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器库出事,陈国公被羁押,皇帝滞留围场不回銮,这些事情虽然看上去没有一件指向他,但此刻他仍盘腿坐在炕上,手里执着一卷兵书,目光盯着面前炕桌出神。
侍卫长孙仁走到门槛下,看了眼他之后走进来:“吴国公他们在映霞斋小聚,遣人来请王爷过去坐坐。”
秦王看了眼他,缓缓将书放回桌上:“近来怎么都是你在跟前?还有人呢?”
“兄弟们前些日子随同王爷去围场,属下见他们也辛苦,就让他们歇着了。”孙仁和气地说。
“是么,”秦王盯着桌面,“我怎么记得在热河的时候就是你跟着了。自从本王在校场失利之后,你好像当差就当得格外积极。”
孙仁微顿,把头俯下去:“属下跟着王爷出生入死过的,只恨不能时时将一腔忠心尽数奉献给王爷。”
“跟着本王出生入死?”秦王轻讪:“你这是在提醒本王,还欠你一份恩情?”
“属下不敢!”孙仁单膝跪下。“王爷对属下有知遇之恩,倘若没有王爷抬举,属下何曾能坐到王府侍卫长的位置?
“要论报恩,属下献上这条命给王爷也难以报答!”
秦王望着他头顶静默半晌,没说什么落地穿了鞋,出了门去。
孙仁恭送到院门外,等到他看不见了,才又倒回前院,回到东面耳房他自己的房间。
屋里没有人,连呼吸声都已几乎没有。
他背抵在房门上怔然半晌,才又自双眼里迸出两抹幽光,走到桌旁坐下来。
屋里没有薰笼,茶壶里只有冷茶,于北地气候来说,可谓很冷了。但一杯冷茶下肚,他也依旧神色如常。
略坐,他忽然起身,飞快走到床头打开斗柜,取出放置在内的包袱,掏出几把暗器迅速别入袖中。
又拿起夹层里几张银票塞进怀里,而后又再掏出几瓶金创药揣上,再将包袱整理好放回原处。
一切都整理完毕之后他拂拂衣袖,沉了口气,把门打开。
“……王爷!”
门外负手站着个人,却恰好正是本该与吴国公他们在一起吃茶的秦王!
他迅速回神,躬身道:“王爷怎么回来了?可是落了什么东西么?”
秦王盯着他不说话,只倏地伸手往他腰间袭来!
他下意识往侧边避开,而秦王这只手却已扯住他袖子并撕了下来!
地上传来砰啷之声,几颗暗器接连几下掉落在地上!
秦王面色一凛,又一招黑虎掏心袭向他当胸!一个错眼之间,孙仁衣襟被扯开,刚塞进去的银票也如雪片般飞落下来!
“逆贼!”秦王怒喝,旋即一拳捅向他面门!然而一个早作了准备的人哪里会甘心束手就擒?
孙仁腾身跃起,同时反手一击挥向他后颈,秦王借扫荡腿之势飞速转身,却没料到迎面便是一把飞刀恰恰射中了他左肩!
“来人!捉住他!”
秦王怒吼,飞扑上去击中他后心。
只以偷袭逃脱为目的孙仁却早已经蹿上墙头,在侍卫们做出反应之前,飞快往宫门处走了!
到了宫门下,他倏地将神色恢复正常,不紧不慢地走了出门。
等到走出金林卫视线范围,他立刻又解下不知谁拴在树下的一匹马翻上去,然后亡命往北跑去!
不远处树林里的士兵见状,随即拔腿,告诉里正在树林里看小兵们无聊得给马尾巴编小辫儿的鲁林:“孙仁出宫了,骑了匹马,亡命往北蹿了!”
“将军将军!秦王受伤了!是孙仁伤的!”
前面话刚落音,后面这里又来了!
鲁林旋即拔了刀:“即刻传令给埋伏在暗地处的兄弟,抓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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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3章 板上钉钉
啪啪的几响烟火散放在半空,于黄昏天幕上炸出几朵刺目大花来。
戚缭缭与邢小薇她们同在房里用晚膳,一抬头见着窗外陡地亮起,瞬间被吸引住视线。
那烟花散去,接而外头便又有隐约的喧哗声传过来,仔细听的话还能听到穿着盔甲的将士们走动的声音。
“出什么事了?”
“是东路那边!”红缨快步走进来,反手指着门外道:“秦王不知怎么被身边的侍卫长孙仁伤了!孙仁夺路潜逃,结果遇上早就埋伏在四面的金林卫,刚刚被鲁将军又带着人给活捉回来了!现如今已经被羁押,皇上闻讯已经怒得迎出殿来了!”
戚缭缭眉心跳了跳,旋即走到院门外,透过重重门口看出去,果然行宫里已有大批人马被惊动。
到了中庭,刚好遇见被解押回来的孙仁,嘴里被塞了破布,一双眼阴鸷却冷静地看向正自大殿这边走出来的皇帝,以及闻讯自四面赶出来的众人。燕棠伴在皇帝旁侧,萧珩也急步自他住处出来,一个个面沉如水,掀起的气场几乎让人透不过气。
“很好。”皇帝负手睥睨,“带回去!”
说完扭转身,大步往大殿去了。
……审讯结果是隔日早上由戚子泯带过来的。
“王爷的羽箭果然是他换了!”戚子泯恨恨地啐道:“那家伙狡猾,本来还想他栽赃到陈国公身上,能甩锅就甩锅,不能甩锅也以搅乱这锅水,但事迹败露了,秦王怀疑了他,他便带着武器银两要逃跑,结果正好落在守株待兔中的鲁将军埋伏里!
“昨夜扯了嘴里布巾的时候他还想服毒自尽,被王爷把他毒药给夺过来了!”
“哪个王爷?”戚缭缭好奇。
“当然是燕棠咯!”戚子泯瞄着她拉长音,“那家伙全都招了,他一年前碰上点麻烦,乌剌人给他解决了,然后就让他留在秦王府搜罗些关于秦王的日常给他们,这次来之前又收到命令让他想办法把燕大哥在围场给弄输掉,他就这么做了!”
戚缭缭讷然了会儿,说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么详细的?”
“这是皇上刚才朝上说的呀。”戚子泯梗了梗脖子,“昨儿夜里审讯的时候,兵部,金林卫,还有燕大哥都在。还押着他去兵器库重演了一遍那天夜里的步骤,就连在库房里点炭的地方都给指出来了。还有怎么去往陈国公屋里取炭的也给审出来了。
“已经板上钉钉,换箭的奸细就是他无疑!”
戚子泯长吐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自斟了一杯茶喝起来。
戚缭缭细细听完,倒是也松了口气,但却没有多少欣喜。
可能是因为有前世里秦王的惨败,所以早就认准了冒头的他嫌疑最大。
如果说孙仁一直不断地把秦王的细节透露给乌剌,那么孟恩据此推测出秦王的行事作风,再从他素日练兵的方法推测出他的用兵习惯,从而将他琢磨得透透的,不是不可能。而无论如何,既然孙仁罪行确认无疑,那么至少说明前世里秦王在明年作战时,孙仁作为侍卫长,定然是跟在他身边的。
但是,对于这样就完了,她还是表示有些太过顺利。
“跟他联系的乌剌人是谁,在哪里,他招了吗?还有,他还有没有同伙?”
“这我就不清楚了。”戚子泯搔搔头说:“应该招了吧,不早也迟早会招的。落到皇上手里,你觉得他还能有不招的可能吗?反正现在他活也活不好,死也死不了,只能听凭皇帝怎么处置了。”
戚缭缭再想了想,也就又坐了回去。
……
随着孙仁的落网,围场这事儿到这里就为止了。
站在皇帝角度,因为换箭一事,能够重视此事背后的利害,已经是极大程度上的亡羊补牢之举。接下来朝廷自然会有对策。戚缭缭觉得自己只不过是拥有个未来预知的人,能够在事发后预示关键,使当权者防患未然,也算是目的达到。
休整了两日,便准备启程回热河。
陈国公自然是洗清了冤屈,众人知道这只是与皇帝设下的一计之后,才又算放了心。大殷几百年历史了,这些世家虽不见得都是开国时传下来的,也都历经两三代,各家追根溯源或许都能扯上几分情份。陈国公府若真被皇帝惦记了,那绝不是小事。
不过秦王处境开始有些微妙。
孙仁虽然在与秦王的交手之下无法再有强大理由将他拖下水,但终归孙仁是秦王府家将,孙仁通敌了,秦王哪里真能不沾半点干系?而秦王自己大约也是知道自己推不开这嫌疑,审孙仁的同时,皇上传旨召见他,他也负荆请罪愿交回兵权。
皇帝确是用人不疑,但也疑人不用。
打道回府之前,他让秦王先离开了,兵权的事回京再议,孙仁则押回京师。
戚缭缭觉得经过这一事,秦王想再挂帅几乎已无可能。
这倒也算是歪打正着,让她同时落里一块石头。不管怎么说,秦王驭下不严总是事实,就算前世里战争不利有奸细作祟的原因在,总归不会全都是别人的原因了。
翌日午间到达热河,沈氏早就带着丫鬟与众官眷陪着卫贵妃她们等候在宫前广场上了。
围场上的事情想来大伙都已经听说,神色并不见轻松。皇帝反倒安慰起他们:“区区小贼焉能坏得了我大殷之根基?些许小事便如临大敌,岂不让贼子看了笑话?不必跟朕沉着这副脸!”
卫贵妃方为又松下神情,伴着他回宫去了。
余下自然是重聚的重聚,热议的热议,清寂了几日的行宫,刹时又热闹起来。
留守在此地的苏沛英十分关心他们此番战绩,得知燕棠出了这么一番变故,又及围场上的险遇,不免唏嘘。但是听说他又拔了头筹,再度威望大增,便又忍不住替他高兴。是夜便自行掏银子让膳房治了酒菜,将坊间一帮子弟闺秀邀在半山枫眠阁里小聚。
第244章 该出气了
戚缭缭总还是对苏沛英有本能的亲近,尤其在围场这几日其实并算不上轻松,因此情不自禁会想跟着他。
因为恍惚间跟熟悉的人站在一起心里能多出不少踏实感,也让人觉得这天下人间还是盛世太平的,此时此刻她需要这种温情。
开席前他在门口跟淮之他们说话,她也搁旁边站着,他去隔壁取扇子,她也没话找话跟着走了过去。
苏沛英只觉好笑,倒也不曾介意,还顺手塞了几个桔子给她。
燕棠来的时候看到她亦步亦趋跟在人后头当尾巴,也没吭声,只随即让燕把她给请回来了。
但其实没有苏沛英,有燕棠也行。
这两个人,目前来说于戚缭缭的记忆是最深刻长久的。
戚子煜当也让她感觉舒适安稳,但可惜最近他盯得她太严。
燕棠因为她的安份而内心里得到了满足,席上只浅浅敬了苏沛英三五轮而已。
回了房,沈氏才算有机会拉着戚缭缭问长问短。
又嗔怨她:“让你别去,留在这儿玩多好,瞧瞧,这都晒黑了!”
“黑了也没事儿!”她摸摸脸说。
又反问起沈氏这些日子,一问,她倒是快活,一众官眷没了男人在身旁,怕是快把未来这十年的磕都给唠完了,并且有大把人打听戚子煜戚子赫戚子卿三兄弟的婚事。
成功男人背后的女人嘛,不聊丈夫孩子,还聊什么?已经很值得骄傲了。
……
戚缭缭他们十来个人一出京,泰康坊里忽然就跟没住人了也似的静寂下来。
苏慎慈每日里都掰着手指头过日子,戚缭缭不在,邢小薇也不在,学堂里也空了大半,回到府里还见不着苏沛英,便甭提这日子多么无聊了。
尤其府里还有苏慎云那个祸害精,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看着就闹心。
因此白日里也是常在邢家程家找姑娘们走动。
苏慎云倒确实是想给她设两个绊子让她吃两个闷亏来着,无奈她机警,手里又掌着权,下人奴婢如今竟都权衡利弊只听她苏慎慈的了。
若在外头吧,戚子昂和戚子泯却还见机不对就上前来盯着,想来是受过戚缭缭嘱托的了。
而因为姚氏被休,她们姐弟几个处境也很微妙,苏士斟虽然没把他们怎么着,但很明显他们只能成事不能坏事,否则的话他也绝不会留什么情面。
这便令她无可奈何。
这日下了学回来,刚跨进院门就见前院里停了辆陌生马车,往东面一看,苏士斟外书房里立着有外府的仆人,知道是有客来了。
正要进门,却又遇见苏士斟送客出来,便就索性在门内站了站,只见是太常寺的武大人。
等苏士斟跨了门进来,她就问:“武大人前来有事么?”
苏士斟嗯了一声,负手道:“围场里捉到了个奸细。然后幼年寄居在竹缘寺的楚王殿下回来了。”
孙仁的事情自然早经由往返两地的传旨官带到京师,但正如皇帝所说,一个乌剌目前都不能拿大殷如何,一个小小的奸细目前又能折腾出什么大浪花来?
朝中自有大把对付这种事情的人和策略,到了苏士斟他们这些人耳里,更是不觉得有值得诚惶了。
“楚王殿下?”果然苏慎云也直接忽略了前半段。
“对。”苏士斟边说边往薰笼里加了炭,“皇上让他直接去了热河,这些日子,殿下便是跟着皇上他们在一起。
“先前东宫已经接到圣旨,銮驾将于明日进京,而太子殿下早已于多日前就已经安排人收拾‘十王府’里的府邸出来给殿下暂居了,只等楚王府修缮好便搬进去。”
十王府是历代去往封地之前的皇子的住地,也是奉旨归京的宗室每回暂居之处。
除去奉旨留京的皇子拥有另行赦建王府的资格,此外皆都不能。
苏慎云听完萧珩的来历之后便立时对这个自小寄居在寺庙里的皇子失去了追问的兴趣。
姚家并不显赫,她自小在姚氏面前养成了势利眼,自是看不上那等住在乡野间的粗野汉子,她反倒是觉得皇帝明日回銮的事情更值得关注。
“这次皇上连您这位苏家的掌家人都没带,却带了个初出茅庐的沛英此番大哥回来了,父亲也该想想办法给自己出口气了吧?”
她觑着他说。
苏士斟中断他自己的思绪,沉脸瞅着她:“你自己的事情做好了吗?”
……
这一趟出行去了将近一个月,走的时候沿途满目皆是秋色,回来的时候京城已经被覆了薄雪。
除去萧珩回京的消息之外,朝中有人通敌谋逆的消息也传遍了大街小巷。孙仁囚车一到,便遭了满头满脑的白菜地瓜。
文武百官早迎到了城门口,有官职在身的都需伴驾入宫,眷属们则可在承天门外散去归府。
杨氏靳氏老早与全家人迎在坊门口,同来的还有程家邢家的人。
戚缭缭一看到熟悉的街景就忍不住雀跃起来,从牌坊到坊内整个一片也都是热闹欢腾的!
戚子昂甚至还放了挂老长老长的鞭炮,炸得程敏之他们再也在马上呆不住了,纷纷跳下来,欢呼着奔过来抱成一团!
当然苏慎慈也来了,隔了这个把月不见,就好像有些变化了,一帮小姐妹说啊笑啊的别提多热闹。
看到戚缭缭她迅速挤过来,指着她的脸夸张地叫起来:“这下可又黑又瘦了!这可怎么办?”
燕插进来:“没事儿!我哥进宫了,肯定会在宫里弄东西给她搽的!”
戚子昂竖着耳朵随即凑过来:“为什么是你哥?我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消息?!”
戚子湛连忙捂了燕的嘴顺手丢给邢烁了!
围场里剩下的不愉快在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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