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春堂几日没有回来的江轩终于被人扶着回来了。
精神稍有些差,其他倒也还好。
好好吃了一顿热乎乎的饭菜,江轩便觉得自己恢复了大半。“也亏得闻姑爷敢作敢为,后来摔伤的明显少了,只是这撒出去的盐也确实太多了些,盐场怕是都搬空了。”
华如初自然不会去说这主意是她出的。笑着接话道:“就是搬空了盐场也好过全城被困住,这个问题解决了也才能抽出人手去解决其他问题,垮塌的房屋越来越多了,死伤越来越重。阿佑要是不能解决这个问题,即便是没死的没有地方可遮风雨也会冻死,熬过这一关,兖州的人口怕是要锐减。”
江轩一直在回春堂呆着,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事,“死伤很大?”
“恩,昨天报上来的死伤就有上千,今天的我还不清楚,这还是知道的。住在那偏僻地方的百姓是不是还活着又有谁知道。”
江轩一辈子见惯了生死。听着这么大的伤亡也是半晌没有吱声。一天就如此了,风雪要是不停,怕是数目还得不停增加。
好一阵后才喃喃道:“人只觉得自己主宰一切。面对天灾时却如蝼蚁对着人时一般无半点反抗之力。”
这个话题太沉重,华如初没有接下去。而是起身叫过华明,“送江伯回屋休息,江伯,其他事我管不了,您的身体我却是需得管着的,您操心的事自有该操心的人,我们尽了力便好,去歇了吧。”
江轩叹了口气,回屋去了。
华如初走出门,愣愣的看着依旧没有半点停歇迹象的雨雪,再这样下去,她的男人就要累死在外面了。
闻佑很晚才回来。
带着一身的风雪。
华如初想要靠近,闻佑退后一步,“你去歇着,我自己来。”
华如初瞪他一眼,吩咐秋谨叫人尽快抬水进来,转身去拿了衣衫搭到屏风上,这才走向男人,不顾他的闪躲固执的拉着人去往屏风后。
向来体温偏高的男人手冰得和外面的天气没有区别,华如初心疼得不行,偏又说不出责备的话,只得沉默着给他取下玉冠,湿鞋子袜子丢到一边,又用干净厚实的帕子给他包住脚。
闻佑的视线一直追随着她,知道她在生气,却说不出一句哄人的话来。
水来了,华如初拉着他起身,将衣服一件件脱了,推他进了澡桶。
闻佑乖乖的照做。
“如初……”
“我没生气,就是心疼。”华如初不停的舀起一大勺水从脖子淋下,声音**的。
明明就是在生气,闻佑苦笑,仿佛被风雪冰冻起来的心却一点点解了冻,摸着如初的另一只手覆在自己脸上,一日的疲累因这个人对他的担忧而去了大半。
华如初却更加不满了,脸都冰成这样,还要不要命了。
干脆将帕子拧成半干敷在他脸下,华如初几乎是恶狠狠的道:“你就不能对自己好点吗?什么都得自己亲自去做,手底下那么多人养着做什么的?吃闲饭吗?”
闻佑半句话不解释,顺应道:“好,以后我就支使他们去做。”
华如初都想瞪穿他的后脑勺,当她不知道他是在敷衍她?
“如初,到今日下午止,伤亡增加到四千多人了!”
华如初吓了一跳,哪还记得刚才在为什么生气,“怎么会增加那么多?昨天得到的数字不还是一千多点吗?”
如愿转移了如初的注意力,闻佑松了口气,心情却同样沉重,他刚从陈坚那里得知时问的也是同一句话。
“灾情加重了,要是雨雪不停,明天怕是……”
只要雨雪不停,灾情便会一日比一日重,华如初自是明白,苦笑着叹息,“我突然有种暗无天日的感觉,不知这一灾要熬多久才能熬过去。”
“总能过去的。”闻佑轻轻拍了拍如初的手,感觉身体已经回暖后站起身来,自己拿了帕子擦干,套上衣服拥着如初回转屋内。
华如初给他擦干头发,又给他按了按穴位便推着他上了床,“明日还需早起?”
“恩,抱歉,这段时间都没能陪爹娘和你。”
“你能多爱惜一点自个儿我就很高兴了。”华如初撇嘴,“家里的事有我,你安心就是,睡吧,明儿早上叫你。”
闻佑确实也有些撑不住了,亲了亲她额头,搂住人沉沉睡去。
兖州的情况皇帝自是知道,又着人送了几船粮食和一批金银过来,可随之前来的人让华如初怎么都没想到。
看着眼前神情沉稳面色恭敬的青年,压着心里的疑问道:“没想到三弟会来,你兄长正忙着外头的事,可能没时间回来,你一路辛苦,先去歇息歇息可好?”
祁良脸上早没了当初的稚气和算计,也许有,只是他藏起来了,可越是如此,华如初越是对他不放心。
人的本性摆在那里,她没法相信一个人能有那么大改变。
祁良忙摇手,“大嫂,您不要叫大哥回来,我知道他忙,等他忙完了回来我再去拜见就是,不敢耽误他正事。”
这话让华如初听着舒服不少,微微点头道:“你还叫一声大哥大嫂,我们便绝不会轻慢了你,你安心就是。”
祁良摸了摸后脑,看着居然有些憨憨的,“大嫂,我来这里不是来做客的,兖州遭遇百年难得一见的雪灾满朝皆知,我没什么本事,也知道不会轻松,可我还是想跟在大哥身边,以前我不懂事,只觉得大哥做什么都厉害,却从未想过大哥表现出来的举重若轻背后付出了多少艰辛,我也许努力一辈子也学不到大哥的半分,却还是想努力试试看,我不想有朝一日当祁家再遭难时什么忙都帮不上。”
华如初静静听着,努力分辨他的真心假意,得出的结论让她讶然,祁良,居然像是真的长进了!
想到祁家那个烂摊子,华如初巴不得祁家多几个知事的,当然不会拒绝这送上门来的人,“只要你有这个心,谁都不会拦着你,只是兖州的情况确实不太好,你大哥每日回来都跟在雪地里滚了一圈似的,你要有受苦的心理准备。”
祁良用力点头,“是,嫂嫂。”
“今天你才来,先去好好休息一日,忙起来就没这么轻松了。”
祁良点头起身,却并非打算回屋,而是道:“听说大嫂的爹娘也在,我想去拜见二老,不知方不方便。”
“你有心了。”不管祁良所图为何,她都不会拦着他对自己的爹娘好,华如初将祁良带到了爹娘面前。
“小子祁良,给两老请安。”
“快免礼,这大冷的天怎么来了?太原不比这里要舒服许多?”华清嘴直惯了,让人不喜的话张口就来。
任雅真对着这样的丈夫大半辈子,早就习惯了在他说话之后给他解释一番,“老爷不会说话,你别往心里去,他的意思就是你怎么赶在这个时候来了这里。”
祁良大概也知道自己以前给人的是个什么印象,更何况这还是大嫂的爹娘,更不会生气,恭敬的回话道:“小子想跟着大哥学点东西,就算帮不上大哥的忙,给大哥跑跑腿也好。”
华家两老对望一眼,这是真心话还是另有所图?
对祁家人,他们夫妻都没好感,下意识的,心里就起了提防心。
“挺好,挺好,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你大哥就是势单力薄了些,什么都得自己来,这些时日都不知道瘦了多少,有你帮衬,他也能轻松些。”
“小子会努力。”
“好,好,年轻人就得多做点实事。”
华如初担心爹再说出些什么话来,插言道:“三弟一路上辛苦了,我让人准备了饭菜,你先去用一点再去歇息,你大哥回来我一定告诉他你来了。”
“是,但凭嫂嫂做主。”
第四百九十四章 善后
得知祁良来了,闻佑脸色都没有变一下。
大概是因为对祁家除了血缘带来的责任之外再难给与其他。
“今天晚了,就不见了,明天一早见上一面就是。”
华如初自是没有意见。
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他们来到饭厅时祁良已经在了。
见到两人进来忙起身行礼,“大哥,大嫂。”
“坐吧。”闻佑给岳父母行了礼,看早饭还没有端上来便将祁良叫到一边去说话,“听你大嫂说你想留下来帮我办事?”
“是,大哥,你就带着我吧,我一定不给你添乱,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闻佑眼神紧紧盯着他,“怎么突然有了这想法?”
祁良抿直了唇,在亲大哥面前终于露了端倪,“我想让其他人看看,祁家没了大哥还有我们,我不想那么没用,也不想祁家出了什么事都得指望大哥,终有一日我要变得和大哥一样有用。”
“愿望很好,你确定你吃得了苦头?这么冷的天常要去外面跑,你受得住?”
祁良虽然也有习武强身,却向来不爱武刀弄棒,身手只能算是平常,闻佑不得不担心他是不是撑得住,已经连续有官员病倒,他是缺人缺得很,可不中用的,他不想用,还不如去向如初借几个人。
祁良重重点头,“大哥,你要是觉得我做得不好,你就教教我,要是我自身不够努力,你将我踢回太原我也不怨你。”
“你能这么想就好。”看早餐已经摆好,闻佑起身走过去,“饭后跟我走。”
祁良大喜,高声应是。
一路上他都在担心。就怕大哥不愿意带他,二哥就是因为有大哥的提点才会变得越来越出息,越被爹爹看重,比不上大哥他认了,可是如果被同样庶出的二哥甩得越来越远,他怎么甘心。
好在大哥心里到底还是有祁家的。
齐南就在门外候着,一顿饭的功夫,祁良便看到不停的有穿着粗布衣服的皂隶前来找他,说上几句又匆匆离开。
他想,大哥是真的忙得不得了。
饭后。闻佑连话都没有多说便匆匆离去,祁良忙将剩下的馒头塞进嘴里,朝着还在用饭的几人作了一揖追了上去。
“看着倒像是个懂事的。”放下筷子。任雅真道。
华如初早就吃完了,正抱着平平逗他玩,闻言抬头道:“祁家多几个懂事的才好,省得阿佑没个轻省的时候。”
“他就是不管祁家谁又能说他什么,不过是本身重感情让他丢不开罢了。祁家该庆幸女婿是个这样的人。”任雅真眼馋的将平平抱了过去,将手放进平平软软的手心,感受他抓住自己的力道笑眯了眼,她这辈子见过的孩子加起来都没有她家平平好带。
长大了一定是个有出息的。
华如初不和娘亲说这个,凑过去亲了儿子一口道:“爹,娘。你们辛苦些帮我带着孩子,我去忙些其他事。”
“知道了,你哪天不忙。”任雅真又心疼又恼的撇她一眼。最后干脆眼不见为净的抱着平平打算回屋,随那夫妻两人折腾去。
华清朝着女儿眨了眨眼,低声道:“乖囡,你娘心疼你了,你再忙也要顾着点自个儿知道不?”
“我知道。爹,您帮我去哄着娘一点。”
“还用你说。”华清大大咧咧的笑。转身追夫人去了。
刚刚还一屋子的人转眼就只剩自己了,华如初呆坐了一会始起身。
她今日要出门一趟,昨天有人来报说萝卜好像都冻坏了,她得去看看,种子全种下去了,要是都死了她的损失就大了,也不知道周荣还有没有办法弄到种子。
听说她要出门,秋谨怎么都不同意,“夫人,婢子替您去一趟吧,您这还没出百日,受了寒可怎么好。”
华如初也觉得自己有点逞强了,可将萝卜全搬回来也不成,工程太大了,稍一思量,道:“我坐在马车里不出去,你多带几个人一起出门,多拿一些给我瞧瞧就行。”
秋谨觉得这样也能接受,遂行礼下去安排。
萝卜的情况比她预想的还要严重,“全是这样了?”
“是,叶子上全是冰,看着倒也还好,就是根部全冻坏了,婢子记得您说过这萝卜吃的就是根部……”
华如初有气无力的点头,“种子全浪费了。”
想起当时和萝卜秧一起出苗的还有一些其他种子,华如初又问,“除了萝卜外的其他那些呢?”
“婢子刚才留心看了下,都死了。”
华如初顿时颓了,无力的挥了挥手,“回去吧,不在外面遭罪了。”
“是。”
虽然马车里布置得舒服,却也挡不住跑动间偶有吹进来的风,到家后华如初觉得自己整个都冻僵了。
想到阿佑每天都在外面折腾,心里更添了一分心疼。
想到一番苦心白费,还将种子搭了进去更是心疼得慌,她觉得只有平平和安安能安慰她受伤的心了。
得了,还是带孩子去吧。
闻佑依旧忙得早出晚归。
原以为会撑不住的祁良居然咬牙撑住了,华如初待他的态度倒是多了份真心。
“大人,这样是否不妥?毕竟是文家的祖宅,还是被封了的宅子,让百姓住进去,皇上那里……”
“之前就已经打开过一次了,再开一次也无妨,皇上那里本官能交待得过去,比起这些来,多活一个百姓才是重要的。”闻佑放下笔,将写好的公文交给陈坚,“派人快马加鞭送往八郡,告诉他们,要是再让本官知道他们无作为,本官不介意让他们一直无作为下去。”
“是。”
八郡有六郡出了乱子,其中一郡查明原因却是因为到了这时候。官府还和之前一样只顾自己,不管百姓死活,有倒了屋子的百姓拖家带口想进城却被拦于城外,一家四口却有三个冻死在城门口,一下子就激起了民愤,不管不顾的冲击城门,冲突之下又死了有二十四人,下属官员自是不敢上报,却拦不住有人不要命了跑来治所告状。
陈坚对那些败坏名声的官员也是恨得紧,应得格外大声。
闻佑活动了一下手指。扫了眼众人道:“崔宇,你派出人手去,将家中没有片瓦遮身的百姓送入文家老宅。封条本官已着人去撕了,若是皇上怪罪,本官一力承担。”
崔宇身体一顿,旋即弯下腰去,“下官愿和大人一起承担。下官告退。”
文家老宅传了数代,年年翻修,占地范围越来越大,要容下几百百姓完全不成问题,再挤一挤,就是上千也未必塞不进去。
对于整个兖州来说能起的作用有限。可如果只收留昌邑附近的百姓却也够了。
至此,兖州的治所内可以说是一片清明,小有摩擦。却也算是和谐。
可是陆续从下属几郡传来的消息却让闻佑心头火起,这种时候要官员做什么用的?不就是用来安抚百姓,不发生民乱吗?
他们都在做什么!
“叫苗松伟来见我。”
苗松伟,为兖州都尉。
苗松伟来得很快,“大人。”
闻佑抬起头看向他。“你带人去一趟济阳,另外再派一路人马去东平。将两郡太守拿下,一切政务暂时交由别驾从事主理。”
“是。”苗松伟朗声应下,施礼过后就要去点人,就听得大人又道:“若是有人不服,允你武力行事。”
有这样一句话自是更好行事,苗松伟大喜,几乎是用跑的离开。
自打闻大人来了后,他都觉得他们就是用来做杂事的了,现在总算是有正事可做,他是该磨拳擦掌亮亮剑了。
这样又过了两日,风雪总算是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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