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宫》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尚宫- 第2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身着金章紫绶的大掖衣,梳大手髻,加以金线绕就的花钿,不多不少头上有三支花钗,正是尚宫大人正式的穿着。孔文珍已不是身为尚宫局普通宫女时卑怯懦弱的样子,居高临下地冷冷望着我。

  我一笑,放下手里茶杯,道:“孔尚宫,您来了……”

  孔文珍原来掌管着司膳房,在争夺尚宫这个位置的时候,她是我最强劲的对手。可在关键的时候,她却被人查出私运宫中物品出宫贩卖,让人捉了个现行,由司膳一职直接贬为宫女。她一直以我为敌,自然认为是我做了手脚。不错,的确如此,但又如何?

  “娘娘,今儿个您的常服珠钗,可有丝毫不对的地方?可是尚宫局未按制给您置办?要您山长水远地叫奴婢前来?”孔文珍眼神之中含着蔑视,望着我。

  我微微一笑,从榻上站了起来,挥手叫素环素洁退下,这才望着孔文珍道:“还没来得及恭祝文珍妹妹登上高位呢。”

  孔文珍道:“不是娘娘让了这个位出来,我又怎么能坐了上去。说起来,幸得娘娘被皇上封为主子,才让奴婢有了这个机会。看来娘娘在这兰若轩不错,以后若得皇上青睐,必会步步高升,可比我这个尚宫之位好太多了。”

  她的语气之中自然没有一丝半毫的恭贺祝喜。我早就知道,她得到了回去宫女的禀告,自然会存不住气跑过来炫耀。

  我要的,就是她的存不住气。

  室内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新穿了紫皮履,想来不甚合脚,孔文珍自拉了张凳子坐下了。

  我一笑,故意忽略她的怠慢,道:“孔尚宫新任尚宫一职,想必千头万绪,忙得不得了,还让您跑了这一趟过来,当真对不住。”

  宫里女人就算是侍候人的,都自诩高贵,即便是恨得咬牙切齿,当面见了,也会一团和气,孔文珍自是其中的典范。

  她道:“这是自然,谁叫奴婢向来笨拙,不比得娘娘长袖善舞,一下子就受宠于新帝。”

  她语气之中的讽刺之意我如何听不出来,却只是轻轻地笑道:“孔尚宫想不想知道,当年我是怎么掌管尚宫局的呢?”

  孔文珍惊疑不定地望着我,“娘娘做得,我如何做不得?”

  我慢慢地饮了一口茶,放下茶杯,道:“尚宫之位虽不像受宠妃嫔那样风光无限,却是宫女们趋之若鹜的,孔尚宫知道为什么吗?那是因为,在这个位置上,即便是贵若皇上宠妃,为保长久受宠,也得有求于你。可这个位子却不是那么容易坐的。”

  我慢慢地道:“孔尚宫不明白本妃以前为尚宫之时,为什么会让原本和我平起平坐,甚至于资历年长过我、手艺精湛过我的人全都俯首帖耳吧?”

  我把杯茶放下,慢慢地走近孔文珍,俯了腰,轻声附在她耳边道:“只因为,她们都有一两样不愿意告诉旁人的把柄被我捏在了手中,就如孔尚宫的身世一样。”

  我直起腰离开她的身边,满意地看到她的脸变得煞白,额头冒出冷汗。我坐回榻上,重端起那杯茶,道:“我这屋里风凉水冷,茶水端了上来,想不到一会儿工夫便凉了。”

  孔尚宫忙站起身来,从旁边暖炉上提了热水,给我冲下。

  我一笑道:“由孔尚宫的手泡出来的茶,果然不同凡响。”

  她放下暖炉,垂首而立。我未发声,她再也不敢坐下。

  尚宫局代代相传,新尚宫从老尚宫手里接下整个尚宫局,得到老尚宫的认可,便会从她手里拿到一本册子。这本册子也是代代相传的,除了工品技艺、前任尚宫的管治心得,还有的,便是一些秘密。新任尚宫虽然由皇上任命,可尚宫局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尚宫一职一定要得到老尚宫的认同。孔文珍却是不知道这些的。她没有得到我的认同,所以,她只能受制于我。

  我满意地望了望她如丧考妣的面容,道:“尚宫的位置,想要坐得安稳,可不太容易。不知道你坐得安稳否?”我慢慢地饮了一口茶。

  她扑通一声跪下,“娘娘,奴婢该死,油蒙了心,才会如此。奴婢马上换了新的常服珠钗过来。”

  “不必了,你这么做,反惹得人怀疑,以为我这个退了位的尚宫,还掌控着尚宫局呢。”

  她抬起眼,眼中有泪,盈盈欲滴,眼内有哀恳之色。我叹了一口气,“怎么当初花了那么高的价钱让你入宫,就没被老皇帝看上一眼呢?”

  我虽然因父亲获罪而连坐,可到底曾是官宦人家出身,才能入宫为婢。而她,却是有人用了银钱从烟花之地买了回来,为的只是让她媚上惑主。只不过她一直没有这样的机会,而与她一同买回来的那几位,有获得了机会的,却因事败,悄无声息地被人处置了。她是唯一的落网之鱼。

  听了这话,她浑身发抖,如风中落叶,喃喃答道:“奴婢一向安守本分!”

  我听了,只微微一笑,道:“我喜欢你安守本分。”

  孔文珍踩着夜里青草上新凝的薄露出了兰若轩,素洁走了过来,“娘娘,要不要为您准备汤浴?”

  原本等着看好戏的素环,见新任尚宫大人无声无息地回了尚宫局,倒有些老实,默等着我的命令。

  我意兴阑珊,“今儿个也累了,随便洗把脸就睡了吧。你们两个也不用随身侍奉了。”

  兰若轩久未让人打理,草丛内蚊蚋滋生,整晚的虫鸣让我夜不能寐,只静躺着,听着虫鸣一声接一声地传了过来。

  窗子里吹进来的风凉飕飕的,青花帐帘揭开一只角,那冷风就从帐角钻了进来,直吹在我的脸上,让我更感凉意。

  我虽被封为选侍,却知道皇帝永远都不会召见我。从十几岁开始,我就在为尚宫之位而努力,直至达到了那个高度,却不小心一手毁了它。既成了皇帝的女人,我一生再无可能重获这个位子。一想至此,我便觉心灰意冷。难道说,我尽力避免的,终还是会落在我的头上?

  我的一生,就在兰若轩度过?

  风吹起窗棂咔咔直响。宫内的窗子都用冰绡纱封住,不比民间用纸,不透一丝风。这些窗子,用的还是今年我亲自挑选的杭州冰绡,而如今,尚宫局的一切,离我那么遥远。

  玉容寂寞泪阑干

  夜深人静,我睡不着觉,耳力却更好,听见有太监的声音从前院传了进来。正思量是什么事,却听素环在门外喜道:“娘娘,娘娘,皇上传您侍寝。”

  我惊出一身冷汗。他怎会如此?怎能如此?我盘算了很多种情况,却独独算漏了这种。我已成了皇上的女人,他自是有资格如此。

  一想到要和其他妃嫔一样与他肌肤相亲,我便忍不住浑身发抖。其他阴谋诡计,我全无惧怕,但唯有这样,让我感到了害怕。他对我来说,只是一个陌生人,一个让我全家流离失所的人。但此刻,我脸上还是浮上了略带害羞神色的微笑,恰如其分地表达了我的欣喜。

  “娘娘,起了,皇上还等着呢!”窗外公公的声音平板,隐带着一丝不耐烦。我记得这人,他是皇上身边的大内总管康大为。我何其有幸,让他亲自来接我?

  素环早没有先前的怠慢与冷漠,喜滋滋地进了屋,一迭声地道:“娘娘,还好尚宫局新送了常服过来,要不然娘娘都不知穿什么去见皇上了。”又一迭声地吩咐素洁,“快去给娘娘打盆热水来,侍候娘娘梳洗。”

  我只希望这梳洗的时间越长越好,让我能想出计策,对付了眼前这一关,哪想到素环虽然对我颇有怨言,可一见有出头之日,却手脚伶俐,极快地帮我盘了头发,插上双飞燕金钗,加上康公公在门外隔段时间就催一次,让她们更是加快了速度。

  我迷迷糊糊地被两人推出了房门,又迷迷糊糊地坐上了春轿,这才醒悟过来,我要到那人的身边去了吗?

  他要怎么对付我?

  皇上的华清宫位于整个后宫的中心,为二进院落。正门南向,名华清门。前院正殿即华清宫,面阔五间,黄琉璃瓦歇山式顶,前出廊,檐脊安放走兽五个。檐下施以单翘单昂五跴斗拱,彩绘苏式彩画。明间开门,次、梢间为槛窗,冰裂纹、步步锦门窗。室内原为彻上明造,后加天花顶棚,方砖墁地。后院正殿五间,两侧有耳房。东西有配殿各三间,均为明间开门,黄琉璃瓦硬山式顶。院内西南角有井亭一座。

  我几乎能背出华清宫的构造图,只因为华清宫所有的窗棂所换的窗纱全是由我亲手督造。但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我会被抬入这个富丽堂皇的宫殿。在我的心底,还认为尚宫局便是我终老的地方,也是我的最终牢笼。

  在外间又被四名宫女全身梳洗了一遍,刚刚穿戴整齐的珠钗佩环一一除下,连衣服都另外准备了。我任由她们给我穿上了承恩纱,那轻薄透明的轻纱上绣有粉红色的桃花,刚好盖住三点部位,行走之间隐隐约约,却更添无尽的美态与诱惑。

  这三朵桃花的设计,本就是司制房呈上来让我首肯的,当时我还赞过李司制心思巧妙,技艺超凡。

  司制房的一般宫女每逢制这东西的时候,总是特别沉默,个个脸红过耳。而每一年,无数新妃嫔入宫,总需要司制房花无数的人力与物力去制造这东西。

  却想不到,我有一天会亲身穿上自己监督制作,甚至亲手画图制出来的东西。

  太监送我到外间,便悄无声息地退下,独留下我和这重重叠叠的帷纱。我一层一层地揭开帷纱走了进去,到了最后一重,听到翻书的声音,却有些迟疑,不知道这帷帐后面等待我的,会是什么?

  “既来了,还不进来。”帷纱后面的声音略有些疲惫,带着些慵懒,让我想起了自己被招来这里的目的,不由脸色微红。

  我揭开帷纱走了进去,不敢望他,只垂头行礼,听见他淡淡地说了一句“起罢”,方敢平身。

  然后我才霍地发现,原来他并不是坐在四平八稳的书桌后面,而是坐在一条长凳上面,中衣斜敞,绮带飘垂,漆黑的长发落在铺着锦缎的长凳之上,俊朗的面容上眼神晦暗未明。

  我略扫了一眼,就不敢再望他,只把头垂了下来,却足以看清楚了他坐着的那条长凳。我既是尚宫,自然对宫中各种摆设了如指掌,对于不应该存在于宫中的摆设也一清二楚。这条长凳,刚好一人身长大小,无扶无边,用椿木打造,比一般的长凳多了两条腿,唤作春凳。不过它却不是因为用椿木打造才被称为春凳的,而是民间用于夫妻之途的。宫中自然不会有这种粗鄙的东西,司设房也从未制过这样东西。

  他拍了拍身边的空位,“来,过来坐下!”

  我感觉他的语气和手势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但我视而不见,依旧保持笑容向他行了一礼。我既是罪人,不论他给我什么样的惩罚都要甘之如饴。他对我不好,这才是理所当然,如果他对我好了,我反而要反复猜测他到底会用其他什么手段。

  既然他想把我当成普通贱妇般侮辱,那么我便要称了他的心。我甚至想到,当真开始了,我的表情应该怎么样,应该略带惊恐、不安、害怕,让他得到心理上的满足,那么,我才能在这宫里面活下去。

  我咬了咬牙,慢慢地挨了过去,却被他一手拉下,跌进他的怀里。春凳上虽铺了锦缎,却依然坚硬无比。他在我耳边吐气,“你既出身于尚宫局,自是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民间的夫妻以此为床,到了晚上,把这东西搬了出去,无论是桂花树下也好,池塘边也好,都可以随心所欲。”

  我想我现在的表情应该是惊慌的——未经人事的人第一次却被人毫不痛惜地如此对待,的确是应该惊慌的。我暗暗咬了下嘴唇,感觉他的手在我身上游走,手指轻巧地解开了胸前的布扣,在我身上揉捏挤压,毫不怜悯,让我痛呼出声。这个时候,我已经分不清自己是装出痛的表情,还是真的害怕起来。我不敢望他,只感觉那双手在我身上周围点火,浑身像起了火苗,却又是那样的疼痛。我缩起了身子,想躲避他的进攻。

  他低低地笑了,手却依旧未停,道:“宁选侍,怎么办呢?如果你不受恩宠,你在宫里头活不过半个月。”

  他一语道破我的处境。为了当上尚宫,我得罪了太多的人。在朝廷,我无外家保护,如果没有皇上的恩宠,那些人会立刻下手。而因为被他充为妃嫔,又让太后对我恨之入骨。太后宫内羽翼已除,但宫外势力仍然蠢蠢欲动。

  他原就知道,在太后宫里我求速死,只不过在做戏。他早已认定,我害怕死。我脸上却既羞且怒,“皇上,你想要我的命,便拿了去吧!”

  显然这个表情愉悦了他,他动作更快,身上的薄纱刺啦一声被撕为两半,我被他粗鲁地放在春凳之上,坚硬的春凳硌得我背部的骨头生痛。我徒劳地想撑起身来,却感觉手上一紧,双手被他用两半薄纱分别捆在了春凳的凳脚上。双手反转,手腕以及肩关节之处隐隐作痛。我又听见了薄纱撕裂的声音,我知道,我已是全身赤祼。

  刺眼的烛光从青玉云纹灯上洒下了来,我只感觉一片灯影,侧过头去,却见墙边有一面极大的镜子,把我的狼狈全映了出来。长窄的春凳上面,雪白的肌肤,披散的长发,苍白的脸,还有缚住双手的凳角的薄纱。我仿佛一条任人宰割的鱼,被去了鱼鳞、鱼皮,露出里面惨白的肌肤。

  这个时候,我不必装也知道我的脸布满了委屈害怕。我不知道这种表情是不是刺激到了他,他哼了一声。

  瞬间,激痛忽地从下直渗到全身,我痛得几乎以为命不久矣,不由自主地挣扎,直至双手握住了春凳一角。我不再望向镜子,把那触目的狼狈抛在脑后,心想,我一定要忍下去,他需要什么,我就给他什么,只要我能在宫里活下去。娘亲说过,死很容易,最难的,是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地活着。

  他是皇上,他宠幸我,是他的恩泽,有多少女人渴望这一点呢。虽这么想着,却一点儿也减轻不了他加诸我身上的痛楚。

  我只有想,这是他对我的折磨。我原应该想得到才对。我犯下那么大的错,他怎么会不处罚我?如果这就是他对我的处罚,那便是我应得的,我还应该感谢他,只因这处罚太轻了。

  虽然痛得几欲昏了过去,从心底,我却偷偷笑了。

  难道不是吗?这处罚也太轻了。

  不知道他折腾了多久,我只感觉时间过得漫长无比。他终于离了我的身子,却依然让我赤身*地躺在春凳之上,双手依旧被缚着。凉风穿过重重的纱帷抚着我的皮肤,良久,我才缩了缩僵直的双脚,挣扎着想解开缚在长凳上的轻纱。

  幸而那薄纱经过我的挣扎,已然松脱。我从春凳上坐起身来,望见自己满身的狼狈,大腿之上有血迹蜿蜒而下,胸口有青紫的手印。

  我缓缓地坐了起来,却找不到一件可以穿的衣服掩饰我的狼狈。就算这一切不是我所求,我也知道,今天发生的一切绝不能传了出去——如传了出去,我的日子会更加难过。只要他不说,旁人只以为我是他册封的选侍,册封当天就被宠幸了。这会给人一种印象:也许,她能从太后一党中全身而退,反被封于选侍,是因为皇上对她真的有……

  天威难测,能测的,只是一些表象。或许我能利用这些表面现象,苟延残喘?

  可我依然不知道以后路在何方,何时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