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让言官拿到把柄,朕也不便保你。”
萧珩随即俯身:“儿臣遵旨。日后定不敢让父皇为小事操心,让太子哥哥为难。”
皇帝微笑点点头,接而目光炯炯:“你见过戚家丫头?”
萧珩顿了下,抬起头来。
皇帝拈起桌上一串檀香珠,说道:“那丫头素日甚为机敏,看到你的时候满是愕然。
“如果不是见过你,怎会愕然?”
萧珩略默,伏下磕头:“不敢欺骗父皇,前两个月儿臣贪玩,趁着师父出门,悄悄地进京来呆过半日。
“期间在翠湖边上的馆子里用了顿饭,又着彭胤去买了几坛酒捎给师兄们。
“出来便偶遇了戚家小姐。儿臣自知有罪,还请父皇责罚。”
皇帝神色肃穆,垂睨望着他后脑勺足有半晌,合上茶碗:“这些年,总共偷偷进京过几次?”
“……有三次。”
“哪三次?”
萧珩皆说了出来。
皇帝久久未语,帘栊下的李芳都不禁抿唇朝伏地的萧珩看过来。
屋里气息静如潭水。
“三次,较起真来,够资格幽禁终身的了。”
良久,皇帝才幽幽开口。
“儿臣愿意领罚。”
皇帝咬牙。半晌,抬起空着的一只手,往他背上重重拍了一巴掌!
这一掌应是不轻,萧珩魁梧身子都往下沉了沉,起身时动作也略显僵硬。
“父皇……”他眼里含泪。
“起来吧!”皇帝眼眶泛红,“从今此后须当谨守王法,倘若再犯,朕绝不饶你!”
萧珩沉气,抚着被打过的侧背想说什么,终是憋住了。
李芳望见萧珩出门,轻步走过来:“可要传飞龙卫去查查么?”
皇帝望着门外月色,半日道:“不必。”
说完他垂眼看看琉璃灯台下压着的一封信,幽幽又叹了口气。
……
萧珩出到门外,也对着夜空静默了一会儿,才又带着彭胤出宫。
沈氏也有一班交好的官眷,回房整了整妆,就喜滋滋地跟老姐妹们出去吃茶聊天了。
去之前还特地问戚缭缭去不去,戚缭缭自然不去。
稍事休息,程敏之他们到来,她便就披上披风跟他们往山下去了。
北地的风光与燕京确有不同,除去天上星月,那月色下如明镜般的湖泊,平整的小片草原,看上去别有风情。
而草原上已经人声鼎沸,各路人马几乎都出动了,找到了他们自己的帐蓬,隔壁蓬里的招呼声就传过来了。
都是相识的,在这样的环境下,自然没那么拘束。
燕棠与钟林周三位又在帐蓬里支了桌吃酒唠磕,乘着酒兴说到乌剌北真诸国近年景况,难免又说到打仗的事上。
周将军道:“贺楚这几年为了扩大领地,已为许多部落所忌惮。
“但是孟恩却不光擅战,身边还有几位擅谋的军师,自年初乌剌平定开始,孟恩屡行安抚之举,更甚至还与主张贺楚与各部落联姻。
“如今,贺楚的长子已娶了白山王帐的公主为妻,他的长女也嫁去了北真。
“北真当年被忠勇王和老王爷所破,到近几年才算缓过些气,贺楚此举,目的已很明显了。”
“若是忠勇王与老王爷还在,北真哪里还敢跟贺楚联姻?”
钟将军抿了口酒,提及的这话题或许些沉重,大伙都默了会儿。
第214章 像大王八?
“喝酒吧!”
周将军提议,几只酒杯碰在一起,又说起近年屯营里的变化。
徐坤与几位同袍也在隔壁篷里吃茶。品级低,有皇帝及不少高官在的场合,少喝酒总归是有好处的。
他心里揣着事儿,也坐不安稳,左首坐着的将军便道:“老徐怎么魂不守舍的?”
徐坤笑笑,喝了口茶,犹豫了下,仍是道:“我有点私事要求见镇北王,你们有没有什么门路?
“镇北王?”几个人愣了愣,“这我们可没辙,兄弟几个什么底细你还不知道?”
徐坤自然知道,是以才没跟他们说。
闷头喝了两口茶,下首坐着的将军却道:“咱们不认识镇北王,不过听说镇北王的兄弟燕二爷此番也来了,跟一帮勋贵子弟就在前面篷子里消遣。
“王爷身边的人没人引路你怕是也见不了,但二爷听说没那么多规矩,你要真有事儿,不如去寻那位小爷说说看。”
说着他又说了些燕随从的情况。
徐坤心下振奋,便就先告辞出来,打听燕去处。
戚缭缭他们一行十来个人,除去他们四人组,戚子湛戚子泯,便还有邢小薇和的程如娴程如雅等。
邢家两位姐姐虽然也来了,但是她们不爱跟他们一处玩,自有她们那一班的圈子。
清风明月下,程敏之就自桌子底下拿出一堆纸鸢来:“枯坐着有什么意思?走!咱们去洲头放风筝!看谁技术最差,回头请咱们喝酒吃肉!”
一伙人欢呼而起,呼啦啦就跨上去往湖心小岛的白玉桥,往灯火闪耀的白鹤洲去了。
洲上一半辟作建筑,一半是临水平滩,滩上恰与对岸草原呼应。
燕棠听得篷外一群人欢声笑语地远去,一问丘陵竟是燕他们,猜想是和戚缭缭一起,便道:“让他们小心些。”
燕听到传话挺不耐烦,但一想到他至今单身,不得不匀出几分同情心,答应了。
到了洲头,便各自展开看家本领。
戚缭缭略懂天文,看了看风向,遂走到开阔处凭借北风将纸鸢扬上了天。
十月天已然寒冷,对于“戚缭缭”这样的体质来说,其实并不适合在夜风里活动。
但戚缭缭自己却对这病症存疑,因而尝试着看看是不是已能抵抗,或者说随着她的还魂,这哮症也好了起来,因此并未过于小心。
只是将风帽扣上,尽量地避免受寒。
“小姑姑好厉害!”
戚子泯看到她的牛魔王越飞越高,眨眼升到半空,不由惊呼起来。
戚缭缭得意,扯线的时候往后退了几步,不经意硌到块石头,低头看着脚下的工夫,纸鸢线却挂上了那头树木掩映里千灯阁下的旗杆,一扯,纸鸢就掉到栏杆下去了。
“我风筝掉了,子湛帮我去捡捡。”她招手唤道。
戚子湛辩明方向,把线交给她,麻溜地去了。
戚缭缭顺势坐在打磨得溜光水滑的大石头上,放着他的猛张飞。
天上星月同辉,对岸马蹄声奔腾,灯光下欢声笑语地,除了冷了些,实在是很美妙的夜晚。
“落单了吗?”
正仰头,耳畔就传来熟悉又略显低沉的嗓音。
戚缭缭蓦地顿了一下,扭头看过来。
眼前萧珩仍是那身装束,负手站在树下,月光下他眉目浅淡,比起她印象中要年轻了些,但那股自由自如的气质却是分外熟悉的。
她想了下,起身唤了声:“王爷。”
燕棠在帐篷里坐了会儿,魏真忽然到了他耳畔:“二爷他们往楚王所住的千鹤洲上去了,姑娘也在。”
他闻言扭了扭头。
魏真遂又憋声道:“楚王刚才自正殿出来,径直往千鹤洲去了。”
燕棠身子在灯影下略为僵直。
但随后他又恢复常态,冲将军们举了举杯。
戚缭缭这次遇见萧珩的心情显然与上次偶遇又有不同。
上次纯属偶遇,并不认为那一面会对她造成什么影响,且身份又不一样。
眼下他已经是公开了身份回来的楚王,她不能不敬,至少不能太明显的不敬,掉头走人显然是不合适了。
她说:“我自幼在坊间独来独往惯了,在这行宫里,一个人在也没有什么不妥。
“不过王爷也是一个人就让人好奇了。您不去与炙大哥他们喝酒么?”
前世里,皇帝把朝中年纪相当的子弟们介绍给了他,而后他与邢炙他们便很快有了结交。
“我总得回房换身衣服。”他低头瞅了瞅自己身上,然后笑道:“你好像不想看到我?”
“那倒没有。”戚缭缭道,“我与王爷素无瓜葛,谈不上不想看到。只是我不太会说话,您不觉得我失礼就成了。”
萧珩唇角微扬,将负手拿着的纸鸢递过来:“你的吧?刚才掉到我脑袋上了。”
又道:“你一个姑娘家,怎么会喜欢牛魔王?”
“避邪。”她接过来。
他顿了有一瞬。
打量了她两眼,接而又疑问起来:“上次在街头,我就觉得你似乎见过我,是这样吗?”
戚缭缭透过他身侧,看着燕他们远远地看着天空,遂笑了下,说道:“想听真话吗?”
他扬眉。
“我小时候做过个恶梦,有个人欠了我些东西,到死都没还给我。后来菩萨就让他变成了一只大王八。”
萧珩屏息了下,闷声道:“看来我长得像大王八?”
戚缭缭道:“也许是长得像碑。”
萧珩定在那里,果然就像块碑一样不动了。
戚缭缭笑道:“王爷不会怪罪我言语无状吧?”
萧珩望着水面笑起来。
“我本来心情很不好的,被你这一骂,反倒看开了。”他扭头道:“要不是因为我是皇子,你是不是想直接骂我是大王八?”
“王爷想当吗?”
萧珩望着她笑:“你见过想当王八的人吗?”
戚缭缭没说话。
她不想跟他继续这场无聊的搭讪。
她也眯眼望着隔岸:“王爷毫不避讳地跟我提到街头见面,这么说来,皇上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果然聪明。”萧珩垂头手上的纸鸢,“皇上明察秋毫。拜你宫宴上失态所赐,什么事情能瞒得过他的眼睛?”
第215章 打听过我?
戚缭缭皱了眉头。
她知道萧珩素有城府,却没有想到他居然如此之快把他私下回京的事告了给皇帝。
这么看来他这个人竟比她过去所了解地还要缜密,这可是把她有可能前去告密使他变得被动都给提前抹煞了。
她一想到他的突然出现有可能是怀着别的用心,就没法再从容视之。
她拢了拢衣襟:“天色不早。我要走了。”
萧珩点点头,却又忽然指着她身后道:“你的张飞要掉水里了。”
她蓦地回头,只见戚子湛交给她的纸鸢果然正直直朝着湖面扑过去!
她立刻提线,无奈时机太晚,纸鸢在半空被拽得抖了一抖,又还在往下滑落。
“你把刚才的话收回去,再夸我两句,我就帮你捞回来,怎么样?”萧珩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戚缭缭瞪他,依然顾我地拽着线,没理会。
说几句好话自然事小,她若非过来人,说不准也就从了。
完了他也确实会真帮你捞,但捞了之后,便还会有下一着如果他确实对你有兴趣的话,他说不定会陪着你一起放起来。
总之对他这样的人来说,要跟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女搭讪成功,简直不要太容易!
可惜她是已经从他那个深坑里爬出来的人,对他这些路数,实在是了解得很了。
而且,不过就是只纸鸢而已,拽不回来她也赔得起!
她手里拽着线,人也一面往洲头跑。
萧珩见状,摸摸鼻子,然后懒洋洋踮脚腾身,掠向湖面了。
戚缭缭跑出没几步,就觉着纸鸢又有了阻力,扭头一看,纸鸢正被立在原来树下的他捉在手里。
“风寒露重地,别跑,小心又喘。”他扬唇抬了抬手里的纸鸢。
戚缭缭望着他,不动了。
好歹她是个过来人,而且还正是在面前这位手下过来的。他这么做若是还不能说别有用心就见鬼了!
坦白说,戚家从上到下都还长得挺不错的,“戚缭缭”也确实长得算得上吸引人注目,就萧珩那花心浪子的德行,把她当傻啦吧叽的少女玩玩风流游戏也不奇怪。
可是他就是再花心,也不至于一来就独独盯上了她。今日行宫里多少漂亮姑娘?且多的是名声举止都比她更好的。
方才她骂过他之后,他便是不计较,也该不屑地笑笑扭头就走才是。又何以会还帮她捡风筝,且还嘱她别在风寒露重的夜里奔跑?
他这显然是连她有哮症的事都打听过了?
而且,如果纯粹只是因为花心,那么他为什么会在宫宴上借着解围的机会表达对靖宁侯的好感?而且刚才还连骂都骂不走,还跟她装什么深情款款!
这家伙,他倒底想干什么?!
想倚借戚家的威望兵权?
那为什么前世里他没有图谋?除去与戚子煜保持了几分正常交情之外,没有更多地亲近戚家?
就算是戚缭缭死了,坊间还有那么多勋贵,邢家几位姑娘,程如娴姐妹,这些都是他可以大肆发挥的。
就算他后来收了杜若兰,那也是杜若兰自己寻上门的,且那会儿杜家已经失势了。他为什么会选上苏慎慈?
难道说,这世里因为戚缭缭的没死,他的需求和目标都变了?
“干嘛傻站着?你鞋子沾水了,要不要上去坐坐?”他又问起他来。
戚缭缭脑子里立时冒出许多个念头,原本疏懒的神经也陡然间变得精神。
早就觉得他对她那几年凉薄得可耻,难不成除去可耻,他还有什么卑鄙的想法不成?
她看了看戚子湛离开处,还没有人影。
纸鸢被他捡了,子湛这么久没回来,搞不好也是他设法绊住了。
她站半晌,就拍了拍指间沙:“好啊。”
……
燕棠听到戚缭缭和萧珩先后都去了千鹤洲时,心里不是不在意,只不过有了她曾推心推腹的那番话摆在那里,令他尚且又还保持着清醒。
她是个自由人,不管去见谁,他显然都没有权力去干涉。他得尊重她,就如同他也想尊重自己。
但是酒过三巡,坛子空了,将军们提议去膳司买酒继续时,他终是忍不住起了身:“夜凉风大,接下来几日还得伴驾出游,倒不如回头去山上居处再接着聊。”
他不觉得这行宫内能出什么大事。
戚缭缭有自保能力。不过才见一面,他也谈不上对萧珩有什么过多的敌意。
但萧珩久居乡野,未必把规矩放在眼里,他若对戚缭缭做出些冒犯之举,那也不是他愿看到的。
诸位商量了下,便就拿出最后半坛酒,喝尽便散。
……戚缭缭跟着萧珩进了千灯阁。
坐在花厅里打量了周围一圈,便有太监送上茶点。
她看了眼盘子里,说道:“王爷一贯都这么好客?”
“这话可问住我了。”萧珩坐在对面,亲自洗杯沏茶,“我从小在寺庙里长大,并没有什么客人来访。
“但你的‘牛魔王’落在了我的头顶上,且我又荣幸入了你的梦,足见缘分不浅,不邀姑娘上来坐坐,都说不过去了。”
戚缭缭不置可否。举杯道:“还没谢过王爷在宴上给我解围。”
萧珩笑着,自如地拿了块点心尝起来,然后道:“你是戚家的宝贝,据说得罪你的人连家宅都要保不住,我初来乍到,王府还没完全修好呢,怎么可能不识相?”
“王爷这话我受不起了。”
“为什么受不起?”他啃着点心,轻睨她,“你嫉恶如仇,洒脱利落,我觉得你当之无愧。”
戚缭缭眯眼:“王爷打听过我很多?”
“也不算太多。”他道,“先前我随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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