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范瑢铧面容显出难色。
“展大人?!”金虔顿时回神,愕然道。
“金捕快可有异议?!”展昭淡然瞥来一眼。
“属下的意思是……展大人所言甚是、甚是……”金虔赶忙堆起一个笑脸恭维道。
“那……”范瑢铧望了展昭面色一眼,暗叹了一口气,踌躇步向床边,缓缓道:“那有劳二位了……”
“王爷请早些歇息。”展昭抱拳道。
范瑢铧卧身躺好,拉开被卷,又回头瞅了瞅屋内红影,幽幽道:“有劳展大哥了……”
“属下分内之事。”展昭回道。
水眸又移向金虔:“小金,晚上夜风凉,你若是冷,就把被子披在身上,蚊子要是太多,你别忘了点蚊香,要是实在熬不住……”
金虔顿觉脑壳一阵剧痛:完了完了,絮叨老妈子现身了……
“王爷,金捕快乃是展某下属,展某自会安排妥当,王爷不必挂心,还请王爷早些歇息吧。”
展昭清朗声线响起,顿时止住了范老妈子的锁魂魔音。
“那瑢铧先歇息了……”许久,才从床铺之中幽幽道出一句。
金虔顿时感激涕零,赶忙卷起一张被子凑到展昭身侧讨好道:“展大人,这被子您披在身上,保暖防潮,一举两得啊。”
展昭怀中抱剑,腰杆笔直坐在桌边,头也未回道:“金捕快不必费心,展某无需此物。”
啧……
金虔讨了个没趣,只好摸摸鼻子退了回来,叠起被子,默然坐在一旁。
不多时,便听范瑢铧绵长呼吸缓缓传来,直听得金虔昏昏欲睡,终是开始频频打盹,梦会周公。
只见金虔脑袋左点、右点、前点、后点,最后猛然向后一仰,险些翻倒在地。
哎呦!
金虔豁然惊醒,使劲眨了两下眼皮子,四下张望,心道:
啧啧,好险好险,这若是一个不小心睡过去了,让那猫儿抓个正着,可就不太妙了……
可当金虔瞥向屋内那抹笔直身影,却发觉那人却是毫无声息,动也不动。
嗯?这猫儿咋连个动静都没有……
啊呀!莫不是堂堂南侠早已练就了坐睡神功,已经睡死过去?
想到这,金虔细眼转了转,蹑手蹑脚蹭到展昭身侧,定眼一看,不由满面黑线。
之前还声称要彻夜守备的四品护卫大人,此时却是双目紧闭——
金虔脸皮一抽,心道:好你个猫儿,不让咱睡,自己却在这里偷偷打盹,实在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想到这,金虔心头更是不忿,捏了捏拳头又向前凑了几分,可这一凑,却是让金虔呆了……
只见皎洁月色之下,眼前俊颜更显清逸,剑眉飞鬓,长睫如扇,鼻骨秀直,薄唇淡泽,绵长呼吸隐绕淡草清香,摄人心魂……
金虔只觉呼吸一滞,心跳偷停半拍,赶忙后撤一步,四下张望——
又见窗外夜色如水,纤云无尘,银光透树,影映西窗,好一派“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情调……
心跳好似战鼓一般隆隆擂起,直震得金虔头皮发麻,手脚发抖,自是不敢再在此危地逗留片刻,赶忙窜回原位,端直正坐,喃喃默念道: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都是月亮惹得祸——啧啧,不对、不对,应是——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定力!定力!
稳住!稳住!
可惜金虔只顾埋头苦背菩萨心经,却错过了缓缓睁启星眸中划过的一丝笑意。
*
也不知是第几百遍的心经起了效用,金虔总算是稳住心神,但却是扛不住周公召唤,趴在桌上睡死了过去。
这一睡,就睡到了日上三杆,艳阳高照。
待金虔睁开双眼之时,却惊异发现,自己竟是好端端地躺在被窝里。
啊啦?
猛然起身,圆瞪双目,金虔半晌才回想起来,自己应是在御前四品带刀护卫的房里——打地铺。再环视一周,却发现屋内除了自己之外,竟再无一人。
莫说这屋的正主不见踪影,就连本应睡在床铺上的范小王爷也早已不见,床铺上更是整整齐齐。
金虔心头一惊:
此种状况,只有一词可表:旷工!
完了完了,此次定会被冠个“消极怠工”的恶名。
啧啧,咱费力维护的勤劳上进、无私奉献的优秀员工形象啊……
金虔手忙脚乱从地铺中爬起身,拽了拽衣服,就一头朝门口冲去。
可刚到门口,就见房门“吱纽”一声开启,走进一人,险些和金虔撞个满怀。
“小金?”进门之人有些惊讶,“你醒了?”
“小王爷?”金虔更是惊讶,“你怎么……”话说了半句,突然金虔心思一转,赶忙后退一步,躬身施礼道,“属下失职,请王爷、展大人责罚!”
“失职?展大人?”范瑢铧水眸中显出不解,不由回头望向身后之人。
倒是他身后人听到,出声道:
“好你个小子,你也知道你失职啊?”
“拜你所赐,我们哥俩可是一整夜都没睡成……”
金虔听得两人声音,不由脸皮一抖,抬眼一看,只见范瑢铧身后随有两人,身着校尉官服,腰配阔叶刀,正是张龙、赵虎两位校尉。
只是此时二人却没了平日的威风,都黑着脸,还挂着两双深邃的黑眼圈。
而本应出现于此的某位护卫大人却是踪迹全无。
咦?
金虔纳闷。
只见范瑢铧微微摇头笑道:“张大哥、赵大哥,莫要调笑小金了。”边说边将金虔拽回里屋,继续对金虔笑道,“是展大哥早晨临出门之时交代的,说金捕快一路太过辛苦,让你多睡一阵,莫要吵你。”
“啥?!”金虔听得此言,细目赫然绷大,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症状。
只见赵虎满面不悦嘀咕道:
“昨夜护大人进宫见陈林公公,人未见到也就罢了,还被把门的小太监耍了半晚上,生生白等了好几个时辰,好容易回到府里,又被命令前来保护小王爷……”
说到这,还哀怨地抬头瞅了金虔一眼,继续道:“金捕快你睡得倒是舒服,可咱哥俩可是在门外干吹了半晚上的冷风……”
张龙走到金虔地铺之前,打量一番,忿忿望了金虔一眼,道:“金捕快,你这地铺睡起来可是舒服的很哪!又是油毡,又是被褥,呦!连蚊香都备上了……”
油毡?被褥?蚊香?
金虔赶忙两步上前,定眼一看,不由一愣。
刚才一时慌乱,竟是没发现,此时细细一看,却见这地铺,果然是油毡铺底,两层被褥垫上,铺得妥妥当当,旁侧还放了一圈燃了半截的蚊香。
就听范瑢铧一旁也诧异道:“小金,你这地铺看起来比那床铺还舒服啊……”
“这地铺……”不是咱铺的……吧……
金虔脸皮隐隐抽动,回想半晌,也未忆起自己曾有铺地铺之举。
问题是,不是咱铺的,是谁铺的?
听范老妈子的话音,貌似不是他,更不可能是张龙、赵虎二人——
那这铺地铺之人——岂不是呼之欲出?!
金虔顿感一个冷颤从头顶尖抖到脚底板,明明是艳阳高照,却生生出了一身冷汗……
再说屋内其他三人,见金虔突然脸色大变,垂头不语,只道是金虔心头自责,但见那消瘦身形有些不稳摇晃,好似一阵风就能吹倒了,心头也有些不忍。
“小金你身体单薄,多睡睡也是无妨……”范瑢铧上前宽慰道。
“金捕快,其实我们哥俩少睡一两个晚上也无妨……”赵虎挠了挠头皮道。
“好了好了!”张龙上前拍了金虔后背一掌,干笑了两声道,“都是自家兄弟,帮你守夜也是应该的,无妨、无妨!”
可金虔却是对几人话语充耳不闻,依旧脸色凝重,皱眉不语。
另外三人见金虔脸色愈来愈差,三人你瞅瞅我,我看看你,竟是不敢再言。
一时间,屋内寂静一片。
“咚咚”
突然,屋门叩响,一个衙役推门而入,抱拳道:
“大人回府,请各位花厅议事。”
“知道了。”张龙、赵虎同时回道,又同时转头望向金虔。
只见金虔已然回神,恢复常色,抱拳对范瑢铧道:“您请。”
三人这才松了口气,赶忙出门匆匆向花厅走去。
只是三人走得太急,未曾听到身后金虔喃喃自语:
“想咱一个堂堂现代人,竟受不住古代工作压力,出现了精神分裂、半夜梦游之症……啊呀,幸好只是梦游铺了个床铺,没摸到猫儿的身上、也没摸到范老妈子的铺上,尚未铸成大错,好险好险!……啧,这半夜梦游的病症,能不能根治啊……待会儿回去翻翻医书才是当务之急……”
*
四人受包大人之命,匆匆来到花厅。
花厅之内,李后、包大人、公孙先生、展昭、王朝、马汉几人皆已到齐,见四人入厅,便命人关门锁窗,一派神秘气氛。
金虔站在厅角观望,只见包大人、公孙先生与展昭三人脸色皆是凝重非常,便知情形不对,果然,包大人一开口,便是大煞风景之词:
“启禀太后,那郭槐如今已下狠招,情形怕是对太后大为不利!”
李后听言不由惊道:“包卿何出此言?!”
包大人面色凝重道:“昨夜微臣进宫约见陈林陈公公,但却未见到陈公公之人;今日一早,微臣又去八王爷府求见八王千岁,却也未见到八王一面。”
“包卿的意思是……”李后皱眉道。
包大人抬眼望了李后一眼,双眉紧蹙道:“微臣未能见到陈林公公,是因传话太监声称陈公公外出未归,太后,那陈公公此时已是圣上近侍太监,为何半夜三更还未回宫?微臣揣测,怕是那内宫内的大小太监,早已受了郭槐之命,阻碍微臣与陈公公相见。”
“那八王那里呢?”李后急声追问道。
包大人暗叹一口气道:“今日早朝刚退,微臣便急忙去拜见八王千岁,可待抵达王府,却得知八王今日一早便被刘后传入宫中,陪驾数日,怕是这几日之内都无法归府。”
“那岂不是二位人证皆无法得见?!”李后呼道。
包大人皱眉不语,半晌才沉声回道:“正是如此!”
李后身形猛然一颤,紧闭盲目,许久才缓缓道:“包卿可有对策?”
包大人利目闪了一闪,依旧沉眉不言。
“包卿?!”李后盲眼开启,定定望向包大人方向提声道。
“娘亲……”范瑢铧赶忙上前,握住李后双手道,“娘亲莫要焦急,瑢铧相信包大人定有良策。”
公孙先生见状,踌躇片刻,抱拳上前道:“启禀太后,那禁宫之中,皆是刘后、郭槐势力,如今若想见到陈公公与八王爷二人,怕是难上加难,不过那刘后与郭槐即使权势再大,也不能终生将八王千岁留在宫中!为今之计,只好静观其变,才好……”
“那依公孙先生之意,该等多久?”李后叹了口气,出声打断公孙先生话语道。
“这……”公孙先生皱眉道,“学生不敢断言。”
“七日!只需七日!”包大人突然出声道。
众人皆是一愣。
“七日?”李后疑惑道。
“七日?”公孙先生也是一脸不解,目光移向包大人。
只见包大人神情坚定,利目如电,黑面之上隐显凛然之气:
“只需再等七日,微臣自能见到陈公公与八王千岁二人!”
公孙先生直直望向包大人,神色猛然一变,惊呼道:“大人,你莫不是……不可,此举凶险异常,若是一个不慎,怕是会有诛灭九族之罪!”
“公孙先生!”包大人回首道,“先生也曾说过,此案不可拖沓,迟则生变,若是不趁七日之后机会,本府怕是再难有此良机!”
“大人!”公孙先生焦急万分,一张儒面竟布满薄汗,“望大人三思!”
包大人微微摇头:“本府主意已定,公孙先生莫要多言。”
公孙先生顿时语滞,目光一转,望向一旁红衣护卫道:“展护卫,你也劝劝大人!”
展昭剑眉蹙紧,举步来到包大人身前,黑烁眸子定定望着黑面青天,薄唇开启几次,才缓缓出声道:“大人……望大人三思……”
“展护卫……”包大人抬眼望了展昭一眼,又转头望了公孙先生一眼,“公孙先生……”微微一笑道,“本府知你二人乃是为本府着想,但此案事关重大、牵涉极广,加之郭槐、刘后身份特殊、势力盘结,本府若不出此险招,怕是无法为太后翻案平冤……”
“大人……”公孙先生叹了一口气,“既然大人主意已定,学生自当愿效犬马之劳。”
“大人……”展昭垂下眼帘,抱拳道,“属下自当追随大人左右!”
包大人脸上显出欣慰之色,缓缓点了点头。
他三人在那处谈的情真意切、感人肺腑,可其余众人却是看得莫名万分,丈二摸不着头脑。
金虔更是脸色发黑,一头无奈,心道:
喂喂喂,你们仨人这演的是哪一出啊?多少给咱们这些观众解释一下,才好往下推动剧情吧!
况且听公孙竹子和猫儿的意思……
老包,你莫不是想了什么阴损招数把咱们一锅端了吧?!
李后也是莫名,问道:“包卿,你说只需再等七日便可,其中是何道理?”
包大人上前一步,抱拳提声道:“太后在民间二十余年,怕是已然忘了,七日之后,六月初六,乃是南清宫狄娘娘的生辰。”
众人一听,皆是一愣。
金虔最是纳闷,心道:这狄娘娘是哪位人物啊?她过生日和此案又有何干系?
就见李后神情恍然,喃喃道:“哀家倒是忘了,六月初六,是皇姐的寿诞啊……”
就听包大人继续道:“如今圣上认狄娘娘为生母,狄娘娘诞辰,圣上自会去南清宫拜贺,到时陈林公公必然随行,八王千岁也定会回南清宫操办事宜。”
金虔此时才明白过来,心道:
原来这南清宫是八王千岁的住处,狄娘娘便是八王的老婆,也就是如今官方公认当今圣上生母……
慢着!!
金虔霎时脸色大变,浑身汗毛倒竖,直直望向包大人。
只见包大人神色镇静,继续道:
“圣上为亲母贺寿,刘后为免喧宾夺主,从不参加,那时,便是最佳时机。”
只见李后目瞪口呆,惊异万分,半晌才反应过来道:“包卿,难道你要在狄娘娘寿诞之时前去拜见八王,请八王为证……这……怕是不妥吧!”
哪里是不妥,怕是大大不妙吧。
金虔此时终于明白刚刚公孙先生与展昭为何脸色大变。
想皇帝老儿亲娘生日,天子亲临,文武百官到贺,场面何等隆重风光,而老包却偏偏挑那日前去挑刺说:八王爷,皇上亲娘已然找到,不是你老婆,而是另有其人,你也不是皇帝老儿的亲爹,今日我是来找你老王爷做证的……
啧,整个一个去砸场子的……
就听包大人抱拳提声道:“本府并非去请八王千岁为证,而是要将二十多年前冤案尽数告知圣上,请圣上下旨,彻查此案!”
金虔顿时身形一个不稳,险些扑倒在地。
撤回前言,撤回前言!
这根本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去拼命的!
如此做法,若是一个不小心,惹恼了八王,惹怒圣上,莫说替李后翻案,怕是连这开封府上下外加你老包的七大姑八大姨都一股脑搭了进去!
李后此时也是面色有些惨白,一双盲目直勾勾瞪着包大人,许久才颤声道:“包卿,此举未免太过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