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灵歌已经把她挟制的毫无还手之力,秦菁也就觉得差不多了,终于缓缓自那棋盘上抬起头来。
见到锦绣公主其人,她便是笑着露出惊讶的表情道:“哟,原来是三皇姑来了呢,方才我那门前有些个不懂礼数的奴才在吵嚷,我一时没当回事,倒也没听见是您来了呢!”
若在平时她也是没有兴致和这个泼妇动这些嘴皮子上的功夫,只是今日要逼她发狂,便刻意的有些有恃无恐起来。
“你——”听她这样指桑骂槐的羞辱自己,锦绣公主心里一口火憋着险些背过气去,秦菁却不等她还口已经冷了脸对灵歌冷声喝道:“灵歌,你这是做什么,还不放手,不得对皇姑无礼!”
她没有问原因,只说是放手,明显是护着自己的奴才不准备追究的。
“奴婢本来也只是想先请荆王妃到花厅奉茶而已!”灵歌道,神情也不见惶恐,倒是依言放开了锦绣公主。
锦绣公主本来是想秋后算账回头找她的晦气,但见她那一幅冷面修罗样的表情又有些胆寒,想着自己还有正事要办,于是就暂且压下脾气,冷哼一声,提着裙子快步走近亭子。
秦菁抬抬下巴示意她坐,又让宫女把准备好的茶水送到她面前,趁着锦绣公主还在喘气的功夫已经主动开口道:“三皇姑今日进宫还是为着和婉表妹的亲事吧?这都来了多少次了,您真就觉得为表妹谋得梁家的婚事便是锦绣良缘天作之合了吗?”
她这话问的倒是诚恳,没有半分的调侃或取笑,完全是个真心探讨的意思。
“哼!”锦绣公主却不领情,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冷漠道:“我们荆王府的事还用不着你来过问,我且问你,你到底对宁儿做了什么?竟把她吓成那副模样?”
秦宁的事秦菁自是知道的,那日从灵隐寺半山上被苏晋阳送回来,她醒来却是受了极大的惊吓,整日里战战兢兢的躲在屋子里哭,死活不肯见人,即使锦绣公主去了也不见好转,问她话也是哭哭啼啼的不说,就是瑟缩着裹在被子里念叨着苏晋阳的名字。
为此锦绣公主已经闹上鲁国公府上,还和国公夫人还是闹腾一场,偏生的苏晋阳那小辈晚生见了她也就装作没看见,连个哪怕是敷衍的解释都没有。
锦绣公主这是气的狠了,在拿那两边都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就找上自己来了——
不过她这责任追究的却未免有些让人啼笑皆非了。
自己的女儿自不量力做了蠢事,人家这个受害人还不曾说什么,她却是这般理直气壮的找上门来了——
这般气势汹汹无理也不饶人的事情倒是合她锦绣公主一贯的作风。
被人莫名其妙的告了这一个刁状,秦菁却是不愠不火,只就淡淡笑道:“哦?难道是和婉表妹不舒服吗?却不知道表妹她怎么了?本宫这几日身子不舒坦,都不曾出过乾和宫,倒是没有听到什么风声!”
“你还给我装糊涂?”锦绣公主两眼一瞪,砰的将刚刚捧在手里的茶碗放回石桌上,“宁儿房里的丫头都与我一五一十的说了,那日她是跟你在灵隐寺里见得面,回头回了王府就病下了,你还装糊涂?”
“是啊,那日确是本宫同表妹见得面,不过没说两句话也就各自散了,至于后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本宫却是不知道的。”秦菁眨眨眼,笑的一脸坦言,招招手对墨荷道:“墨荷,你去书房替本宫把案头上用折子压着的书信取来。”
“是,公主!”墨荷应道,福身退出了亭子。
锦绣公主正在气头上,那脾气却是半点都压不住的,当即又是阴着脸冷笑一声:“我不听你的废话,总之宁儿现在病了,你必须得要给我一个交代,否则——哼——”
她说着,顿了一顿,眼中凶悍之色暴露无遗道:“我若是闹到万寿宫去,你也讨不得好!”
“哦?是吗?”秦菁气定神闲的笑着往棋盘上落下一子,然后才是思忖着下一步棋的路数闲散道:“却不知道皇姑准备对皇祖母怎么说?”
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人人都有感知,梁太后与秦菁之间的关系似乎是非比寻常的亲厚。
近年来荆王府破落,秦宁这一个木讷不懂变通的郡主,即使在秦菁这里吃了什么哑巴亏,也极有可能是要被一比带过的。
想着当年自己刚刚嫁进王府时候的荣光,锦绣公主心里突然升起一股无名怒火——
同样的皇家的女儿,她还是老资历的,凭什么秦菁这个丫头要在她面前这般放肆无礼?又凭什么她的女人就要平白被人欺负了去还要伏小做低的忍气吞声?
“你不要仗着有老祖宗给你撑腰就真当自己有什么了不起的,本宫就不信了,这宫里还轮找你你这个小妮子只手遮天了不成?”锦绣公主怒气冲天,忽而猛的拍了下桌子,起身就要来拽秦菁的袖子,口中不迭嚷着:“走,咱们现在就走,去找老祖宗给评评理,我倒要看看她管是不管!”
人在自己的地盘上,灵歌怎么可能看着主子吃亏,不等秦菁吩咐已经目光一冷,抢上前去一把捉住她的手腕。
她是练武之人,力气自然不是一般的婢女可比,锦绣公主痛呼一声,整张脸都扭曲了。
“你这个贱婢,你——”这个丫头只听秦菁的,情急之下她只得两眼喷火的越过灵歌去看秦菁,怒声道:“你这是要做什么?本宫是堂堂的荆王妃,快让这个贱婢滚开!”
彼时秦菁那里刚刚又想好一步棋,仍是微笑着落子,却是一副视而不见的模样。
锦绣公主不由的更气,满面涨红的使劲撕扯着想要甩开秦菁的手,大声叫嚣:“荣安,你好大的胆子,居然纵仆行凶,回头——回头你等我告到皇上那里去,还不斩了你这贱婢的狗头。”
秦菁是听她这话才缓缓的抬头看过来一眼,肃穆了神色斥了灵歌一声道:“本宫告诉你多少次,不要毛手毛脚的,还不放开皇姑!”
灵歌得了她的命令这才冷涩一笑,霍的松手将锦绣公主甩到一旁。
锦绣公主被她推了个踉跄,秦菁便是笑吟吟道:“我这奴婢是乡间长大,不懂得宫里的规矩,我也说了她许多次她也总部长记性,皇姑您身份尊贵,有容忍雅量,就不要与她一个宫婢一般见识了。”
锦绣公主自恃身份,哪里会去体谅一个奴婢,不过到了这会儿她也算是看明白了,秦菁这就是故意纵容,而她自己从宫外进来带不得护卫、婆子,再留在这里撒泼耍横绝对讨不到好处。
长到这把年岁还要平白被一个小辈踩在头上欺负,这口恶气是怎么都咽不下去的。
“好,你好啊!”锦绣公主揉着手腕几乎是凄厉的一声怒吼,转身提了裙子就走,不巧正迎着墨荷取了书信回来。
两人狭路相逢,锦绣公主在灵歌手里吃了亏又不能讨,自然而然就迁怒将怨气撒到她身上,抬手狠狠一推将她扫到一边。
墨荷看着她健步如飞的背影,一脸的莫名其妙。
她这一走,肯定是要到梁太后处闹个天翻地覆的。
秦菁不动声色的看着她的背影慢慢起身站了起来,大声喝止她道:“三皇姑留步!”
说到底她也是怕事情闹大的!
锦绣公主这便有了底气,为了做足架势,她只就高昂着头颅站在原地,连头都不回。
秦菁心里冷笑一声,并不与她计较,这才施施然主动自那亭子里走出来,径自走到她身后道:“皇姑要去皇祖母处本宫可以借了轿子送你去,不过皇祖母其人的您也是知道的,怕送你这红口白牙的单靠一张嘴也说不动她,万一再一不小心惹怒了她,就得不偿失了。”
梁太后从来看不上自己,否则这么多次她进宫来为秦宁的婚事奔走也不至于总被拒之门外。
“你——”锦绣公主再次被人踩住痛处,猛的回过神来,本是下意识的扬手就想往秦菁脸上掴去,却在看到紧跟在她身边的灵歌时一个哆嗦,就势几根几指头一握恨恨的指向她。
被人指了鼻尖,秦菁却不介意,仍是笑吟吟的抬手招呼了墨荷道:“把信拿来!”
“是!”墨荷有些茫然的自那花圃里走出来,双手把手里的信封递到秦菁面前。
秦菁接了那信,又亲昵地随手一把握住锦绣公主指在她面前的右手,把那信封塞到她手里,细细的扳过她的手指握牢。
锦绣公主一时反应不及,只是木然的抓着那信封有些不知所措。
秦菁见她不解这才盈盈笑道:“这封信便是当日和婉表妹命人呈予本宫,约本宫前往灵隐寺相见的,不用本宫多说,这字迹皇姑和你应该是认得的,她的章子和闺名也都坠在落款处,您带了去,皇祖母看了才会相信。”
秦宁被吓的不轻,显然是被人用非常手段刺激到的,任凭是哪个害人凶手遮掩而唯恐不及,依着锦绣公主原先的想法,这秦菁纵使择不清楚也定是要矢口否认见过秦宁一事的,却不想她竟是这般不怕死的就把两人约见的书信给送出来了。
再看着她脸上言笑晏晏的模样,锦绣公主心里忽然就有些没底。
不过秦宁的她唯一的女儿,这些年她又在一力的栽培她,教养她,将她作为荆王府未来的希望。
这样一想她便顾不得那许多,眼神一厉,就又有转身。
“皇姑!”秦菁再度出声叫住她,眼中笑意却慢慢变作嘲讽的挑眉道:“本宫听闻那夜是苏统领冒黑亲自送的和婉表妹回府,本宫这个人素来不善于说谎,回头皇祖母正要将本宫招呼过去询问,这件事——我怕是也不能替你遮掩了的!”
那日夜半三更,苏晋阳是当着整个荆王府下人的面把秦宁抱回了闺房,为了防止消息走漏,锦绣公主已经刻意警告,并且重金封了她府上所有下人的口,不想秦菁却是知道!
“果然是你!”如此她便更加笃定,当日一定是秦菁刻意的对秦宁做了什么,才让苏晋阳那个登徒子有机可乘,几乎是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的从牙缝里挤出字来。
她看上了梁国公府的那门亲,梁太后和梁家人本就不乐意,偏偏在这节骨眼上秦宁那小贱人还不听她的告诫和苏晋阳搅和到了一起,不管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哪怕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只但就孤男寡女苏晋阳亲自送她回府一事上,这件事就是说不清楚的。
所以说,无论怎样,这件事也是不能传到梁太后和两家人的耳朵里的。
锦绣公主的身子一僵,脑子里嗡的一下炸开,再就没了脾气,只是嘴唇不住的抖动,气的浑身发抖。
“其实那日是真的没什么,就是表妹体弱下山时突然晕倒,本宫又急着回宫顾不得她,于是苏统领就主动请缨送了她而已!”秦菁却不理她,只就自顾说道:“皇姑你若是一定要去,本宫也就陪着你,想来有本宫作证,皇祖母也就不会再误会什么了是不是?”
秦菁说着,作势就要抬脚往外走。
锦绣公主亮眼喷火的死死盯着她,她虽然是气,虽然是恨,却很明白整个事情的严重性——
不行!绝对不能让梁太后等人听闻有关这件事的一丝风声,否则梁国公府的这门亲事就彻底没了指望了!
“荣安!”心里一定了主意她就迫不及待的上前一步,一把拽住秦菁的袖子。
秦菁回过头去看她,眨着眼睛道:“怎么,皇姑这么快就改主意了?”
在这件事上秦宁不占理,锦绣公主心里虽然明白,但她也是跋扈惯了,哪里受得了秦菁这般冷嘲热讽,当即就是翻了脸。
“荣安,你别得意!现在是皇上还在,将来等到皇上龙驭宾天以后,你还有什么资本在本宫面前这般放肆?”幸灾乐祸的冷笑一声,锦绣公主不耐烦的讽刺道:“别忘了,太子之位已经不是秦宣那个小子的了,蓝淑妃对你是个什么想法?等着她得势了,还有你的好果子吃?我告诉你,今天这事儿你要是不能给我一个交代,不管是等到哪一天去,迟早咱们都没完!”
她这样一来放下的便是个秋后算账的意思。
秦菁闻言却像是听了笑话,忽而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锦绣公主大奇,不觉拧了眉头怒喝一声:“你笑什么?你当本宫是与你说笑的吗?”
“怎么会?三皇姑恩怨分明,侄女可从来不敢轻看了你。”秦菁道,说着便是慢慢止了笑,有些郑重的看着她道:“皇姑,闹了了这一通了,您的气也该消了吧!”
这个丫头是哪里蹦出来的怪胎,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阴一套阳一套,变脸跟翻书一样。
锦绣公主心中气愤,脸上神色就也缓和不下来,死咬着牙关冷冰冰的瞪着她。
秦菁自动忽略了她的抵触情绪,慢慢的舒一口气道:“既然皇姑你找上门来了,那本宫也就与你说明白了吧,其实本宫同和婉表妹之间本来也就没什么了不得的事,不过是早些时候苏统领护送本宫往祈宁走那一趟让表妹心里有些不痛快,她便是约了本宫说道说道而已!”
为了抢一个男人,秦宁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家好意思找上门去跟人家说什么?简直就是恬不知耻,下贱至极!
锦绣公主心里也明白秦宁对苏晋阳之间那点小心思,其实她相信这事儿的确是自己那个死脑筋的女儿能做出来的,但是当面被秦菁这样提出来,她一张老脸也是没处搁。
“满口胡言!”锦绣公主气急败坏的怒骂一声,还待再说什么,秦菁却是很体谅的挥挥手示意灵歌道:“本宫和三皇姑要单独说几句话,你带着她们先下去!”
“是,公主!”灵歌道,临了望着锦绣公主这个嚣张的女人还不放心,又警告性的冷冷扫了她一眼,确定对方收到她的警告了这才转身带着一众宫女推到了旁边的偏殿里暂避。
目送她们离开,眼前的气氛才稍见缓和。
“三皇姑不必担心,我的丫头都懂得分寸!”秦菁安抚道,说着抬手指了指亭子:“我们还是回亭子里去说话吧!”
锦绣公主彼时正被秦宁气的精神恍惚,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她进了亭子,待到两人落座,秦菁这便庄重了神色认真道:“三皇姑,有件事本宫一直不知道您是怎么想的,和婉表妹和苏统领之间彼此有意您也心知肚明,而且苏统领有鲁国公府做后盾,自己又青年才俊文武全才,年纪轻轻就在父皇跟前当着这么要紧的差事,您就这么见不得他与表妹成其好事吗?”
“你那么精明个人,有什么不明白的?还要在我面前装蒜?那小子终究是姓苏而不是姓何的!”她这般心平气和的说话,锦绣公主下意识的就理解为假惺惺,当即冷笑一声,讽刺道:“鲁国公府有多大,而且就算他鲁国公府再怎么威风八面,将来轮得到他姓苏的什么事?”
鲁国公再怎么器重苏晋阳,到头来鲁国公的爵位也不可能传给一个外姓,这一点是肯定的。
正是因为将这一点看的透彻了,所以锦绣公主对苏晋阳便一直看不上,不过秦菁此时这么一说倒也让她找到了话茬,忽而挑高了眉头嗤笑一声道:“既然你都问了本宫了,那今天赶上这茬儿本宫也问你一句话吧!”
既然她不再撒泼,秦菁的态度便也和善起来,淡然一笑道:“三皇姑是想问,如今宣儿的储君之位已然不保,将来这朝廷指定是要落在蓝淑妃母子手里,本宫又何故与他们蓝家人为敌,这般不给自己留退路是吧?”
锦绣公主原是要讽刺她在做困兽之斗,这番被她抢占先机,既然一时接不上话,反应了半晌才是冷冷的别过眼去:“你这么拼死拼活不遗余力,不会是对你那个傻弟弟还抱着指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