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买。”南音坦白道,“您也知道国家这块的法律特别严,万一有一件半件东西买错,整个博物馆都会有问题。”
陶庆为点头,“五年前,我认识个人,就是出手了几件出土文物,结果被警方知道,我记得当时直接就把他家所有的东西当赃物查封了!”
“不止呢。”南音补充,“多亏他认得卖东西给他的人,不然他本身说不清来路,也是要坐牢的,国家有理由认定,没有上家,这东西就是他自己挖的。”说完她笑起来,虽然感觉很无稽,但事实就是这样。
陶庆为靠向沙发,他也喜欢和南音聊天,特别省劲,“你觉得什么价合适?”
南音转着手里的杯子,说道:“这些东西……说值钱也值钱,说不值……也就是那样子,咱们这里……去年他买过一件,卖了六万。所以……”
陶庆为大笑起来,“到底是女孩子,脸皮薄,说个价你都不好意思,还不是自己的东西。”
“也不是……”南音说,“我和他关系一直都很熟,这些东西,他什么价以前买的,我大概也知道,但他孩子现在生病了。如果是一般人,我觉得四十万就足够了。可他的情况,我不知道您愿不愿意多给他一些。”
陶庆为欣赏地看着她,有些时候,南音有种难得的实诚,这是他周围的人身上没有的,他说,“在英国的时候,你帮过我一个大忙,是不是都忘了,所以现在说话还瞻前顾后。”
南音又捂着她的茶杯,小声说,“一件归一件。”其实如果不说,她都快忘了。
陶庆为却站了起来,他走到办公桌旁,按了电话,不多时他的助理就进来,他对那人说,“你到财务上支六十万,存在一张卡上,送到……”他看着南音,“什么医院?”
“……长城医院。”南音连忙站起来,走到桌旁,把人名,病房号,楼层都写下,又嘱咐对方,“你到时候问清楚他认得我,才把卡给他,然后别告诉他密码,让他打我的手机,我听过电话确定人没错,你再给他密码。”
陶庆为笑着摇头,这份细心也喜欢人,可惜……看到助理出去,他才又问道,“听陶保说你要结婚了?”
南音刚端起茶,一听这话,不敢再喝,略拘谨地说,“具体日子还没定,但是确实已经有这个打算。”
陶庆为走到她身边坐下,“要有什么需要,都可以告诉伯伯,对了——婚礼是中式的还是西式?”
南音想了下说,“可能是中西合并的。这个我真的还没想。”
“没想过结婚吗?”陶庆为脸一板,“那还结什么?”
南音连忙摇头,木木地,“不……不是。”
陶庆为又大笑起来,逗南音令他觉得很愉快,他这又郑重说,“回去告诉你师父,如果真的是西式的婚礼,到时候我领着你,让你师父别和我抢!”
南音:“……”
俩人说笑了一阵,南音低头看了看时间,拿出手机来,知道方星和彩青快到了博物馆,她放下心来,那里别的师兄们姜暖都不熟,她心里不安,把人家一个人扔在那里。
刚挂上电话,手机又响,她一看,正是赵老师打来的。
手机一通,就听赵老师说,“谢谢,人来了,正在我这里。”
南音说,“那就好。”
就听赵老师说,“刚刚你送来的钱!我已经交了手术费,其实后面不用来这么急,还送这么多,怎么卖到一百万这么高的价!”他的声音压的很低,显然知道如果不是情况特殊,他一定不会在电话里说这些。
南音的心一抖,泛起惊悚的恐惧感,“什么……什么一百万?”
“前面和你一起那女孩,已经来送过一次四十万!”
“什么?!”南音一下站了起来,“什么时候?”
“就是你们走之后,不到半小时。——她可真大胆,都是现金呀,那么漂亮个人,就那么送来了。”
南音只觉头晕脑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是怎么说的?她说是我让她去的吗?”
“不是你让她来的?”赵老师也茫然了,“她刚一直和你一起,不是你们家的师兄妹吗?她来的时候就说先送一部分手术费来。我以为是你安排的,根本也没问。这里人多口杂……”
“人多口杂你就不应该……算了”南音说,“东西我帮你卖了六十万,就是现在来给你送钱的人,那四十万,我得帮你还回去。不过现在暂时剩下的钱不给你,等我问清楚这事情。”
赵老师觉得六十万也很多了,连忙答应,把电话给了陶庆为的助理,南音告诉他先回来,回头再说。挂上电话,她自己一刻不敢停,对陶庆为说,“这事情有点变。今天和我去的有个朋友,她大概看不过眼,觉得他们太可怜,已经提前送过一次钱去。”
陶庆为往外送她,“那你快回去问问,回头打电话。”
南音略内疚,站在门边,踌躇了半天才说,“我是怕万一有什么事,让您的助理先带钱回来,东西已经在您这里,到时候我给你打电话,麻烦您的人再跑一趟,辛苦了……”
“你怎么想这么多……”陶庆为打开门,把她让出去,“每天那么多人买卖这个,每个人都像你这么胆小还得了。”
南音点头,心急火燎地赶回博物馆。
博物馆里,方星彩青已经都到了,大家正坐在会客室里说话,南音看姜暖坐在单人沙发上,神态自若悠然,她都没进去,“姜暖,出来聊两句。”
方星和彩青略奇怪地望着她。这口气好强硬。
南音靠在门边解释说,“重要的事情。你们不方便知道。”
姜暖已经站了起来,大大方方走到她面前,看了她一眼,先一步向外去。
俩人来到办公室,一关上门南音就问,“你又去了医院?”
姜暖点头,“对!”那表情,不能再坦荡。
南音气的不行,说道:“你去以前怎么不问问我?”
“我问了。”姜暖坦然地望向她,眼神中还有不满,“其实今天的事情是你不对!那孩子已经那样了,你一点同情心也没有。其实当时我就想给钱的,几十万对于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南音郁闷死了,哀声道:“根本不是钱不钱的问题。”
“就是钱的问题!”姜暖说,“有钱就可以减少不必要的痛苦。再说,东西我不要他们的,钱是我心甘情愿给的!和你没有关系。”
南音头都疼了,压着性子好脾气地说:“国家有文物法,你今天问我,我不能说!你……你怎么这么心急?”
姜暖看着她的眼神柔和了些,“还好你不是冷血的人——那你刚才是去给他找卖家了吗?”
南音更不能说,那卖家什么的,可是陶保他爸,她含糊道:“这种事情是犯法的,现在幸好是在咱们博物馆,在外面,很多话都不能乱说。就算做鉴定,很多这样的东西,也不能直接给人家开鉴定证书的。”
“这是为什么?”
南音一个头两个大,“国家政策不支持呀,加上……”她觉得这话题如果一开始,就太长了,果断说道:“反正你记住,你现在才来国内,又是第一次,古玩买卖要非常小心,如果买错了东西,就算是真的,也会有麻烦,生坑货什么的,最好碰都不要碰。”
姜暖看了她半天,终于不解道:“可我卖给你们的几件青铜器,不都是出土文物?”
南音说,“那是国外买的,不同!国家还鼓励呢,我们这是回流文物。”
姜暖更不解了,看着她,像南音是一个逻辑自相矛盾的神经病。南音也觉得这些法律和逻辑很自相矛盾,但又什么办法。
她哀求道,“反正——你记好,到了国内,出土文物这些,如果没背景,没手段,就千万别乱碰。”
姜暖点头,但还是追问道:“为什么?”
“为 什么?”南音伸出手,“第一,如果你和别人买,这个别人被抓了,他有可能把你供出来,你就是买家,要没收,是不是会倒霉,要看具体买什么东西。第二……” 她又弯下一根手指,“这个最重要,如果你被公安锁定,他们收了你买的东西,还会让人在茫茫人海中,找出卖东西给你的人,如果你是买的街上那种流动摊贩的, 那就倒霉了!一准人已经全国各地跑的找不到了——他们就会当你是挖坟掘墓的,把你直接关起来。”
她语气森森,神情凛然。
姜暖条件反射露出害怕的样子,还向后躲了躲,“……不会吧。”
南音满意地说,“现在知道自己错了吗?”
姜暖似是而非地点头,讨好的说,“对不起南音,之前我误会你了……”
话音未落,忽然,方星推门进来,神色紧张,“南音,你们今天干什么了?”
屋里的气氛,因为方星的骤然出现,加上他脸色的莫名凝重,陡然气氛一紧,南音小声说,“没,没干什么?”
“没买生坑货?”方星疾言厉色。
南音的心一下慌了,别人南音不清楚,可方星,经常自己也买生坑货,所以他这样大惊小怪的样子实在说不过去。
方星等不及,又吼道:“还不快说,分局的人都找上门来了。”
南音的脸,唰一下变的惨白!
☆、第74章
虽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可南音他们常年干这行,早摸清楚了中间的陷阱,大家都相安无事,这样被分局警官找上门来,可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呀。
这可不得了,倒卖国家一级文物是重罪,她用千分之一秒的时间立刻想到,糟糕,东西还在陶庆为手上,可不能把人家也搭进去。
她三言两语把事情对方星说了,就拿手机打给陶庆为。方星看着“好心办坏事”的肖暖,简直不知说什么好,大家也不熟,虽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也不方便训斥人家女孩子。
只得对南音说,“彩青在外面周旋,耽误不了几分钟,你快点出来。”
南 音点着头,电话通了,她连忙说,“陶伯伯,对不起,那事情出点问题,分局找到我们博物馆来了!这事情不能牵扯你,你把东西直接给你的助理,让他放到我常去 那家健身房的储物柜里,那健身房的位置陶保知道。然后把钥匙……把钥匙……”她一急,竟然想不到怎么样才能拿到钥匙。
一会公安人员一定会要东西的,怎么办?
陶庆为也大感意外,也知道这时候自己不能被牵连,不然这样转手,只是多搭进去一个人而已,他说,“也别钥匙了,钥匙你就说丢了,就说放在五号更衣柜里面。”
南音说,“您怎么知道一定是五号更衣柜?”
“只要有钱,几号更衣柜都有可能。”陶庆为说,“还有监控什么的,你不用担心,我都会让人处理好,到时候你就说东西拿到手,就直接去了健身房,然后顺手放在了那里。”
南音点头,还想再说但知道没时间,外头已经响起了脚步声,方星说话的声音很大,“我师妹的办公室在最尽头那间。”
南音连忙收线,对完全一头雾水神色仓惶的肖暖说,“你别怕,等会实话实说就行,你只是看他们可怜给钱,什么都不知道。”
肖暖点头,看着她,神色纠结,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
生活是什么,生活就是经历。
什么事都要经历点,生活才是流动的。如果每天都过的一模一样,那还有什么意思。
审讯室里,
三位警官面无表情坐在桌后,南音盯着墙上大大的“坦白从宽”,不断的这样安慰自己。
“这东西到底是怎么回事?”中间的警官问道,东西已经拿到,办案警官的脸色很不好,因为那边的监控正好这两天坏了,所以一些细节,他们就难认定真假。
南音说:“我今天早晨带朋友去古玩市场转,后来遇上赵老师,他说儿子生病了,需要钱,我和他去了医院,看他儿子真的生病需要手术,我就同意帮他。”
“所以你买了他的红山玉器?不知道这是国家文物重器吗?”
南音忙摇头,“我是行内人,怎么可能办这种知法犯法的事情,这东西是他抵押在我这里的,让我帮他找人借钱,只不过现在还没找到可以借钱的人。”
“借钱?抵押?”那警官同旁边人交换了一下眼色。“那你怎么拿了东西之后不会博物馆反而去了健身房?”
南音说:“本来想着运动一下,后来又想到有事,就回了博物馆。”
警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低头记录。
隔壁的审讯室里,同样的布局和摆设,也是三人配置,但三位警官的脸色,就明显和颜悦色的多,对面的女孩吓的脸色苍白,梨花带雨,想哭不敢哭,想看不敢看,他们看着桌上的英国护照,人家还是“外国公民”。
左边的警官怕她不了解案情的重要性,说道:“你是第一次来中国,我就给你普及一下,你们这个案情非常严重!”
话没说完,就见那女孩的眼泪掉了下来,她也不是哭,就是那样看着他,而后眼泪直直掉了下来,一副已经倒了大霉,陷入绝境的痛苦表情。
这种表情竟然轻易令人产生了负罪感,那警官清了清嗓子,声音略柔和了些,“你也别怕,坦白交代案情,我们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
旁边一个年轻警官插嘴道,“你们这是国家一级文物,买卖这种文物罪行非常严重。”
肖暖怯怯地说,“我没有……没有买卖出土文物。”
那 人以为她不知道这事情的涉案赃物是出土文物,解释道:“你不会以为是传承的吧?——我这样和你说,咱们国家文物市场上流通的文物,无非是三种途径,一种是 当年文物贩子走街串户买来的,这种属于前人传承下来的,家里一代传一代。还有就是过去老作坊,旧窑址遗留下来的,也是一代传一代,所以这两种来路的文物, 国家都支持买卖。但是第三种……”他敲了敲桌子,“凡是盗墓,盗窃,盗捞所得的文物,买卖和持有,全都是违法行为!”
“你清楚吗?”那人拿起桌上的照片,“这种红山玉器,距离今天已经好几千年,怎么可能是传承的文物,不是传承的文物,买卖都是触犯国家法律的重罪。”
肖暖连忙摇头,掉着眼泪说,“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今天那个人,我……我是第一次见。”她看着对面的人,还有对面墙上的字,神情绝望,“我就是看他孩子可怜,没钱做手术,他找许南音帮忙,许南音也不帮,我,我……才去给他送了些钱。”
那几位警官对视了一下,低头开始记录。
*******
隔壁的审讯室,气氛依旧严肃。
警官问南音,“你一直都在君家的博物馆?”
南音:“是。”
“那君家本身的藏品买卖,也都是你经手的?”
“一般都是。”南音说,又怕人家误会,解释说,“君家偶尔也会进出一些近代藏品,并且去国际拍卖行帮客人买东西,这些我都有经手。”
“从什么时候开始。”
“就这两年。”
那警官又问:“这些情况我们都会核实,但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这次事情,你明知道这些红山玉器是国家出土文物,还接收了,并且对方也拿到了钱,所以我们有理由相信,这次也只是你帮你们博物馆进行的一次收藏行为。”
南音的脊柱发麻,这是什么意思,怎能能怀疑到他们博物馆,她急道:“这事和我们博物馆一点关系也没有!”
那警官看了她一眼,眼神明明白白告诉她,他不信!
就见那警官从下面抽出几张纸来,对着上面念道:“我们警方办法是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