去了趟冷月宫,见到了容嫔,她正在为蔷薇花修剪花枝,真真是比蔷薇花还俏。”
孟宏煜挑了挑眉毛,疑惑地问:“容嫔?哪个容嫔?”
子灵说:“就是苏子容,容嫔娘娘,礼部侍郎的女儿,住在夕花堂的……”
不等子灵说完,孟宏煜瞬间变了颜色,无比愤怒地瞪着子灵。
没想到自己的一席话竟然会引得龙颜大怒,子灵被吓到了,忙说:“皇上,您……您这是怎么了?”
“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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