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黎正打算翻页的手指顿了一顿，继而翻页，仍是不抬头：“能啊，我就是不想救而已。”
轩辕夙沉默了片刻，道：“你这样做是对的，若是你出手救人，怕是又会被人构陷……”
惑乱宫闱可是最易被挑起的名头。
“你这是怕我心里愧疚自责吗？”轩辕黎嘴角勾起一抹近乎嘲讽的微笑道，“你太看得起我了，我没那么善良，也不是担心被被人构陷。”
再者，就是他救了人，爹爹肯定转头就动手让人意外而亡的，他不担心被构陷，是因为爹爹会担心。
“我想回家了。”轩辕黎见他不说话，想了一想，合上书本道，反正这是个机会，不用白不用，再说他也好几天都没见到爹爹了。
轩辕夙愣了一愣，道：“为什么？”
轩辕黎好笑地看着他道：“这还要什么为什么？我在这里天天也是无事，不如让我回家吧？算算日子我和爹爹也该回颍州了……嗯，若是我想你了，就进京来看你。”
轩辕夙轻轻道：“在这里陪我不是事么？”
轩辕黎叹了口气道：“到现在你还坚持什么呢？好好工作做你的皇帝吧，这个差事可不轻松哦，你要一直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呢。”
轩辕夙心中一动，道：“是因为我是皇帝？”
轩辕黎歪着脑袋看了他一会儿，道：“若是没有爹爹的话，你又不是皇帝，在这些前提下，或许……不过那也就不是今天的你我了，不想也罢了。”
“若是你留在这里，我会做的更好。”轩辕夙认真地看着他，“你能做到很多，能改变很多，就是……就是不同我有什么，单单留在这里，为南朝做些什么，好吗？”
轩辕黎看着地板的某一处，似是在思索什么，过了一会儿抬头看他笑出声来：“你把我想得太高尚了，我不喜欢那样，我只想在颍州好好过日子，你已经能做得很好了，少一个锦上添花的机会也没什么的，我真没有什么大志向，只想天天和爹爹一起，有点事情做，就这样而已。让我走吧。”
轩辕夙静默不语。
轩辕黎沉默了半晌，低声道：“留我在这里，你就不怕某天醒来时发现我已经死了吗？”
轩辕夙一惊，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轩辕黎起身，随手把书放在几上，走到他面前平静地说道：“你难道都不想想，若是我出了事，我爹爹会做什么？在其位谋其政，你身为皇帝，为什么就不能多想一想？若我不是云先生的弟子，怕是现在已经缠绵病榻已久了……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一点机会都不给你吗？我在颖王府里，诸事都不用自己操心，我不会成为任何人的眼中钉，也没有人敢；我想做的事没什么是不能够，想要的东西也没什么是要不来的，更没有一干不相干人等时不时在我面前晃荡惹我心烦，平安顺心如意，还有爹爹陪着，这样的生活我有什么不满意的，为什么要换？而在你这里，我连水都不敢多喝一口，日日不得安稳入眠，你虽然护着我，可是我不相信你，也不是不相信你，而是不信你的能力，后宫不是完全在你的掌握之中，若是某些人想动我，也是能够的，若是呆的长久了，有一天你不再待见我了，我还不死无葬身之地？这是皇宫，又不是那么好进好出的……而且，我不喜欢你，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再待下去也不会喜欢你。”
轩辕夙一时僵立着，什么表情动作都没有。
轩辕黎继续道：“我本来是对你心中有愧的，当初照实了说是我利用你，但是现在我想通了，世界上什么事都是公平的，有借有还，得到什么失去什么，但只有喜欢这种事，不是你喜欢我我就非要喜欢你的，我觉得我这样天天在你眼前，也是种错误的办法，不如离得远远的，让你渐渐忘了以前，说不定有一天你蓦然间想起我时，发现已经忘记我张什么样子了。”
轩辕黎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道：“我还是要向你道歉，对不起。”
轩辕夙怔怔地看着他。
轩辕黎微微一笑，盯着他慢慢道：“你以后会有三千佳丽，会有真心爱你的人，会幸福圆满，会做一个好皇帝，名垂青史，会忘记我，对吗？”
轩辕夙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深深的深深的看着他，仿若要看生命中的最后一眼。
秋雨绵绵，一人撑着一把勾勒着荷花的油纸伞，慢慢地走向宫门，及至门口，回头看了一眼，转过头，微笑。
外面，正是一个人，等待的姿势。
“爹爹，我们回家吧。”
轩辕夙忽然发现，想离开时，就会有太多的理由，可是，他无法克制住自己不迁怒到霖妃身上。你们为什么不安分一点呢？朕只是想留他在身边久一点，忘记丧父之痛，忘记那些乌烟瘴气的事情片刻而已，他的存在不会危及你们任何人的地位，为什么要做这些手段来让他有理由离开呢？如果没有你们做这些让他不喜欢的事，他那么心软，怎么会主动提出离开呢？你们，真该死。
“宣旨，今日擅闯御书房诸妃皆降三级，霖妃品行不端，妄图揣测圣意，诋毁圣誉，降级为嫔，剥夺封号，禁足一年以示惩戒。”
吐出这些话，看着众人毕恭毕敬地退出，心中忽然有种压抑不住的失落感，事到如今，他也只能做这些啊。
他若喜欢他，或许会为了他忍受宫廷的束缚和勾心斗角，可是，没有。
他的心从来都不在自己身上。
自己以前一直不懂，他为什么就能无动于衷呢？尽管感动，却从不会心动。后来才知道，原来喜欢他的人那么多，对他好的人那么多，自己就算是皇子，皇帝，也只会让自己的地位变得更低而已。
原来并不是只有自己发现他的好。
若是能早一些相遇就好了。
若是……能喜欢上自己就好了。
或许以后会有人真心爱上自己，可是，那些人都是别人，不是他。
63
63、第六十三章 。。。
黎泗睿背着篓子和药铲准备去采药，快要出营时见到轩辕策坐在门口处的木桩子上看着前面某一处风景出神。
“世子是不是没事做空闲的很，陪我去采药吧？”黎泗睿上前讨好地笑，没办法，像他这样长这么大走在大路上还会摔跤的人，每次上山采药回来后都会有一半的药材用在自己身上……用公子的话来说，明显的大脑发育过度小脑发育不良啊。
轩辕策回过神来，听见他说这话忍不住嘴角一抽，以前在边境大营的时候，每次这位上山去采药时，他的亲卫兵都选择用抽签的方式来决定谁陪着一起去，因为每次回来时这位都是被背回来的。
算起来他自己奉献的次数还是最多的，也对黎泗睿在各种地理环境下都能摔跤的诡异情景无语极了，有时候就真的怀疑他怎么能够活这么大呢？而且脸上身上连一道疤都没有……
“世子？”黎泗睿又巴巴地唤了一声，一脸谄媚的笑容。
轩辕策淡淡看他一眼，站起身来，居高临下道：“走吧。”
黎泗睿颠颠地笑起来让路道：“世子先请。”
叫世子叫得那么习惯，还一点也不把自己当做世子看待，大约在他眼里，世子比一味药草还不如吧，轩辕策一面走一面忍不住想。
军营就挨着山，出了门绕上一段路便是山脚，这山也属翠茗山脉系，山势险峻易守难攻，而且野生药材极多，有时候轩辕黎也会亲自过来这边采药。
两人一路向上走着，交谈倒是不多，只是会在黎泗睿见到不好采到的药材让轩辕策代劳时才会说上几句。
轩辕策也习惯了，这位本来就是不善交谈的人，除却药草医术之外他的世界里几乎就没有别的。
黎泗睿是黎家五兄弟当中唯一一个不会武功的人，没办法，在武学上他是真正的朽木不可雕，一点天赋都没有，大约他所有的才智都用在医术上面了。
夏日颍州多雨水，路不是特别好走，黎泗睿就折了根树枝做拐杖，即使这样还总是步履蹒跚的，让走在后面的轩辕策是不是就胆战心惊一回。
“你小心一点。”眼见黎泗睿再次向一边滑下去，轩辕策飞身过去一把拉住他的手臂，皱起了眉头，“若是真你自己一个人，你能活得下去么？”
“……”黎泗睿瞪他一眼，“我家公子捡到我时我还活得好好的呢！”
“说起来，小黎当初是怎么捡到你们五个的？”轩辕策忍了一下还是没忍住，这些事他都没查到，好像他们几个都是从山旮旯里生出来的一样，估计除了颖王之外没有别人知道了。
黎泗睿看他一眼，一双清澈的桃花眼仿佛带着股特别的意味，又仿佛只是正常的无意的一瞥，继而道：“公子最先捡到我，是在山里面，后来到锦州时捡到了老大和老五，最后在锦州北界捡到了老二和老四。没了，真不知道你们为什么都想知道这些……”
最后一句话他几乎是含在嘴里说出来的，若不是轩辕策听得仔细，几乎就没察觉。
“还有别人问过？”
“嗯，好多人都问过。”黎泗睿点点头，忽而眼睛一亮，扑到一丛灌木底下，“月间华！”
轩辕策无奈道：“你小心一点行不行？”就是两眼里只有草药，所以连路都没有了。
黎泗睿根本就没在意他说什么，虔诚地拿着药铲小心翼翼地把那颗巴掌高的开着浅蓝色小花的草药挖出来。
“别人问的时候你是怎么回答的？”待他放好那颗草，轩辕策又接上刚刚想问的话。
黎泗睿有些茫然地回头看他一眼，道：“和刚才说的一样啊。”
轩辕策望着他的后背，皱眉。
莫名的……有些不爽。
“别人都是看你傻才问你的吧……”轩辕策站在原地嘟囔了一句，看他又差点被绊倒在地，忙举步跟上。
望着天上的星星，轩辕策无语。
这次没有摔下山崖山坡，没有扭到脚划伤手，更没有碰到凶猛野兽，或者中毒，这次仅仅是迷路……
仅仅是迷路罢了，轩辕策第十次说服自己。
“哟，这里的鱼挺肥美的，一定很好吃！”黎泗睿甩上来一条尺长的鱼，笑得眯起了眼睛，“你快动手来烤吧，我饿了。”
轩辕策很想很想很想上去拧一下他的脸。
他怒气冲冲地走过去，一把扯过那条鱼，走到另一边拿了匕首举起，开膛破肚！
黎泗睿扁扁嘴巴不满道：“你使什么性子呢，若不是看你心情不好，我才不会要你陪我进山呢，有好多人都抢着要陪我呢，以后再不要让你同我一起了。”
轩辕策没好气道：“这话你说过没有十次也至少有八次了，每次拉我来的时候还总是自己记不住！”
黎泗睿怔了一下，仔细想想……好像真有这么回事，……
“你不是知道我记不住这些么，为什么在我喊你的时候不提醒我一下？”
“我是那么小心眼的人？”轩辕策冲他犯了个白眼。
黎泗睿没有回答，他默认为，是的。
过了一会儿，他才道：“我总觉得，你在我面前，同在别人面前都不大一样。”
轩辕策一惊，下意识向他看去，却见他一副小孩子茫然时的表情，才稍稍放心，总不能说是为了多知道点小黎的情况才这样套话的吧，谁让黎家的五个人中只有这个离得最近也最好糊弄。
“那是因为你和别人也不一样。”
“唔，也有道理。”黎泗睿歪了歪脑袋看他一眼，“我家公子也同我说过，要我在军中时好好跟着你。”
“是么……”轩辕策有些心虚，又有些高兴，看来小黎还是蛮信任自己的。
作者有话要说：字数少，大家将就一下吧，哎哟，打工累的我都快残疾了。。。
64
64、第六十四章 。。。
“我家公子也快回来了……”黎泗睿似自言自语道。
轩辕策正杀生的手顿了一顿，道：“你如何知道？”
毕竟除了一开始国丧的时候他们传信说要去四处游历后，迄今这近一年来，都再无任何消息传回来。
黎泗睿摇头晃脑仿若有些得意的样子，“感觉啊，公子说我的感觉很灵验的。”
轩辕策嘴角抽了一下，淡淡道：“感觉很灵验的人，还会迷路啊。”
“……”黎泗睿瞪他一眼，“感觉灵验，和没有方向感是两回事！”
“嗯嗯。”轩辕策点头，继续手上的活儿。
黎泗睿又歪着脑袋迷茫地眨着桃花眼看他，道：“你怎么不高兴啊？”
“嗯？”轩辕策不明所以地看过去，“什么高兴不高兴的？”
“你不是因为长时间没有见到公子才天天不开心的么？”黎泗睿道，“公子真的很快就会回来的！”
轩辕策沉默了一会儿，在心底里叹了口气，道：“好好钓鱼。”
“……哦。”黎泗睿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这幅神情，也不想费脑袋去想，便乖乖听话专心钓鱼了。
然后就是轩辕策生火、烤鱼，两人一起吃鱼，然后黎泗睿在周围撒了一圈药粉，两人分在火堆两旁睡觉。
不远处的虫鸣声此起彼伏，偶尔会有什么小动物穿过草丛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微凉的夜风带着山里的湿气轻轻吹拂着，乔木的叶子沙沙作响，平静安宁的夏夜。
轩辕策听着黎泗睿的呼吸声逐渐变得绵长便知他已经睡熟了。
简单的人的生活，总会让自诩聪明的人羡慕。
这个人总是有喜欢的事情的做，吃饭的时候很认真，睡觉的时候很安稳，行医的时候很开心，仿佛从来都没什么烦恼，也许是因为他从来没有求而不得过吧。
这样想着，他便在这轻微的呼吸声里渐渐睡了。
到了次日依旧未找到路，这片大山，即使是土生土长的山里人有时候也会迷失。
黎泗睿是根本就没想过要求救，他在山林里能活的很好，甚至比在外面还活的自在些，在他眼里迷路在山里根本就不能说是迷路；而轩辕策若是想的话当然有办法联系外面的人进来，可是他现在已经憋着一口气了，他就不信他找不到出路！
他们已经进入了很深处，走得分外艰辛，轩辕策背着药篓，一手扯住黎泗睿慢慢向下走，沿着水流，总能找到出路的。
黎泗睿忽然打了个喷嚏，喃喃道：“你有没有觉得变冷了？”
轩辕策皱眉看他一眼：“你着凉了？”
“不是，你感觉一下周围的环境……”正说着，黎泗睿忽然站住，俯下身仔细观察地上的野草。
“怎么了？”轩辕策耐着性子问道。
黎泗睿站起来默默琢磨了一会儿，越过他大步向前走，“你跟我来！”
“你小心一点！”轩辕策一把没抓住他，不由得讪讪道，心想这下你倒是不怕摔跤了。
黎泗睿一面领路一面细看一边的野草，也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往前走，轩辕策怕他跌下去，只得走在他身侧外。
这样走了近三里地，黎泗睿方松了口气道：“找到了。”
拨过面前近人高的灌木丛，前方一个长宽大约二十尺的水潭映入眼帘，水面上萦绕着丝丝寒气。
轩辕策眼力惊人，甚至能看到水面中间细碎的薄冰。
“这里面……”轩辕策下意识地压低声音。
“冰蛟。”黎泗睿轻声道，眼睛里发出亮光，“一种罕见的蛇类，它的蛇胆非常珍贵，万金难求；当年公子为了救我中了寒毒没有驱除干净，吃了这蛇胆以后就不会畏寒了。”
当年……又是当年，轩辕策忽然有种很深的挫败感，这种被排斥在外的情愫他应该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