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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时凤芹在后宫羽翼渐丰,从她脸上的笑容就可以看得出来。她的表情自然而然地褪了几分初到之时的纯和谦让之色,增加了几分威仪。
这个时候,师媛媛才在随行宫女的陪同之下,缓缓地走进大厅,向皇后行了大礼之后,坐在她应坐的位子之上。
由于今天皇上没来,众妃嫔不用使尽浑身解数引起皇上的注目,席位上倒也莺声燕语,一片和谐。坐在我旁边的施美人凑了过来,问了几件有关首饰搭配的问题,又说自己的珠钗时日年久,有些珠子轻脱,珍珠掉色,不知可不可以补。我自然满口应承下来,完全忽略了她语气之中轻蔑之色。
施美人一开了头,便有好几位坐在我身边的低等妃嫔全都凑了过来,有的问起了衣裙,有的问了屋子里的摆设可有什么犯冲之处。我言无不尽,自然引起了坐在主位的皇后的注意。师媛媛坐在皇后的下首,她一向与皇后无话可说,注意到我这边的小小骚动,便回过头对皇后道:“皇后娘娘您看看,宁选侍可真受人欢迎呢,忙得连点心都来不及吃上一口。”
月容华一向是皇后那边的,妃位比师媛媛低了一级,坐在师媛媛的身边,闻言用绣帕捂了嘴笑道:“听说那一日,皇上还开了恩典,特意叫了宁选侍去师昭仪的栖霞阁绣上裙子上的鸟眼,皇上对姐姐可真是恩宠。”
师媛媛脸色略有些发白,一声不发地只顾用紫檀筷子夹了一块点心来吃。
月容华却不肯放过她,继续问道:“可不知师昭仪后来穿了那件绣好眼睛的百鸟裙舞了没有?想必是舞过了吧。可想而知,师昭仪舞起来必是百鸟齐飞,活泼灵动。今儿个皇上虽没来,可我们姐妹们相聚也高兴,皇后娘娘必定也想再看看师昭仪穿上那件百鸟裙一舞吧?”
时皇后果被提起了兴趣,道:“那百鸟裙想必在栖霞阁吧?本宫叫人取了来,左右无事,师昭仪不如一舞?”
师媛媛啪的一声放下了筷子。这时妃嫔们见这两位挑起了话头,箭箭直指师媛媛,早熄了在我那里取经的兴趣,个个停了话语,眼望这边。师媛媛那啪的一声,响在大厅之内,特别的刺耳。
时皇后脸色一变,笑容收敛,正要发话,却见师媛媛出列向时皇后行礼告罪道:“皇后娘娘,臣妾一时失手,惊扰了娘娘,可这皆因臣妾内心惊慌,不知如何回答皇后娘娘才好。那百鸟裙当天晚上就被皇上拿走了,实不在栖霞阁。”
我忽然间明白,月容华挑起话头,皇后故作兴趣,师媛媛道出真相,所有一切的矛头皆指向了我。我只是不明白,皇上也不过宿在我那里一晚而已,我并未有专宠之嫌,为何就碍了皇后的眼了?难道,皆因我全无背景的身份,所以被皇后挑来杀鸡给猴看?
又或许,新帝从我这里发掘不出什么价值,所以暗示皇后可以下手除去了?
我知道,像我这样低等的妃嫔,既未受宠于皇帝,皇后是可以随便找个理由除了的。像上一次师媛媛承恩,皇帝后来却到了我的兰若轩,这便是惑主媚上的罪行。宫里头的人如想要人死,什么样的罪名都可捏了出来。
我心中百转千回,知道我如果不采取主动,便再也没有机会,便缓缓地出了列,跪下,向皇后道:“皇后娘娘,皆因当晚时日短,那条百鸟裙尚未绣好,所以皇上派人从栖霞阁拿了出来,送到臣妾的兰若轩。可臣妾愚钝,却把那百鸟裙绣坏了。虽然皇上没再提起这件事,可臣妾暗自羞愧,一时之间未来得及向师姐姐详报,望皇后娘娘恕罪。”
时皇后听我的语气之中提起了皇上,微皱了一下眉头,正要说话,月容华便轻笑道:“宁选侍以前可不知怎么当的尚宫,简单的一条百鸟裙都绣坏了。皇上既不怪罪,我们也不便再拿这事说了。”
她这句话如火上浇油,周围的妃嫔个个露出不平之色。时皇后微皱了眉头,道:“听闻当晚皇上原本宿在栖霞阁的,后面却去了兰若轩,不知是也不是?”
我跪在地板上,垂头暗想,果然来了。
我忙伏地磕头道:“皇上去了臣妾的兰若轩,原只因为臣妾院子里的兰花又开了不少,皇上听闻了,才想过去看看的。臣妾的兰若轩,原是当年为兰贵人培育兰花的地方。当年兰贵人宠冠后宫的时候,臣妾年龄虽小,也听闻过此事。兰贵人后来获罪死于冷宫之中,兰若轩的兰花便无人看管,渐渐凋零了下来。后来臣妾居于那里,闲来无事,使人照料兰花,却想不到那娇贵之极的蝶蕊竟盛开了。可见虽说人已去,但留下的东西好的却是依旧是好的。花是这样,珠钗也是这样。略加一点儿东西,改一下款式,旧东西便发出新的光彩来。旧人虽不好,可也怪不到东西身上,只因有些物件儿伴随旧主,却也是身不由己。”
我微抬起头,眼角余光望了一下皇后,却见皇后用手指轻拂了一下头上插的金翠凤凰,良久没有出声。
月容华等一众妃嫔却不知道我绕了一个大圈,不责己罪却谈起兰贵人的兰花是为何意,一时间便怔住了,倒没有人再咄咄逼人。
正如我所料,时凤芹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她没有再纠缠于这一件事,反而扯开话题,谈起其他来。其他妃嫔惯会见风使舵,见时凤芹都不再提起了,便没有哪个不长眼的再提这事。而直到宴席结束,夏侯辰也没有到场,妃嫔们便意兴阑珊起来,宴会很快地散了。而我,却被时凤芹以凤钗金线易脱为由留了下来。
我知道,她听懂了我的话,我等待良久的机会,终于来了。
当我走进内堂的时候,时凤芹手上正把玩着那支加了水钻点珠的金翠凤凰,透明的水钻如雨珠一般在她手里跳动。我依例向她行了礼,她则叫人给我备了座儿。
把金翠凤凰放在旁边铺了锦绣的紫檀盘子里,她这才笑道:“宁选侍不愧以前当过尚宫,一眼就看出这金翠凤凰的出处。依律法,这东西她便不能再用了,由内侍监收了回来。可我实在喜欢这物件儿的精致手工,因而叫尚宫局改了呈上来。如今尚宫局没有你主持大局,也不知改得合不合适。”
却因帝王心生恶
我一笑,道:“孔尚宫人忠厚,做出来的东西也就循规蹈矩,倒没有什么不妥的。这支凤钗原本所用之物采用的全是*:一双眼睛用的是百年难寻的千夜珠,凤身用的也不是普通的黄金,而是制金工匠们试炼了无数次才成功的赤金。因为熔成凤身之后,再也没能再成功一次,所以,这支凤钗才会金贵如此。如果让它从此蒙尘库房,倒真是可惜……”
时凤芹又拿起这凤钗,用手指抚了抚,才珍惜地放下,道:“就怕皇上不高兴本宫戴这样东西。”
我望着她手里的凤钗,另外加上去的水钻垂珠并未让它失去原本的光彩,“她用过的东西原本是最好的,可现在皇后娘娘在后宫为大,自然这些好东西全都得转移到皇后娘娘这儿。臣妾想,皇上见此高兴都来不及呢。”
时凤芹含了微笑望着我,“宁选侍真会说话,难怪以前会高居尚宫之位。”
我略垂了头道:“即便是贵为尚宫,也得听命于皇后娘娘。娘娘掌控后宫,若有不方便之处,臣妾可助皇后娘娘一臂之力。”
我终于把我来这里的最终目的都说了出来。这就是我等待良久,筹谋了许久的机会。我知道,像我这样低等的妃嫔如果想靠上皇后这棵大树,没有一定的筹码又怎么能行。光靠着每日里的闲聊巴结,以时凤芹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家世,想必从小到大早已看惯了。她所需要的,只是能帮助她的人而已,比如说她虽已握得后宫权柄,但太后的原班人马几乎未动,她又怎么会不寝食难安?
时凤芹轻声一笑,将那凤钗重又放回锦盒,“不知宁选侍有什么物件儿可让本宫玩赏一番呢?”
她在问我有什么筹码。我心中暗喜,知道自己正说到了她的心坎之上。我垂首道:“如果娘娘喜欢,旧人的旧物件儿,臣妾倒可以再拿几件回来。臣妾手虽不巧,但改装过后,保管没人能认得出。”
时凤芹脸有喜色,终笑出声来,点头而笑,“倒是本宫看走了眼,不知道宁选侍还有此等才能。”
正说笑着,却听见小太监在殿外唱喏:“皇上驾到!”
我一惊,差点忘了从凳上站起。时凤芹脸上露出真心的欢喜,低呼一声:“表哥来了?”急步走出去迎驾。我这才急忙从凳上站起,看见那个明黄色的身影,也不敢望他,便挨着凳子跪下了。
“芹儿最近可好?”他亲切和蔼的声音仿如从天边传来,让我几乎怀疑与我平日所见不是同一人。看来,他对皇后是真心的喜爱,语气之中才会流露出深深宠溺。我暗喜自己押对了人,只要皇后地位稳固,何必愁我以后的地位?
我不敢抬头,只听得时凤芹露出小女儿家的语气,“表哥今儿个怎么这么晚才下朝?”
“原本是想早些来的,可朝臣们辩来辩去的被绊住了。芹儿今儿个宴会办得可好?”
可以想象到时凤芹听了他关心的话语巧笑嫣然的模样,这个时候,他们真像一对民间的夫妻,深情款款之际,再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
“多谢表哥关心,芹儿一切皆好。”
亲切如和风般的声音忽然转冷,变得淡漠遥远,“她怎么会在这里?”
我忽然间明白,皇上问的是我,忙伏地道:“皇上,皇后娘娘因凤钗之事向臣妾询问,故而留了下来。事既已毕,臣妾就不打扰皇后娘娘了,臣妾告辞。”
皇后抱歉地道:“皇上,是臣妾叫她留下来的。”又对我道,“宁选侍,你先回去吧。”
我听了,便准备起身行礼,再回兰若轩,却听夏侯辰道:“既来了,芹儿看看还有什么珠钗要重整的,便一并叫她整了来,省得她整天往你这边跑,看得朕眼烦!”
他言语乖戾,夹杂着怒气,听得我心中又是一惊。他无缘无故的又发什么火?难道他对我的怒气永远都不会消除?
皇后听了皇上的话,却有些手足无措,道:“表哥……”
我重又跪下了,沉默无语,不知道该回去,还是留下来,连准备调整的表情都忘了去做,唯有垂头跪在那里,听他下一步的指示。
夏侯辰却也沉默了,只听得他沉重的脚步声直往主座而去。
皇后勉强地笑道:“皇上,臣妾也没有别的钗环要她看了,您看看——?”
夏侯辰冷冷地道:“既如此,便叫她走吧!”
我磕了一个头,急步退了出来。来到殿门口,还能听到里面隐约有声音传了出来,“芹儿,你初为皇后,一切言行举止便要倍加留意,切不可亲近了不该亲近的人……”
我心中略为沮丧。难道在他的眼里,我便是如此不堪之人?走出殿门,被冷风一吹,我才发觉自己背部已经汗湿内衫。
我百思不得其解。为何旁的妃嫔们亲近皇后没人传出皇上的训斥,而我今天只不过和皇后多说了一会儿话,就遭他如此恶言相向?
难道是他一早收到风声,得知我的念头?但凡在宫中,何人不是如此,为求一席生存之地,竭尽全力,他又何必独独针对我?看来还是因为我一早的背叛,让他把我划向了他的对立面。想到这里,我心中却暗喜。时凤芹对皇上深情款款,当真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夫君,一旦她知道皇上永远没有宠爱我的可能,岂不是对我更加放心?那么,我在宫内充当她的爪牙,不是更合时合宜?
在返回兰若轩的路上,我理清了思路,只感觉一路走来,神清气爽,宫内的黄砖碧瓦,汉玉长路,看起来是如此的顺眼。
而素环,也面带了喜色,想必她已暗自和昭纯宫的管事太监接触过,得到好消息了吧?
想不到来一趟昭纯宫,我们主仆二人都有好消息。看来昭纯宫对我们来说,倒真是一块福地。
从夏侯辰今天在皇后面前对我的态度来看,他当真对我厌恶至极,看来前两次受的苦,我也不必再受了。我浑身放松下来。只要再过几日,我便找到了永久的靠山,再也不怕宫内任何人的陷害了,一想到此,我几乎笑出声来,叫了素环,“给我准备衣衫,放水沐浴。”
素环今天心情好,也不指使素洁,亲自烧了开水,给我倒在大木桶里,又往里面滴了几滴玫瑰精油,桶里撒上花瓣。香气在整间房里飘散,我除了衣衫,也不叫人侍候,自己下了浴桶,微闭了双眼,靠在桶壁之上。素洁隔一段时间便提一桶热水倒下,以保持浴桶的水温。
心情放松之下,却不知为何,我朦胧之间仿若看见了娘亲,哼唱着:雨后初晴哦,彩虹架,小妹妹呀,上桥玩……妹妹呀,转眼长大,红嫁衣呀,准备好……
我不由自主地跟着哼唱,热气氤氲之中,却感觉眼内有泪流下。从小,娘亲像母鸡一般保护着我,在那样的大家庭之中,经历了无数的暗箭射伤。也许在旁人眼里,娘亲是尖酸而凶悍的,让父亲不愿意接近,他更喜欢的是大娘的温柔端庄,可私底下,娘亲对着我的时候,却是温柔可亲的。我始终不明白那是为什么,现在却有些明白了。
为了保护我,她或许已全然舍弃了那一丝的夫妻之爱,只求得大娘的保护。只可惜她的亲姐姐最终却还是背叛了她。
“娘娘,娘娘,快醒醒……”
声音遥遥地传了过来,让我猛地从桶中惊醒,回头一看,却是素洁。她满脸惶急地望着我,“娘娘,皇上来了,请您接驾。”
我一时间脑子没反应过来,略有些懵懂地道:“素环呢?”
素洁急得直跳脚,“娘娘,您快点儿,素环在那儿向皇上禀报呢!”
我这才倏地一惊,瞪大了眼问她:“你说什么?皇上来了,他怎么可能还来?”
素洁吃惊地道:“娘娘,您怎么说这样的……话?”
话音未落,房门被人咣的一声撞开,屏风后转出一个人,冷冷地道:“你是希望朕永远都不来了?”
素洁怯怯地退到一旁跪下,我呆在浴桶里,看着他一身整齐的明黄色皇袍渐走渐近,一时间慌乱失措,竟不知如何是好。
虽然前两次我已在他面前全然赤祼过,但全是身不由己,哪里像今天,却是冷不防地被他全看清楚了。我不由自主地把身子缩在水下,只盼望花瓣能遮挡住自己的身体。羞恼之余,我却想到,今天才和皇后搭上线,如果这个时候再沐皇恩,岂不是让皇后对自己产生误会,破坏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联系?
措手不及之下,我来不及调整自己的表情,只感觉心内一阵沮丧:是不是每次要成功的时候,夏侯辰都要不失时机地破坏?
“这才是你真正的面孔吧?宁雨柔,怎么,这么不想见到朕?又或是你已找到了比朕更合适的靠山,就不需要朕了?”夏侯辰的声音如千年不化的冰雪,直向我砸了过来。
被他冷生生地一砸,我倒恢复了几分神志,勉强地道:“皇上,宫内哪一位不盼望着皇上的临幸,臣妾自然也是一样。容得臣妾穿好衣服,再来侍候皇上。”
我左右望了望,素洁不知何时已经出了房门,隐隐听到门外康大为的声音传了过来,“你们都去偏殿候着,皇上未传唤,不得进入……”
我缩了缩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