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博物馆这下出名了。”彩青看向南音,“父亲一定半喜半忧。国内私人博物馆近千家,咱们家又不爱上电视搞鉴定,又不爱出书,名气一直不大,这下好了,这国宝一回归,可不得了。”
君显伸手搂上南音,看向丁占元说,“一晚上,就这么多新闻稿,还有论坛里的帖子……有人在造势!”
他说的冷静而斩钉截铁。
南音拽紧他的衣服,紧张地看着他。他低头,看她急的眼里隐隐有泪光,立时柔声安抚道,“没事,等会和父亲通了电话再说。”
南音沉沉靠近他怀里,心里已经没了半分轻松。
古玩圈里的人,最精通的就是造势,如同当年的圆明园兽首事件,普普通通的一个东西,拍卖行却故意造势,说这个东西见证了中国屈辱的历史,媒体也无限量扩大影响,说这种公然拍卖的行为损害的是中国人的尊严。
随后就有不明真相的文化团体公开抗议,要求归还中国国宝。
但东西最后没有要回来,虽然回归了,却是买回来的。对于拍卖行而言,却是做了一次最完美的活广告。
拍出天价之后,业内大家才回过味儿来,觉得那是一个完整的商业骗局。老外是利用我们趁火打劫,强行绑架我们的爱国情感,但当时国家文物局,却不等不明知道赶鸭子上架,也出席拍卖。
此时的南音,就终于体会了当年面对天价,国家文物局在场上进行拍卖时的进退两难。
明明知道不值得那价,可是当时的舆论已经政治化,上升到国宝回归的程度。不买也不行!大家都等着呢,不把东西带回去,简直无颜见江东父老。
一如她此时!
这东西现在是国宝了,是全民族的战利品,不带回去……那个,她也不用回家了!
☆、第47章
西楚霸王攻克秦都咸阳后,有人劝他,留在关中定都,那里物产富饶,美的不得了。但他却执意带兵东归,他说:“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人的风光或者落魄,其实只有在家乡人、或者熟人的圈子里才有意义,所以在他兵败之后宁可自刎乌江也不肯过江去,图谋东山再起。
——无颜见江东父老!
此时南音,竟然体会了他的悲壮!
那东西,就这么一下,就被绑上了民族情怀,现在国内还是晚上,相信没几个小时,连师父那里也不会清静。
她望着远处墙边的壁炉,愁眉苦脸。感觉身后的人靠过来,摸了摸她的头发说:“你先上楼去换衣服洗澡,等会打电话的时候再下来。”
南音抓了抓身上的纱裙,她不想上楼,可在这里也没用,不情愿地站起来,拖着脚步往楼上去。
一个人没了精气神,连脚步都蔫吧了,君显看着她的背影,看她低着头,生怕她忽然会抬手去擦眼睛,那就代表她哭了。
脚步上了楼,听不到,也看不到了,他等了两秒,却忽然站起来说,“我也上楼去换衣服。”
彩青看着他说,“你不用去,她没事,这么小的事情,又不是你不理她了,她肯定最多生一会闷气,连眼泪都不会流。”
“是呀。”方星也说,“只要不是牵扯你的事情,对她都是小事。”
君显笑了下,有些牵强,“你们也应该去换衣服,这事反正已经这样,”他说着就向楼上走去,“午夜时分大家这里见。”
看他急急地往楼上去,方星看了看彩青,她坐着不动,右手端着杯子在看腿上的电脑,他收回目光,在面前的电脑上,开了谷歌,打入“法国知名翻译翻译,常宽……”想了想,又把在后面加上:“……常宽心”
搜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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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黄色的轻纱和鲜嫩的绿松石色一起,有种异常娇艳的感觉,南音侧躺在床上,看着自己的纱裙和床披纠缠在一起,她的头沉沉地砸在床上,动也不想动。
身后的门传来轻响,她听出脚步声,感觉到他关了门,走过来……床垫一斜,他坐在了身后,“别想了……”他伸手过来从后面抱住她。
南音右手卷着自己的裙子,没有转身,慢声说,“我也不想去想,可是太多事情想不通,他们为什么要这样?”
君显听她语气茫然,说不出的可怜,把她揉到怀里,靠在她耳边说:“大家都说,只要咱们俩不生气,其他事情对你都是小事,为什么我觉得不是。”
南音说:“现在这会你排第二。”
语 气很有些赌气的意味,君显靠在她的肩头笑,又晃了晃她,说道:“我给你说个故事……从前有两个小孩子,去到一家大户花园里偷东西,结果因为偷的太多怕被人 发现,他们就干脆又放了把火,把那地方烧了干净……现在过了几代,他们的后人有一天良心发现,把偷抢的东西送了一件回来。”
南音转身来恼道:“你别信口开河骗我。那东西是不是圆明园的还不知道,再说,这么多年,咱们能从外国人手里弄回去的东西,有哪一件是人家无偿送还的?找我们国家办事,象征性回流的文物都很少。何况是这种……”
君显看着她笑,“有精神,不生气了。”
南音看他姿势别扭,挂在床边,向里面让了让说,“我没有生气,就是觉得这事很憋屈,他们为什么偏要算计我们?我们招他们惹他们了?”
君显收起笑容说:“这确实是重点。”他抬手,忽然捏了捏南音的脸说,“你家里的事情,在国内,有多少人知道?”
“没多少人,”南音手指向床,“就楼下那几个知道,还有些那边的,但他们不会乱说,总得来说,都是咱们家的人。”
“那你会高仿的事情呢?”
“那就咱们家这几个人,三师兄,四师兄,我姐,大师兄,师傅,师母,你,我……”她数了数,“没了。”
君显说:“那就好。”他略微放了心,本来还害怕是有人觊觎南音的技术,毕竟真正的高仿技术,对于某些人来说,是可以无本万利的事情。
南音等了半天,看他只是自己靠在那里想,她心急火燎,扑过去,搂上他的脖子说,“你怎么不说话,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们是不是应该想些对策?还有……你怎么一早就能看出那些人不怀好意?”
君显原本就在床边挂着,这一下,险些被扑掉到床下去。
南音连忙脚一伸挂住床柱,把平衡又找了回来,“你还笑,万一掉下去怎么办?”
君显说:“掉下去就掉下去,小时候又不是没有掉过。”
“那怎么一样。”南音倒在床上笑,看着他,俩人离的极近,面前的人,每次看到都令她忍不住怦然心动,她挪开目光,觉得应该说正事,可一时间,脑袋里忽然又白茫茫的……除了靠过去,依在他怀里,她竟然,什么也想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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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繁忙的清晨,陶保坐在靠窗的位置上,面前的早餐已经凉了。他无精打采看着窗外,早晨和南音通了电话,南音只简单地跟他说了几句,昨天晚上也只说了几句,今早说的更是敷衍,他知道南音不高兴了,因为网上的新闻,却不知为什么。
看到吕阁老几人走过来,他反常地连忙站了起来。吕阁老有些受宠若惊,要知道,这个二世祖平常很是“目中无人”,除了许南音,很少见他对谁和颜悦色。倒不是他故意摆谱,而是这孩子,有些不懂事。
也许搁在外头也算了,偏偏古玩圈里每人都带着七窍玲珑心,想到这里,吕阁老不由想到君显,想到昨天一天,君显刻意降低存在感,但君家的主心骨,一看就在他那里。看陶保一米八几的个子站在那里,就像一个帅气的大孩子。
他心中叹了口气,陶保还比君显大呢。
但今天好像懂事了,然后很快吕阁老就知道了原因,原来是想向他打听昨天的细节,这是件高兴事情。
“网上怎么那么多消息,那东西真的好吗?为什么是国宝?”陶保一口气就问了一堆问题。
其余几人都笑起来。
吕 阁老说:“这自然是天大的好事,你知道,当年,圆明园兽首拍卖,加上这几年多少次牵扯古玩的大事件,我们都是被动的。好多次都是上了洋鬼子的当!”怕陶保 不懂,吕阁老特意说明白,“比如——先是他们放风出来,有什么难得一见的惊世国宝,我们跟着义愤填膺,结果都变成了炒作,等我们把东西炒热了,人家反而拿 出来直接卖掉,直接卖个高价,我们不是没有打过官司。但有什么用?最后还得花钱买回来,留个体面。”
陶保一动不动看着他,其实眼神有点呆,信息量对他来说太大。
吕阁老只作没看见,继续说:“可这次不一样,没有动一兵一卒,昨天你没在,真是没见到那盛况。”
当年英法联军烧了圆明园,我们流失了太多宝贝,古玩圈里提到这件事人们已经近乎麻木,但是昨天,大家又感觉,心潮澎湃慷慨激昂了一次,这种重拾热血的心理,并不是自己想有就能有的,吕阁老昨天,实打实觉得自己又年轻了一把。
所以此时提到,还是很在状态。
陶保半懂不懂,追问道:“那你知道网上的帖子是谁发的吗?”
“那 还用说,自然是昨天到会的某些专家。”吕阁老语气肯定,虽然不是他发的,但这事多有面子,昨天那么多专家,那帖子他也看了,必须是在场的人写的,这是多好 的事呀,就是应该写!想到这里,他说:“这些年,我们想从外国人手里面真真正正地买回几件像样的东西,都要看人家心情好不好,想不想卖。想要‘低价’买一 个东西,或是‘合理价’买一个东西更是难上加难,你来国外最多就是参加个拍卖,那是价高者得,没什么难度。可你知道……在其他文物追讨方面,我们国家可是 受尽委屈。”
陶保看他一脸扬眉吐气的神采飞扬,忽然好像明白了,为什么这件事大家这么热烈。
吕阁老看他陷入沉思,也趁机叫人来点餐,又想到昨天晚上谢阁老和他通电话,说看了网上的新闻,他们这次是来洽购的,但现在就算后面东西没买成功,这次都没有白来。
毕竟名声,是他们这种专家更重要的财富。
有些专家为了来快钱,去给无良的拍卖行搞鉴定。他们这种,能混到出国拿着专款洽购的,回到国内,都是业内顶尖。
现在又无意中又做成这件事,真是效果堪比镀金,最令人开心的是,这完全是意外之喜,飞来横福。
陶保心里不舒服,想问又不知应该再问什么,如果是问他父亲,也许他父亲能够三言两语给他解释清楚,但偏偏今天,他父亲也很忙,一大早就有人来拜访,那人来头看着还不小,所以他父亲连早餐都没吃,现在还在楼上陪客。
他望去窗外,只觉得今天的天格外蓝。有鸽子,从屋顶展翅向远处飞,扑腾着越飞越远……同一片天空下,伦敦城的另一端,双层玻璃的大白窗子,里面靠窗的圆桌旁,面对面坐着两个男人。
君显和陈琦。
陈琦递过给君显一份打印的资料,“昨天晚上你打电话给我之后,我连夜就只搜集到这么多资料,但我觉得对你来说也够用了。”
君显翻着,上面是两个人的资料,那个法国卖家,还有他的翻译。
陈琦说,“网上的新闻我也看了。其实从我的角度来看,这绝对是一件好事。”
“不单止是你,人人都会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君显翻看着资料,果然这法国人和谢金铭他们,是半年前就开始联系的。而自己家加入,是临时的……那么也许问题是出在那个翻译。
这件事绝对有可能,同样的东西,主人说让谢金铭他们鉴定,但那翻译,可以自己说成,请女士来……狐假虎威……也不是没可能。
陈琦看他眉目紧锁,十分不理解他的担忧,说道:“自从文物可以合法合理进行拍卖之后,已经很少有外国人给我们归还文物了,所以这一次,其实大多数人看到的不是一件国宝回归,大概连名字都说不全,但他们却知道是一个价值六千万的东西,这才是重点!”
陈琦说,“作为一个普通人,我也不是收藏圈的……更不热爱古玩,正好代表了大多数普通人的思路。”
“不 止普通人会考虑那六千万的价值,”君显放下那资料,“自从我们改革开放到现在,短短三十多年。迅速富起来的一代富豪们,很多人的审美观还没有形成。他们买 东西也只是看价钱,和买棉花、钢材、房地产、股票一样。低接高抛!现在大多数人都循着这个思路在看待古玩。”
陈琦忙连连点头,“以后我还得在这方面多下功夫,现在看起来,这场持久战还会打很久。”说完他猛然想起一件事,“对了,这新闻一出,那法国人不知又怎么得了消息,刚刚我来以前,他们派人送了邀请卡过来,再搞一场宴会。这次你们去吗?”
因为君家人已经明确的表示退出,所以陈琦并不确定君显是否感兴趣。
君显拿过那邀请卡,翻开来。
陈琦说:“如果你不想去也没关系,他们联系不上你,才会把这交给我们转达。”
君显看到上面的字,合起来邀请卡,在手心里轻拍了两下,“为什么不去?既然人家这么热心帮我们回归国宝,我们怎么忍心不出席。”
☆、第48章
藕荷色的窗帘,薄纱中透过阳光来,但因为窗帘没有全开,屋里不是很亮。
陶庆为坐在沙发上,右手拿着雪茄,却反常的,少了往常抽烟时的闲适,旁边的沙发上,另一个中年男人坐在那里,却是比他更加的事故深沉。
“老陶,说起来,这些年我最欣赏的就是你,眼光准,知进退。”那人说。
陶庆为谦虚道:“哪里,和你比起来,那还差一大截。听说你才选上年度收藏人物。”
那人笑着点头,又摇头,“机缘巧合而已,你也知道,咱们混饭吃,还是要跟着大形势走,国家要我们走哪条路,咱们只要跟着,总不会出错。”
陶庆为表示赞同,这一点谁也没法否认,和政府对着干的,都是不想真正发财的。
就听那人又说,“但其实说起来,有时候能不能一步登天,还是要看有没有贵人愿意把自己领进门。”
陶 庆为看向他,心中升起警惕,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苞谷都没白吃的!这人是他早年认识的一个朋友,早已经飞黄腾达,无数次国际拍卖上扬名立万,俩人的生意比 起来一个天一天地,这人可是号称有30亿古玩收藏,不止如此,这人还向国家许多博物馆捐赠过东西,换来许多“杰出华人奖”之类的奖项,现在据说人脉广到直 通港澳政商,甚至直达天听。
这样的人,何必屈尊降贵来找自己。
那人见他不接话,也不再说刚刚的话题,反而说道:“其实现在无论是搞房地产还是做股票,谁还用自己的钱。资本运作,资本运作……”他看向陶庆为,“这方面说起来,老陶你还是没有与时俱进,还是个传统的生意人,用的都是自己的钱。”
陶庆为听他说房地产和股票,有些明白过来他的意思,说道:“房地产那我是外行,听说都是在用银行的钱,至于股票……”他哈哈笑起来,想起自己当年什么也不懂,在股票市场遇上大时代,无往不利。这东西,现如今他看起来,依旧觉得是毫无技术含量。
那人说:“现在艺术品市场其实更简单,前一段时间才出的,一件假的金缕玉衣押给银行,贷款出来7亿。”
陶庆为说,“那是犯法的,现在不是倒霉了。”
“只是查出来了一件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