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了京城,他也不等我安顿下来,就立马没了人影……
“我再加足足等了两天两夜,才又看见他,他是回来取钱的……我问他到底怎么样,他说,他说他喜欢上别人了……”泪珠再次滑落,乐姗用手帕掩住嘴,泣不成声,“我追问他那女人是谁……他说……他说是‘梦里乡’的女人……”
“……‘梦里乡’?”晓彤皱眉,重复了一句,她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
“就是妓院啊!京城最红火的妓院!”乐姗压低嗓子,咬牙切齿地说,“那女人是‘梦里乡’的红倌!他说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说我比不上她……我比不上一个妓 女?!他竟然要花钱把她赎出来,还要把她明媒正娶……他疯了吗?!他说他接我来京城是不希望他同僚们看不起他,说他无情无义,但是他这样做难道就是有情有义?!他这样做就不会被人看不起,不会被人笑话吗?明媒正娶一个妓 女?!他又要把我怎么样?!休了我吗?!”
莫不做声地任由她发泄,晓彤知道,乐姗已经憋了太久压抑了太久,晓彤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她,只能放任她发泄着自己的情绪,直到她再次平静下来。
后来,两人没再说一句话,乐姗靠在晓彤肩膀上,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神没有一点焦距。而晓彤也一直陪着她坐着,看着窗外渐渐转红又渐渐变黑的天色。
街道上喧哗的声音穿过院落,来到这座凄冷的宅院,更像是把这座宅院从整个世界割裂了开来,欢笑,愉悦都不属于这里,这里有的只是冷漠和寂寥。
“……姐……”乐姗动了动,轻声呼唤了一句。
“什么?”晓彤将心神收了回来,回应道。
“姐……你要回去了吗?”乐姗那种黯淡的神情,让晓彤无法点头,“姐……我不想一个人呆在这里……姐,你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好,我留下来陪你……”晓彤安慰地对她笑了笑,然后站起身,“……我出去托王二给我相公……给他稍个信儿。”
乐姗点点头,面容在昏暗的房间里显得晦涩不明。
轻轻在心里叹口气,晓彤走到门前,拉开门。
“谢谢你能陪我……不然我真不知道自己一个人应该怎么熬下去……”略微动了动,乐姗把头扭到一边,低声说。
“这是我应该的……”抿了抿嘴唇,晓彤忍不住又加上一句,“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乐姗沉默,就在晓彤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细细的声音传了过来,“还能怎么做?除了接受……我能做什么别的吗?”
“……”不忍地闭了闭眼睛,晓彤不敢再看那消瘦地仿佛已经一步踏入坟墓的身影,狠了狠心,快步出屋。
是啊,还能做什么?除了接受,没有别的办法了对吧?
如果自己的相公执意要纳小琴为妾,那自己又有什么置喙余地呢?出嫁从夫,不管相公做出什么决定,都必须要服从……
乐姗勤勤恳恳地持家,姓杨的能考中进士全是因为有她任劳任怨地支撑,他能有今天,是因为乐姗的付出。付出的回报就是这个?
京城……是什么?
世态炎凉……又是什么?
男人呢?男人……又到底是什么?
“桑之落矣,其黄而陨。自我徂尔,三岁食贫。淇水汤汤,渐车帷裳。女也不爽,士贰其行。 士也罔极,二三其德。
“三岁为妇,靡室劳矣。夙兴夜寐,靡有朝矣。言既遂矣,至于暴矣。兄弟不知,咥其笑矣。静言思之,躬自悼矣。
“及尔偕老,老使我怨。淇则有岸,隰则有泮。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 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十三、花街柳巷
一整晚,乐姗和晓彤都在一起回忆从前在乡村时无忧无虑的生活,直到两人都泪眼迷蒙才停止。乐姗翻来覆去辗转反侧,连带着晓彤也没有入睡,只是在天蒙蒙亮的时候才勉强闭眼迷糊了片刻。
很早,京城的街道就开始热闹起来,与自己离大街尚远的房间不同,乐姗的宅院离着大街很近,喧闹的人声让晓彤觉得烦躁,不由得翻了个身,皱起眉。
“姐姐……姐姐……”乐姗一声一声的呼唤声传入耳朵,即使仍旧困倦得很,晓彤仍旧还是睁开眼睛。乐姗双眼通红,泛着血丝,眼眶下也是青黑一片,憔悴地让人心痛。
“怎么了?”坐起身,晓彤询问靠在自己身边欲言又止的乐姗。
“姐姐……我……我想去一趟‘梦里乡’。”犹豫了半天,乐姗终于说了出来。
“什么?!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的,你竟然怎么想要去那里?!”震惊地睁大眼睛,晓彤觉得乐姗是不是被对自己相公的怨恨冲昏了头脑。
“……我知道,我也知道那种地方我去不得……但是我不甘心……我想见见那个女人!”乐姗的神情逐渐转为坚定。
“……见了……又能怎么样?”轻轻叹了口气,晓彤摇摇头。
“我不知道,也许什么也做不了,但是我就是想去看一看她,看看她到底是怎样的女人,竟然能让那个姓杨的为她做到这个地步!”咬牙切齿,晓彤知道乐姗现在一定恨死自己的相公和那个女人了……
看见晓彤神色略微松动,乐姗一把抓起她的手,恳求,“姐姐你不用陪我去,我不在乎这些了,但是姐姐的名节还是很重要的,只要姐姐不阻止我,乐姗就知足了!”
“傻瓜,你这样做,破坏了自己的名声,不正好让他有借口休妻另娶么……”叹口气,晓彤垂下视线。
“休妻就休妻,就是我什么也不做,下场也未必能比休妻能好到哪里去!”恨恨地咬牙,乐姗眼神转为悲哀。
“……我陪你去就是了。”抬手摸摸她的黑发,晓彤笑得温和。
“姐姐?!”乐姗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
“我一直当你是妹妹,你要做什么也都缠着我一起,我怎么可能放心你一个人到那种地方去?不过……”晓彤收起笑容,神情严肃起来,“你知道要如何进入‘梦里乡’吗?那里肯定不是会让女人出入的地方。”
“我……我准备女扮男装!”迅速地翻身下床,乐姗翻出了自己相公的衣物,穿在身上,随后扎起男子的发式,一切打点好之后,乐姗转向晓彤,“姐姐,这样如何?”
闭了闭眼睛,晓彤无奈地摇摇头。下床,来到她身边,带她来到镜子面前,晓彤抬手指了指镜子中照出的影像,“任谁看,都会觉得你是女人吧?更不用说是花街上那些看门人,他们火眼金睛,怎么可能分辨不出来?!”
“……但是……那些小说都是这样写的。”失望地垂下双肩,乐姗闷闷不乐地拔下自己头上的簪子,顿时,青丝流泻。
“小说是小说,小说里的描写如何能全信?”安慰地拍拍乐姗的肩膀,然后将她按在梳妆台前的凳子上,晓彤拿起梳子,开始为她细细梳理长发,“要不这样吧,咱们上街去看看,总是坐在家里也没有什么办法,说不定在街上走走就能找到什么办法呢?”
“嗯……姐姐说的是……乐姗就听姐姐的……”轻轻点点头,乐姗乖巧地任由着晓彤为自己梳理发式。
听见乐姗的回答,晓彤轻笑了一下,“嗯,那么咱们就上街去吧……”
上街,并不是为了要帮助乐姗寻扎什么进入‘梦里乡’的办法,想来,都不可能有这种办法吧?
那里是男人寻欢作乐的天堂,严禁女子进入,既是保护良家女子的清白与安全,也是为了保障男子寻欢的兴致。只要是有钱的男人,很少有不去那里的,家里的女人也一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家相安无事。
但是乐姗不同,率真的她是眼里揉不进沙子的性子,虽然柔顺却也刚烈,这次,她相公的确也是已经把事情闹到了无法让她假装看不见的地步了……
精心为乐姗梳好发式,然后好好得打扮了一下,镜子中映出来的乐姗终于变得漂亮起来,晓彤看着她,笑了,“你看,你这样打扮起来也未必比那个女人差。”
“……这样又有什么用处呢?我想要他看的人……根本不会看我一眼……”乐姗轻嘲,垂下视线。
“俗话说‘女为悦己者容’,但是在我看来啊,女人打扮自己,是为了自己。”晓彤垂首,轻声在乐姗耳边说道,“记住,乐姗,你今天不是为了你相公打扮的,你是为了你自己。”
怔怔地抬起头,乐姗定定的注视着自己在镜子里映出的面孔,缓缓点头,“乐姗记住了,姐姐。”
打扮一新,晓彤便拉着乐姗出了宅院。不料王二却站在宅门口,见到晓彤出来,便赶快过来行礼,“夫人”。
“怎么?老爷出了什么事吗?”怔了一下,晓彤急忙询问。
“不是不是,老爷只是担心夫人初来京城不熟悉,让小人跟着好有个照应。”王二躬身回答。
“……那就麻烦了。”知道自己相公是为自己着想,晓彤看乐姗没有什么意见,便点头应允了。
“……姐姐的相公对姐姐真好……”乐姗在一边小声说,带着全然的羡慕。
晓彤笑着,没有答话。
谁都有各自的烦恼,只不过自己的烦恼现在来看,比乐姗的渺小多了……
外面的空气很新鲜,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洋溢着轻松的氛围,在晓彤极力转移注意力的努力下,乐姗终于渐渐放松了下来,神色也略微开朗。
随着人潮,晓彤与乐姗缓缓在街上走着,逐渐被京城的繁华所吸引,小小的香囊,刺绣精巧的手帕,做工精良的发饰,都让从乡下过来的两人目不暇接。
一边评论着各种饰品,一边爱不释手,但是穷人家出来的孩子都没有乱花钱的习惯,饱了饱眼福就笑着放下了。
京城就是这样一个地方,繁华地让人感觉冷漠,去又不由自主地被她所吸引,
沉浸在新鲜事物中的两人没有发现,自己身边的街道上的女人越来越少,直到王二开口叫住她们,“二位夫人,请不要往前走了……”
“怎么了?”回头,疑惑地询问,晓彤看到王二有点尴尬的脸色,才恍然大悟地变了脸色。
“……姐姐?”莫名其妙地看着晓彤与王二,乐姗看了看周围。
“……这……”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晓彤踌躇半饷。话说京城这么大,无意识地就逛到花街地段,还真不是一般的背运……
终于,乐姗也发觉了前方的不同之处,顿时脸色阴沉下来,“莫非……”
“乐姗……”伸出手抓住乐姗的衣袖,晓彤摇摇头,“别冲动,你就算是这样去了,除了害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可是……你就让我这样回去吗?!”咬着牙,乐姗射向前方的视线恨不能将所有花街的屋舍洞穿。
“但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劝说她,但是晓彤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就这样放任乐姗冲动下去。
“姐姐!”
“这不是弟妹吗?”男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晓彤吃了一惊,转过身去。
面前两个男子,一个瘦高,赫然是不久才刚刚见面的姓钱的探花。另一个手拿一把折扇,身穿紫色华贵长裳,面容俊俏,只是那一双桃花眼,轻佻中透着邪气,让晓彤浑身不舒服。
“钱大人……”微微欠身行礼,晓彤将疑问的目光投向同样在打量自己与乐姗的紫衣男子。
“这位是吏部尚书,周睿周大人。”钱探花连忙介绍说,“周大人,这位是此次状元的夫人。”
“……周大人。”同样欠身行礼,随后给了藏在自己身后有点不知所措的乐姗一个眼神,让她随着自己行礼。接到晓彤的眼色,乐姗慌忙手忙脚乱地行礼。
“二位夫人不必多礼。”合上扇子,点了点头示意二人起身,周睿抬眼瞟了一眼离这里并不算远的花街,挑眉,“不知二位夫人在此地久久驻足到底所谓何事?”
“……!”吓了一大跳,晓彤皱起眉,思索着要怎么蒙混过关,没想到,身边的乐姗却突然开口,“周大人和钱大人对于这花街熟悉吗?”
“乐姗!”来不及阻止,晓彤只能眼看着乐姗说了挽回不了的话,然后沐浴着周睿与钱探花惊异的目光。
“这位夫人的意思是……”沉吟片刻,周睿极感兴趣地笑着看向乐姗。
“‘梦里乡’中的一位名叫‘如烟’的姑娘,不知二位大人是不是认识?”没有理会晓彤的阻止,乐姗继续问道。
“‘梦里乡’的‘如烟’姑娘,本官自然是知道,说起来,这位姑娘最近被传言有刚入仕的士子要为其赎身并娶她过门,这件事在这条花街上谁不知道。”挑眉,边说边观察着乐姗的脸色,周睿明显不怀好意的眼神让晓彤警戒地皱起眉。“这位夫人……莫非是将要与如烟姑娘做姐妹的人?”
“谁要与这种女人做姐妹!”冲动的话脱口而出,乐姗被周睿一句话刺激地差点把持不住。
“乐姗!”厉声制止她接下来的话,晓彤上前一步将她当在身后,“周大人,请您说话注意分寸!”
“哦?本官那句话说错了?”周睿毫不在意地一笑。
深吸一口气,晓彤知道这个人自己惹不起,况且,他还是乐姗暂时唯一能打听那个‘如烟’姑娘事情的人,“既然周大人与如烟姑娘颇有交情,能够为我们姐妹二人引见一下,有一些误会,也许只有见了面才能解决。”
“这个倒是不难,但是要是万一本官包了如烟姑娘出场,却让她受到伤害,本官可丢不起这个人。”笑着看了看晓彤,又转向脸色发白的乐姗,周睿轻扬起嘴角,“二位夫人可以答应本官不会对如烟姑娘做什么事情吗?”
“这是自然。”点点头,承诺下来,晓彤在衣袖底下握住乐姗汗湿的手,紧紧地握住,像是在给予她力量一样。
“既然状元夫人如此担保,本官就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笑着点点头,周睿扬手用扇子一指,“三天后,未时,就在这家酒楼,咱们不见不散如何?”
“……多谢周大人成全。”欠身行礼,随后草草与周睿和钱探花道了别,晓彤拽住乐姗,快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十四、前途未卜
好不容易哄好了乐姗,让她答应到时候不要太过于冲动,把握好分寸,等晓彤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疲惫地只想倒在床上睡死过去。
屋子内静悄悄的,也不知道相公回来没有,连小琴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不见踪影。
站在空旷的大厅,四周没有一个人影,晓彤突然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寂寞。京城再繁华又怎样?生活再富足又怎样?初来咋到,不管是乐姗还是自己,都面临着巨大的压力。这里有着太多的诱惑,有着太多的身不由己,前途莫测。
其实,这两天晓彤一直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去劝说乐姗的,如果万一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