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速之客已经降临。
女婴敛了笑意,微微蹙起眉,似乎在回味着什么。蓦然,她露出惊恐万状和悲痛欲绝的神情。小脸儿急剧变幻,最后又笑成了花朵。她曾经亲眼目睹了世界末日,并且被滔天的洪水淹死。如今,她居然重新活过来,实在没办法不悲中生喜。
人生真是虚幻呐!女婴泪眼朦胧地想,我一定好好活下去,为了亲爱的爸爸妈妈和所有的亲人朋友。
不过,究竟是谁这么没有公德心,居然把个婴儿扔在下着泼天大雨的屋外!全身湿嗒嗒的,可千万别让老娘得肺炎呐!电闪雷鸣,照亮了她愤怒地努力晃动的胖乎乎小拳头。
雨水溅在她脸上手上,饿极了的女婴拼命地吮吸着水滴,小肠小胃直抽抽。她只好再一次哇哇大哭,中气十足。那团金光兽影忽然一闪而逝,而女婴原本粉雕玉琢的小脸上却突然出现了几乎遍布整张脸的丑陋黄癣。
头上垂下一片阴影,女婴避之不及,纯真无邪的大眼睛落入来者美丽的蔚蓝色双眸中。还穿着睡衣,仅仅披着一件外套的灰发女士怜惜地抱起她,叹道:“真是造孽哟!”
灰发女士的怀抱很温暖,女婴惬意地蹭了又蹭。女士仔细地翻看着包裹着她的棉布,喃喃道:“这么细腻软滑的棉布,怕只有那些高等国民家里才拥有吧?为了什么原因你的父母要抛弃你呢?幸好我起夜听见了你的哭声,要不然在晚春还很寒冷的大雨之夜,你非得生病不可。造孽哟!”
一道闪电砸下,照亮了女婴脸上颜色难看的黄癣,女士瞪圆了眼睛,刹那间想通了孩子被遗弃的原因,不禁再叹息。
女士打着伞,抱着女婴从左侧的小门里进了孤儿院。女婴躺在女士的臂弯中,用下垂的眼帘遮掩了自己打量四处的好奇目光。雨水将庭院冲刷得很干净,闪电不时照亮天空,她隐约可见十数栋房屋掩映于树木葱笼之中,四面围墙皆可见。环境还不错,就是小了点儿,她做了鉴定。
身体一暖,却是灰发的爱唠叨的女士将她往自己怀里紧紧地带了带,防止雨水溅上她的小脸儿。虽然很饿,但是女婴更疲惫,女士走动间有轻微的晃动,她的意识渐渐模糊。
灰发女士加快了步伐,直接把女婴带回了自己的卧室,入院手续只有等到明天院长嬷嬷上了班再办。为了防止孩子生病,女士想给女婴擦擦身体。
匆匆弄了一大盆热水,女士先试了试温度,满意地点点头。把熟睡的女婴抱过来,熟练地解去裹着她的棉布扔在地上,发出“当啷”一声脆响。
女士很有职业素养,她强压好奇心,飞快地将女婴浑身上下用温热的湿毛巾和干毛巾各擦拭了一遍,再装入慈心孤儿院统一制式的襁褓,最后把女婴放在卧室避风放置的摇床里面。低声哼着歌谣,女士轻轻地摇着小床。
见女婴睡得更熟,女士这才捡起了棉布,翻出一根项链。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吊坠的链子是白银,而那有女士拇指大的坠子却是黄澄澄亮眼之极的黄金!
女士不断地深吸气,蔚蓝色的眼瞳中掠过挣扎。如果昧下这根项链,她心爱的孩子就能进入高等学院就读,也许会被某位武士世家的少爷看中,获得青睐之后学会高深的体术,他的人生将不会像自己以及他死在资源探索任务中的爸爸一样艰难。
女士紧紧捏着这根项链,身体在发抖。眼角余光瞟向棉布,它的反面似乎有字?她捡起棉布,走马观花地将内容过了一遍。重重地喘了口气,女士将项链藏进床底下她早先掏出的暗隔之中,想了想,连同那块棉布一起放了进去。
女士的神色不再惶恐害怕,反而很安宁。棉布上写得清清楚楚,请第一个发现女婴的人好好地照顾她,这根价值不菲的项链权当谢礼。
女士心想,这孩子生得如此丑陋,日后就连联姻也只怕没有人会要,这才被抛弃。
女婴睡得鼻息沉沉,并不知道只是因为一根项链,她在未来就将被这位心中有愧的女士灌输错误的身世。谁叫她来得那么晚,啥事也没赶上呢?
女婴在天微微明之际被饿醒,暴发出地动山摇一般的哭嚎。女士昨夜睡得极不安稳,翻来覆去好半天才眯了会眼。听见女婴嘹亮的哭声,女士很高兴她身体的健康,不禁猜测这孩子是否出自武士家庭?毕竟,那些整天埋头研究与实验的科技狂人身体举世皆知的孱弱。
女士轻车熟路地给女婴泡了米糊糊。奶粉?这种昂贵的东西是弃婴该享受的吗?女婴饿得狠了,就着女士的手,一口一口吞下了整整半碗米糊糊。女士于是越发肯定这孩子的家世,这么好的胃口,真是不多见呐!
成人灵魂装在婴儿的躯壳内,自然知道自己需要什么,哪怕这米糊糊难以入口,女婴都会强迫自己多吃一些。她是生命脆弱的小婴儿,伤不起。
早晨七点钟,院长嬤嬷上了班。给女婴洗了把脸儿,灰发女士抱着她去了院长办公室,交待了头一天晚上捡到这孩子的事情。
院长嬷嬷有一双锐利的铁灰色眼睛,她审视着装天真卖萌的女婴,目光在丑陋的癣斑上驻留了片刻,淡淡道:“这孩子看上去不傻。”
灰发女士神情中带着恭谨,笑着说:“暂时能确定的是她很健康,您瞧她的大眼睛多么有神。只是可惜……”
女婴仍然张着卖萌的大眼睛,半点不怕生地望着嬷嬷呵呵笑。她已经穿上了慈心孤儿院的连体婴儿服,软软嫩嫩的粉红色衬得她很可爱并且无害。
院长嬷嬷终于卸下了严肃古板的面具,轻声地笑了。她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笑意温柔和暖。爱怜地摸了摸女婴的脸蛋儿,观察了一番女婴的天门,她判断:“最多一个月大。”
灰发女士点点头,虽然棉布上并没有记载女婴的生辰,但她也是这么认为。
院长嬷嬷捏着女婴的小手,微笑着说道:“不管她出生了多久,昨天才是她真正的生辰。”
这是慈心孤儿院的规矩,也喻意着——无论你们曾经降生在多么显赫的家族,哪怕是天舟第一科技世家、第一武士世家,从你们被扔在孤儿院门口的大摇篮里起,你们的人生就等于重新开始。
院长嬷嬷问起捡到孩子时有没有什么东西留下,阿罗用非常自然的语气告诉她,孩子穿着很普通,里面也只有一个白银戒指。阿罗用自己的嫁妆替换了那根价值昂贵的项链。
阿罗带着女婴去医务室进行了各项身体检查,确定这孩子真的很健康。从骨龄来看,她正好满月。而她脸上黄色癣状斑痕被定义为胎记,所有见到女婴的大人都同情地叹了口气。
第二章 元启森
医务室的检查只是常规,要想真正成为慈心孤儿院的一员,女婴还必须经历另外几项重要测定。正好,包括女婴在内,慈心孤儿院这半个月来捡了拢共八名婴儿,今日正好要去黄玉市的测定中心。女婴恰巧赶上了这茬。
女婴不放过任何观察这个新世界的机会,她还没有分辨出这是什么地方。慈心孤儿院的大人们衣着不古装,很现代。大家说的是中文,她能清楚明白的听得懂。院内写在墙上的各种召示文字,除了中文,还有英文与俄文。从这些文字来看,她认为自己应该还在地球上。
但是,地球上有五德玉大区黄玉市这种行政划分方式吗?难道自己重生到了平行世界?第五维、第六维?第不知多少维?头疼,头疼呐。
四位女士每人负责两名婴儿。女婴因项链的缘故,享受了被阿罗女士抱在怀里的待遇,转动着小脑袋打量慈心孤儿院外面的世界。
狭窄的巷道,瘦竹竿也似直入云霄的摩天高楼。老天,那些在半空中呼啸来去的圆碟状物事该不会是传说当中的UFO吧?这么多?这么多!女婴忘乎所以地激动起来,小手挥舞着,指着天空呀呀直叫。
也许听见了她兴奋过度的尖叫声,“飞碟”大军中的一员闪烁着白光缓缓降落。女婴目不转睛地瞧着,只见面对这行人的“飞碟”左侧无声地滑开一扇门户。
女婴屏气凝神,柔弱的小心脏跳得飞快,瞪大眼睛想看看只出现于电影和人们想象当中的外星人会不会咣咣跑出来。
结果,从“飞碟”里面钻出一位头顶地中海的中年大叔,躬身给四位女士鞠了个半躬,热情洋溢地说:“四位女士,早上好。请问四位可是在‘天际’悬浮车出租公司预约了服务的慈心孤儿院橙衣天使们?”
问话只是走过场,任谁看见身穿统一橙色制服,又抱又背着婴儿襁褓的女士们,都能猜到她们的身份。
阿罗客气地笑道:“您好,是我们孤儿院预约了贵公司的服务。”
地中海大叔伸手向悬浮车内虚引,笑容真诚了几分,说:“女士们,欢迎搭乘‘天际’九五二七号悬浮车,本人是司机老周,很高兴能为各位服务。”
四位女士都略显矜持地点了点头。孤儿院的照管者与司机都是位于社会中下层的职业,彼此不分上下,国民等级就算有差异,也不会相差到哪里去。更何况,能在五德玉大区讨生活,哪怕是最次的黄玉市,其出身来历放在黑潮纪之前也都不简单。
女士们带着婴儿钻进了悬浮车,女婴迫不及待地想开眼界,却不禁失望。这劳什子“飞碟”,内里和轿车没甚么大分别嘛。不过狭小了不少,有三排座位,第一排是独座,应该为司机专用;后两排,每排坐两个人都嫌挤。
嗡嗡声响中,女婴察觉阿罗的身体有些微摇晃,估计悬浮车已经上了半空。她估摸着,方才隐约看见的银灰色光线,莫不就是空中航道?
悬浮车的窗户不能打开,但它是透明的,供乘客观赏外景所用。不过此时,有心情有兴趣张望的唯女婴一人。其余的小婴儿要不呀呀哭闹,要不香甜入睡。大人们却是看多了这些街景,自然没什么兴趣。
没过多久,女婴不愿意再向外张望了。她到底还是警醒着,不敢过多显露与别的婴儿不同的地方。满足了自己实在无法按捺的好奇心之后,她如同旁的小婴儿一样闭上眼睛。看似安睡,实则竖着耳朵听大人们的交谈。
从方才女士们的闲谈中,女婴已经弄清除阿罗之外,那位年纪最大的五旬女士是阮嬷嬷,嘴角有一颗美人痣的年轻金发姑娘为珍妮小姐,另外那位耷拉着眉、苦着一张脸的中年妇人是秦阿姨。这四位在慈心孤儿院九座楼里都负责照管白楼的孩子们。白楼上个月走了一批孩子,所以新来的八名婴儿都被安在了这儿。
珍妮小姐怀里那个男婴不哭不叫,但就是不肯安份下来,不停地在襁褓中扭动着身体。她哭笑不得地看着这显然好动不好静的孩子,苦笑道:“上帝保佑,你可千万别长成黑楼那个刺儿头。”
女婴心想,珍妮小姐这口中文说的,还真是字正腔圆呐。要是不看她的样子,绝对想不到她是白种人。
说起这黑楼刺儿头,四位女士都心有戚戚。珍妮小姐快人快语,一边拍着自己怀里的婴儿,一边神秘兮兮地说:“你们听说了没?黑十八领着那帮混小子在出任务时不听指挥,擅自跑到黑铁级危险区域去,差点没回来。黑楼的古嬷嬷吓得差点晕倒,根本不敢向院长报告,要是黑十八这家伙出了什么意外,花……”
阮嬷嬷狠狠地瞪了珍妮小姐一眼,厉声道:“珍妮,你嘴巴就没个把门的?”
珍妮吐了吐舌头,笑嘻嘻道:“这又不是什么秘密。就连黑十八也清楚自己的身世,要不然他能这么嚣张?”
阿罗急忙扯了扯珍妮,给她扔过去一个警告眼色,又瞥了那听得兴趣盎然的司机一眼。珍妮这才规矩起来,扭脸见秦阿姨垂着头面无表情,又凑过去问:“秦大姐,你家先生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
秦阿姨眼里有水气,吸了吸鼻子,抬头对着三位满脸同情之色的同事勉强笑道:“还不错,就是以后再也不能出任务了。除非能安装机械腿,可那价格……”她眼里全是苦涩。
阮嬷嬷拍了拍秦阿姨的肩膀,柔声安慰道:“事已至此,小芬你还是想开点好。资探员收入高,但风险也高,你先生能留着性命脱离这行业是件好事。”
听到这里,女婴很敏锐地察觉阿罗的呼吸停滞了一息。随后,似有一股悲凉寒意从阿罗怀里漫延开来。
秦阿姨点点头,说:“阮大姐说的也是。好在我家那口子是‘征程’公会的人,以前也走过几次狗屎运,资探员等级入了公会伤残福利照管之列,他那口饭还是有的。就是孩子的学业可能更艰难了。”
珍妮“哇”了一声,赞叹道:“‘征程’公会不愧是国内排名第七、黄玉第一的大公会,福利真没得说。我男朋友也说去考‘征程’,要不‘荣耀’也行。”
沉默了许久的阿罗神色忧郁地说:“珍妮,你还是劝劝你男朋友。干什么都好,千万别去资探公会。小芬的先生留了命回来已是幸运,你可知道,资探任务不死人几乎可以说是奇迹。”
有着明媚笑脸的珍妮闻言也垮下了肩膀,哀声叹气地说:“我也知道资探员这条路不好走。可是我男朋友总是说富贵险中求,当年‘征程’公会的会长先生也不过是黑铁国民,前几天报纸上说,他如今已经是钻石国民了!”
阿罗摇摇头,轻声道:“‘征程’的会长是水晶大区黑曜迟家子弟,你男朋友比得了么?”话虽尖刻,却很实际。
珍妮噘起嘴巴,不再言语。英雄不论出身高低,有人在资探行业中残了死了或者汲汲无名、潦倒度日,也有人一朝暴富,甚至跻身水晶以上高等国民的行列。谁知道今天还在啃黑馒头的穷鬼,明日会不会坐在高等大区锃明瓦亮的餐厅中优雅地品尝美食?
就是这些襁褓中的弃婴,又有谁能肯定她们的未来就一定惨淡无光?弃婴出身,如今有崇高地位的大有人在呐!说不定就是这些婴儿当中的一个或几个,十几、二十几年后就会成为名动天舟的大人物!
所以说,未来不能估量。
司机一直微笑着听几位女士交谈,这时插话:“女士们,今天的报纸上刊登了一个好消息。”他的情绪瞬间高涨,声音也高亢了几分,大声说道,“脂玉元家昨天夜晚诞生了一对龙凤双胞胎,其中妹妹的脑波值紧临三百,资质优良。而哥哥,”他顿了顿,语调反而下降了不少,几乎是叹息着说,“是天生的钻石国民,脑波值四百四十四的超级天才!”
车内针落可闻。片刻,四位女士,就连老成持重的阮嬤嬤和还在忧伤中的秦阿姨都失声惊呼,带着十成的喜悦。
司机笑得开怀,眼里甚至闪动着晶莹光芒。等四位女士激动的心情稍加平复之后,他笑着说:“为了庆祝‘曙光’先生后继有人,本公司决定本日车资一律减半。若是搭载的是如同四位女士这样的慈善机构的乘客,车资免费。”
这个消息无疑令女士们感到更加开心。悄悄张开眼帘偷看众人神情的女婴有些困惑,别人家里生了个超级天才,这一车人激动个什么劲儿?好像是自己家孩子似的。她脑子里存储了几个感兴趣的名词,准备在日后留意。
司机的消息显然很灵通,又不乏得意地说:“听说昨天晚上,元首和‘国士’先生接到消息就亲自去了元家看望这位超级天才。今天一大早,最高议长以及钟大法官也踏足元家,毕竟大法官阁下是‘曙光’先生的挚友。”
“四位女士,我想,我们都应该记住这孩子的名字。”司机瞟了一眼后排,对热切地盯着自己的女士们说,“他叫元启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