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乃滋混着番茄酱放在小碟里,南音拿一个鱿鱼圈,沾了沾,咬了一口,入口酥脆,她看着君显,表情感动,“真好吃呀!”
大家都笑她,君显撕开吸管的纸套,给她插在冰可乐里,“只喝一半,说好的。”
南音点头,极快地吸了一口,“好喝呀!”看着君显表情感激,“以前我小,家里只让我喝一半,但现在我已经是大人,其实应该多追加百分之三十。”
君显说:“那都喝了好不好?反正别人能看到的时候总是有限的,别人看不到的时候你想喝可以一箱箱的喝。”
南音就是那么一说,她其实习惯了喝一半,让她喝也喝不完,把整个鱿鱼圈塞进嘴里,额头一疼,却是彩青过来长指甲点了她一下,“知道什么叫自觉吗?这种垃圾食品要少吃少喝。”
“……姐,你的指甲太长了。”南音低声说。
“受着!”彩青把手机扔在桌上,嗔了她一眼,“爸爸说……那东西咱们不用拍了。”
南音连忙把薯条又塞进嘴里,咽下去说,“那是不是就是说,以后咱们可以随便玩?签证还有很久呢。”
好似受不了那没出息的样子,彩青翻了个白眼,却说:“是呀,要不是为了陪某些土老帽,我一定明天就订机票回去。”
南音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又看向彩青,“……我这,手上有油,等会擦干净手再抱你哦。”一副感激万千,无以为报的语气。
彩青白她一眼,“谁稀罕。”却笑起来。
“那边……”大师兄示意马路对面,陶庆为他们也才从拍卖行出来,三辆轿车停在路边,看样子他们是要离开。
南音拿起纸巾擦了擦手,向那边张望,看到陶保也出来,周围看,她连忙拿出手机,发了条短信,刚才已经和陶保说过要来吃饭,现在发短信,却是问他明天还来不来。
那边陶保收到短信拿着手机看,被人叫上了车。
南音看着轿车离开,不多时,她收到了回复短信,看完之后,她把电话放在桌上,才继续吃东西。君显看了看她没说话。
彩青挪到了对面,和丁占元商量还要去看什么拍卖。
南音连忙靠近君显,小声说:“阿显,我想让陶保知道我们不准备拍这东西,又不想他发现我是故意告诉他的,有没有办法?”
君显手里拿着一瓶绿色窄细瓶口的矿泉水,非常漂亮的瓶身设计,他原本看着那瓶子,听了南音的话,他淡淡望向她,“你想告诉他,但又不想他落你的人情?”
南音低头,声音更低地说:“也不完全是人情问题,被我姐知道,我又该倒霉了。”
君显看了一眼彩青,没有纠正南音,那是他姐,或者应该说:“咱姐。”他把瓶子放在桌上说,“放心!我知道了。”
南音心满意足,又推了推他,“……那你再给我叫一份鱿鱼圈。”
君显看了看她那才吃了一半的盘子,站起来去里面给她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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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
陶保和南音约好,所以出门的很早,南音和君显还在外面吃饭,他就问清楚地方,直接找到了餐厅。
二楼的天台餐厅,可以看到远处的海,陶保看就她和君家人都在,有些拘谨。
南音招呼他坐,“你去拍卖行了吗?还是你爸爸去了,你直接来了这里?”
“今天又来了很多新面孔,听口音我爸说是浙江的。他留在拍行我就出来了。”
彩青一听,说道:“这家拍行不大,但这次请到不少山西和浙江的大客,东西拍的价低不了。”
“那是为什么?”南音也不怕露怯,大咧咧地问。
彩青说,“古玩市场讲地域性,这和人的性格有关,你想,山西和浙江人发财都容易,所以在拍场上豪爽是出了名的……北京人呢,自古见的多也经历的多,所以也算拍卖行喜欢的客人。”
“原来如此。”南音点头,很有道理的样子,“那有不喜欢的客人吗?”
“不 喜欢倒是谈不上。”彩青拿起矿泉水瓶子,水晶甲在玻璃瓶身上轻敲了几下,说:“挑剔的客人有,比如说上海客,一贯的精明,买个菜都要精打细算的,古玩市场 上又是凭眼力说话,过后不找,买错了也得自己受着。你想想……再说到了拍卖场,一件拍品成交就是几分钟的事情,谁给他们时间去磨洋工。”
她站了起来,把瓶子顺手放桌上,系了系腰带,“等他们算来算去,黄花菜都凉了,所以古玩市场在上海始终红火不起来。”说完她拿起手袋,“吃完了吗?吃完了咱们也赶紧过去看看。”
剩下几个人也都站了起来,他们早就吃完了,南音却坐着没动,君显对彩青说,“你先去,我们等会过来。”
彩青惊讶地看着南音,“你不会还要吃甜品吧?你不怕胖呀你!”
南音一头磕在桌子上,有苦难言。
看着彩青几人下了楼,她极幽怨地拿起餐牌,对君显说:“点个冰激凌。”
君显善解人意地点头,“反正已经落了名声,干脆坐实了更好。”
陶保看着南音,很想说南音我帮你点,如果君显没在,他一定会拿着餐牌,甜品选项下,挑最贵的一款,或是全都要!但现在情敌在,那样大概是会被笑话的。所以他沉默了。
却见南音对君显说:“其实现在的造假技术真的已经炉火纯青,特别是对于清三代,热了这么多年,每次国际大拍行一出东西,造假的就跟上,有好多真能够以假乱真。”
君显招手给她点了个蛋糕加冰激凌的组合,才慢腾腾地说:“那这也是内行对内行的行情,外行去了,花一样的钱,也弄不来好东西。”
南音点头,“的确,现在的手段多高呀,化学成分分析的胎土和釉料,物理手段做旧,扫描底部复制的纹饰,还有那底款,高级工艺师可以写出一模一样的。”
陶保不明白他们怎么忽然聊这个?
就听君显又说:“所以有时候现在大家都是看传承的证据。”
古玩上看传承有序是传统,这东西历史上如果经手过大藏家,自然会身价百倍,她说,“可现在既然都能以假乱真了,打个比方……”
她受托下巴,看向君显,样子非常一本正经,“比如有个藏品,曾经也许是名人手里珍藏过的,可是中间借出去,随便现在的清三代,九十年代的高仿已经有做的很好的,万一被掉包,怎么证明这个传承有序?”
君显看向她,心想,要向陶保暗示那东西不对,也不用说成这样吧,而且……看那人,陶保正在对着大海的方向遥望……
他“同情”地看了一眼南音,不紧不慢地说:“你这样说,倒令我一时想起来件事。”
“什么?”南音看到远处她的蛋糕已经要来了,她问的略兴奋。
就听君显说:“山高水长,物象万千,非有老笔,清壮可穷……多得清高宗题‘青莲逸翰’,世人才能知那是真品。”
南音一愣,而后反应过来,趴在桌上大笑起来。
这 是个笑话,刚刚君显说的是《上阳台帖》,李白唯一的真迹,曾经在很多大藏家手上收藏过,因为名人都有题跋的爱好,所以上面很多后人留念,到了弘历,也就是 乾隆那里,这位爱留印记的如何能放过,但无奈地方都被用完了,他大概也觉得只盖章不过瘾,干脆让人在前面接了一段,写了四个大字‘青莲逸翰’!比本来那幅 字可大多了。
乾隆的书法不行,而李白这幅字,落笔天纵,收笔处一放开锋,所以无数鉴赏家,都觉得乾隆这勇气,敢和诗仙放一起,中间还夹着宋徽宗的瘦金体,那陛下的勇气,对汉文化的热爱和痴情,也真的蛮拼的!
但此时,君显反倒说,因为有了那些“到此一游”式的题跋,才令后人知道这东西为真。南音笑的肚子疼,服务生过来,把她的甜品放在桌上,她收起笑容才想起来问陶保,“你吃饭了吗?”
陶保正在难过,他觉得自己又被“孤立”了,他不知道君显说的什么,也不知道南音为什么笑的开怀。倒是那杯甜品看着很不错。
他摇了摇头,自虐地说,“我吃过了。”
南音看他脸色茫然,还隐隐有些无趣,顿时有些灰心,也有些不忍心,她看向君显,用眼神埋怨他,要不是说最后一段,陶保一定能明白她的意思。
君显把叉子递给她,示意她吃东西,叹了口气,重新说:“昨天那件东西,上面划痕太多,其实从收藏角度讲,价值并不大。”这次说的好明白。
南音连忙说:“是呀,以前的藏家谁要这么破的,但现在的人就不管那么多,大多数上的起拍行,买得起东西的人并没有多高的个人审美情趣,只看这东西值不值钱,或者自己喜不喜欢。但如果准备将来出手,还是应该考虑一下市场价值。”
陶保无聊地低头,拿出手机来,调出昨晚下的一个新游戏。
南音眼睛都瞪大了,不可思议地看了他几秒,凑过去一看,他真的在打游戏,她顿时气恼,一拍桌子,“你能不能再离谱一点!”
陶保手一抖,手机差点掉地下,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惊讶地望着南音说不出话来。
“你个木头!”南音一把抢过他的手机拍在桌上,“我在给你递话,你到底听出来没有?”
陶保惊恐地望着她,又望向君显,求助道:“我干什么了我?”
君显侧开脸,平淡冷静地声线说:“就是因为什么都没干。”
陶保望着南音,神情困惑茫然,显得可怜巴巴,南音顿觉一阵无力感,拿起勺子,使劲挖了一口冰激凌,气鼓鼓地吃掉不再说话。
君显望着远处的海岸线,轻声说:“……南音只是想告诉你,那瓷器我们并不看好。”
陶保:“……那,那有话为什么不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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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庆为刚打开门走进房间,就见自己儿子一下从沙发上跳起来,那活力四射的样子,顿时令他觉得自己都被反衬年轻了好多岁。
他笑着说:“怎么了?”
“是南音。”他拉着他爸往沙发上坐,“南音他们说,那东西他们不看好,不准备参加这次拍卖。”
“噢,这件事呀。”陶庆为笑起来,“儿子,爸爸今天教你一件事,国际拍卖场上,你和南音都是新手,我先说,我可不是不相信南音。”
陶保望着他,不知道他准备说什么。
就听陶庆为说:“这行里的规则很多,不止是你现在看到的这样,你自己要有自己的判断力,我为什么要自己带这么多专家来?那东西传承有序,有以前上拍的记录,在国际拍卖场上,不能别人说真就是真,说假就是假!”
陶保一下急了,“可那是南音说的,他们博物馆就说这次不参加竞拍。”
“我当然信她。”陶庆为摇头,“这个市场,是有特殊性的,别人也未必和她说真话,就比方说,说退出的人,也未必是真的退出,就算他们当天在现场不举牌,也不代表不会安排人通过电话进行现场竞拍。这拍卖场上,讲究的就是故布疑云。”
——表面退出再偷偷电话竞拍?!
陶保愣了般,而后猛然喊道:“……你怎么把人都想的那么坏!”
☆、第22章
陶庆为打开桌上的木盒;拿出一支雪茄来,看了看切口的位置;桌上的打火机很大;一个手拿不住,平时别人看他这动作,都会主动给他点;但现在屋里唯一的“别人”;自己的冤家儿子正在生气;他走到长桌前,拉开抽屉;里面有酒店的火柴。
点上雪茄;又走过去对儿子说:“这行里,游戏的路子太多,那中间的弯弯绕绕更是多。”
“但那是南音说的!”陶保大喊道:“你也知道;她师傅一向很信她。”
“我 和你说了,就算君家表面不竞拍;也有可能电话竞投。”陶庆为摇着头,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这行的买家资料是保密的;所以就是说……最后就算拍卖结束;只要 拍卖行不说,我们也不可能知道是谁拍的。何况,你知道之前为了故布疑云,老周还在外面放风说,这瓷母外头还有一个……”
“爸——”陶保一把抢过他的雪茄,“你还是没听我说,我说,是南音自己不看好那东西!所以君家才决定不拍了,南音亲口告诉我的,她觉得那东西存疑!”
存疑,业内对看不真的赝品含蓄的说法。
陶庆为愣了一下,说:“南音亲口告诉你,她觉得那东西存疑?”
“对!”陶保这才把雪茄递回给他。
陶庆为接过,吸了两口说,“……让我想想。”
陶保眼睛跟着他爸转,陶庆为在屋里慢慢走着,一边分析,“南音没有坏心眼,她说的倒不会有假,但……她又始终是君家的人,身后也有君家的利益链。”
“什么君家的人?”陶保顿时觉得他爸这话非常不顺耳,“南音姓许!”
陶 庆为顿时想到昨天见的君显,如果让他说真话,一见那俩人,他就知道自己儿子大概没戏了,关键人家那两个青梅竹马,女孩又一直住在男孩家,说是徒弟,但这种 放在过去就是“童养媳”,自己儿子一表人才,什么媳妇找不到,干嘛要抢别人一个“童养媳”?但这种打击自己儿子的话他当然不会说,而是说道:“对!爸爸口 误了——你去休息吧,这事情爸爸知道了。”
陶庆为打发了儿子去睡觉,心里倒是越想越不踏实,第二天,他又把自己的专家团队叫了过来,准备再去看看,去以前,他又特意问了问大家:
“那东西,你们真的觉得没问题吗?”
“陶先生,您指的是哪一方面的问题。”说话的姓吕,是一位国家级的专家,行内人称吕阁老。之所以有这称呼,是因为他有两个师兄弟,一个姓谢,一个姓孙,明代有“余姚三阁老”,就是他们老家余姚的。
所以开始被人戏称三阁老,叫着叫着,就这么叫了十几年。
他不明白陶庆为为什么又问瓶子的事情,不是已经决定竞拍了吗?他说,“当时,行内出照片开始,大家就都趋向于看真。”
“虽然现在看,和故宫的那一件……嗯不大一样,但也应该是异曲同工。”旁边的艺术品经济也说,“这件东西最大的价值在于,它证明了故宫的那一件不再是孤品。”
陶庆为还是没有说话,这些年,他觉得最有用的一招,就是自己不说话,这些人揣摩不透,就会一直说一直说。
“陶先生是什么地方觉得不放心?”果然,另一位专家立刻开始脑补,解释道:“如果担心是赝品,那大可不必!要知道这么复杂的烧造工艺,那可不是随便复制的。”
艺术品经纪说:“这个大瓶的纹饰,表面上看,和故宫的不一样,但并不是用料工艺的区别,相反,我们反倒觉得这纹饰,和故宫的那一件有相互辉映之意。”
陶庆为沉默不语,他只是忽然想到自己对儿子说的话,这些专家跟着自己,何尝不也是为了利益驱使,因为如果自己的拍品成交,也要按照规矩给他们佣金。
从这个角度讲,他们当然希望自己拍下这个东西。
曾经他的生意都很顺手,倒手也很快,所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因为东西拍回去,隔上几个月,总会用更高的价拍出去,他觉得有钱大家挣,他是一个慷慨的老板!但这次,却因为南音的话,他不免要多想想。——那丫头的眼学还是不错的。
想到这里,他说道,“按照你们的意思,这件,是为了乾隆贴合自己十全老人的称号,特别炫技让别人烧的,那他不应该烧制很多,最多应该烧一对!——可既然是一对,为什么两个瓶子的高度会不一样?