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儿(一)
(中篇小说)
凝儿
张伟
和凝儿的认识是偶然的。
和凝儿的认识是必然的!
凝儿是透明的、美丽的,聪慧的、可爱的……在常人眼里,我们的相识,也许会被看作是人生艳遇;在我心里,却是一段无法忘怀的真情。
我感谢她、敬重她、思念她,却找不到合适的方式报答她。
和她的相识,来自一次普通的社交——
1
黄小曼的生日party安排在郊外的别墅。我赶到的时候,舞曲已经响起。小两口正在门口翘望,看见我,小曼就嚷:“怎么才来啊,磨磨叽叽的,就等你了!”
小曼那天穿的有点艳,耳朵上还戴了个大耳环。
“不就是个生日,干嘛打扮的人妖似的!”我话音没落,胸前就挨了一拳。
“喂,”小曼威胁说,“今儿个对寿星礼貌点,不然本姑娘饶不了你!”
我随手将带来的礼物——个意大利女包递给小曼的老公,转身戏小曼:“40了,姊妹,黄脸婆了!还本姑娘本姑娘的,不怕人笑话!”
“谁是黄脸婆?你——”小曼又举起拳。
“好了好了,姑奶奶,”小曼的老公剑锋这时插话,“能不能淑女点儿?看见大哥就嚎,像什么呀!”他突然话题一转“哎,快看,是不是那位——”
顺着剑锋的视线,见一位穿着白色晚礼服的年轻女子,此刻正从的士上下来。小曼眼一亮,连忙迎上去:“哇——!您可来了!欢迎欢迎!”
女子微笑着,在小曼的引领下,缓步走上台阶,很礼貌地朝我们点头。
“来来介绍一下,”小曼把女子向前轻推,“这位叫肖凝,我的新朋友,漂亮吧?——他是我老公,剑锋,别见笑;——这位要隆重介绍一下:大记者,作家,音乐家、发明家、经济学家,社会活动家,我们最亲密的朋友,亲大哥,嘿嘿,丁然先生。”
我的脸有些发烧。
剑锋抢着说:“听小曼说起过,果然气质不凡。”
小曼不满意剑峰插话,瞪他一眼。
“你们好,”叫肖凝的女子很大方地把手伸给剑锋……
眼前的女子,看上去很洋气:长发飘飘,皮肤白皙;身材匀称,面目清丽,举止也十分优雅。我有点纳闷:小曼是个见了美女就嫉妒的“醋罐子”,怎么会在自己的生日party上请这么个大美女来,不怕抢风头?……正走神,我肩上突然又挨了一掌。
“喂,愣什么神儿啊,没看见美女在给你握手嘛!”
我突然觉察自己失态:“啊,不好意思。”赶紧轻轻握了一下肖凝伸来的手。
“掉价!”小曼不无醋意地白我一眼,转身挽起剑锋,又努嘴示意肖凝。肖凝会意地微微一笑,然后大方地挽起我的左臂。这突来的举动,叫我有点慌乱。尴尬中,我闻到一股淡淡的法国香水味儿,好熟悉!奇怪,怎么和我前妻的一个味儿?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被室内的音乐淹没了……
2
这是一栋近400平米的别墅,一楼客厅很大。为准备今天的party,小两口专门改动了客厅布局,腾出一个偌大舞池。此刻,大约有八、九对男女,正在舒缓的音乐里翩翩起舞……
那天本来兴致还好,不知怎的,从见到肖凝的那一刻起,我的神志就有点游离。类似的场合经历不少,见过的美女也不计其数,可从来没像那天一样被着实“电”过。我当时还说不清是她的那一点让我心动,就觉得她身上有一种无形的磁力。冥冥中,我预感到和她可能会有故事发生。按说,到了这个年龄,不该有什么非分之想了,可人就是这么怪,非分之想有时候根本不受年龄束缚,总会在不经意的时候滋生出来。我独自坐在沙发上,扫视着舞池,目光总在追逐着肖凝的身影。怕引起别人注意,我只好装出一付心不在焉的样子,看着舞伴们在眼前晃来晃去……
十六年了,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生活。朋友们怕我寂寞,有什么热闹的场合总少不了邀我。浓浓的情意,在生活的细节中自然体现。对朋友,我始终怀着一份深深的感激。前几年,大家聚在一起,我是公认的“活宝”。用他们的话说,我是party的灵魂,没有我,就少了热闹。这几年,特别是过了五十岁,我明显地感到自己的精力和体力都大不如前了,性情也变得温和了许多。抛头露面的事儿能推就推,感到这世上无论再发生什么事儿,也无法激起我的兴趣,唤起我的热情了。我自己也曾试图改变,尝试着摆脱这早来的暮气,可努力的结果是徒劳的。因为经历和年龄只能使人不断走向沉重。平日里,我除了几个兼职的顾问工作,就是埋头修改我那部精心创作了二十余年的《音乐史诗》,其他几乎没什么顾及。我那在多数人看来不太切合实际的愿望,只能一个人默默地筹备,已经不好意思在人前谈及了……
“喂,玩什么深沉啊,想什么呢?”
这时候,小曼端着酒杯走过来。可能是喝了点酒,加上跳了舞,脸上红扑扑的。对于她,我可以说是她的初恋。由于大她13岁,那会儿为了摆脱这个非正常的小恋人,和她时任蓝天集团董事长的爸爸一起,费了不少周折,才把她嫁给剑锋。事实证明,这个运作得到方方面面的认可,也算得上是我得意之作。
“有点累。”我掩饰。
“本姑娘大寿,是让你来助兴的,瞧你这蔫样儿,什么态度啊你?——老实说,是不是昨晚*去啦?”
我怕被人听到,心虚地瞟一眼四周,压低声音:“说什么呢。”
小曼诡秘地笑着,俯下身来,小声说:“再不,就是跌进情网啦?”
“去去去!”我知道她指什么,这鬼丫头,总是那么会察言观色。我想支开她,于是说,“你忙你的,让我静一会儿。”
“哈哈,”她调皮地眨眨眼,有点神秘地,“我看你还能深沉多久!”说罢,转身,溜进舞池……
正在跳舞的剑锋,看到我们交谈,朝我扮了个无奈的鬼脸。
剑锋是幸福的。十几年来,他对我这个大哥敬重有加。多年的地产老板生涯,使他看起来比同龄人更显成熟。在他眼里,我就像他们的亲大哥。性格几乎透明的小曼,就是和我再怎么嬉闹,他也不会有其它想法。正是他的这种信任和敬重,我从心底十分珍惜这份情谊……
我的手机在震动,打开看,是小曼。我奇怪地扫视一圈舞池,没发现她的影子,心想,这丫头又在搞什么名堂?
“喂,听着,到二楼咖啡厅。”手机挂了。
小曼说话一向干净利落。我当时就猜想:会不会和肖凝有关?……
3
小曼是个很有生活情趣的人,带有严重的小资情调。这也许与她的家庭出身有关。凭着剑锋在经济上的优势,她强行买了这么一个大别墅不说,还把个家经营的五花八门。什么健身房、美容室、台球室、按摩房、咖啡厅之类一应俱全。二楼咖啡厅我去过,在西北角,装饰风格很欧派。我怀着一点不安,轻轻推开房门,果见肖凝正坐在那里翻看着影集。见我进来,她笑着站起身。
“小曼呢?”我有点明知故问。
“说是有事儿,去别的屋了。”肖凝做了个请坐的手势,顺手为我冲上咖啡,“我的名字就不用介绍了吧,职业是研究民俗文化的,在北京民族大学,算是半个教师吧。”
礼节性地握握手,我们一起坐下来,那股熟悉的香水味儿又钻进我的鼻孔。
我在努力让自己镇静,心跳还是有点加速。心想,这么巧,我前妻也是大学教师。说实话,这些年来小曼为我,的确花费不少心思。一次次介绍,一次次失望。直到去年冬天,大洋彼岸的儿子打来电话告诉我,他妈妈已经嫁给了旧金山一位美籍华人,我这才硬着头皮见了两个。想起听到前妻结婚消息的那会儿,我精神几乎崩溃,连续几个月消沉。我感到自己一下子苍老了许多。用小曼的话说,岁月在我脸上提前了十年。也许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她才加快了为我牵线搭桥的步伐,连自己过生日的机会也不放过。
肖凝看着影集在偷偷地笑。
我问:“您,笑什么?”
肖凝指着影集上的一幅照片:“这个是您吧?”
我一看,是二十年前,前妻在雪地上给我抓拍的。画面上的我险些滑倒,吓得呲牙咧嘴,很失风度。我曾想把它撕掉,是小曼抢过去自己留下来。没想到就这么一张不雅照,还让她看见,有点不好意思:“这个小曼。”
她还在偷偷地笑。
“这是你们一家三口吧?”她指着我们一家1992年在天安门城楼上的照片,“您太太真漂亮,儿子也那么帅。?”
她不是奉承,前妻和儿子真的不错。见过的人都这么说。此刻我才注意到,肖凝手里的这本影集我看过,几乎全是我和过去一家人的。这个小曼,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我注意到肖凝在我与美国前国务卿舒尔茨和美籍华人陈香梅、陈李婉若的照片前停了很久。
“你们为什么离婚?”肖凝抬起头,突然单刀直入。
这是个我轻易不愿意提及的话题。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提出来。不想提,是怕说出来有失风度。可在这种情况下,又不能不说点什么。于是我苦笑一下,说:“算是为了孩子吧。”
“为孩子?”
“是,他们九四年就去了美国,十六年了。”
“您,不想他们去?”肖凝手托着腮,看着我。
4
其实不是。说实话,当时我根本就没有话语权。现在想起那段往事,还觉得有点滑稽:1990年夏,我因工作关系,结识了英国的一对夫妻,并成为十分要好的朋友。那年秋天,他们邀我去英国玩了一趟。没想到事隔三年,正当我要被重用时,不知又被哪个多事儿的人给拾翻出来,说我们关系不正常。开始组织上找我谈话,因为我清楚自己是无辜的,所以对“审查者”不够冷静,甚至以掀翻桌子抗拒。后来因为“不配合”,竟把我隔离审查了。社会上传的我快成“间谍”了!那时候,我们正通过美国的朋友,帮着联系孩子去读书的事儿。办手续时,有关部门怀疑我有“逃跑”嫌疑,硬是拖着不给办。美国那边催得紧,我又被隔离,在这种情况下,太太竟没给我商量,就将一纸离婚协议托人捎给我。当时的我可以说正在“蒙难”,怎么也想不通,难道孩子出国上学比我还重要?对太太在这种时候丢下我,带着孩子赴美,至今想起来还耿耿于怀。后来朋友都劝我,我也理解是为孩子,可心结怎么也打不开。我的“问题”前前后后折腾了半年多,可笑的是最后竟不了了之。1996年我去美国进修时,坚决拒绝进前妻的家。当时十四岁的儿子,竟拿和我断绝父子关系来要挟我。
“也不是,”我说,“有点其它情况。”
见我不想多说,肖凝也没再多问。
“我看过您的博客。您对经济危机的看法,对中国未来经济的展望,很有见地……您写泰山的那篇《我们家的后花园》,真好,看了就叫人向往!”
当下想:这个小曼真够细致的,连博客都告诉她了!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谢谢夸奖。其实也没什么。”
肖凝见我老不动杯子:“怎么,您,不喝咖啡?”
“哦,”我慌忙端起杯子,象征性地喝一口,老觉得有种被审查的感觉,“晚上喝了,睡不好。”我解释说。
肖凝笑了笑,又换话题:“听小曼说,您的经历很丰富。下乡、当兵、干法官、做记者;说是中途还上过学、下过海、当过总经理什么的。”她顿一下,“听说您现在又搞什么——网络传媒?”
我说:“没那么严重,一个新闻网站而已。”
“我看过,是个不错的网站。”
“谢谢。”
她好像突然又想起什么:“您有QQ吗?”
我点头。
“留个号好吗?”
我在桌上找了张便签,写上,递给她。她接过去,看着。
一阵沉默。
“您为什么不再婚?眼框挺高是不是?”她的样子有点俏皮。
“也不是,”我解释说,“其实一个人过也挺舒服的,赤条条来去无牵挂。”我突然察觉这话说的有点儿离谱,赶紧校正,“年龄大了,局限也越来越多了。”
“是不是还放不下她?”
肖凝一语中的!
其实我迟迟不再婚的真正原因,只有我心里最清楚,还真是放不下前妻。青梅竹马,凄风苦雨,她毕竟曾伴我走过一段最艰难也最美好的岁月。结发之妻,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忘记的。
“也许,有一点儿。”
“其实人的一生,都会遇到些坎,”肖凝说,“不能老停留在过去里,应当多考虑一下眼前和今后的生活。”
她的话很中肯。不过我当时想,她怎么会理解一个男人对“结发妻”的感受。近段时间以来,特别是知道前妻嫁人后,我也曾动过再婚的念头。毕竟年龄不饶人,眼看着就要进入老年,靠在美国的儿子已经不现实。如果老了,身边没个伴儿,国家的养老制度再跟不上,孤寂的日子真不敢去想。可一想到前妻,就犹豫个没完。见肖凝很坦诚,我就鼓起勇气,问:“您,大概是八零后吧?”
她吃吃笑了,反问:“第一次见面先生就打听女人的年龄,妥吗?”
“对不起,没这个意思。”我有点尴尬。
“我有这么年轻嘛?”她歪着头,看着我。
我瞟她一眼,咧嘴笑笑。
“其实我是七六年的,属龙,不小了。”
“不像。”
“不像什么?”
“龙。”
她咯咯笑了,下意识用手挡住面部。
又是一阵沉默。
“能问个问题吗?”还是肖凝打破沉默。
我点头。
“听小曼说,您就要离职了?”
“是的,原则上是五十三,年底就到了。”
“下一步有什么打算吗?”
我心想,打算倒是有,不过一时还不好说。事实是,我在几家企业兼职顾问,离了职也倒闲不着。只是这几年不知怎么搞的,老想放下一切彻底休息。过去伸着脖子瞪着眼挣钱,多是为孩子。现在孩子大了,自立了,不用在经济上操心了,进取的动力也随之打了折扣。就像住惯闹市,老向往田园一样,我也很想重拾旧业,静下心来搞点创作。一是打发时光;二是重续一下年轻时的梦想。于是说:“也没什么具体打算,想先休息一段再说。”
“在这里?去北京?还是去美国?”
“没考虑那么多,我想暂时还是留在这里吧。”
“这里?”肖凝诡秘地笑笑,用一付调皮的口气,“这里也有难以割舍吧?——比如小曼。”
说完这话,她的两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让我心里乱乱的,略微还有那么点心虚。我想:小曼不会把我们的故事也说给她了吧?
小曼刚出大学的情景,还像发生在昨天——
5
那时的我,已经是在当地小有名气的记者了。根据报社安排,我负责蓝天集团的报道。因为我和黄董事长的私交甚好,出入小曼家是经常的事。用小曼的话说,她家的宠物狗都不拿我当外人。黄董很有魄力,尽管当时五十多了,观念却很新潮。他好多有影响的演讲稿和长篇通讯,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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