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国前面,儿女情长算什么?”李帘苑倒是佩服,叹道,“时至今日才知道,白云归乃真丈夫于国于民,他是英雄;偏偏于那个小夫人,他着实狠毒了一些……方景,你若是能学得他一半手段,为父也是放心的……”
李方景撇眸一笑:“我心中可没有白督军那般宏图伟志……我呢,想做个救美的英雄”
说罢,他正了正衣冠,起身要走。
“你别胡来”李老夫人在身后叮嘱道,“此前这乱世,没有兵权,命如浮萍。你若是搅了白督军的局,东南这方净土,怕是容不下你”
李方景勾起一抹冷笑,薄唇微翘:“……我啊,最不愿意错过好戏。白督军布下的局,父亲如此智慧尚且冷眼旁观,何况愚笨如我?”
他脚步轻快,渐渐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李帘苑脸色铁青。
“老爷勿怪,他不懂事……”李老夫人劝解道。
“他太年轻气盛,总得碰了几次壁,才知道老人的金玉良言让他去,我倒是想瞧瞧,他能在斗室之间,闹出怎样的繁景来”李帘苑重重将茶杯顿在桌上,杯盖蹦起,哐当一声巨响,犹如谁的心弦。
第十节误解了
第十节误解了
第十节误解了
大厅里空出一块,筑高成为椭圆形的舞台,强光打下来,四周金碧辉煌;明可鉴毫的地板上,反照点点星光,慕容画楼一步步走过去,步步生辉。她大红色的旗袍更加出色,脸颊霞光铺满,金红萃然。
那一瞬,四下里寂静,唯有她的脚步声嘟嘟响彻大厅。明光下,她好似从夜空降临的月宫仙子,声乐尽消,静籁里却听到靡靡之声,像是天人的高吟。男子夺了魂魄,女子却颇为羡慕。
她要用袅袅倩影,盛开怎样的繁华?奥古斯丁突然一口香槟滞凝在喉,手指握紧了水晶杯,玉扳指与水晶相磨,沙哑又尖锐的一声脆响,他才回过神来。扫视整个大厅,无一不是好奇又吃惊的望着舞台上的佳人。
慕容画楼缓缓落座后,轻微活动手指。钢琴是弹惯的,那些谱子早已烂熟于心。只是这副身子,从来没有弹过钢琴,她很怕肌肉没有记忆力,心有余而力不足,便试音弹了一个小段,是贝多芬的月光曲。
慕容画楼的身主以前会弹琵琶,刺绣非常出色,手指也是练得灵巧的,一串轻盈音符溢出,四周一片哗然。
她笑了笑,高声道:“一晚上都是低缓的音乐,着实生厌了……不如……”她手指轻动,欢快明朗的恰恰舞曲从她的手指流出,是莫扎特的A大调钢琴奏鸣曲第三乐章,曲子简单,节奏明快,音乐壮丽蓬勃,很好的恰恰舞曲。
曲子不难,她弹起来也很流畅,没有什么技巧可言,只是会弹钢琴的,都能将这一曲演绎得很好。原本大家都在期待她想干嘛,突然被这一轻松的曲子吸引,不自觉脚步动了起来,反而忘了她原本是土著夫人的事实。
气氛全所未有的热闹。
这样的舞曲很好跳,宾客几乎全部加入了舞池中,随着高低起伏的舞曲移动自己的脚步,身子也轻盈几分。
李方景伏在二楼的栏杆上,突然笑了,眼波横掠,透出前所未有的慵媚。强光下的她,丝毫一丝表情都藏不住,眼角挑起轻若的笑意,蚀骨般柔媚,底下藏的,却是顽固的冰凉。
她似乎心不在焉,手下却一个音符都不错,看似简单的曲子,想要弹得这样自然,需要多么的熟练。旁人不懂,自小学钢琴的李方景却知道。他学琴已经十五年,弹不出慕容画楼这样的流畅。
原本的担忧、心疼,此刻全部化成眼底浓郁的疑惑与戒备。
她是谁?
不知何时,李四小姐已经在他的身后,同样饶有兴趣看着底下的高台。
李方景回身,伸了一个懒腰,笑道:“四姐,这场戏好看吗?”
“她会弹琴吗?”李四小姐明显跟不上节奏,蹙眉望着钢琴后的女子。慕容画楼的情绪似乎全部倾泻在黑白键上,随性而优雅,满头乌黑青丝紧紧用步摇别起,随着身子的摇动,飘落下来。
娇媚自傲的神态,稳健熟练的指尖,漆黑浓密的青丝下,脸颊显得更加小巧精致。谁说妖娆的女子一定要十分性感?她这般清纯的模样,随着乐章幻化了一幅幅锦图,繁华盛开处,她这抹素色,生生逼退了万紫千红。
“是啊,她会弹琴吗?”李方景突然笑了,笑容里生出一份阴冷,目光幽幽处,他兀自自嘲,真当自己是救世主吗?真当自己是罗密欧吗?
台下那个,却不是朱丽叶啊。
她倨傲的模样,分明是艳丽精明的埃及女王她俯仰之间,需要的不是相救,而是朝拜
“局中人是谁,我很想知道呢……”李方景突然笑了,转身绕过旋转楼梯,一步步往下走去。
李四小姐莫名其妙,则折身回了三楼,把看到的情景一一告诉了李帘苑与李夫人。
李帘苑与李夫人都没有说话。片刻的沉默,将心底的内疚一扫而空,李帘苑突然哈哈大笑:“白云归这枰棋,很好,真好”说到最后,已经是咬牙切齿的怨恨。
李老夫人也是面色微变。
坐席的一角,三个男子没有投入到恰恰舞曲的欢快中,他们的目光,紧紧逼迫在慕容画楼的脸上。
奥古斯丁看着山田与高桥都变了脸,莫名地痛快,用日语低声道:“刚刚我说,今晚督军官邸的好戏是一步好棋,也是一步险棋。如今,我收回我的话。今晚的好戏,是一步险棋”
高桥一郎的脸色更加差了,山田俊目光尖利瞪了奥古斯丁一眼。
一曲完毕,舞池里的欢愉也渐渐淡了。李帘苑与夫人出现,祝今晚的结词。最后,李帘苑突然道:“今晚白夫人的独奏,为寿宴添了艳色。敝府想送夫人一件礼物……请夫人上前……”
李争鸿转眸瞧了一眼平静甚至看上去有些木讷的慕容画楼,至今无法回过神来。灯光下,她她颈项雪白,修长如玉,青丝泄了下来,有着撩拨心弦的气质,突然心间一颤。
慕容画楼却不瞧他。听到李先生叫她,便明媚一笑,大方端庄,往台上走去。后背笔挺,好似女皇巡视臣民,任何人在她高傲的神色之下,都黯然失色,不由自主撇开眼睛。
此女子,看似木讷,眼眸却如此尖锐。
侍童捧出一个修长的盒子,李老夫人亲自打开,是一整套的玉簪,各种翡翠雕刻而成,根根纯净透亮,没有一丝杂质,一看便是价值连城。慕容画楼挽起耳边的一缕碎发,心中冷笑:这是赔礼吗?
台下不乏识货之人,倒吸一口凉气,惊艳无比。
“薄礼不成敬意,望夫人笑纳”李帘苑态度算得上恭敬,似乎想挽回一点什么,却触及慕容画楼慵懒神态,心底一凛。
原本想置身事外,想把此女子推出去,殊不知猜错了白云归的棋局,反而将李家套了进去。
慕容画楼看到李府的态度,便知道自己赢了。李家果然误解了。
她拿起一支,随手将自己的青丝绾起,别在发髻:“无功不受禄,一支足以……李公美意,画楼生受了……”
心底却没有一丝得意。开局她赢了白云归一步,不代表步步能赢。
白云归如此狠毒,着实叫她气恼
为何将她从老家接过来、为何云媛得了天花、为何他避而不见、为何她独身来李家、为何白云灵今晚没有一同前来,一幅幅一幕幕,渐渐清晰了。无冤无仇,居然这样害她,慕容画楼笑了起来,心底却是一片寒寂
第十一节情况有变
第十一节情况有变
第十一节情况有变
回去的路上,慕容画楼依旧坐在车里,神情跟来的时候一样,有些木讷,沉静如水,跟刚刚李府舞台上弹琴时俯瞰众生的女子完全不同,似乎就是李争鸿熟悉的白夫人
他没有说话,心中充满了好奇,反而一句都问不出来,全部更在喉间,化作苦涩丝丝泅开。半个月的相处,李争鸿对慕容画楼还是挺喜欢的,不傲慢不做作,偶尔木讷,性格随和。想到过了今晚,也许她便会化作一缕香魂,李争鸿颇有怜香惜玉之念。
一边是白督军与家国,一边是无辜的白夫人,他微微闭目,将满腔的愤懑压了下去。
慕容画楼将自己溶在阴影里,对面汽车的强光照过来,她的侧颜颇为寂寥。就这样抱臂独坐,脸上如冰冷雕塑,没有一丝表情。一开始的疑惑,后来的愤怒,如今只剩下平静了。仔细回想种种,恨白云归的冷酷无情,也能体谅他的心绪。倘若不是走投无路,也不会想到利用一个弱质女流吧?
报纸上说,俞州已经三面受壁,有将近百万人马打着声讨卖国军阀的名头,为难白云归。那些所谓声讨的人,其实目的是什么,一目了然,不过是俞州这块军事重地
当前乱世,人命如草菅,牺牲她一人,保住整个俞州甚至东南免受征战之苦,百姓免遭欺凌之难,也算她的光荣。慕容画楼曾经是特工,她从小就被灌输家国利益高于一切的理念,她是能理解的。
可是她不想死,更加不想被日本人杀死。
回到督军官邸,夜色已深,汽车徐徐盘山而上,街灯亮起在绿茵之间,织金点翠,景致如画,似乎将一切尘嚣浮华抛去。昏黄街灯如晚霞般没入其中,静籁处,慕容画楼神情舒缓。
李副官替她看了车门,她走下来,风凉露重,襟袖颇凉,她笑容甜美:“今晚多谢李副官……”
李争鸿忙道是应该的,脸色微微失落迷惘,却也是一闪而过。
女佣张姐来开门。家中的女佣个个温敦,话不多,可能白云归喜欢安静。张姐道热水备好了,是否需要宵夜等等,然后才道:“夫人,六小姐今夜不回来。傍晚的时候小公馆来人,说姨太太身子好了些,接六小姐过去坐坐……刚刚来电话,说六小姐歇在那里,明日再回来……”
不让白云灵去李府,就是为了将她支开,免得她受到连累,慕容画楼心中有数,只是道好。
李副官一扣靴跟,给慕容画楼行了一个军礼,声音颇为正式:“夫人早些歇息,属下告退……”
这样慎重其事的告别,他是心中有愧吧?慕容画楼想,李争鸿还是个有良心的人。
“李副官晚安”她若为其事,浅笑如初荷。素到了极致,生出了夺目的艳丽。李争鸿一咬牙,转身大刀阔步走了。
“情况有变,铃木大佐”俞州城郊外一处祠堂,曾经供奉了海龙王,家国被外贼入侵,海龙王庙也人去楼空,如今只剩下一处破旧的轮廓,听说不日要建新的天主教堂。
夜色深沉,黑暗中伏了十几名倭人,行装简便,不是便宜的炮枪,而是一人一把寒铁军刀,细长锋利,刀口带着嗜血的冰凉。原本几个人闲坐,等到时间到凌晨,突然从后窗跳进一个矫捷身影,紧接着,又进来十几人。
破庙顿现拥挤。
“伊藤君……”看清来客的首领,对方首领吃了一惊。暗黑中看不清彼此面目,却清楚彼此的言语,判断来客的身份。
“阿部少将接到消息……”来客没有犹豫,说明来意,将自己接到的消息,一点点告诉了铃木大佐,黑暗中声音低缓,蛩吟阵阵,将破庙里一切隐藏密不透风。
听完对方的话,铃木一愣:“那个女子,可能是什么人?不是说她定是白云归的夫人吗?”
“只怕不止……北方似乎有人好像见过她……阿部少将让我等前来协助,今晚势必捉住那个女人……”
“……要不取消行动吧?”铃木大佐犹豫了半晌,才道,“倘若她真是北方的人,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不行,阿部少将说,将军那里他会顶着,必须抓住那个女人。不过……不要活的,免得她说漏了什么……死人,她就只能是白督军的夫人,北方也是吃哑巴亏……俞州这边,再拖下去,只怕对阿部少将不利……”
声声减缓,二十几条身影犹如鬼魅,缓缓向山脚靠近……
“情况有变,督军”
俞州城南的英国租界,是一片新式的别墅,英式带着烟囱的两层小楼,住满了欧洲各国的大使馆参政、商团代表、传教士……有一处小楼,夹杂在中间,外观平凡,前面的草坪修剪得一丝不乱。
听说是位大人物的住处,住的是谁,却从来没有人瞧见。最近一个月,时常有人出没,却是昼蛰夜行,极为神秘。
李争鸿先将汽车停在小公馆,才乘了黄包车,往英国租界来。一开门,便道了一句:“情况有变,督军”
大厅里正襟危坐十几人,桌上摆着军事沙盘,一名男子立在北首,正在指点山河,突然被李争鸿一语打乱,颇为不快:“跟了我这么多年,还是不改这毛躁,难成大器”
李争鸿被一声怒喝,后面的话似乎断了线,怔怔立在那里……
“说吧,情况有什么样的变化……”白云归掷笔落坐,军装挺直,随手点起一支雪茄,脸色有些暗淡。最近愁事太多,他眼珠泛红,一夜未曾睡得踏实。
李争鸿看了在场的人一眼,没有说话。
白云归便知道是官邸那边的事情,起身道:“楼上说。”
“……六小姐送到了韩府,韩夫人不着痕迹留下了她,她没有怀疑;家里佣人十一点会准时从密道走,密道尽头的山西面馆,专门派了车辆接,先将她们安置在桦木街15号的房子里;二楼书房里,那个死囚打了镇定剂,他的脸和手毁了,应该不会被认出是假冒的督军……只是夫人……”
“她察觉了?”白云归似笑非笑。
李争鸿摇摇头,便将今日李府寿宴的事情告诉了白云归:“李府大概是猜出督军让夫人出席宴会,是为了让日本人看清夫人的容貌、资质,他们没有庇护夫人,让夫人弹钢琴助兴……”
“哦?”白云归微微挑眉。
“她……会弹钢琴……”李争鸿道,“督军,夫人会弹钢琴,属下亲眼所见”
白云归缓缓起身,立在窗前。租界的夜灯透过菱花玻璃窗,落在他的脸上,身姿高大挺拔,面容不在年轻,鬓角的风霜将年轻英俊收敛,古铜色肌肤却更添华采,下巴紧绷,思绪却一步不慢,思量前后种种……
“不管她是谁,让她消失……致信霖城,让白家将霖城收益最好的三座酒厂全部让出来,给慕容家,算是对她的一点弥补……明日过后,俞州就交给你。如果夫人有问题,六小姐也要堤防,不要留后患”
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不知道为何,听到白云归的话,李争鸿突然想起了曹操。他愣了一瞬,才重扣靴跟,行礼:“是”
第十二节目的
第十二节目的
第十二节目的
夜深露重,丝绸长裙睡袍下,玫瑰香味的沐浴露气质弥漫周身,慕容画楼却很不喜欢,于是在罗马香薰灯里点了老式的熏香——迷迭香,可以舒缓情绪,放松精神。
熄了灯,她将英式光面牛皮的靠椅搬过来,坐在窗前。窗帘紧闭,只有一条细长的口子,却能让她清晰看清大门处的动静。她眼神中早已没有了哀怨,只剩下警惕与精明,宛如蛰伏在暗处等待猎物的花豹
外面很静,这处半山腰只有督军官邸,没有旁的人家。寂静处,她的视觉与听觉更加敏锐。
十一点左右,一楼有轻微的动静,她心中有数,知道不是敌人,只怕是佣人在转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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