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我们相约于飞烟阁见面,刚说了几句,却有一道镖影闪过,我伸手一接,却是一封短笺,好似是左手写就歪斜字体。”
“那是两个大字:速离!我们知道被人窥破了行藏,匆忙离去,一路上却是毫无阻碍,在西华门处分手后,我便回了自己宫中,再也没有离开……半个多时辰后,宫中便天翻地覆的闹了起来——齐妃的侍女发现时,她早已绝命于阁上。”她长叹着,总结道:“想不到我竟是败在这等嫁祸之下!”
晨露静静听完,终于开口,却是提了个很突兀的问道:“你不后悔吗?”
迎着周贵妃微微迷惑的目光,她道:“在这后宫中,你地位尊贵,几乎是一人之下,却为什么要与那人夜半幽会,弄得这般田地?”
“沙场多变,我放心不下……这么多年了,我与他,天各一方,如今造化弄人,缘吝一面……”周贵妃轻轻说着,到最后已是低不可闻。
金光逐渐变暗,角落中,她纤美刚毅的面容,几乎化为虚幻,只听得轻轻叹息,从虚无中传来:“就如何你所说的,这世上,谁又懂得谁的挣扎呢?!”
晨露沉默着,亦是无话可说,她想起最初见面时,那冷漠飒爽的女子,那鹤立鸡群的气韵,只觉得心中不忍——
“你且宽心,我必会找到证据,来还你清白!”
鬼使神差的,她说了一句,却几乎被自己惊吓了一跳,她起身欲走。
“你且等一下!”周贵妃疾声喊住,迎着晨露的疑惑目光,她轻咬贝齿,一字一句道:“告诉你两件事——”
“谋害梅贵嫔腹中皇裔,实非我本意。”
“还有……千万小心——我父亲。”
她一气说完,坐回角落之中,再无一言。
夕阳的余辉终于消逝殆尽,那铁铸栏杆中的小小陋室,只有一灯如豆。这世上,谁又懂得谁的挣扎呢?夜色如墨,御书房中仍是亮如白昼,蜜腊制成的两排华烛下,皇帝正在奋笔疾书,手中却不知不觉的慢了下来。
齐妃的事情一出,后宫尽皆哗然,更有无数朝臣上奏,要求严惩周贵妃,匡正宫中秩序。
想起周贵妃,他眉间一皱,忍不住就躁火上升。
这事情本身透着蹊跷,周贵妃身怀上乘武功,怎会被齐妃撞见而不自觉?
她若真是杀人灭口,又何必将尸体遗留原地,而不加任何处置?
元祈静静瞧着点点滴滴的腊泪,只觉得室内虽然明亮爽心,这幽幽深宫中,却是包裹着重重迷雾,仿佛有一张巨大的网,安静而诡异的朝着帝座而来。
来者不善啊……
他心下冷笑,却不无忧虑——
后宫中,周齐二妃一去,便再无人可以制衡太后的势力了!
他心中烦忧,手下朱笔一顿,竟是落下一滴硕大的朱砂嫣红,看来惊心动魄。
宸宫 第四卷 第八十一章 伦常
晨露今日当值,在旁瞧得真切,连忙伸手,以丝巾小心擦拭,又掀上些许玉屑,才将就弥补过去。
“皇上,您此刻心神不安,不如明日再阅?”
“无妨……”
元祈回以极尽温柔的一笑,看伊人忙个不停,连忙阻止道:“你别做这些杂事……”
“能为您分忧一二,我心里快慰,伤自然也好得快……”
晨露眼中闪过浅浅笑意,素来清冷的黑眸中也染上了一重欢畅。
她笑得真挚,话中若有若无的道出了一个‘忧’字。
果然皇帝听后,眉宇间又生出一道隐忧——
“你如此冰雪聪明,怎会猜不出朕的心思……”他放下手中的奏折,回味着慈宁宫中的一幕——
后宫诸嫔妃都是群情激愤,纷纷在太后跟前哭诉,就连身怀有孕的梅贵嫔,都趁着这当口,哭得梨花带雨,说出了周贵妃害她第一胎惊吓流产的‘真相’。
想起太后、皇后,以及梅贵嫔彼此默契的一唱一和,他心中一阵烦躁,只觉得后宫之中,从此荆棘遍生,再也插脚不得。
此时夜已深了,他却不愿去嫔妃宫中就寝,想起那群心怀鬼胎的女子,只觉得一阵厌恶。
他抬起头来,深深凝视着身侧佳人,想起那次夜袭,她决然冲入敌阵,无人是她一合之敌,于箭雨中欲取敌酋首级,那般的飒爽英姿,那般的刚烈真实!
他几乎想伸出手,将她紧紧拥在怀里,却实在不忍,亦是不敢亵渎这冰雪一般的高华。
晨露收拾完毕,却站在元祈案前,郑重的看着他,良久,才决然道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来——
“微臣愿意替您解这燃眉之忧!”
瞿去最近帝侧,听到皇帝的只字片语,简直不敢想信自己的耳朵。
他迅速来到晨露的碧月宫中,盛气而坐,并不开口,只是直直看着她。
“你那样瞧我做什么,怪吓人的!”晨露好整以暇的问道,自己已是禁不住笑了起来。
那笑意,带着两分狡黠,三分阴冷,以及五分的悲凉。
那悲凉如昙花轻颤,一时璀璨盛放,下一刻,便湮灭于尘世,不复得见。
“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你的意思!”瞿云的满腔怒火,被这一笑当头浇灭,他只觉得浑身发冷,懊恼如蛛网一般丛生。
晨露收敛起笑容,目光竟是从未有过的阴冷——
“他如此温柔体贴,情真意切,我若是恋上他,也不足为怪!”
她几乎是冷笑嘲讽的,轻咬着唇,几乎是喜悦的怨毒着,说出了这样一句。
“这不可能……如果你爱上了他,你只会释然远遁,而不是……”
瞿云痛切的看着她,几乎可以听到那冰玉一般洁净无瑕的灵魂,在这样的躯体中哀鸣着,最终破碎一地。
“到底怎么了……”他几乎是恐惧的问着。
“你从战场回来,就很不对劲……”
“发生了什么事?!”
晨露笑得绚烂绝美,凛然一眼,竟将瞿云钉于当地——
她柔声细语的一字一句道:“你不是一直盼望我能报仇血恨吗?”
“我已经厌倦了,在是中搬弄这些棋子……如今,索性大家刀枪剑戢,拼个你死我活罢了……”
她的声音妖异而蛊惑,如同鬼神的谕言一般,让人悚然生惊。
瞿云只觉得,胸中有一只巨爪在抓挠,让他近乎窒息。
“这是违背伦常的!!”
宸宫 第四卷 第八十二章 册妃
他近乎惊骇的低喊。此时夜凉如水,漫天的星辰在窗边闪烁,天上的银河,满溢晶亮,几乎要将这尘世洗净。
窗边独自倚坐的少女,曾几何时,笑得清雅飒然,与他一同在山间畅游雪夜烹茶,雨夜对弈。
那般晶莹剔透的人,如今清冽依旧,眼中汪洋漫过的却是冥蓝幽邃的恨意。
“你知道吗,小云……”
“不过是一个反间计,就让元旭和我,反目成仇。”
“既然他心中只有江山和宝座,那我偏要灭尽他的子嗣,让他在九泉之下眼睁睁的看着我,将这天下易姓。”晨露的声音清冷而淡漠,却是刻骨铭心的怨恨。
“以你之能便是将江山更迭,也并非难事,为何要用这般决绝的法子?”瞿云心痛,却无法赞同她的作法。
“让这王朝在兵戈中消亡?”少女微微讶然,微微一笑,在静夜中,如昙花盛放,下一瞬便化为森然怨毒——
“不,这样的轰轰烈烈,反而便宜了他们身后盛名……林媛平生最是得意她的阴谋权术,既然如此,我偏让她死于此道!”
“若你真作了宫妃,却是如何与皇帝相处……”瞿云又急又怒,说到此处,却顿觉难言,只得顿住。
晨露漫然道:“我与皇帝早有约定,彼此之间并无私情瓜葛。”
瞿云一惊,想起元祈这几日阴晴不定,既不如嫔妃侍寝,平日的对弈夜读,也一应无心,心下立刻豁然开朗,却又是一痛!
无可挽回了……
他看着明月照耀下,那飘然如仙,却笑得凄然妖异的少女,只觉得这一瞬,便是天开地裂也不过如此。
宫中流言迅疾,如同生了羽翼一般,飞入太后耳中。她柳眉微蹙,想起饯行那日,皇后略带酸意的言语,不由和谣言一一印证。
那样谦逊守礼的少女,竟有这等魅惑人心的力量?
她想起那双清澈含笑的眼,不知怎的,心下莫名一冷,鬼使神差的取出当日周浚的奏表,重又细细看了一遍。
读毕,她脸色越发不善,正要唤过叶姑姑,却听廊下从人禀道:“皇上来了!”
太后凤眸微闪,泰然安坐着,捻动腕间佛珠,等待她的儿子入内。廊下的宫人,等皇帝入内后,便恭候在外,只听得殿内母子谈笑晏晏,一派和睦亲热。
叶姑姑想起主才揭帘时,太后那阴沉的脸色,有些放心不下,凑得近了些,贴着门听着动静。
初时仍是谈笑,接着,也不知皇帝低声说了几句什么,殿中一时静滞,竟是僵在了那里。
半晌,太后才开口道:“你要立谁封谁,我原也不想管,只是宫中刚出了这等惨事,我正是满心犯愁,你却有闲心宠幸新人?”
却听皇帝仍是平心静气,言辞中却是不容违拗的坚决:“正是因为宫中愁云惨淡,儿臣才想着,以喜庆来冲淡这凶戾不祥。”
“这倒是个好主意……”太后沉吟了一下,问道:“你准备封她做什么?”
“她虽然出身草莽,却实是温雅诚挚,此次亲征,又在乱军之中救了我一命……儿臣想,赐她妃位,以彰天下。”
叶姑姑在外听着,倒抽了一口冷气,梅贵嫔深蒙圣眷,亦没有被晋升为妃,这一个微贱女官竟能一跃登天,成为四妃之一?!
只听殿中太后也似大吃一惊,却仍是不失沉稳:“这也太骇人了罢,一下子跃升为妃,却是怎样让后宫嫔妃心服?”
“她救朕一命,便是对社稷有功,后宫诸人,谁能不服?”皇帝淡淡答道。
太后见状,也不再劝说,皇帝请安闲谈完毕,便退了出来。
叶姑姑目送他离去,才急急进了内室,只见太后脸色如常,只是那紧握铁青的十指,显示了她的愤怒。
“好一个谦恭知礼的尚仪……”她轻声细语说着,将手中茶盏一掷,当啷一声脆响,立即碎成几瓣。
“娘娘请息怒,皇上不过是见后宫无人可用,才提拔了这一棋子。”叶姑姑安慰道。
太后摇了摇头:“这世上,我最是了解他……你且去看那边,周浚的奏折。”
她阴郁的洞察一切的笑了:〃好一个救命之恩哪!〃
六月初一,天子下诏,乾清宫尚仪晨露,温良贤德,忠于王事,册封为妃。
这消息如惊雷一般传遍后宫,确实了消息的嫔妃,都是又惊又妒,私下议论个不停,无形之中,前几日惨死的齐妃,与幽禁冷宫的周贵妃已在不知不觉间被人遗忘。
宸宫 第四卷 第八十三章 仪典
接到皇帝的诏谕后,便上下忙乱起来,预备册妃的各项事宜。
总管早已人老成精,瞧着字里行间的意思,便知道皇帝要隆重其事,于是越加勤勉,督促着手下人等操办。
短短几日间,一应绣房、乐坊、銮仪、会计、营造等各司,都有条不紊的运转起来。
六月初五,是钦天监定下的吉日,皇帝斋戒三日后,便是祭告天地世庙。
其后,朝服盛隆,驾临太和殿,于满朝文武之前诏告天下。承制官奏发皇妃的金册印宝,朗声宣道:“今日册封晨妃,命卿等持节观礼。”
礼部鸿胪寺官以伞仗为前导,銮仪卫将采亭抬至新妃宫中,由内阁大学士为正副二使,持节前行迎接。
碧月宫本是一座狭小的偏殿,如今却被装点得金尊玉贵,内监设节案、香案于宫内,正中东西分置册案和宝案,殿室中央新妃身着礼服,正在十几位宫女的服侍下,静坐镜前。
海棠并蒂莲纹的铜镜,冰雪寒玉一般的容颜,清冽素雅,不染凡尘。
她接过侍女手中的玉梳,轻道:“我自己来吧!”
在旁的姑姑正觉不合礼仪,却见她微瞥一眼,竟被那眸中的威仪震住,一时噤若寒蝉。
“就这支罢……”
姑姑听着这漫不经心的话音,更是心急如焚,正要开口,只听外间轻轻喧哗——
秦喜带来了皇帝亲赐之物,一个镶银包缎的小匣。
打开一看,宝光四溢,竟是将室中照得通亮。以碧玉为钗,珊瑚嵌成鸾凤婉鸣,凤首中衔着一枚皎洁明珠,光华流转间,高华不可方物。
“这是前朝珍藏,皇上着人翻遍了内库,才觅得满意的。”
晨露静静坐着,任由身边的宫人低声羡赞,她微微一笑:“替我谢过皇上。”
她端详着手中的宝钗,不期然的想起很久以前那尊凤冠。
那清冷冰寒的南海大珠,和眼前这颗几乎重合……
世事无常,父子俩的眼光喜好,却是出奇的一致。
她有些恍惚的摇了摇头,将无数的唏嘘藏于胸中,将这一柄宝钗插入鬓中。
廊下铃音连鸣,身旁宫女欣喜道:“使者来了!”
太和殿中,朝臣们鱼贯列于阶下,心中都在纳罕,这位令皇帝破例晋升并隆重册封的妃子究竟是何等人物。
宫乐丝竹款款响起,那般庄重肃穆之中,一道身影在侍女的扶持下,款款而入。那少女具六龙双凤冠,服纬衣,重染华缎之下,肌肤晶莹剔透,在午间的绚日照耀下,有着半透明的不真实感。
她不过十几岁的年纪,清秀稚嫩的面容上,一片沉稳淡定,有好奇者,微偷眼望去,却被那凛然高华所震慑,暗自惊心。
元祈居于御座,深深凝望着阶下参拜的佳人,不过匆匆一刻,新妃便被女官们簇拥而出,前往后宫拜谒太后、皇后。
此时封妃已毕,于是皇帝传宴,大臣们尽自欢饮。
后宫之中,亦是一片祥和喜气,太后泰然安坐殿中,温言抚慰后,又赐下无数首饰珍玩,让众妃更生酸意。
皇后这几日病重,强撑着升座见礼,勉励几句,便又回到自己的昭阳宫中。
此时又是外命妇朝贺,一番繁文缛节之后,才算告一段落。太后瞧着窗外宫轿陆续离去,微觉疲倦,她摩挲着腕间佛珠,随口问叶姑姑道:“皇帝给她的封号是什么?”
“皇上封她作‘晨妃’。”叶姑姑答道,却见太后的脸色在瞬间失了血色。她周身轻颤,仿佛深陷天一种巨大的惊扰之中,雪白的纤指微微痉挛着。
“宸……”昏暗的大殿中,太后倚坐着,因这一道音调,眸中染生狂乱。一群乌鸦从窗边掠过,发出刺耳而黪人的叫声,太后如见鬼魅一般,口中只是念叨着一个‘宸’字。
叶姑姑见不是事,大胆上前轻摇太后:“娘娘……娘娘……”太后眼神迷离,喃喃问道:“我在哪里……”
“启禀娘娘,这是您的慈宁宫。”叶姑姑一头雾水,仍是恭敬答道。
“喔……”太后逐渐清明,如梦初醒的问道:“我不在御花园吗?”
叶姑姑简直摸不着头脑,她小心翼翼的问:“您想启驾御花园吗?”
“不……我只是想起了当年我住在御花园的陋室之中,那里可真小真暗啊……”
她端坐在黑暗中,回忆当年,正觉得那一个‘宸’字,听来如晴天霹雳一般。
“你刚才说……皇帝封她什么?”
“回禀娘娘,是晨妃……取她原本的名字,定下了这个封号。”
“原来如此。”太后长吁一口气,仿佛如释重负。
宸宫 第四卷 第八十四章 夜谈
略下这一整天的忙乱,不知不觉就到了掌灯时分。
碧月宫中已是红烛高照,瑞兽炉中龙涎香馥郁绵长,将寝殿熏染成迷离幻境,无边梦华。
晨露将凤冠取下,任由青丝如飞瀑一般,散落身后,一应的珠玉钗环,皆已被置之一旁。
她独对镜台,却丝毫没有梳妆之意,只是从一旁的匣中取了一册书卷,半倚在案边,细细嚼读。
教习姑姑小声提醒到:“娘娘,请更衣……皇上马上就过来了。”
晨露抬头,以那双清冽幽寒的眸子看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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