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去,时家虽有力化解,却要花上大力气,或许赔上霍家一些人命,臣妾认为不值得。皇后还不如就此罢手,在臣妾这里想法子。您若能让臣妾活着,这件案子便如以往一样沉落湖底。”
我缓缓地道:“皇后娘娘明鉴,臣妾的确没旁的本事,但做了几年尚宫,把消息传递来传递去的本事倒还存在。臣妾与宫外通信也略多了一点儿,如两三日内没有臣妾的消息,那个秘密便会由人送至某家以领取赏金。想来这赏金只会高不会低的,而这个某家嘛,自然不会是时家的盟友!”
她望着我,脸色如纸般白,“你为何不早同我商量?”
她的意思我明白,如果我一早向她透露了我做的布置,她便不会如此地陷害于我,把自己也拉入泥潭。
我暗暗冷笑,如若你知道了我的布置,只会想尽方法来查探破坏,布置得更加周密。我笑了,“臣妾对人总抱有一份良善之心的,总希望臣妾与皇后能和睦相处,真的如同姐妹。其实臣妾真不想陷皇后于不义,皇后请放心,那躺椅护腿之处的矿物,在师贵妃失了腹中孩儿之后,臣妾已经偷偷地取了出来,没有人知道。”
害得师媛媛小产的,当然不是那所谓护腿之处的矿物。紫檀躺椅为保腿部火炉之处处于常温,加了一种不易散热的矿石,但这样东西中药之中可用于活血的,如送往师媛媛之处,必被人查知,岂能害得她小产。
这样东西,我早叫尚宫局里面的人偷偷取了出来,她不知道,孔文珍也不知道,可霍家知道,制作这躺椅的工匠也知道,所以,她若查下去,只会知道是这样矿石害了师媛媛,只会知道一切罪证对她不利,所以她才会有所顾忌。
她摇摇欲坠,素白的纤手终扶上了冰冷的铁栏。我望着她的手感叹:“皇后娘娘,若皇上知道您这一双纤纤玉手和臣妾一样沾了如血般的污秽,皇上私底下里,可还会亲热地称您为‘表妹’?”
她勉强站直了身子。牢内有寒风吹过,她微微地颤抖,苦笑,“宁昭华,你知道吗?一个人如果被人捧得太久,便真以为自己什么都能办得到,什么困难都不在话下,也因而受不得半点儿委屈。本宫只以为自己是皇后,便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忘了家人的训诫,忘了自己的一言一行一不小心会给家人带来灭顶之灾。”
我知道我的目的已经达到,暗暗松了一口气,笑道:“其实臣妾和娘娘一样,都是身不由己。臣妾并不怪娘娘让臣妾身陷牢狱,娘娘不过自保而已。可如今这形势,却还得娘娘想办法,让臣妾脱了这牢狱之灾。”
皇后雪白的脸在灯光照射之下仿若透明,“妹妹应该知道,如此大的案子一旦捅了出来,牵涉的人便不知凡几,如果想要脱身,本宫实在能力有限。不过,本宫可以向皇上请求对妹妹宽大处理……”
我一摇手,打断了她的话,淡淡地道:“皇后娘娘,臣妾并没有说不认罪,也没有必要向皇上请求,只不过以皇后的人脉,来一个金蝉脱壳之计,并不难。”
皇后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你想离开这天底下最富贵的地方?”
我道:“这个地方虽是天底下最富贵的,可对于我来说,却是关了我十多年的铁笼子。”
其实收到娘亲从宫外托人带来的书信,知道她生活富足,其乐融融,我心底何尝没有生起过向往。在宫里头总有无数比自己位高权大的人压着,可到了外面,以我的本领,相信会更如鱼得水。
我的性格是一向对无谓的事不多做留恋,宫里头虽然繁花似锦,但既然我已被皇后害成如此境地,这里便已经不适合于我。我勉强留下,只会让争斗愈演愈烈。皇后身后有皇上撑腰,有她的家族撑腰,而我一无所有,这是一个必败的败局。我拿住皇后的这小小把柄,终有一日她会弄清楚的,那时便不能成为把柄。我只有等她还未从震惊中恢复过来,马上脱身离开,这才是我应该做的。
她目光连闪,长长的睫毛投在眼睫之上。我明白她心中所思:如放我离去,岂不是把一个最大漏洞留在了外面?
我道:“皇后不必忧心。您可别忘了,师贵妃这件事,臣妾可也有份参与。家妹就在你的手中,若我做出什么,家妹的性命可难保。她可是臣妾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我脸上露了黯然的神色,心中却想,我这妹妹既然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上前推了一把,不如我便做个顺水人情吧。她不是喜欢留在宫中么,那就让她留在这权势的中心,留在皇后身边吧。我微微冷笑,上一次来到宫中,她情真意切地与我闲话良久,有多少是为了自己,又有多少是为了我?
皇后神色稍动,但尚还犹豫。的确,我给了她一个解决这个问题最好的办法。如能成功,从此我便海阔天空,而她,在宫中也少了一个让她寝食难安的人。一切的阴谋只会隐入水底。当然,也很有可能她想的是:如到了宫外,使人要我性命的机会便会大很多。
但人生便如一场赌博,我不能因此而退步不前,死守着宫内,死守着那个并不爱任何人的男人。更何况,想要我的性命,并非那么容易。
牢房里的油灯灯花嗞的一声爆开了,使得牢房里灯影明暗未定,纤秀的人影随着灯影晃动。
皇后娘娘忽而一笑,“宁妹妹当真考虑周全。本宫怎么会不答应宁妹妹这小小的要求呢?这牢房阴冷潮湿,倒叫宁妹妹受苦了,本宫这就叫人取了丝绵被子,暖的棉袄过来。妹妹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可别冻坏了才好。”
我这才脸上露出真心的欢喜,向她行礼,“谢皇后娘娘恩典。皇后娘娘身边缺少人,我那妹妹虽然愚钝,但容貌却是好的。如皇后娘娘愿意,她倒可以代替臣妾服侍娘娘。而且我那妹妹最是听话,不比得臣妾思虑过多,有如惊弓之鸟,以为全世界的人都会对自己不利……”
皇后点了点头,“妹妹放心,她既是妹妹在这世上最后一个亲人,本宫自得好好待她,让她在宫里头求个出身才好。”
心里不管有多么怨恨,她从小的教养让她善于审时度势,分清利弊,因为她所坐的这个皇后的位置,代表的不仅仅是她自己,也包括了她的家族。
所以,她容不得出半点儿差错。
宫内有身份的女人,皆是如此。
一切皆已谈妥,皇后转身向牢门之处走去。纤秀的身影缓缓而行,一身素白,衬着暗淡的墙壁,竟有几分鬼气森森,全无在金碧辉煌的金銮殿时的端正威严。
我想,她只适合于待在宫中,正适合于坐在那描金的凤椅之上。
她快转过墙角,却缓缓转身,脸上带着一丝微笑,“妹妹,有件事忘了吩咐了。此次的事,并不全怪本宫找了妹妹。宫里头有些人不能活于世上,原也是皇上希望的,本宫只不过想办法完成皇上的心愿而已。”
我心里彻底冰冷。近几日来,夏侯辰并未如以前那般对我,让我对他消除了少许的恶感,原来他还是如此,一切皆是他手中拨动的棋子,对我的新鲜感一旦没了,我这粒棋子便没了下次再使用的机会。难道我对他还会有一点儿隐藏在心底的期望吗?听了皇后的话,我本不该失望才对。不错,这才是夏侯辰,淡薄寡情,能舍一切可舍的,正如我。
皇后见我神色不动,恍若早已猜到这个结果一般,微叹了一口气,脸上神色奇异,没再说什么,缓缓地向牢房门口走去。我听她吩咐一路迎过来的狱吏,“宁娘娘虽犯下大罪,但她始终曾是本宫的好姐妹,可不能薄待了她。一会儿你去尚宫局领了新的锦被与棉袄过来,再在她屋子里生个火炉。她身子向来虚弱,如若出了什么差错,本宫可饶不了你!”
我心中涌出真心的感谢。这两样东西,的确是我现在最需要的。她在大方向上一击即中,但在这种小事上并不多加为难,比起许多人的睚眦必报,她的确好了很多。若她对我不是那么偏执,我们倒真有可能成为一对好姐妹。
从狭小的牢房窗户望过去,我终于看见外面飘起了纷纷的雪花。多年之前,也是这个飘起漫天鹅毛大雪的天气,我的际遇由极惨终得以改变,而今天,我的愿望看来也会得以实现。
这落在身上冰冷的大雪,其实应算我的福物。
它总是预示着由极惨之后,我的境遇会缓缓上升。
过了不到一会儿,狱吏便给我送来了素白锦被与丝质的厚棉袄。款式虽然普通,可内里却是加厚了的,触手柔软,想是用上好的丝绵填充。而火炉也摆在了我的牢房之中。牢房四面通风,虽不如在兰若轩那样暖,却比原来好了很多。
去尚宫局拿这些东西的狱吏目光有些奇特,我见她欲言又止,便问她:“莫非孔尚宫有话叫你带来不成?”
她急忙跪下回话:“娘娘,孔尚宫叫奴婢问候娘娘,要娘娘安心地将养,一切会水落石出的。娘娘缺什么,尽管叫尚宫局送了进来……”
我冷冷地笑了。孔文珍原以为攀上皇后的高枝,就能把我置之死地,那她的秘密便会永远地埋藏,却哪里想到,皇后并不如她的意,依旧叫人送了锦被过来,仿佛我与皇后情谊未变。这叫她如何不怕?她只得向我示好。我轻声叹道:“难为本妃入了牢狱,还有这么多人惦记着。瞧这锦被针脚细腻,严丝合缝,一般的司设怎么能制得出,想是孔尚宫自己亲手制作的吧?你替本妃多谢她。”
她的手法,我自是一眼就看了出来。以她所处的位置,自然不必亲手缝制棉被棉袄,这只怕是她在害怕之下,急病乱投医之下想出的方法。可时间紧迫,从皇后下了懿旨,到棉被送入我手,不过几个时辰,整床被子她是来不及缝制的,她也不过在当眼之处缝了几针而已,其目的就是让我见到。
棋子摆上盘,自能为我用
宗人府的狱吏自是与别处不同。要知道里面关的人非富则贵,今日虽身陷囹圄,但如有一日出去了,便又是叱咤风云的人物。所以这里的狱吏,自不敢对牢里的犯人稍有微词,更何况她见到我被关押不到几个时辰,既有人送被,又有皇后亲自查探,便侍候得更加殷勤起来。听闻我素有风湿之症,她便使人去尚宫局煨了药汤,提来给我饮用。
转眼过了一日,我问狱吏,外面的雪下得多大了。
她告诉我,差不多一尺来深了。
想来今日天寒地冻,所有的人都呆在宫内取暖,我这件案子要押后了吧。
天气实在寒冷,狱吏便叫人多搬了两个火炉摆在我的牢房两角,屋子里顿时暖和起来。虽然四面通风,我却感觉不到丝毫的凉意。
我正喝着尚宫局制的热汤,就听牢门之外有人传音:“皇上驾到。”
狱吏听了,自是一咕噜伏首磕头。我见还没见到夏侯辰的影子,就把手里汤羹里面的残汤一饮而下,这才跪下。
牢狱的地面到底比不上宫内平整的青石白玉板面,粗糙的石板上棱角未除,透过厚厚的棉裤,刺得我的膝盖生疼。
我听到近处铁门被打开的声音,吱嘎刺耳,让人牙根发酸。眼角望见白色裘皮袍子的下摆,揭开的袍子下面露出一角明黄靴子,靴子上有湿迹,想是踏雪而来。
夏侯辰终是来了。他怎能不来?皇后为他除了宫内最大的隐患,还让他置身事外,让所有悲怒的太后外戚把痛恨的矛头指向我,让天下间所有人都以为太后死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妃子的手里,我想,他应该感谢我才是。
“你这屋子里倒也暖和,竟然不像个牢房了。”夏侯辰的声音冷过窗外飘过的大雪。
我心中生起一种油然的怒意。即便我成了他们的替死鬼,我在他眼里依旧一文不值,可他是皇上,天下之土,莫非皇土,我又能如何?一想及此,我便心平气和起来,“皇上,皇后娘娘体恤臣妾,叫人送来了暖具。”
听了这话,他沉默了半晌,才道:“起身罢,地下凉。”
我忙爬了起身。硌着的地方隐隐作痛,我虽竭力保持仪态,还是不禁打了个趄趔。眼角余光望去,却见夏侯辰伸出了一只手,像是要扶我一把一般。
再看过去的时候,他的手已背在了背后,也许我看花了眼吧。
康大为站在铁门外等候,这时插言:“皇上,那些东西可叫奴才搬进来?”
夏侯辰冷冷地道:“不必了,她这里够多的了。”
我左右看看,我这牢房里最多的,不过是暖炉。他叫人搬了暖炉给我?我不敢相信,转眼却释然了。他终还是有些感激我的,能让我在身死魂灭之时去得舒舒服服,也是他最大的仁慈吧?
他既没叫人搬了进来,我就不必向他叩头谢恩,此时我却不知该做什么了。如若是一般的妃嫔,处于这种地步,必向他哀恳求饶,大呼冤枉。可我在宫内多年,一切因果皆已看得透彻。我既被他们当成这样的棋子使用,便注定了是一枚弃子,再多做哀求,只会白费体力。良久,我才憋出一句话:“多谢皇上还曾记得臣妾。”
他皱眉道:“无论什么时候,你见了朕,都是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朕的到来,让你这么为难?”
我垂首道:“皇上,臣妾没有心不甘情不愿,也不敢如此。皇上思虑过多,看错了吧?”
他冷冷地道:“朕有没有看错,容不得你来评价!”
我想这人倒也奇怪,不谈正事儿,专跑到牢房中找我的碴来了。为这些无谓的事尖酸个没完,却不知为何?
我道:“臣妾如今是个罪人,不值得皇上前来探望。狱内浊气颇多,臣妾怕熏了皇上。”
他向前一步,站得离我极近,胸膛几乎撞上了我的鼻子。我要强忍住才不会后退。他手一伸,一把捏住了我的面颊。我只感觉面颊上的几根手指寒冷如冰,他的触碰让我无法忍受。我挣扎着摆动面颊想摆脱他的手指,心想过不了多少日子,我便可以永远摆脱他,不用再忍受他的折磨与喜怒无常。想到这里,这时惹怒他可不划算,我停止了挣扎,将眼角逼出些泪水,“皇上,臣妾已处于如此境地,怨不得别人,只怨臣妾平日不会做人。”
他松开捏在我脸上的手指,轻声道:“宁昭华还是不明白。宁昭华的一张脸虽能隐藏所有的事实,可旁人却没有你这本事。皇后昨晚由宗人府出去之后,神情便大不相同,朕稍一问,她便和盘托出。朕还想着怎么样救你,看来不必了!”
我一惊,眼泪便收了回去,望着他,只见他眼中隐有怒火,仿佛想啮人。他到底知道了多少?我脑中快速地思考。皇后不是这样蠢笨的人,不会像他所说和盘托出,最多告诉他我身入牢狱的真实情况。看来,他是想诈我?
要不然他不会这么多废话了。
一想及此,我便定了定神,就想伏地请罪。他一下子拉住了我的胳膊。我只感觉胳膊一阵疼痛,抬眼望去,他的眼神狠厉之中夹杂着一丝忧伤,仿若地上滚过涛天洪水,而天上却下着绵绵春雨。我心下一动,便道:“皇上,臣妾与皇后一向交好。皇后为了后宫平和,最终不得不舍弃了臣妾,臣妾并非不感觉心痛。只不过臣妾生活宫中日久,宫里头是个什么地方,臣妾自小就知道,所以,臣妾求皇后让我去得舒服一点儿,想不到徒惹皇后想起以前的姐妹情深,让皇上担忧了。”
我试探着把这番话说出来,想看看夏侯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