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摇了摇头,忽然感觉心灰意冷。我那一切的算计和他比起来算得了什么,简直上不了台面!
我与他相比,简直就是小儿的智慧,就是以卵击石。
心灰之余,我又燃起希望,是否如此一来,便能让宁惜文平安?但一想起我求他之时,他狠绝的话语——如果他不在乎,又怎么能救得了宁惜文?
我心中忽地生出一个极大胆的想法:若我略向皇后提一提,她是否会放宁惜文一马?这个念头一升起,我眼前便出现了夏候辰冷硬如石的眼眸,若他知道,我便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我是一个以自身的安危换取他人性命的人吗?
“娘娘,娘娘,奴婢给您冲了杯红枣茶……”素灵的呼唤声将我从恍惚之中拉了回来。她担心地望着我,手里捧着一个青瓷茶杯。我拿起茶杯,杯里浮了几颗小枣,色泽暗红似金,在茶杯之中上升下浮,仿若我们的人生,不论怎么挣扎,总被周围滚烫的茶水操纵煎煮。
我忽然将茶杯扔在地上。茶杯清脆的破裂之声吓了素灵一跳,她道:“娘娘,您怎么啦?”
我摇了摇头,道:“素灵,把地上弄干净了,侍候我睡了吧。”
也许睡上一觉,这一切便会如噩梦一般,醒来便毫无踪影?
我甚至想,他真正需要我吗?还是只是需要一个障眼的工具?
我如蛛网中的飞蛾,恰巧被他罗入了网中,到了最后,又怎么能挣扎得脱。
一连几日,我都懒懒的,只躲在昭祥阁不出。天气渐热,暑气渐重,素灵以为我病了,叫人炖了清火的汤给我。我也不叫破,更不想让夏候辰看出什么端倪来,便依了素灵,只诈作身体不舒服,整日不出。皇后那里也告了假,让她先掌控六宫。
哪知我这一诈病,反而惊动了皇后,过了两日,竟让她纡尊降贵地来到了昭祥阁,探望于我了。这可是多久不曾见过的事——自我重新入宫之后,便与皇后势同水火,这已经是后宫之内心照不宣的事。乍听皇后到来,我竟有些失措,好不容易才定下种来,整理好衣冠出门迎接。
艳阳之下,皇后穿了一件宽松的丝制蚕衣,当真缓带轻袍,姿态优雅。拖曳于地的长裙拖过无尘的地面,让她的风姿更胜从前。我瞧了她一眼,便不敢再望。她的容色更胜从前,面颊当真如剥了壳的鸡蛋,又光又滑。脸上带着淡淡的红润,从烈日之下走进我的屋子,也不见半滴的汗水。
我向她行了大礼。她叫了平身之后便笑道: “妹妹助本宫打理六宫之时倒不觉得事儿多,几日不见妹妹了,宫中诸多琐事却烦得本宫不行。听闻妹妹近日来身体不适,因而今儿来看看妹妹,不知道妹妹身体好了一些没有?”
我笑道:“多谢皇后娘娘关心。臣妾本没有什么的,只是近日天气热,便觉头昏身懒,想躲几日懒,不想惊动了娘娘。”
她便仔细地望了望我的脸色,取笑道:“妹妹莫不是像宁贵人一般了吧?可曾叫太医过来看看?”
我恍然大悟,心想原来如此,便道:“我哪有宁贵人的好运。早叫太医看过了,不过普通的上火中暑罢了。”
她笑意盈盈,“既如此,恰巧本宫顺便带来了冰镇的梅子绿豆汤,妹妹饮了,包妹妹你火气下降,胃口大开。”
说完一招手,就有人拿来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瓷煲,显然是双层隔温的,倒了一碗梅子绿豆汤给我。我微笑着接了,泰定自若地饮了几口,赞道: “皇后宫中的东西到底不同,连这绿豆的味道都甜得不得了。”
她笑了,“妹妹既喜欢,本宫便使人日日冰镇了给你送来……”
我将汤饮尽,笑道: “哪有让皇后娘娘日日如此的道理?这东西偶然饮饮便罢,若天天饮了,臣妾倒害怕寒凉过度,便又要由火入凉,更加起不了身了。皇后娘娘可别怪臣妾偷懒,协理六宫的事儿,臣妾便彻底放下了。”
她掩嘴道:“这本宫可不敢。协理六宫是皇上定下的,如若妹妹真的因饮这东西弄病了,本宫可担待不起这个责任。”
我与她又闲聊了几句,她这才起身告辞。
素灵也看出了她的来意,便道:“娘娘,什么梅子绿豆汤,倒了吧。”
我道:“为何要倒?人家可花了不少心思来探听真假。给我留着,若晚上天气还热,再饮。”
梅子绿豆汤本属寒凉物品,若人有身孕,自然不能饮得。她以此种方法探听我是否和宁惜文一样,倒真是花了不少的心思。想必今晚她能睡一个好觉了吧?
我问素灵:“你觉得皇后娘娘是否容颜更艳了?”
素灵撇了撇嘴,良久才道:“她打扮得再怎么出色,也敌不过娘娘您的风情万种。”
我沉默不语,心道你怎么知道她这种艳是打扮出来的?
我抬头望着窗外。一枝杏花颤颤地探出头来,被风一吹,便有几片花蕊随风而落。莫怪杏花憔悴去,满城多少插花人。春意满枝头的杏花,最终也会落于泥土碾落成泥。
姐妹终成仇敌,寒冰却落心
夏日渐至,天气日渐炎热。如往常一样,我与皇后在后宫之中平分秋色,我助她协理六宫。最近一段时间,夏侯辰时常驻留于皇后哪里,让她容颜更盛从前。妃嫔们私下里讨论,说皇后娘娘竟比初入宫新婚之时更容光焕发了,个个茨幕不已。
她心情一好,倒没找我什么麻烦,一应事情皆由我做主,我自然也对她恭敬有加,我们之间倒渐渐和谐起来。夏候辰去旁的妃嫔之处加起来也没去她那里多,显然恩泽已然转移到了皇后那里。这更让妃嫔们互相打听皇后受宠的原因。小道消息便暗暗在宫里传播,说皇后每日脸上涂抹的脂粉,便是上次高昌国进贡的,抹上之后,能让面颊生香,脸色日日白净光滑,更让身体的肌肤嫩滑,显出与众不同的容色来。
听闻高昌国使者走的时候,有不少妃嫔贿赂于他,想从他手里购买皇后所用胭脂,可终不能得,盖因此盒胭脂乃是高昌国倾全国之力所制,一年只得一盒。
这个小道消息随着高昌国使者的回国而渐渐消失。宫里面争奇斗艳的手段层出不穷,尤其是夏天来了,大家穿得都单薄,在服饰花样上更是精益求精,或微露出一截颈部,又或袖子宽大,微一抬手,整个手臂便白晃晃地露于人前。这些都是夏装的便利之处。
自皇后喜欢穿宽松的衣服之后,妃嫔们也竟相效仿,一时之间尚宫局的轻薄绸纱供不应求。素洁向我诉苦,说司制房现在忙不过来,所有制好的衣衫皆改成那样宽松如神仙摆袖的模样,而且原来人人皆嫌香云纱颜色暗淡,但自皇后制了一件穿上身之后,因衬得肤色雪白,脸色显得更香滑柔软,一时间库房里的香云纱便一扫而空。
我暗想,难怪这段时间你也一身暗灰,我也一身暗灰,原来却如此。
我笑道:“素洁,你且放心,本妃还是照去年的样子制两样夏装,不会叫你为难的。”
素洁便道:“娘娘,我自是知道你与她们不同。其实那样的衣服穿起来并没有原来的凸显身材,具有关态的,也不知道她们怎么啦,偏偏要如此装扮。”
我暗想,这一切还不是夏侯辰搞出来的。宫内人人背以他的喜好为标准,见他忽然令皇后老树发了新芽,哪有不人人仿效的。不过,这倒让妃嫔们把目光从我与宁惜文身上移开,汉宫双飞燕的言辞终于都结束了。
我一直没有去探望过宁惜文,只从其他人的嘴里得知她并未出什么状况,只是身子日渐笨重,胃口一切皆好,腹中孩儿生命也正常。我的心却未敢稍稍放松。皇后性格坚韧,她决定要做的事,哪会不进行下去。我心里也抱了万一的希望,若皇后真的如此受宠,她专注于其他,或许就会不顾宁惜文了。
可从清韵阁传来的消息却让我心底暗沉:皇后依旧派人隔三岔五的送东西探究慰问,哪有半点儿松懈的迹象。
看来时凤芹从小受的便是这种当后妃的教育,哪里那么容易受其他东西诱惑?
可我实在瞧不出宁惜文的不妥,心中更是着急。往往如此情形的,一切征兆便要到尘埃落定之时才有结果,可到那时却已经是太迟了。
我想了一想,此事着实要求夏候辰才成,可想想上次求他的结果,我的心便冷了大半截。以我们现在的关系,我再去求他,只怕会碰上一鼻子的灰也不一定。
素灵见我在屋子里踱来踱去,便建议道:“娘娘,今儿日头不是很猛,天气阴阴的,听闻别的娘娘都去御花园了。据说花池里进贡了两条极品的锦鲤,大家都赶着去瞧了,不如我们也去瞧瞧?”
我懒懒地提不起劲来,她瞧着着急,道:“娘娘,据闻皇上今儿个也在御花园呢。”
我心想,如此人员众多的场合,我去了也是白去。
但回头再一想,在如此人员众多的场合,夏侯辰不会给我冷脸看的。大家聊聊天,气氛说不定融洽了,我再私底下求他,说不定他软化了,便应了我的要求。
如此一想,我的兴致便高了起来,叫素灵给我换上了一身丹碧纱纹双裙,垂带为天蓝之色,梳了一个望仙髻,手腕上套上了翠碧的镯子。我想这一身穿戴并不出挑,也不会太过失礼于人,应该不会引起他的冷言冷语了吧。
哪知道来到了御花园,却见花丛掩映之下,个个宽裳广袖,仿若求道之人,身上衣裳被风一吹,便轻薄柔软之极地贴在了身躯之上,而我这一身,却明显地格格不入,倒是略显得古板呆滞了。
夏侯辰坐在石亭里。坐在他身边的,是皇后,而皇后对面,便是林淑仪与曹婕妤了。这两人是皇后的新宠,便也在夏侯辰那里得了一份恩宠,除皇后之外,这两人当是这段时间内风头最健的了。
我避在花树之后,遥遥地望着远处的一众人等,其乐融融,广袖飘飞,巧笑欢语遥遥地传了过来。他坐在众妃嫔的中央,脸上不再冷峻,而带着温暖舒适的微笑,眼波流转之处,远远地透了众人的身躯而来,仿若穿过花树望见了我一般。我忙缩到花树后面。素灵奇道:“娘娘,我们不过去吗?”
我摇了摇头,心想自己这一身打扮与那群人格格不入,更给夏候辰提供了讽刺的借口,虽说他从未在众人面前落我的脸面,但如今情况之下,却也说不定。
素灵见劝我不动,只得扶了我打道回府。
刚转过一座假山,把那满耳的欢声笑语抛在了脑后,冷不防听到有人在身后叫:“娘娘,请留步……”
我回首一望,却原来是康大为,心想这倒奇了,为何每一次此种场合总有他的身影?我可不是像上次一样为偷窥谁来的!
康大为向我行了礼,道: “娘娘,皇上有旨:娘娘既来了,又不过去,是否等他亲自来请?”
又如以往一样道歉:“娘娘,这是皇上的原话,老奴一字未改。”
我唯有跟了康大为返回那观赏锦鲤之处。与他几番往来,已经熟了,一路上便闲聊了起来。我想起自己闲来无聊,亲手制了几个银香熏,里面放置了薄荷艾叶等中草药,挂在身上可以驱虫,并非很贵重,也不过当个玩耍的玩意儿罢了,便说道:“康公公,我闲来无事制了几个银香熏,若您喜欢的话,便叫素灵送去一个给您吧。”
康大为便诚惶诚恐地笑着道谢,“娘娘倒还记得老奴,那老奴多谢了。”
我心想,难怪康大为能获得夏候辰的信任,送他贵重物品,这老家伙一概不收,倒对这小玩意儿表现出浓厚的兴趣,让人在心里感到舒服之余,又很是佩服。
到了夏侯辰处,林淑仪与曹婕妤正凭着玉雕栏望着亭外的锦鲤,见我远远地来了,忙把身子离了玉栏杆向我行礼。她们如皇后一样穿了薄如蝉翼的绸纱,宽宽大大的,风一吹整个布料便贴到了身上,身材尽显,举手投足之间无不风姿妖娆,倒真让夏候辰看得目不转晴,连我向他行礼,他也仿佛没看见,对着空气说话般道了一声,“起了吧。”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落我的面,只略有些尴尬,心想你既不愿意见到我,又叫我来做甚?
见他与皇后情深依旧的样子,我只感觉刺眼,便向林淑仪与曹婕妤所站的玉栏杆走了过去。细石铺就的池塘里有两尾锦鲤摇尾游来游去,个头不小,一个头顶恰如丹顶鹤一般。我道:“这一尾,必是丹顶了……”又指着一尾红色镶嵌于白色上的道, “瞧瞧,那一尾必是大三元了。瞧它的颜色当真鲜艳夺目,红色的斑纹镶嵌在纯净白皙的皮肤上,比美人的肤色更耀眼美丽。”
林淑仪便抚了抚自己的面颊道:“华夫人形容得真是好,除了皇后娘娘,哪一位美人有如此的丽色?”
我想这个人倒不同凡响,连人与鱼都可以连通类指,拍皇后的马屁。
曹婕妤便随声附和,“是呀,您瞧瞧阳光照射之下,它的身躯白里透红,如本妃能有这样的皮肤就好了,当真羡煞旁人呢。”
我沉默不语。难怪这两人可成为皇后的新宠,敢情无论何时何地都不忘了对主子奉承一番。
又想想自己以前。何尝不是如此?
后来我转投皇上,费尽了心力也换不来他一瞬的笑脸,当真让人气馁之极。
自知道他对皇后的手段之后,每走近他一步,我便感觉由衷的害怕。与以前不同,那时的害怕尚有迹可寻,而这个时候的害怕,却仿若身陷黑夜,永远冲不出那重重的浓黑包围。这也使得我不到万不得已便不愿和他相处,甚至不想见到他的眉眼,仿若一见便有寒意透骨而来。
感觉他厚重而平稳的脚步停在了我们三人身后,我不动声色地移开几步,让位置给他。只听他笑道:“你们三人在说什么呢?”
林淑仪取笑曹婕妤, “皇上,您瞧瞧,曹妹妹喜欢鱼的皮肤,说是白里透红,美得不得了……”
曹婕妤望见皇后坐在案几之后,广袖随着抬手而下滑,便道:“臣妾只是羡慕皇后娘娘越来越青春美丽了。”
夏侯辰便回眸望向皇后,点了点头,嘴角有一丝浅笑,眼中有深情掠过,“她倒是越来越会装扮自己了。”
皇后听闻她们谈到自己,便起身来到我们身边,道:“皇上,你们在说什么?听你们谈到臣妾了。”
我独在一隅沉默不语,只望着那两尾鱼儿在水里自在地游来游去。林淑仪以为打击到了我,转过头来问道:“华夫人,您说说,是不是呢?”
我唯有回头道:“那是自然的。皇后与皇上恩爱,得雨露滋润,自然容颜越来越艳。”
皇后见我赞她,便笑道:“哪及妹妹风情万种的神态,不若什么时候都是众人的中心。”
我笑道:“皇后当真懂得安慰臣妾。”
林淑仪与曹婕妤见我今日言语示弱,略感奇怪,道:“华夫人今日的打扮倒与众不同。眼见炎炎夏日了,怎不叫人准备几件滑爽舒适的料子,裁剪两件如我们一般的衣裳?”
我瞧她们洋洋得意的样子,只觉无趣,便道: “本妃倒是习惯了原来的款式,穿成了习惯,不容易改了。”
园子里百花盛开,美丽的锦鲤在水里游着,微风轻拂,她们只见到这表面上的富贵荣华,又怎么知道撕开表象之后的残酷?
林淑仪便笑了出声,“华夫人原是做过尚宫的,对衣料款式的掌握应该更加敏锐才是,又怎么会……”
她如此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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